某年某月某日,白头山脉山神——九尾天狐李砚从饿鬼森林捡了一个孩子回家。
那孩子自称叫李朗,而他的真实身份则是李砚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如果说,有个大概连责任感三个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奇葩老爹是上天跟李砚开的玩笑的话,那么有个像李朗这样的弟弟绝对是上天给李砚的严酷考验。
‘这个老天爷到底是有多讨厌自己啊?’
李砚不禁悲哀的想着。
夕阳西下,天空渐暗。
“你乖乖等着,我已经叫申炷去山下人类村庄想办法弄套像样的衣服给你了。真是的,整个人这样脏兮兮的,我看着不顺眼。等下申炷回来,我就让他带你去瀑布那里洗个澡,再把你身上又脏又臭还染有饿鬼血的衣服给换下来。”李砚对着那站在面前的瘦弱李朗说道。
李朗默默地点点头,偶尔从嘴里发出细碎地喘息声。
李砚皱眉打量着李朗,尔后开口问道:“喂,你这小不点怎么那么安静啊?刚才不是还活泼乱跳的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李朗紧抿着嘴唇不语,李砚接着又问道:“是不是肚子饿了?”
李朗轻轻地点点头。
李砚哀叹一声后,便说道:“先忍着点,等下我就叫申炷给你找些好吃的,好不好?”
李朗听了之后又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喂,真是可恶啊!我现在在跟你说话,可是你怎么都不认真回话?用这种态度对待你哥哥我可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呢。”李砚忍不住开始一番说教。
李朗也不知道有听没听懂。只见李朗的身体突然瑟缩了一下,伴随着克制压抑的低吟声。李砚见状感到莫名的不安,他一脸困惑地探问道:“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朗闻言后立刻摇摇头。
李砚哀叹道:“我说,你就不能像刚才在饿鬼森林里那样跟我正常对话吗?刚才不是嚷嚷着说要跟我一起走的,还笑着喊我一声哥了呢,甚至我们俩也互相自我介绍姓名过了。但是,如果你接下来都打算一直就这样,只用点头摇头来跟我互动的话,那么我可是会很生气的噢!因为我最讨厌别人无视我的存在的了。”
听见李砚的话后,李朗不自觉地低下来头来,依旧是闷不吭声的。
“呀!你这个小不点要是再继续无视我的话,我可就也真的不想再理你了!”李砚恐吓道。
李朗静静地把头压得更低了,这样得举动让李砚感到莫名地恼火。
“真是可恶的小鬼!”李砚随口低咒了一声。
李朗顿时被吓得浑身一颤。
李砚见到这幕,又禁不住轻叹摇头,默默地思忖道:‘真是可悲啊!我堂堂白头山脉山神李砚的后半生,该不会就得在养孩子的日常中度过吧?老爹他到底在干嘛啊?自己生的孩子就自己养啊!硬是把这孩子推给我照顾到底是想怎样啊?’
忽地,一道突兀的急促喘息声让李砚从复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又怎么了?”李砚一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奇地研究着李朗的一举一动。
李朗没有回话,只是以不自然的姿势弯着腰,一直扭动自己的身体。看着李朗那又脏又破还染血衣裤,李砚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一直以为李朗衣服粘上的都是饿鬼的血肉,但如果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难道说,你这是受伤了吗?”李砚朗声追问。
李朗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愣着干什么?赶快回答我啊!”李砚因心急而语气不善的骂道。
李朗又被吓得一颤。就在李砚按耐不住脾气准备再次发飙时,李朗才以缓慢地语调,弱弱地开口回答说:“是刚才被村民们打伤的……”
“什么?你说谁打你了!?”李砚瞪大双眸,实在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些什么。
“没关系,我每次被打后,伤口会自己慢慢复原的……”李朗如此解释道。
“什么叫做‘每次被打’?难不成他们时常对你动粗吗?”李砚生气地质问道。
李朗又被李砚愤怒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
李砚见李朗欲言又止的模样,即心疼又无奈,同时也莫名的感到气愤。
“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说吧,我听着呢。”
察觉到李砚用眼神示意自己接着把话说完,李朗深呼吸了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开口道:“……哥,我的脚好痛……”
“脚痛?哪只脚?”李砚歪着头问,眼神开始紧盯着李朗的双脚看。
“这只……在森林里被那个人咬的……”李朗说。
“该死的!”听到李朗的解释,李砚再也控制不住脾气的咒骂道。
如果是在饿鬼森林被咬伤的话,那就绝对不是普通伤口了!
不过,真是万幸李朗是只狐狸,倘若要是普通人类的话,大概早就毒发身亡了。
李砚虽然暗自庆幸,但依然立即蹲下身检视着李朗小腿上那被饿鬼所咬伤的伤口。
紧接着,连番不雅的诅咒声从他嘴里传出。
生性胆小懦弱的李朗听到李砚愤怒的低咒声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我又不是在骂你,你发什么抖?”看着李朗一副看起来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李砚的心情郁闷极了。
李朗眨了眨擒住眼泪的无辜双眼,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咬着嘴唇,闷不吭声的忍着伤痛。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无论是被饿鬼咬伤的小腿,还是刚才被村民们打伤的伤势,几近麻木的痛都让他的脑袋觉得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都伤成这样子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怎么都不跟我说?”李砚瞪着那个倚靠着大树始终默不吭声的李朗,原本强硬的语气在看见李朗那已经被他自己咬出血的唇瓣后都慢慢软化了。
李砚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地对着李朗说道:“别咬了,小不点。你是嫌你身上的伤口不够多啊?干嘛还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真是的。”
听见李砚的话后,李朗撇撇嘴,果然不再咬嘴唇了。李朗紧握着自己的双拳抵御着疼痛,也不知道是感觉冷还是什么的,浑身瑟瑟发抖,苦闷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团。李砚见状莫名的感到心疼,又禁不住叹了一口长气。
“朗啊……你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李砚轻唤一声。
李朗没有回应,像是根本没有发觉李砚在叫自己。
李砚又哀叹了一声,忍不住提高声量。“喂,小不点。我在跟你说话啊!”
“嗄,嗯?”李朗浑身一激灵,似乎被李砚突如其来的叫唤吓得够呛。
李砚看着李朗这副模样,顿时又开始觉得内疚了。
真是的,这个新认的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连聊个天都能把他吓成这样。
当发现沉默的李朗又开始咬嘴唇的时候,李砚真的看不下去了。
“喂,小不点!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不要在我面前咬嘴唇了,对吧?”
李朗气息不稳地哑声开口道:“……对不起。”
李砚头疼地一手扶额,另一手安抚地轻轻拍着李朗的脸,却意外的发现李朗那不寻常的体温。
“你怎么那么烫啊?”李砚皱着眉头问。话语间,忍不住又用手背试探李朗颈项的温度。手部传来的热感让李砚心里头发慌,他立刻又摸了摸李朗的手臂。
“喂,你发烧了,你知道吗?”李砚问。
李朗傻愣愣地盯着李砚瞧了好半晌后,才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冷有点累……还有一点痛……想睡觉了……”似乎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话,李朗双腿一软,突然就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跌进李砚的怀里。
李砚完全被这幕吓傻了。
“呀,小不点!”李砚晃了晃怀里的李朗,忍不住提高声量叫唤道:“你给我醒一醒啊!别睡啊,李朗!朗啊!”
完全没回应。李砚这才发现李朗那孩子早已经昏睡过去了。
真是够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李砚看着越发昏暗的天色,心里头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当他再度检视李朗被饿鬼所咬伤的伤口时,连带的发现了李朗身上那些新旧不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各种伤口。李砚的心重重一沉,面色因为越发明显的怒气也变黯了下来。
“你之前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啊?”李砚厚实的大掌怜惜地摸了摸李朗那苍白却沾满污浊的脸颊,柔声许下承诺。“朗啊,没关系。以后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再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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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具申炷望着那独自站在悬崖边吹着冷风的李砚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李砚大人。”具申炷压低声量唤了一声。
“嗯?”李砚挑眉回头。
“刚才为了照顾李朗都累了好几个时辰了,您现在还不打算休息吗?”
李砚轻叹了一口气。“我没关系,你早些歇息吧。”
“是。”
就在具申炷准备转身离去,不想打扰李砚独自沉思的时候,李砚突然叫住了具申炷。
“申炷啊!”
“我在。”
“刚才多谢你帮忙我照顾小朗。”
“李砚大人,您何必那么客气又见外呢?我曾发誓终生效忠并侍奉您。既然李朗是您的亲弟弟,我帮忙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具申炷恭敬地朝李砚微微躬身。
李砚欣慰地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接着,他轻声感叹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今日可算是第一次有了亲情的羁绊……还真是拜我老爹所赐,可真没想过我到这种年纪竟然还能当哥哥……”李砚忍俊不住的摇头失笑。
具申炷被李砚喜悦的神情所感染,也露出了开心的笑颜。可是过了一会儿,一些沉痛的回忆却不知不觉的涌上心头,令他不禁有些感慨。“如果当时我的手足和家人没有死去的话……”
“申炷啊……”李砚轻声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安慰。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今天是您跟李朗兄弟相认的大好日子,我怎么可以如此扫兴的说这些丧气话……对不起李砚大人,请您原谅小的不知轻重胡口乱言!”具申炷朝李砚不停地鞠躬道歉,脸上的神情显得自责不已。
李砚无奈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就也别自责了。反而这是我不好,让你触景伤情了。”
“李砚大人……”说着说着,具申炷竟然忍不住哽咽了。
李砚被具申炷莫名其妙的反应吓到了。“申炷,你堂堂男子汉怎么说哭就哭啊?”
“人家感动啦!老天爷对我可真不赖,竟然让我有生之年得以遇见您,还让我有机会侍奉您!李砚大人,小的我实在太开心了!”
李砚听后禁不住扑哧一笑。“唉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具申炷用袖口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水,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李砚大人,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逾矩,但刚才照顾李朗时,我其实也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弟妹般一样在照顾。李朗那孩子真是让人莫名地感到心疼,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但是在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就是那种让人与他见了一面之后就会十分的喜欢他,特别的想要疼爱他跟他多亲近。”
具申炷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为情,但是李砚倒是听得十分受落。只见李砚一脸骄傲的仰起头,笑着回应道:“怎样?我家李朗长得不错吧!刚才帮他把脸洗净,我看着他乖巧可爱的模样也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而且过分的善良懂事到让人都不得不对他心生怜惜。”
具申炷发出爽朗的笑声,忍不住调侃道:“李砚大人,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因为李朗的出现,我看您以后都注定得成为弟弟奴了。”
“说什么呢?什么弟弟奴?”李砚摇了摇头,反驳道:“我才不会咧!”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咱们拭目以待吧!”具申炷说。
李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与此同时,在跟具申炷的谈话间,夜黑风高的深山,突然传来一阵阵不寻常的哭泣尖叫声。李砚治理白头山脉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上这么诡异惊悚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啊?”具申炷一脸惊讶。
李砚紧皱眉头,侧耳细细聆听后,脸色变得莫名沉重。
“是李朗的声音。” 李砚心急如焚地朝声音来源飞奔而去。
“哪个混蛋竟然这么大胆,竟敢在我的地盘动我弟弟?”李砚心情烦躁地碎碎念。
真是的!刚才真不该独留李朗一个人在那里睡觉的。
虽然说这片山林是自己的地盘,但是意外这种事情哪能说得准呢?
就在杀气腾腾的李砚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任何胆敢欺负弟弟李朗的人时,到了那里才发现李朗的周遭根本没有其他人或其他不寻常的危险事物。在那里,仅有李朗一个人躺在大树下的草地上,身上还披着李砚刚才为他留下的长袍辗转哭泣。
“李朗?”李砚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李朗的脸颊,打算借此叫醒李朗。
在睡梦中哭得狼狈不堪的李朗边哭边求饶,一直嚷嚷着叫别人不要打他。
一会儿又尖叫着喊痛,一会儿又哭着喊娘亲。
“李砚大人,李朗他这是怎么了?”尾随而来的具申炷担心忡忡的问道。
“大概是做噩梦了吧。”李砚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心疼。只见他轻轻地把睡梦中的李朗抱起,然后让李朗躺在他的怀里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小不点。不要怕,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所以,听话点,不要再哭了。好吗?”
李朗蜷缩着身体赖在李砚的怀里闭眼抽泣着,也不知道是听见李砚所说的话没有。李砚动作轻柔的拍拍李朗的后背,一会儿又摸摸李朗的头发,嘴里依旧说着生疏却温暖的呵哄话语。
在一旁的具申炷瞪大眼眸眨了眨眼睛,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以缺乏耐性闻名三界的李砚竟然会有如此有耐心又温柔的一面。具申炷小声地嘀咕道:“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弟弟奴呢。”
“申炷啊,你知道我听得到,对吧?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吗?”李砚一脸凶狠地威胁道。
具申炷吞了一口唾液,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李砚大人,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
看着那如逃命般在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的具申炷,李砚忍不住又再次摇头叹气。之后,李砚低头细细地打量怀里的李朗,发现年幼的李朗不知道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而且又深深睡去了。
李砚微微叹息,并没有把李朗放下,反而收紧手臂的力道。李砚仰头看着黑夜的星空,然后把下巴轻抵在李朗的头上,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暗暗思忖道:‘老爹,你绝对是怕我当独生子太无聊了,所以才会弄出个弟弟陪我过漫长的一生,对吧?’
“不过啊,没关系。因为我挺喜欢这个弟弟的。”
李砚的唇角微扬,形成温暖完美的弧度。
【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