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仅十岁的燕司濂跟着肖太傅连夜骑马离开神洲北大营。
马儿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滇山,燕司濂频频回头望向兄长的帐篷,直到帐篷从眼帘消失的那一刻,兄长终于肯出现在帐篷外,目送他离开。燕司濂含着泪,马不停蹄地前往定洲。
刚到达定洲,南宫溓的人已守在边境,准备接应。
肖太傅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向北,但燕司濂坚持守在南部边境,时时刻刻关注着神洲的战况。
三个月过去了,神洲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有消息传来,溓王陛下受了重伤,带着残兵退到了深山。听说北堂墨跟南宫溓开战之后失去了左臂,一气之下焚烧了整座神洲雅城,城里的百姓无一幸免。
燕司濂听急了,三番四次想回到神洲却被肖太傅给及时阻止。
又过了一个月,一则使人神魂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整个南方神洲凭空消失了,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燕司濂难以置信,趁着深夜独自骑马奔向滇山,可还没越过滇山就发现半座滇山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汪洋一望无际,神洲已不复存在。
那一夜,原本的四大洲变成了三大洲。
地形变了,幽冥湖的湖水流进大海,三大洲面临了持续的暴风雨,多处爆发水灾和饥荒,紧接着就是瘟疫。有人说,这是北方针洲欺人太甚,加上东方定洲与西方海洲的袖手旁观所遭到的报应。
不久,北堂墨与大部分黑骑被发现横尸海洲岸边。燕司濂一直在等,然而等来的却是他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南宫溓和其余士兵被发现躺在定洲的一个海湾,多数尸体已高度腐烂,但燕司濂还是认出了南宫溓,他的右腿很明显被海底的某些生物给吃了。忍了那么久,燕司濂终于咆哮着跪在了南宫溓肿胀的遗体旁,嚎啕大哭。兄长食言了。
从南宫溓入殓到下葬,燕司濂一直抱病守着。之后,燕司濂便终日闷闷不乐,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肖敬所请来的好几名大夫都束手无策。
中秋夜晚,燕司濂倚在窗前发呆,那一夜黑云笼罩,月亮没了踪影。
肖敬推门进来,道:“殿下?”
燕司濂回头道:“太傅。”
看着憔悴的燕司濂,肖敬道:“殿下想不想听听溓王陛下小时候的故事?”
燕司濂睁大眼,离开了窗户来到肖敬面前,道:“想!”
消沉多日,肖敬终于从燕司濂眼里看见了光。
肖敬点头道:“先坐下来,臣慢慢讲给您听。这我们得先从玉王陛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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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燕司濂的父王南宫玉刚登基不久,南方神洲便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春雨。神洲雅城的建筑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南宫玉带着神射手蒋清风微服出巡,顺便出去欣赏神洲美景。
南宫玉从小便喜欢乔装成平民混在老百姓中享受着平凡人的生活,也时常跟老百姓们打成一片,因此深得民心。蒋清风也是南宫玉在街上偶遇提拔的,当时南宫玉十九岁,而蒋清风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乞丐。南宫玉偶然经过一条小巷时,瞧见一群小混混正在殴打几个小乞丐,其中一个小乞丐用了一个树枝做的弹弓和几颗小石子反击,那是一射一个准,快速地将小混混们全数击退。南宫玉惊叹不已,便决定把蒋清风留在身边,并安排了威名远扬的射手给他当师父。不出南宫玉所料,蒋清风的射击在短短三年内进步神速,全神洲除了师父以外,几乎无人能敌。
神洲下着绵绵细雨,南宫玉撑着伞抬头望天,雨点润如酥,毫无感觉地打在脸上,他慢慢地合上眼,深吸一口春雨所带来的甜润空气。
蒋清风轻声道:“陛下,小心着凉。”
南宫玉笑着道:“年复一年,朕最期待的始终是春天万木吐翠的景象,那是给人一种丰收的喜悦,还有新生命与新希望的气息,确实醉人。”
蒋清风静静地听着。
南宫玉转头看了看蒋清风,道:“朕只求春天永远降临在南方神洲,国泰民安。”
蒋清风笑而不语,心道:“臣,定会全力辅佐陛下。”
就在此时,街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姑娘正急速地逃离一群流氓的追赶,直奔南宫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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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燕司濂猜测道:“这姑娘是朝父王而来的吧!哪有那么巧的事?”
肖敬看了看燕司濂,轻咳了一声,道:“这位姑娘便是之后的天仁太后。”
燕司濂顿时瞪大眼睛。
肖敬若有所思,道:“殿下英明。这并非巧合,而且玉王陛下也看出了蹊跷,不过陛下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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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与天仁互生情愫,然后结成连理,第二年夏天便诞下了太子南宫溓,天仁被册封为后。然而,平静的日子维持得并不久,太子南宫溓还不到一岁,北方针洲北堂千成便频频绕海洲南攻,而且几乎屡战屡胜。
那时,神洲雅城刚竣工,竣工仪式却因边境战事一再展延,最后,南宫玉下旨取消仪式,直接启用城池。
战事持续了八年之久,南宫玉为了更快速地下达军令,御驾亲征并长居神洲北境大营,守护着位于南部的雅城,天仁王后也带着南宫溓随行。
天仁王后自从诞下了太子,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时而焦虑,时而出现幻听。南宫玉为了天仁王后的身体着想,欲送之回宫,然而天仁王后却万般不愿,南宫玉只好作罢。
那年,天仁王后再度怀上了龙胎,十个月后便诞下了二王子南宫晏。刚诞下南宫晏的天仁王后情绪一落千丈,夜夜哭闹砸东西,有时候甚至还拿刀自残。服侍天仁王后的婢女们都战战兢兢,背地里说是天仁王后被邪魔附身了。经诊断,天仁王后似乎是患上了失心疯,御医们均束手无策。南宫玉日日在军事与王后的病情来回折腾,最后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将天仁王后捆绑了起来。
就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天仁王后不知如何挣脱了捆绑,潜入奶娘的帐篷里抱出了南宫晏,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走,这正好被十岁的南宫溓给撞见。南宫溓心知情况不妙,赶紧写了张字条命婢女送到父王的帐篷里。为了不跟丢,南宫溓来不及通知其他人便自己追了上去,一路上还留下了记号,希望父王的人尽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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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敬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
燕司濂紧张道:“然后呢?兄长追上母后了吗?”
肖敬看了看燕司濂,然后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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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仁王后来到了悬崖边,抬头望着一闪又一闪的电光,耳边惊雷不断,雨点有如一根根银针疾射而下,寒风刺骨。天仁王后放下了裹在襁褓里的南宫晏,开始在悬崖边翩翩起舞。
天仁王后的舞步异常规律,先是慢得忧郁,然后快得疯狂,两种舞步来回更替,加上王后一身的白袄白裙,在南宫溓眼里就像一场膜拜仪式,场面诡异且嚇人。
不到一盏茶时间,南宫玉已带着人赶来,见到如此场面不禁心头一颤。
南宫玉独自趋前,伸出手道:“王后,回来吧!那儿危险。”王后似乎没听见,继续狂舞。
南宫玉眼角督见躺在地上的襁褓,回头看了一眼南宫溓,南宫溓随即会意。
南宫玉继续缓慢趋前,右手依然伸出,道:“王后,看着朕,天冷,朕陪王后回去,可好?”
这时,天仁王后仿佛突然意识到有人靠近,舞蹈停顿了。天仁王后静静地看着南宫玉,然后开始狂笑,那笑声几近邪魅,看得南宫玉的心隐隐作痛。刹那间,天仁王后的笑声开始变了调,仿佛凄厉的狼嚎,在场的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南宫玉不知不觉已移到襁褓边。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翻身抱起南宫晏抛向南宫溓,然后一只手随即抓住天仁王后的手腕,欲将她从悬崖边拉回来。
南宫溓稳稳地接住了南宫晏,只见初生的南宫晏呼吸微弱,四肢冰冷。南宫溓将襁褓往怀里挪,尽量让南宫晏暖和些。
天仁王后发现不对,惊声尖叫:“不!!!!!!!!!!!”一个转身便跳下悬崖。
出乎意料,紧抓着天仁王后的南宫玉也被拉下了悬崖,众人一个箭地冲上去却没来得及救人。
“陛下!!!!!!!!!!”
仍抱着南宫晏的南宫溓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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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司濂听得脸色灰白,无法言语。
肖敬忧伤道:“蒋大人打完仗回来已是翌日清晨,他领着众人到悬崖底下地毯式地搜寻,最终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发现了玉王陛下与天仁王后的遗体,那时的陛下依然紧紧握住天仁王后的手腕。”
两人沉默了,只听见窗外传来蟾蜍低沉的叫声。
叹了口气,肖敬道:“当时军事紧张,为了稳住朝野,年仅十岁的溓王殿下在玉王陛下与天仁王后还没入土为安时已被迫登基,接手边境战局…”
燕司濂垂下了头,突然开口道:“谢谢您,太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门外,蒋清风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不知站了多久。此时,他紧握的拳头微微地松开了。
离开了燕司濂的房间,肖敬与蒋清风并肩同行。
蒋清风递了封信给肖敬,道:“邓陵渊终于肯见您了。”
肖敬接过信,道:“很好。我们必须利用此机会查出神洲的下落…还有…揪出奸细。” 说着,他的眼光多了一丝狠厉。
顿了顿,蒋清风道:“您没告诉殿下。”
肖敬皱起了眉头,道:“没。”
蒋清风道:“迟早要知道的。”
肖敬眉头依然紧锁,道:“没错,迟早要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步伊的房里,燕司濂被一连串的咳嗽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