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是一個罕見的姓氏,但是明總管其實卻不姓明。他複姓百里單名明,只是近十年以來,這個名字幾乎已經完全被人們忘掉了。這是因為風長聲當時說了:『百里明之才,足可治理萬里之國,若是喚作百里總管,豈不委屈。明見萬里,明察秋毫,此後便稱呼為明總管吧。』
從那時起,他便被委任為長生門總管。門中大小事務,從門庭的落葉,到宅邸的喬遷,只要是風掌門不想管的,都由明總管來管。
明總管很喜歡這份工作。這並不是因為他是實際上掌握了長生門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而是因為他誠心誠意地以身為長生門人為榮。就算只當長生門中的一個小廝,他也會覺得很榮幸。長生門鋤強扶弱,伸張正義,弟子們身懷絕技,俠肝義膽,正是武林中、江湖上、天底下所有人都需要的正道表率。
『長生門人,行義修仁,誠信守諾,爐火不焚。』這便是長生門的座右銘。
這一切當然都歸功於長生門的創始人兼掌門人,中原大俠風長聲。當年明總管正處於人生最痛不欲生之時,幸得風長聲出手相救,才不至於自我了此殘生。風長聲不但收留了他,更賞識他的才幹,擢升為總管。自那時起,明總管便視風長聲為再造菩薩,忠心不二。
明總管當總管已經快十年了,自從三年前完成了主院的喬遷以後,一直都沒有什麼大事。這次舉辦英雄大會,風掌門很是看重,特意囑託了他很多事情。雖然時間緊迫,但明總管已下決心,絕對不能有負掌門厚望,務必把所有細節都安排妥當,讓各路來賓都挑不出毛病。更何況,喬遷以後,煥然一新的長生門首次亮相於天下英雄眼前,正是長生門展現實力,雄出天下的良機。
前文提過,十二年前,長生門創立之初,門址是一座南宮山莊贈予,座落於澐陽城內的宅子。幾年以後,長生門迅速壯大,弟子眾多,宅子已漸漸不夠用了,一位曾經受過風長聲恩惠的大地主,自願捐出澐陽北郊的一塊地,讓長生門修建新院。這『一塊』地,其實是一大片平原,當中大部分是耕地,還有一條貧窮的佃農村落,隨著地皮易主,長生門自然也成為了這些佃農的新主人。長生門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大興土木,修建院子房舍,打造新長生門,同時擴建村落,繁忙的人員往來讓村落也逐漸興旺了起來。如此歷時多年,新院才算落成。喬遷之初,明總管問道:『是否辦個喬遷大宴,好讓天下豪傑見識見識我們長生門的氣派?』風長聲斥道:『修建新院,所為不過門人弟子而已,豈可藉此沽名釣譽出風頭?此事休要再提!』當時明總管覺得,掌門實在是太謙虛憨厚了。所以這次的英雄大會,不管掌門怎麼想,他也必須要幫掌門好好地展現一下長生門的實力。
鐵劍門乃是武林正道翹楚,一夜之間被滅門,此事關乎正道的榮辱存亡,事情緊急,所以掌門下達了舉辦武林大會的決策後,明總管只有八天的時間做準備。三天以內,所有請帖必須交到各路英雄手中。除此以外,來賓的接待、住宿等也得安排妥當。另外,掌門要與來賓商議要事,總不能餓著肚子,所以食物酒水也不能少。他曾聽人描述過十二年前,南宮山莊的嫁女喜宴,那種排場,令人神往,要不是時間緊迫,他有自信可以超越南宮山莊。不過,掌門說了,等幫鐵劍門報了大仇,可以再辦一個慶功宴,到時便是大展身手的好時機了。
請帖發出以後,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轉眼便到了八月初五,正是武林大會的正日。這幾天明總管每天只睡不足一個時辰,尤其昨晚更是徹夜未眠,但他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當然了,身為長生門總管,必須打起精神,不能丟了長生門臉面。從前天開始,來賓紛紛抵步,不少人都想要趁此機會,在長生門住上一兩晚,回去也可向親友吹噓吹噓。其中就有各大名門正派、幫會鏢局的人,如大理點蒼派、山東八卦門、江西陳拳門、甘肅崆峒派、郕州五郎宗、封州金刀門、邱州商山派、丐幫、澐陽龍威鏢局、寧口寧遠鏢局等等,還有許多無門無派的江湖豪傑,不勝枚舉,甚至連南宮山莊莊主南宮義及夫人吳情,也都在今天早上抵步了。
來賓有打陸路來的,也有從水路來的。澐陽八處城門,加上碼頭,皆有明總管派出的手下駐紮,給來賓引路,他自己則坐鎮在城內老院,迎接賓客。喬遷以後,老院因為地理方便,被改造成了長生門平日接待訪客、聯絡消息、或採購物資的第一線駐點。來賓到此以後,稍作梳洗,再由明總管派人引路到新院大會場地。
按照章程,大會午時開始。明總管剛送走了最後一批人,看看天色,已過巳時,自己也該回到新院幫忙了。此時卻又有手下引來了兩位賓客。來賓一女一男,女的正當妙齡,身穿一襲黑色勁裝,外加朱色短靠,手提長劍,面容清秀卻透著肅殺,男的垂頭跟在其後,看似個隨從模樣。明總管見他們面生,不敢大意,便親自上前招呼。他自我介紹過後,問道:『敢問女俠尊姓大名,是何門派?』
女子不答,只是侧頭叫了一聲:『木頭!』身後的隨從隨即從懷中取出請帖遞上。
明總管看了後點頭說道:『原來是金龍幫羅幫主的朋友。有失遠迎,還請見諒。在下和羅幫主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甚是想念,本想趁此機會聚一聚,卻不知羅幫主何事不能親來?』
女子一拱手,答道:『羅大哥幫務繁重,就由我代他來了。但我卻不是金龍幫的,我是許州月影樓的人,顧九月。』她身後的隨從,自然便是再次喬裝的鐵無咎了。他用泥巴塗黑了臉,又剪下發尾粘到下巴上,變成一撮山羊胡。
明總管心裡納悶,從來沒聽過有個門派叫月影樓,也不知是正是邪,但既然與金龍幫交好,大概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於是謹慎起見,便決定親自給他們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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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老院,三人上了馬車,明總管親自策馬駕車,從北門出了城,沿著大路策馬而行。路是康莊大道,青磚鋪就,馬車走起來快速平穩。路上明總管一邊給兩人介紹著當年修建此路時的趣事,一邊試探著顧九月,想要摸清對方底細,但顧九月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神情。一向以來想要結交長生門的人絡繹不絕,他們都會熱情地巴結明總管,但明總管也知道江湖上還有許多孤傲的、值得敬佩的隱士高人,不把長生門放在眼裡,說不定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顧九月女俠就是這樣的人。
約莫走了三里路,明總管指著出現在前方視線的一座牌坊,介紹的:『顧女俠請看,過了前面牌坊,便是我長生門的地界了。這一片地區,方圓三里,一百三十餘頃地,敝派掌門取名為「無疆原」,取福壽無疆之意。』牌坊光滑白潤,乃是漢白玉所砌,高大雄偉,雕樑畫棟,牌匾上雕刻著『長生門』三個大字。顧九月和鐵無咎看了,暗暗乍舌。
過了牌坊不遠,馬車放慢速度,路上行人突然多了起來,兩旁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店鋪房舍,儼然一個村鎮模樣。明總管介紹道:『這裡本是佃農村落,如今已經發展得很興旺了,不少外人也願意搬來此地居住營生。敝派掌門取名為「青松鎮」,取青松長春之意。』顧九月忍不住說道:『佃農?沒想到貴派還是個大地主。』明總管不卑不亢地答道:『這些佃農以前飽受地主剝削,生活苦不堪言,自從敝派接管以後,行義修仁,大家齊心合力,才有如今的豐衣足食,生活無憂。這也正是敝派掌門之所願。』
穿過了青松鎮,眼前出現了一座淺淺的山坡,明總管介紹道:『如登高俯瞰,就會發現此處其實有兩座山坡,南坡狀如圓盤,北坡狀如新月,敝派掌門取名為「日月坡」,取日月同輝之意。日坡之上,便是長生門新院了。』極目望去,果見山坡頂上有一座院子,院內房舍層疊,遠看琉璃瓦閃閃生輝,不亞於大內宮殿。
馬車上了坡,在主院大門前停下。此時賓客都已入座,門口便只剩下三五長生門弟子守衛著。明總管看看天色,說道:『大會快開始了,請女俠隨我入座用膳,等候敝派掌門致辭。至於您的隨從且請留步,另有飯食招待。』顧九月搖頭道:『不。我只要他服侍我,別人我都不放心。我去哪,木頭就去哪。』明總管一怔,隨即微笑道:『好,都依顧女俠的。』
兩人隨著明總管走入院子,轉過影壁,漸聞人聲吵雜,再穿過一條花圃小徑,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比鐵劍門還要大上兩三倍的練武場。此時場上擺了三四十座宴席,仍還空出小半個場地。酒席正中,搭了一座兩丈見方的高台,看似講台,卻也隨時可以改作擂台。宴席幾乎都已坐滿了賓客,一眼望去,少說有兩三百人。明總管停下問道:『不知顧女俠是否有相熟的朋友已到場?在下可以安排同座。』顧九月搖搖頭,指著最外圍一座空席道:『我就坐這裡。』
兩人坐下後,明總管想再寒暄兩句,見顧九月臉露不耐煩的神情,便識趣離開了。顧九月總算放下了半顆心,低聲對鐵無咎說道:『這個長生門是個什麼東西?排場如此之大?』鐵無咎哼了一聲,答道:『少了底蘊,像個暴發戶。改天我帶你去南宮山莊,見見世面。』他打從見到明總管起,不知怎的,就覺得這長生門處處透著不對勁,一路所見所聞,愈發反感。此時提起南宮山莊,突然醒悟,這裡的格局太像南宮山莊了,彷彿是刻意模仿,卻又畫虎不成反類犬。鐵劍門與南宮山莊交好,他曾多次到訪,至於長生門,老院他是去過的,喬遷之後倒是沒來過。兩家雖說都是名門正派,但父親在世之時似乎也對長生門的一些作風不全認同,是以並不十分熟絡。他慶幸之前決定喬裝打扮,在摸清大會底細之前,還是得盡量隱藏好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