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離開後,鐵無咎變得憂心忡忡。他在小小的囚室裡來回踱步,低頭沉思,良久,突然抬頭說道:『我們必須得走了。』
花尋楓嗮道:『昨天晚上你還得意洋洋,有恃無恐,如今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鐵無咎道:『時勢瞬息萬變,現在的情況,已經變得十分危險了。』
呂凌道:『鐵兄弟有何見解,願聞其詳。』
鐵無咎道:『風長聲大搖大擺地把李瑤帶進長生門,這是在向南宮山莊宣戰的態勢。』
『宣戰?』
鐵無咎解釋道:『南宮山莊的女人,怎麼可能讓丈夫納妾?南宮山莊上百年的歷史中,也從沒有過一任莊主納妾。風長聲這是敲山震虎,要給南宮山莊一個下馬威,要報復南宮山莊對他的諸多阻撓。』
顧九月撓撓頭,問道:『可是如果南宮真夫人堅決反對,這個妾他納得了嗎?』
鐵無咎斬釘截鐵地說:『南宮伯母必須同意。』
『哦?』
呂凌似乎已恍然大悟,他點頭接著道:『沒錯。因為夫人有一個致命的把柄,她無法反對。』
顧九月再問:『什麼把柄?』
呂凌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鐵無咎道:『南宮伯母年輕之時,也是一個英姿颯爽,豪爽痛快的女俠客。她為了意中之人,馳騁江湖,千里尋郎,和風長聲一見鍾情,兩情相悅,不久後便成親了,在南宮山莊的協助下,風長聲也開創了長生門。所以你該知道,風長聲對南宮山莊的忌憚,不是沒有來由。』
顧九月奇道:『那按照南宮夫人的個性,在長生門應該很有作為,何故近年來在江湖上卻很少聽到她的事?』
鐵無咎道:『我鐵劍門與南宮山莊雖是世交,但此前與南宮真伯母卻從未見過面。我想,她剛剛嫁給風長聲的前幾年,應該也是過得無比幸福,無憂無愁的。可是幾年之後,事情卻漸漸出現了變化,導致她性格變得憂鬱寡歡,不愛見人,常年躲在後院,足不出戶,長生門的事務,更是全然不理。所以縱然長生門名聲正隆,卻鮮少有人提起掌門夫人南宮真的名號。』
花尋楓哼道:『肯定是風長聲寡情薄倖,另覓新歡了?』
鐵無咎搖頭道:『那倒不是。風長聲以前,並沒有這個膽。真正的原因,就和呂兄弟說的把柄有關了。』
眾人又望向呂凌,呂凌只好說道:『夫人端莊賢慧,持家有道,本找不出絲毫錯漏,只可惜,和風長聲成親多年,卻一直無所出。多年來,夫人尋醫覓藥,求神拜佛,依舊毫無起色。漸漸地,夫人便開始自責,昔年女俠的風采,也不復存在。』
花尋楓道:『這南宮真也太傻了。我以前聽島上的人說過,夫妻無子,也不一定便是女子的錯,男人也有莫大關聯啊。』
鐵無咎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所以一直以來,儘管風長聲的確很想有個孩子傳承衣缽,他也不敢全然怪罪於南宮伯母身上,他也懷疑自己是否有問題。可現在情況卻出現了變化。』
顧九月一驚,指著花尋楓恍然道:『現在風長聲知道自己有個女兒,那便說明問題出現在南宮真夫人身上了!』
鐵無咎道:『所以南宮伯母如果堅決不答應,那風長聲大可休妻再娶,江湖上大概誰也不敢說有半點不對。一直以來,風長聲忍受著南宮山莊的壓制,看來到了此時,他似乎覺得已經有足夠的力量抗衡,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和南宮山莊徹底翻臉了,這也正是李瑤有恃無恐的原因。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南宮伯母都將失勢,也再沒有能力確保這座牢房的安全了。』
顧九月道:『難道你就沒有別的招了嗎?再找吳女俠?』
鐵無咎搖頭道:『風長聲既已決意與南宮山莊為敵,吳情伯母只怕也壓制不了他了。何況,時間也來不及了。』他抬頭看看窗外天色,繼續道:『再過一個時辰,天便要黑。天黑之時,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強行衝出去,除此別無生路。』
顧九月和呂凌紛紛點頭同意,但花尋楓卻在沉思不決。鐵無咎見狀,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假意投誠,救大家的命。我很明確地告訴你,絕對行不通,沒有投名狀,風長聲不會相信你。更重要的是,你哥我絕對不會讓妹妹以身犯險。硬闖才是上策,無論誰成功逃脫,只要回去找到娘親,一切便有轉機。』
花尋楓聽了,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她點點頭,道:『好,那就闖。不過,院內警備森嚴,我們該有一個周詳的逃生路線,最好由顧姐姐帶……帶哥哥先走,由我和呂凌斷後。你們……武功太差,留下只會礙手礙腳。』
鐵無咎心中會意,笑道:『好,聽你的。』
呂凌在長生門住了十多年,地形自然最是熟悉。鐵無咎在此也呆了一個月,而且當時就已開始特別留意院內警備的漏洞。當下四人各抒己見,便商議好了作戰計劃。
空中飄著的雨不但沒有停下,而且彷彿比之前還更大了一些,天氣彷彿隨著四人的心情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心理準備,四人懷著緊張忐忑的心情,靜靜地等著天黑。越是這種時刻,時間彷彿過得越是緩慢。雖然都知道此戰異常凶險,但卻都沒有什麼臨別依依,拖泥帶水的話,而只是各自沉浸在這暴風雨前的寧靜。
天色緩慢而堅定地暗了下來,好不容易,最後一道晚霞消失在雲層之中,四人對望一眼,便要準備破牢而出。就在此時,突然『嘭!』地一聲,牢房鐵閘被重重推開,兩個人影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卻竟然是露晨和雨夕。
四人還以為計劃敗漏,正準備提前應戰,不料露晨和雨夕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便拿出了一串鑰匙,解開了四人的囚室門鎖。雨夕說道:『你們快走吧,遲了恐怕便來不及了。』露晨接著道:『從這裡要闖出長生門,也不是容易的事,但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就這樣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四人大為驚奇,但見她們煞有介事,都不由得緊張起來。鐵無咎問道:『兩位姐姐為何放我們走?難道是南宮伯母出事了?』
露晨道:『不知何事,夫人和掌門突然大打出手。夫人不慎,輸了一招,雖然傷得不重,但卻勃然大怒,大罵掌門是個負心薄倖之人,揚言從此和長生門一刀兩斷,然後哭著衝出了門,想來應該是回南宮山莊了。』
雨夕接著道:『我倆跟隨夫人多年,從未見過夫人如此……怒不可遏,又傷心欲絕,只怕南宮山莊與長生門從此,就算不反目成仇,也再難以和睦如昔。』
露晨又說:『夫人走得如此之急,甚至未能叫上我倆。但我倆勢必是要追隨夫人的。我們一走,這座牢房就不安全了。長生門內許多人,都想殺你們而後快,所以,你們趕緊走吧。』
她們兩人把話說完,著急要追上夫人,便回頭匆匆離去。四人面面相覷,沒想到事情正中鐵無咎所料,而且來得如此之快。還好大家本來就已做好了準備,此時二話不說,便立刻行動起來。
當下花尋楓和呂凌在前,也跟著衝了出牢房,顧九月則拉著鐵無咎,跟在後頭。四人來到屋外一看,卻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原來不知何時,風長聲也已來了,此刻正與露晨雨夕對峙。自鐵無咎被關進牢房以來,風長聲便已加強了牢房附近的守衛,此時附近站崗的弟子見到事不尋常,都已紛紛圍了上來,全神戒備。
只聽風長聲沉聲責問道:『露晨雨夕,你們好大的膽,竟敢放走長生門的要犯?』
露晨說道:『夫人吩咐過,要我倆確保牢房中人的安全。我倆只是……按夫人之命行事。』
風長聲哼了一聲,道:『又是夫人之命!此處是長生門,可不是南宮山莊。不過本座早已知道,你們兩人向來眼中就只有南宮山莊,從來不把本座這個掌門放在眼裡,是也不是?』
露晨和雨夕一驚,雨夕急忙說道:『奴婢豈敢?我倆伺奉了夫人一輩子,掌門是夫人的夫君,自然也是我倆的主人,我倆從不曾有二心。』
露晨卻說:『不過如今夫人……孤身出遊,身旁沒有丫鬟伺候,只怕多有不便。請掌門恩准我倆出門,追上夫人。』
風長聲道:『你們本是從南宮山莊隨南宮真嫁過來的丫鬟,如今要追隨她,本座本沒有理由阻撓。可是,你們卻私放我長生門的犯人,犯了我長生門的規矩。此時要走,只怕便不好辦了!』
露晨戰戰兢兢問道:『請問掌門要如何責罰,才肯放我倆走?』
此時雨勢未停,三人一來一往地對話,風長聲自己是撐著傘的,但露晨雨夕卻已漸漸衣衫濕漉。呂凌與她們兩人雖然感情算不上要好,但終究是在同一個院子生活了十多年,見她們對風長聲依舊畢恭畢敬,還不曉得風長聲的奸詐,忍不住朗聲喊道:『兩位姐姐無需和他多言,如今長生門和南宮山莊已經勢成水火,他正好利用你們來對付南宮山莊,又怎會放你們離開?』
風長聲聽了大笑,道:『沒錯,露晨雨夕!看在你們在長生門待了十多年的份上,只要你們從此脫離南宮山莊,效忠我長生門,本座今晚便留你們一條小命!』
露晨雨夕兩人本來還心存猶豫,但一聽此言,頓時勃然大怒,說道:『我倆雖是女流之輩,但尚知忠義報主之道理,我倆生是南宮山莊的人,死是南宮山莊的鬼,風掌門以死相挾,又能奈何?』
風長聲本來便沒有放人的意思,多說了兩句,也只是想要嚐一嘗南宮山莊之人跪地求饒的滋味。這時也不想拖延了,他目露凶光,冷笑一聲,把手中的傘輕輕一托,傘在空中飄了起來,而他則突然身形閃動,衝破的毛毛細雨,左右雙掌分別拍向了露晨和雨夕!
呂凌見狀,急忙大喊:『小心!』人也跟著衝了上去。身邊的花尋楓知道與風長聲的一場硬仗在所難免,也毫不猶豫地跟上。露晨和雨夕聽到呂凌提醒,及時拔劍禦敵,於是風長聲以一敵四,五人立時便打得難分難解。
此時遠處的顧九月大是著急,便想要上前幫忙,鐵無咎卻把她拉住,低聲道:『加上我倆,也沒有勝算。此時還是依計行事,才是上策。我們只有成功逃脫,他們才能設法脫身!』於是趁著場中守衛都聚精會神地盯著五人交手,鐵無咎拉著顧九月,悄無聲息地往另一個方向竄了過去。
就在此時,場中有弟子吹響了警哨,鐵無咎知道如此一來,院內各處守衛都會朝此處增援,他們行動的路線,鐵無咎也早已了然於胸,他拉著顧九月避開這些路線,果然成功脫離了敵人的包圍網。此強則彼弱,離開了牢房範圍,守衛反而變得空虛,兩人行動起來也更為安全。
這時顧九月反而擔心起來,說道:『糟糕,他們把牢房圍得水洩不通,楓妹妹和呂大哥要脫身豈非難上加難?』鐵無咎一想也對,於是突然轉身,拉著顧九月跑了一段,闖進了一處小院。顧九月一看,這裡原來是長生門的廚灶小院,裡面早已熄灶,卻有幾個下人仍在清洗廚具。顧九月雖然無劍在手,但對付這些人卻還是綽綽有餘,她二話不說,上前一掌一個都打暈了。回頭一看,只見鐵無咎正把櫃子上的一罈罈豬油都往地上砸碎,她心領神會,拿起灶台上的火折子,輕輕吹亮,拋到豬油之上,滿地豬油頓時燃了起來。鐵無咎道:『火勢應該可以把一部分守衛吸引過來,其餘的……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他拉起顧九月,繼續往東廂跑去。按照先前定好的計劃,院子東西南三處大門,守衛肯定都特別森嚴,難以硬闖,但鐵無咎多日勘查,卻發現院子中央的蓮花池,乃是活水,一條小溪由東而入,再由西流出,所以東西兩側牆腳,都有水洞,東牆水洞,足可容人穿過,正好可以用來逃出院子。穿過了幾重房子,蓮花池就在眼前不遠。兩人大喜,急忙加快腳步。
就在這時,前路岔道突然轉出三個長生門弟子,兩人止步不及,幾乎撞個滿懷。三人一看來人正是逃犯,大吃一驚,但顧九月反應更快,以指為劍,一招『九天攬月』橫掃過去,使得的譚月吟的劍法。這三人都不是弟子中的高手,見招驚慌退避,這時鐵無咎低聲喊道:『鐵樹開花!』顧九月依言出招,花開三朵,一劍分別刺向三人,一劍快似一劍,三人都來不及反應,胸口紛紛被劍指戳中,但肉指畢竟不是利劍,三人但覺一陣錐心之痛,卻毫髮無傷。不過鐵無咎已然撿起了地上一塊大石,趁三人痛楚難當之時,猛力往其中一人後腦上砸,那人頓時昏厥過去,同時顧九月也使了一招『趁熱打鐵』,一掌打在另一人天靈蓋上。她內力不足,這一掌不足以致命,但卻也足夠把人打昏。可惜還剩一人,卻已遠遠逃開,只聞一聲刺耳哨聲,已然吹響了警哨。
顧九月又驚又怒,正想追上去,卻被鐵無咎一把拉住。此時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但這一段路卻是無遮無掩的開闊之地。兩人躲在一間小房子的外牆邊上往外一看,只見隨著哨聲響起,四面八方已經湧來了更多的守衛弟子,正朝兩人藏身之處急奔而來。兩人沒有退路,卻又束手無策,眼見生死就在頃刻之間,顧九月柔腸萬千,化作了一句話:『師兄,我們就死在一起吧。』鐵無咎聞言用力握住了顧九月的手,點頭道:『好。』
兩人相互對望,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卻也捨不得把視線移開。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一人喊道:『他們逃到前面去了,快追!』兩人心中一凜,都立刻把聲音認了出來。那些守衛弟子聽了,不疑有他,都往前院追了過去,那喊話之人等弟子們都走了以後,才說道:『鐵兄弟,顧女俠,你們出來吧。』
兩人走了出去,來人果然便是五公子胡成亭。鐵無咎問道:『五公子為何要幫我們?』
胡成亭嘆道:『顧女俠曾問在下,師父和二師兄各執己見,我相信誰?在下慚愧,苦思良久,仍無答案。但是人命關天,今日殺了你們,再難復生,但放了你們,以後要再抓也並不太難。』說罷他把手中長劍輕輕一拋,道:『顧女俠的劍,在下暫為保管,如今便物歸原主了!』
顧九月接過長劍,心裡頓感踏實。她說:『風長聲喪心病狂,如今連你二師兄也不肯放過。你如果對他還有兄弟情誼,便趕緊去幫他吧!』
鐵無咎拱手接著道:『你我如若可以活得過今晚,相救之恩,我鐵無咎必定湧泉相報。願後會有期!』
胡成亭聽說二師兄有難,一抱拳,便頭也不回地急急離去。鐵無咎拉著顧九月來到牆邊,找到水洞,順利穿出院牆。回頭一看,只見院內廚灶小院的火勢漸漸燒大,火光也映紅了漫天飄舞的雨點。可惜雨勢不停,這場火始終難以造成什麼傷害。趁著夜色,冒著細雨,兩人牽著手一路往東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