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剛說完,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喊道:『卑鄙無恥,卑鄙無恥!』一人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一記力逾千鈞的拳頭,往柯成惺打了過去,正是董洛。原來昨晚花杏娘和譚月吟已把董洛帶到附近藏了起來,此間發生的事,三人都清楚看在眼裡。董洛越聽臉色越難看,眼中幾乎迸出火來,只是全身被綁得動彈不得,嘴又被塞得滿滿的發不出聲音,直到此時,花杏娘覺得時機到了,這才放人。
柯成惺回頭一看,認出董洛,心頭一驚,對方來勢洶洶,待得警覺已到了眼前,他不得已,矮身就地滾開,這才堪堪躲過,稍顯狼狽。董洛一拳不中,稍微冷靜了下來,對方畢竟是長生門的人,於是也不追趕,只是指著柯成惺怒道:『姓柯的,你才踏進商山,也不曾看見屍首,甚至不加調查,便一口咬定老夫已死,為何如此肯定?難道昨晚的黑衣刺客,果真是你派來的?你先派人暗殺老夫,然後趁我門下弟子群龍無首,花言巧語,軟硬兼施,目的只為了吞併我商山派,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
周健等弟子見師父健在,無不大喜過望,又聽見原來長生門有如此卑鄙陰謀,都覺火冒三丈,紛紛聚到董洛身後,擺好架勢,與長生門人對峙。柯成惺見計謀敗漏,心裡暗罵姜成鼎無能,老羞成怒道:『姓董的,你死不死都一樣!今天你們商山派只有兩條路,一是乖乖歸順我長生門,二是步那鐵劍門的後塵,一個不留!』他剛才被董洛逼得狼狽躲避,心頭不忿,說罷便一躍上前,朝董洛打去。周健等人正要上前幫忙,另一邊的長生門人見狀,也撲了出來,雙方人馬頓時混戰在了一起。
躲在一旁的花杏娘審度戰況,見商山派雖然人數較多,但武功卻似乎遠比不上長生門人,打下去只怕會慘敗。這時譚月吟問道:『救不救?』花杏娘點點頭,指著場中說道:『姑姑看見了嗎?長生門那邊,有五個弟子袖手旁觀,好整以暇,我看這五人絕不簡單,不像一般的長生門弟子。姑姑要小心應對,莫要輕敵。』說罷吹響了口哨,一早埋伏好的木槿和另幾個陀羅島人,也從另一邊的叢林中衝了出來,和兩人一起加入戰圈。
陀羅島加入戰場,形勢頓時逆轉。本來一直不屑於出手的那五個長生門弟子,這時似乎精神一振,相繼出手。這五人正是風長聲重金禮聘加入長生門的『長生五傑』。他們都是邊陲之地窮凶極惡的一方惡霸,說出名號都能讓人感到頭皮發麻,雖然成名多年,但在中原卻極少有人認得其樣貌,這也是風長聲聘用他們的原因之一。這時他們一眼便看出了花杏娘武功最高,一擁而上,把她團團圍住。譚月吟和木槿等人見狀,只好上前相救。
譚月吟單挑上了其中一個使刀的,兩人打得難分難解。這人名叫『快刀浪人』江邊郎,乃是東海外的一個小島上的倭人,使一把又薄又窄,似劍非劍的奇形長刀。他身材矮小,身法靈活,刀法又快又狠,譚月吟起初想速戰速決,一輪猛攻,結果險些吃了大虧,暗忖花杏娘說得沒錯,這幾人果然不好應付,當下不敢再大意,沉著應敵。
木槿和另四個陀羅島人則纏住了另一個背上高高鼓起的駝背。此人身材高大,鷹鼻長臉,皮膚黝黑,本是絲綢路上殺人越貨的獨行強盜,人稱『攔路駝』駱駝,使一把六尺鐵杖,鐵杖重逾百斤,他卻舉重若輕,舞掄起來破空之聲不斷,力道足可開山裂石。木槿等人不敢硬拼,只好圍著他團團飛轉,避開鐵杖,伺機出手。
花杏娘獨力對上餘下三人。一人全身黑得油亮,頭上沒有半根頭髮,似僧非僧,乃是來自天竺的『苦行魔僧』柯捨焚,使的是一套奇異的掌法。第二人說起來算是老鄉,乃是來自漠北的『黃沙毒蠍』黃挾,使一雙五寸匕首,匕首刃上泛著奇異藍光,一望而知淬了劇毒。最後一人曾在對付五郎宗時出過手,名叫『花豹』林咆,來自南邊的百越之地,一雙豹爪功有裂石之力。若是單打獨鬥,他們自然不是花杏娘的對手,但以一敵三,花杏娘便感到有點吃力了,好在三人之間無甚默契,加上花杏娘身法奇快,總是能有驚無險地躲過看似致命的攻擊。她見三人的武功都處處透著怪異,有別於中原武林的尋常套路,不敢大意,只好先採守勢,待摸清了路數再出手。
另一邊,董洛和柯成惺也打得不可開交。柯成惺從風長聲處學了幾式新招,武功大有精進,但董洛身為一派掌門,在六訣拳上浸淫了數十年,武功絕不可小覷。長生訣掌法巧妙多變,六訣拳卻直來直往,兩人頓成明顯對比,但一時間卻誰也勝不了誰。
其餘的商山派弟子與長生門弟子也混戰到了一塊。論人數,商山派幾乎兩倍於長生門,以二打一的情況下,雙方各成平手。如此一來雙方人馬五個戰圈,暫時相持不下,但任何一方只要有一人落敗,立時便會兵敗如山倒。柯成惺本來以為這一趟十拿九穩,所以只帶了這十餘人上山,即便知道姜成鼎竟然失手,依舊成竹在胸,但一見對方突然又多了七個幫手,個個武功不凡,尤其是那蒙著面的女人,武功尤其厲害,心裡當時就生了怯意,此時他也無心戀戰,眼觀四方,盤算著萬一落敗的退路。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慘叫,攔路駝中掌倒下,似乎昏了過去。他的鐵杖威力縱然強橫,但碰上木槿等人的遊龍步法,卻愣是連她們的衣袂也碰不到,若是單打獨鬥,也不至於落敗,但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木槿等人前後左右多方進攻,駱駝久守必失,終於被木槿一掌擊中。按理說他皮粗肉厚,雖說木槿掌上灌了內力,但也不至於倒地不起。但木槿等人無暇深思,趕緊轉而跳去幫花杏娘,她們才剛轉身,那駱駝卻突然跳了起來,一把竄進了叢林之中,消失不見了。原來他雖然昂然七尺,其實卻極為怕死,眼見打不過了,只好詐死趕緊溜,也不管丟不丟人,這也是他多年強盜生涯悟出來的智慧。
柯成惺見到這一幕,心裡狠罵一句:『該死的東西!』但心裡也著實慌了。只見木槿等人纏上了苦行魔僧柯捨焚,花杏娘壓力大減,大佔上風,只怕很快又會有人倒下,他急忙使了一招『長風破浪』,谷催全身之力,推出一道掌風,逼得董洛不得不退開了兩步,然後他趁機腳一蹬,跳開了丈許,朗聲道:『好個商山派,勾結妖人,與長生門作對,今日暫且放過你們,但從今以後,你們便與所有武林正道為敵了!』說罷,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其餘的人眼見主帥逃遁,個個都沒有了戰意,十餘個長生門弟子過半負傷,連滾帶爬地逃走,苦行魔僧柯捨焚使了個絕招,連發數掌逼退木槿等人的包圍,跳出了戰圈。那黃沙毒蠍黃挾突然撒出了一抹黃色毒粉,花杏娘眼明腳快退了開去,但那花豹林咆卻被嗆得死去活來。黃挾哈哈大笑,抓起林咆衣領,幾個起落也逃得無影無踪。
最後只剩那快刀浪人江邊郎,仍和譚月吟打得難分難解。並非是譚月吟纏得太緊,而是這江邊郎有一股傲氣,勢要分出勝負。此時他猛喝一聲,一刀高舉斜砍而下,這一砍凌厲絕倫,看似簡單,卻是他集畢生功力的一招,譚月吟也被挑起了求勝之心,發出了一聲長嘯,長劍一揮一刺,彷彿化作一道閃電,直指對方胸膛。
閃電過後,兩人動作停頓。譚月吟的劍本該已刺入了對方心臟,但這一劍卻短了,只因這把劍竟已斷了。她的劍本該當下對方的刀,但那一刀卻還是砍了下來,連劍也一塊砍斷了。
這一幕在場眾人看得驚心動魄,但卻誰也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後譚月吟緩緩動了,她站直了身體,沉聲道:『你走吧。』江邊郎也動了,他慢慢地把刀收進了腰間的刀鞘,對譚月吟深深一鞠躬,然後回頭不急不徐地離開了。
花杏娘回過神來,衝到譚月吟身邊,扶著她問道:『你怎麼了?』
譚月吟慘笑道:『他的刀……好快……』說罷身子突然像沒了骨頭似的軟癱倒下,胸前衣襟裂開,鮮血噴湧而出。
花杏娘大驚失色,但一看這傷口,便知即便是潘七娘在場,也是回天乏術。她和譚月吟相識不過十來天,交情談不上很深,但此時卻不由得悲從中來,痛哭流涕。譚月吟可說是救了自己、兒子和女兒全家的恩人,是兒子和女兒的朋友,不想可知,他們一定會期待自己好好保護她,但自己竟連這一點也辦不到。譚月吟更是鐵見南一輩子的紅粉知己,為了陀羅島的事,先是害死了鐵見南,接著連譚月吟竟也犧牲了。她淚流滿面,哭著問道:『譚姑姑,我把顧九月收作義女,一輩子照顧好她,視如己出,好不好?』
譚月吟口中鮮血泊泊直流,但卻還是笑著點頭。
花杏娘又問道:『我知道你一輩子思念鐵見南,我帶你回去,和他永遠一起長眠地下,好不好?』
譚月吟氣若游絲,笑著再點頭,閉上了雙眼,彷彿已經見到了鐵見南。
花杏娘再問:『還有什麼事,要我為你辦?』
譚月吟笑容僵硬,不再有任何反應,一代女俠,就此與世長辭。
——
擾攘了一整天,才總算把譚月吟的後事辦妥。花杏娘把屍首火化,把骨灰裝進了一個壇子裡。木槿紅著雙眼,問道:『夫人,是要把譚姑姑帶回月影樓嗎?』
花杏娘點點頭。董洛對譚月吟的死深深自責,一直陪在旁邊,此時他說道:『這位女俠因敝派之事而死,老夫無地自容,只願為女俠做點事,略表心意。夫人如不嫌棄,送女俠回家之事,請交給敝派來辦吧。』
花杏娘考慮半響,想到自己得趕去中原,著實分不開身,於是點頭同意。董洛又問:『不知這位女俠名諱,可否告知?』
花杏娘道:『她叫譚月吟。』
董洛聞言一怔,微微驚道:『譚月吟?便是多年以前,人稱無劍四友之一的譚月吟前輩?她銷聲匿跡多年,沒想到今日會因我商山派而送命!夫人與各位女俠和譚前輩同路,想必也不是凡人,請教夫人名諱,好叫我商山派上下知道恩人是誰。』
花杏娘還沒回答,木槿已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怒道:『沒錯!譚姑姑為了你們這群混蛋而死,死得可真冤!』
董洛又一怔,說道:『昨晚夫人和譚前輩救了老夫一命,今日各位女俠又捨命助敝派禦敵,可以說若非各位,今日我商山派便要滅亡。夫人用心良苦,揭發了長生門卑鄙無恥的真面目,叫老夫明白昔日有眼無珠,錯看了風長聲那廝。如此種種,老夫都對夫人和各位女俠感恩戴德,沒齒難忘。如今這位女俠對敝派似有怨言,女俠不妨坦白相告,敝派弟子有錯則該,有罪則罰,老夫絕不姑息!』
木槿開口又要繼續罵,花杏娘把她攔下,對董洛說道:『近日江湖上事端連連,從南宮山莊開始,育山神農莊、郕州五郎宗、封州金刀門,連續被長生門收為門下分舵,你商山派只不過是長生門的下一個目標而已。如今雖然打退了柯成惺,但長生門不會善罷甘休,董掌門今後有何打算?』
董洛微一沉吟,說道:『這些消息,本來敝派也曾聽聞,可惜當時不以為意,故而未曾防範,此時方悔唇亡齒寒,可悲,可笑!如今回想起來,風長聲當了盟主還不夠,看來是狼子野心,想要一統江湖,號令天下!神農莊、五郎宗、金刀門和敝派,都是江湖上較小,且又臨近中原的門派,風長聲從咱們開始下手,壯大實力,以後只怕連山東八卦門、江西陳拳門、大理點蒼派、甘肅崆峒派等也不會放過,這些都是當天曾在武林大會上奉他為盟主的人!只是長生門財雄勢大,人多勢眾,風長聲又一身絕世武功,敝派區區二三十人,如何與之抗衡?』
花杏娘點頭道:『董掌門分析得有理。實不相瞞,我們此行就是為了對付長生門,扳倒風長聲。風長聲作惡多端,害過的人又豈止你商山派?我要把受過此賊荼毒之人團結起來,力量縱使可能不如長生門,但聲勢卻足可叫天下英雄睜眼看清此人真面目。明天我們便會前往封州,金刀門的人想必也不可能甘心成為長生門分舵。董掌門,可願意和我們一同上路?』
董洛聞言,眼睛亮了起來,喜道:『夫人此言,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老夫願率眾弟子跟隨夫人左右,一同扳倒風長聲!』
花杏娘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點點頭道:『好。』
董洛欲言又止,最後問道:『如今大家既已是同盟,夫人還不願意透露名諱嗎?』
花杏娘遲疑了片刻,慢慢除下了面巾。木槿冷冷說道:『我們便是你們口中的陀羅島餘孽,這一位,便是我陀羅島島主,花夫人!哼,董掌門,兩個月前,你帶著弟子,在陀羅島殺了幾個妖人?十個?二十個?三十個?』
董洛一聽,極為震驚,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雙腳一軟,噗通一聲,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花杏娘嘆了一聲,說道:『風長聲血洗鐵劍門,嫁禍陀羅島,然後花言巧語,煽動蠱惑,既當了盟主,又陷害了我,他才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木槿,陀羅島和商山派之間的恩怨,從今日起一筆勾銷,以後不准再提,你聽明白了嗎?』
木槿雖然略有不忿,卻也明白當中利害,只好遵命。董洛感動得說不出話,只能痛哭流涕,不斷磕頭。木槿等人見狀,暗暗發笑,心裡總算也好過了些。
第二天一早,董洛派了兩名弟子,送譚月吟的骨灰回月影樓,另外又點了十名武功較高的弟子,包括周健在內,隨自己跟著花杏娘等人一同上路。由於擔心長生門死心不息,再次來犯,其餘的人便都遣下山了,各回各家,等日後事過境遷再回來。
於是一行十七人下了山,浩浩蕩蕩往西北方向而走,去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