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半個月前,吳情與郝東海、金石開、唐同勝、薛百草、包打狗、以及他們的弟子幫眾,一路追殺敗逃的風長聲,從齊云山追到長生門,又從長生門追到封州,終於還是失去了風長聲的踪跡。在封州郊外,眾人商議對策,吳情沉聲說道:『離開齊云山已經六七天,要是不能及時追上此賊,再過些時日,他內傷痊癒,想要對付他更是難上加難!』
唐同勝道:『風長聲身旁帶著個不懂武功的女人,應該跑得不快。』
薛百草道:『他不惜折回長生門,除了要帶上賤人李瑤,一定也把萬壽寶典帶在了身上,咱們絕不能讓他逃脫。』神農門雖然一向不以練武為主,但薛百草始終也是江湖中人,心裡自然也放不下絕世武功的秘笈。
吳情埋怨道:『在長生門時,要不是你們執意要搜尋寶典,荒廢了大半天時間,如今又怎會讓他逃得無影無踪?』
金石開聞言沉下了臉,道:『哦?那吳女俠這是在怪罪我等了?吳女俠如果真著急,大可一人前往追趕,只不過單憑吳女俠一人之力,只怕對付不了風長聲!』
郝東海打圓場道:『大家別內訌了,風長聲十惡不赦,自然非殺不可,但寶典事關重大,也不可不謹慎對待。適才經過封州,城內聚了不少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士,想來萬壽寶典二次問世的消息已經傳遍江湖,大家都會不惜一切,出手爭奪,四十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一遍。正因如此,我們也更得六人一心,搶先找到風長聲才是。』
唐同勝道:『這廝機警狡猾,武功又高,從齊云山下來,咱們數次把他圍住,都讓他輕易逃脫。下次追上,咱們須得先有個萬全之策,斷了他的後路才行。』
正商議間,一名丐幫弟子突然把包打狗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話,包打狗聽完笑嘻嘻對眾人唱道:『寶典賊人沒影子,瞎追盲趕沒意思。大小叫花要討吃,沒空再管江湖事。到此為止,丐幫告辭!』說罷也不等眾人反應,便帶著一群丐幫弟子離開了。
金石開罵道:『乞丐難改下賤本性,包打狗真是個不講義氣的東西!』
薛百草卻一言不發,暗自想道:『少一個和尚少一碗粥,到時搶到寶典,正好少一個人爭。』
不料連吳情也突然說道:『罷了罷了,眼下毫無線索,再拖延下去也徒然白費力氣。南宮山莊百廢待興,我還不如回山莊做些實事。各位,吳情也告辭了!』說完也不管剩下四人大眼瞪小眼,便匆匆離開。
不過吳情離開以後,卻並沒有回到南宮山莊,而是悄悄跟上了丐幫的人。只見包打狗與幫眾並沒有急著去『討吃』,而是聚在一起暗中商量著某些事,然後急匆匆往東而去。吳情心裡冷笑,暗道:『包打狗啊包打狗,果然一肚子花花腸子。你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消息靈通,無孔不入,定是暗中找到了風長聲的下落,卻擔心眾人和你搶奪寶典,於是拋下眾人,想要獨占鰲頭。卻不知你螳螂捕蟬,還有我黃雀在後呢?』
吳情尾隨著丐幫眾人,一路朝東北狂奔,沿途野宿行餐,忙投急趁,幾乎日夜兼程,第五天,才來到了一個叫肥縣的地方。在肥縣郊外三四里的一條小路上,丐幫眾人終於停下,打量著此處地形。吳情強忍疲累,悄悄靠近,竊聽眾人說話。有人說道:『此處地形,正適合埋伏。』另一人點頭道:『無頭無腦地在後面追,怎能抓得了他?還是幫主聰明,想到趕在他前頭,設個天羅地網,看他還往哪逃?』另一人問道:『他當真會經過此路?消息不會有假吧?』那人答道:『此地荒涼,方圓數十里,就這一個縣鎮,他帶著個嬌滴滴女人,必定要入鎮,就算不吃不喝,女人總得洗洗那白嫩嫩的身子吧,錯不了的。』又一人色迷迷笑道:『完事之後,那寶典自然歸幫主,不過那妖媚的女人,總該賞給我等吧,嘻嘻嘻。』包打狗唱道:『閒話休再多口,打狗大陣伺候!寶典送到我手,美女大夥輪流抱個夠!』
眾人的話越說越難聽,吳情幾乎忍不住怒斥,但又想那賤人李瑤,活該此報,好在他們也沒說多久,便在四處埋伏了起來。吳情連日趕路,此時藏身在草叢之中,也覺飢寒交迫,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只好小心翼翼從懷裡取出乾糧,慢慢咀嚼嚥下,默默等著。
日漸西下,天氣也越來越冷,腦海浮現起丈夫兒子慘死的場景,吳情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天將黑下來之前,遠處終於傳來腳步聲。吳情抬頭一看,大喜過望,果然是風長聲拉著吳情走了過來。風長聲雖然沉著臉悶悶不樂,但卻精神抖擻如昔,昂首闊步,傲氣不減,李瑤卻滿臉愁容,批了件羽絨斗篷,卻似乎依舊冷得瑟瑟發抖。吳情凝神屏氣,耐心等兩人走到附近,埋伏好的丐幫弟子突然一聲大喝,跳了出來,把兩人團團圍住。
風長聲臨危不亂,見到是丐幫的人,嘲笑道:『沒其他人了?就你們這群要飯的?』包打狗冷笑唱道:『各門各派弟子千萬,烏合之眾手忙腳亂,莫要小看我們窮要飯,打狗大陣要你好看!』他一聲令下,丐幫幫眾即刻擺好了陣勢,向風長聲步步逼近。
當年包打狗擄走了三歲的鐵無咎,便曾以打狗陣對付過花杏兒,把花杏兒打得還不了手。這一次丐幫人多勢眾,擺的卻是更厲害的打狗大陣,七人一組,七組一陣,包打狗更親自上場,坐鎮陣眼,七七四十九人進退有序,攻守交替,著實不能小覷。
風長聲一見陣勢,便知厲害,不敢大意,抓起李瑤一拋,把她送出陣外,凝神應戰。陣法經歷代丐幫先人千錘百煉,極盡巧思,步法奇詭,七組人互為攻守,毫無破綻,四十九把竹杖飛舞,叫人眼花繚亂,竹杖攻來時,往往全身上下都成對方目標,避無可避,風長聲赤手空拳,甚是吃虧,以手臂擋架,十次八次無妨,次數多了也覺火辣辣地疼,急忙撿起地上一根木頭當兵器。他本想先看清對方路數,再出手還擊,但一旦失了先機,卻發現對方攻勢連綿不斷,根本沒有還手的空隙。幾十個回合一過,頓時險象環生,身上也吃了不少記竹杖重擊,好在他內功深厚,總能及時運氣護體,才不致受傷。他大怒猛喝一聲,招式一變,谷催內力,把真氣運行到全身上下,周圍生出一股灼熱氣流,緩緩散開,雖然還是只能挨打,無法還手,但每一次格擋,每一次中擊,都把一部分真氣勁力反彈到對方身上。此法果然湊效,幾個回合一過,丐幫眾人但覺每一下與對方的碰撞都震得虎口發麻,漸漸被壓迫得難以呼吸,連腳步身法也變得沉重遲滯,陣法也漸漸慢了下來。
另一邊,李瑤見風長聲被眾人圍困,看了片刻,也看不出誰佔上風,突然一咬牙,回頭便跑。吳情心裡冷笑,一躍而出,攔在她身前,冷冷說道:『你男人還在苦戰,你卻獨自逃生,你和他,果真是天生一對的狗男女!』
李瑤微微一驚,但卻很快恢復冷靜,說道:『你的家人是他所殺,你要報仇,儘管找他,何苦為難我一介女流?』
吳情道:『風長聲我固然要殺,但是南宮真卻是你害死的,你也不能活!』
李瑤聞言卻突然銀鈴般笑了起來,說道:『休妻的是風長聲,與我何關?南宮真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卻來怪我?她自己肚子不爭氣,常年愁容滿面,不識情趣更不會服伺男人,天底下有哪個男人忍受得了?』
吳情大怒,忍不住狠狠摑了李瑤一巴掌,喝道:『你嘴巴放乾淨些!』
李瑤吃痛,撫著臉頰,也大怒罵道:『你少在我面前喊冤!天下有誰比我冤?你運氣好,生在南宮家,學得一身武藝,從小榮寵無盡,可我呢?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男人就是主人,我只是他們的奴隸!男人力氣大,我只能任由他們蹂躪,男人權勢大,我只是他們的財產!我的冤屈跟誰申訴?我除了找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來倚靠,又還能怎樣?好不容易找了個中原大俠,武林盟主,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他幹的壞事惡事,與我何幹?憑什麼要我隨他亡命天涯?憑什麼要我和他一起死?』
吳情被問得啞口無言,就在這時,打狗陣中傳來陣陣慘叫聲,『啪!啪!啪!』數聲連響,多個丐幫弟子被打得飛出陣外,倒地不起。原來風長聲強大的內力攻勢,終究還是破了打狗大陣。陣法缺了一角,破綻大露,丐幫眾人見狀不敢再戰,急忙退下,風長聲乘勝追擊,一招『長風破浪』追著包打狗而去,包打狗嚇得魂飛魄散,舉起竹杖擋架,風長聲掌風銳利,竹杖如朽木般被摧得粉碎,風長聲肉掌直搗黃龍,重重打在包打狗胸口之上,包打狗口中發出一聲悶響,身子像脫線風箏般遠遠飛開。這時有丐幫弟子喊道:『撤!撤!快撤!』有人一躍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包打狗,又幾個起落,遠遠逃走,再看其他幫眾,也瞬間逃得幹乾淨淨。
風長聲哼了一聲,哈哈大笑,忍不住學著唱道:『一群要飯的嘍羅,只仗著勢眾人多,打起來手腳柔弱,逃命倒乾淨利落!』他笑完唱完,回頭瞪著吳情,走了過來,吳情心一慌,急忙拔出長劍,挾持起李瑤,怒喊道:『風長聲!你再走前半步,我殺了你女人!』
風長聲頓住腳步,臉上出現了怪異的表情,突然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奪喉而出,忍不住彎下腰咳了幾聲。吳情見狀大笑道:『風長聲,你重傷未癒,剛才又經歷一番大戰,催功過度,內傷加劇了!』
風長聲擦去口角鮮血,說道:『我就算只剩一根手指頭,也足夠把你捏死。』
吳情道:『可是你的女人卻在我手中。堂堂中原大俠,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貽笑大方,這個人你丟得起嗎?』
風長聲冷冷道:『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這個賤女人對我只是虛情假意,曲意奉承,她也只是我洩慾的工具而已,你要殺便殺,趕緊了結,我好殺了你繼續趕路。』
李瑤聞言,絲毫不覺傷心,畢竟畢生以來,就從沒遇過真心待自己的男人,風長聲這麼說,彷彿倒在情理之中。她只是自覺性命難保,驚慌之下,忙叫道:『風郎!你要救瑤兒!瑤兒若死了,就、就、就是一屍兩命了!』
風長聲一驚問道:『你說什麼?』
李瑤道:『沒錯!瑤兒懷了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很想有個孩子嗎?他就在瑤兒肚子裡!你不能拋下瑤兒,你一定要救瑤兒!』
風長聲聽了喜上眉梢,甚至有點手舞足蹈,不過片刻卻又靜了下來,沉下臉說:『你竟敢騙我?』
李瑤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風郎,風郎,瑤兒怎麼會騙你呢?這可是我們的孩子啊!』
風長聲暴跳如雷,大怒道:『我的確很想要個孩子,所以吩咐了你的貼身丫鬟,每日向我報告你的身體狀況。你我相好兩個多月,你葵水不曾斷過,如何懷孕?你對我虛情假意,我毫不在意,反正我對你也無真情,但你為了自救,竟想矇騙我,竟用我的孩子矇騙我,這便不可原諒了!我剛才有一瞬間,還真信了你,以為天可憐見,賜我子嗣!沒錯,你要是死在別人手上,我面子擱不下來,所以,我現在就親自殺了你!』說罷突然一衝上前,一掌拍來。吳情大驚,急忙推開李瑤,自己也順勢跳到一邊去,風長聲一掌落空,第二掌如期而至,打的還是李瑤!李瑤絲毫不懂武功,哪裡閃避得了?風長聲一掌拍在她天靈蓋上,李瑤七竅流血,當場氣絕身亡。
吳情見狀,突然間竟有些同情李瑤,但這種感覺一閃即逝,趁風長聲心情激動,吳情舞動驚鳴寶劍,欺身而上,沒想到風長聲到此時還是異常機警,閃身避過,回身一掌直取吳情面門,吳情展開南宮劍法,與之周旋,十餘招過後,風長聲始終武功高出不止一籌,一掌打中吳情。吳情大驚,知道今天報仇無望,趁那一掌之力,遠遠跳開,逃入密林之中。
吳情自從從南宮山莊火場出來以後,一直身子虛弱,內傷未癒,過了這些日子,雖然稍有恢復,但此時又受一掌,傷上加傷,只跑了幾步便覺五內翻騰,鮮血奪喉而出。她當下不及思索,只管盲目地跑,也不知風長聲是否追了過來,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待得醒來,發現性命還在,也不見風長聲人影,她鬆了口氣,看見天已大亮,想來自己已昏迷了一整夜。她吃了點乾糧,運氣調息了一番,覺得恢復了體力,又開始想起風長聲。他千里迢迢,來到山東境內,所為何事?回想他的足跡,過了肥縣,會前往何處?難道是龍山?所謂狡兔三窟,難道龍山之上,還有他的巢穴?想到此處,憑著一股報仇的意志,她撐起身子,朝龍山走去。此處離龍山不過二三十里,半天可至,她在龍山附近到處亂走,只望可以找到風長聲的蛛絲馬跡,如此又過了四五天,她身上的最後一份乾糧也吃完了,卻偏偏遇上一場大雪,把她困在了山中。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停了,她人也飢寒交迫,精疲力盡。就在這時,突然聞到一陣燒餅飄香,她精神一振,朝著香氣走去,不久便隱隱見到火光,似有人在紮營過夜。她也還沒看清是些什麼人,忍不住便問道:『燒餅好香,可否分我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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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事扼要說完,吳情已狼咽下三塊燒餅。顧九月遞上一壺水,唏噓嘆道:『說起來,李瑤也是個可憐的人。』呂凌道:『記得在牢房之時,我已勸過她了。她選擇了留在風長聲身邊,這個下場,便已注定了。』花尋楓幽幽道:『男人的世界,當女人確實不容易。要不是風長聲帶人來陀羅島,說不定她也可以在陀羅島好好過完下半輩子。』
花杏娘道:『吳女俠報仇心切,杏娘可以理解。但你如今身受重傷,就算再遇到仇人,也無濟於事,不如還是先回南宮山莊,養好身子,再從長計議吧?』
吳情狠狠道:『上一次殺不了他,不代表下一次也不行。我還有一條命,頂多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她見眾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又說道:『你們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一定也是在追踪風長聲,是不是?一定是。你們如果不願意帶上我,我便尾隨跟踪,你們防不了我。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我一定要風長聲死!』
良久,鐵無咎才嘆了口氣,說道:『沒錯,我們知道風長聲在何處,我們也可以帶上伯母一塊去,不過伯母卻必須答應,一切聽從我們的安排,絕不可輕舉妄動。』
吳情大喜過望,道:『一言為定!』
鐵無咎又道:『可是,只有我們答應還不夠。』他一頓,仰天問道:『白姑娘,再帶上一個人,不知可否?』
吳情抬頭仰望,不見有人,奇道:『白姑娘是誰?』
突然一把聲音自身後傳來,輕輕道:『天意如此,我復何如?』
吳情大驚,猛一回頭,才看見了鬼魅般神出鬼沒的白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