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昀是个朝督暮责的人,一向行好分内之事,一早便到河岸旁监督工人们建河堤。工人们都在哀叹为何今年前来督促治水的是这位鞠躬尽瘁的三皇子。
昨夜一整晚在房里阅过往年的治水记录,发现记录里并没有详细记载对抗瘟疫的措施。按道理说,暴雨洪灾会导致供人们引用的水被污染,所以瘟疫爆发是在所难免。可是关于瘟疫的情况和抗疫措施,都没有被详细地记载。难道白鹭镇的居民每年洪灾时都健康无恙?
卓正同其他工人们搬着砖,在一旁看见心事重重的容昀,便放下手里的砖,走上前去,问道:“殿下,你要是累了,便先回客栈歇息。我会帮忙看着的。”
“不累。卓正,问你件事,如果井里的水受了污染,饮水的人会如何?”容昀神色认真地问道。
“应该会呕吐或腹痛吧。就好像吃坏了肚子那样。”
“如果整村的人都饮了受污染的水呢?”
卓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着容昀,却没答复。容昀看了看河边无精打采的工人们,说道:“让他们轮流去棚里吃点粥再继续干活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
***
颜陵和阿栗来到衙门旁,看见施粥的棚前大排长龙,人多到街的另一端。棚里只有两名小官在盛粥,虽然两人动作已经算块,奈何人太多,再快也是杯水车薪。
颜陵凑上前,对着两名官员问道:“大哥,这施粥的棚,就一个?”
那两名官员显然不耐烦,没好气地答:“就一个已经很好了。没看到我们人手不够吗?要惹事就去别的地方,没空陪你玩。”
人手不够?颜陵看了四周,想起建筑河堤和驱散居民们确实也需要人手。往年前来治水的官员大多不闻不问,只盼着自己别染上病能够活着回京城。建造河堤也是草草了事,反正洪水爆发时,终究会把河堤冲破,到最后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颜陵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时两眼发光,激动地拍了拍阿栗的肩膀,“阿栗,叫上大家,该干活了!”
阿栗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颜陵,问道:“干活?大哥,这大白天的干什么活啊?等着被官抓进大牢吗?”
“放心,那些官不仅不会抓你进大牢,而且还会感谢你。”说罢,便兴冲冲地奔回药铺。
***
容昀步入颜氏药铺时,药铺里坐着几位老妇和小孩,纷纷脸青唇白,手捧着肚子死命地搓。颜安在前院煎好药后,给他们各派一碗。
待病患们已经稍有缓解时,颜安这才察觉站在门口的容昀。“三殿下,有什么事吗?”
容昀满肚子有关瘟疫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这些人,怎么了?”
颜安答道:“喝了脏水或吃了不新鲜的食物才导致的腹痛。”
“可会传染?”
颜安顿了顿,轻声地说,“会。”她等着看这三皇子是否会惊慌失措地离开,却不料容昀开口问,“如何治?”
颜安的眼底闪过少许的惊讶,答道:“白头翁,黄莲,马齿苋,车前子和甘草。这几样抗菌的草药我早几个月已经开始大量采集晒干备用,但是若疫情爆发,我药铺的供量是不够的。”颜安心想,这三皇子要是有办法从朝廷或京城里要到这些草药,白鹭镇的居民就不需要受罪了。
“好。”说罢,容昀转身就走,却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又问:“往年的疫情是怎么治的?”
“没得治,但凡染疫者都会被送到凤凰山上,由他们自生自灭。”颜安淡然地说。当年她和弟弟同颜老住在凤凰山上的小庄子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群人因为染病而被强制送到山上。病者都会苦苦哀求,是痛还是怕,颜安不知,但她能听出那些阵阵哀求声,多了份绝望。一个人是做了多大的错事,才会被剥夺继续活下去的权利?这些被放弃的人们,无助地在山里徘徊,直到他们遇见了出外采药的颜老,才得以获救。
容昀的眉头锁紧,瞳孔里多了几分愤怒。让一个人自生自灭是多重的惩罚,他心里很清楚,也无法接受。为何人生来就分贵贱,而草民的贱命就活该被牺牲,被抛弃吗?
颜陵兴冲冲地跑进药铺,却撞上了站在原地沉思的容昀。
“这不是三殿下吗?你不去工作,在这里干嘛?”能以这般口气和三皇子说话的人,全天下应该只有颜陵了。
“如果三殿下能准备我刚刚说的那些草药,那我先替白鹭镇的百姓谢过殿下。”颜安微微鞠了躬。容昀点头示意后,便匆忙离去。
“姐,你干嘛谢他?要我说,这老三当真没眼力。白鹭镇的居民少少都有几百人,他只搭一个了一个粥棚,百姓排一整天也就只能饱餐一顿。真是一板一眼,脑子长菇。”颜陵数落道。
“总好过他贪生怕死躲在客栈里不闻不问。你又有何事?”颜安没好气地问。
颜陵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问道:“咱们家煮粥的锅在哪?”
“在厨房左边的柜子里。你要它做什么?”
“救人。”
***
回到客栈,容昀连忙拿起纸和笔把草药的名称写下。卓正见主子回来了,便前来汇报建河堤的进展。
“卓正,你抄小路回京一趟。将信交给容宁,让他以最短的时间内准备这些草药运到这里来。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告诉他,账算在我府上。”容昀将纸烤干,装进了信封里。
“殿下为何不将此事禀报于朝廷,让朝廷的人送过来?”卓正不解。
“禀报朝廷要花上几天。再说,朝廷马车运过来的途中,很难保证途中是否会有人故意找麻烦,或是像米粮事件那样,被其他方给吞了。而且,颜姑娘需要时间晾干这些草药后才能煎药。迟一日便会多了种种不能预料的风险。”容昀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严肃地说道。
“我马上去。”
***
颜陵带着一群人来到粥棚前。一人一手锅和勺子,人们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
负责派粥的两名小官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在粥棚前面,觉得自己两人肯定打不过,便想要息事宁人。“大爷们,要粥是吗?”
“要米。”颜陵笑着,手拿着勺子,指着后方一袋袋的米。“这白鹭镇少少几百人,每人若吃两餐,估计你们盛到手废了。我们去西街和东街设多两个棚,百姓可以不需要排得那么久,你们也不需要那么辛苦。一举两得。”
其中一名小官听了半信半疑,生怕这群人是来骗取米粮的。另一名较上了年纪小官却是仿佛看见菩萨一样,笑得都能瞧见那黄得难看的牙,说道:“好啊,好啊!这边的米都是今天的分量。你们看着分。如果派完了便可以收档了。”
颜陵和其他人分工,一些人扛起米袋,一些人去找柴火,一些人去搭棚,一炷香的时间,两个粥棚已搭好。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在煮粥,却越煮越不对劲。一些正在等着施粥的妇女前去帮忙。一会儿的功夫,粥已经煮好了。
容昀从河岸回到街上,远远看见西街和东街都多了粥棚,想着朝廷派来的人手本就不够,是谁在派粥呢?走多两步,便看到那身着绿灰色麻衣的少年正在比划着什么,安顿着正在等食物的百姓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