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特正身处他的房间内。
房间西方的墙上开辟了一个玻璃窗,窗前放着一张很大的桌子,桌上随意地散落着几本植物学的书籍,还摆放着几个被精心照料的小盆栽。桌子的左边靠墙,角落放着一个有许多小格子的木柜子,每一个格子都被标注着名字,格子内是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
桌子的右侧则是贴墙放着好几个大书架,书架上摆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植物学典籍,每一本书所使用的外装材料,外装方式,甚至是书写所用的文字都不尽相同,显然是由不同的种族所创作与出版。
房间门的左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克鲁特此时正坐在那张床上。相比刚看到虫人伯特那会儿的不稳定,现在的他已经冷静很多了。瑞恩敲门的时候,他正在拿着小剪刀,借着穹顶魔法灯的光,一心一意地修剪着一株翠绿的药草。全身心的投入能让他暂时地忘记掉一切不愉快的事,一如几十年来他做的那样。
由于修剪得太过投入,克鲁特一直到瑞恩敲了第二次门才注意到。
“是瑞恩吗?进来吧。” 克鲁特摘下眼镜说道,表情柔和。
“克鲁特,”瑞恩顿了顿,还是决定直接进入正题,“那位虫人,他想要见你。”
克鲁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剪刀,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片刻后,他吐了口气缓了缓。
“让他进来吧,”克鲁特有些紧张地说道。
瑞恩进入了房间,她身后的伯特紧随其后。瑞恩来到了桌子前,陪在克鲁特身边,让他感到安全,以让对话顺利地进行下去。克鲁特在伯特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就紧盯着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瑞恩挽着他的手,瑞恩也轻轻地回握。
“你好,”伯特轻轻地关上房门,转头看向克鲁特,说道。
克鲁特急促地呼吸着,伯特的触角,双眼,覆盖着身体的甲壳——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个血肉磨盘,是四十年前?或是四十五年前?他已经记不清了,也不希望想起。但边境战场的地狱景象却像是浮雕一样,刻在名为记忆的石壁上,永远都忘记不了。
如海浪一样不断涌来的虫海冲击着防线,克鲁特身边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喊杀声环绕着战场。没人知道这场战争究竟有没有终结之日,自己又能不能活着回去。克鲁特只能麻木地消灭着他眼中的一切敌人。很快的,他身上的盔甲不堪重负地崩成碎片,武器碎得不成样子。没了武器,他只能用牙咬,用拳砸,用掌拍,他的脑袋甚至已经不太清醒了,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求生,机械地杀敌。
不知过了多久,敌人的攻势突然地一顿,随后如海潮般退去。克鲁特机械地追上去,却猛然地被号角声惊醒。
那是胜利的信号。
敌人不会再次来袭,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联军一方。
身边的人都在疯狂地为胜利欢呼,痛快地咒骂着,也有人抱着身边的战友大声哭嚎着。
克鲁特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敌人,那是刚被他重伤的霍恩虫人,原本包裹着他的棕红色厚重甲壳被克鲁特撕得残破不堪。虫人奄奄一息地望着天,他胸口的吊坠中嵌着一张照片。克鲁特能从残破的照片一角辨认出,那是一张家庭照。
“诺亚,提法…”霍恩虫人不断地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到最后他连微弱的呼吸也没了,双眼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克鲁特在这一刻明白了,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每个人都要为战争付出代价,不论大或小。
他环顾着战场。
尸山上,受了伤的士兵在狂欢,他们狠狠地踩踏着脚下敌人的尸体,咒骂着他们夺走的一切。
那些虫人士兵做错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只是遵从了上级的命令罢了,就与此刻还站着且自诩正义的联军一样。
那之后,克鲁特放弃了升官加爵与他人梦寐以求的金山,独自一人来到了艾思雅,化身为一名植物学者,并与同为联军退役的瑞恩相识。拥有相同经历的两人相处非常融洽,互相抚慰着对方的内心,最终结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