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司濂惊喜交集道:“您也到巴永来了?”
肖敬以旁人无法察觉的速度地将燕司濂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确定他毫发无损后,眉头才舒展开来,道:“你师父已将整件事情简略地叙述了一遍,没事就好。” 他转头望向步伊,只见苍白无力的步伊向他微微欠了欠身。
肖敬缓慢地来到了床边,注视着步伊道:“久违了,步公子。”
闻言,站在一旁的燕司濂顿时如同雷轰电掣般呆住了,肖敬竟识得步伊!
步伊疲惫地一笑,道:“肖太傅。”
肖敬脸色沉重道:“老夫以为当年已无生还者,可万万没想到……”
步伊无奈地笑了笑,道:“天意弄人啊……”
肖敬道:“你当时一直留在神洲?”
窗外的鸟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这让房里的气氛多了几分凝重。
步伊缓缓道:“没错。”
肖敬单刀直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溓王陛下?”
此刻,燕司濂已握紧了双拳,屏住气息倾听着。
步伊语重心沉道:“是军中厨娘。北堂墨突袭的那一夜,她在晚膳里下了砒霜。”
燕司濂顿时心下一沉。
步伊眼神锐利地注视着肖敬道:“至于厨娘是如何将砒霜带入防守严谨的军营之中,我想肖太傅您大概早已心中有数。”
燕司濂立即转头望着肖敬。
肖敬缓慢地深吸了几口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悲痛颤声道:“是柳氏兄弟,当时他们负责军营的防守与货物进出。”
步伊叹了口气道:“是弟弟柳正勇。南宫溓当晚并没用膳,柳正勇发现后,趁南宫溓没防备就从身后挥出了几乎致命的一刀。”
燕司濂此时感觉头皮发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柳正勇挥刀的模糊影子,他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握紧了放在桌上的佩剑,心如刀绞地红了眼眶。
肖敬眯眼疑惑道:“为何是柳正勇?”
燕司濂抬眼凝视着步伊。
步伊道:“他跟厨娘的闺女好上了……而那姑娘……” 他顿了顿,口干舌燥道:“那姑娘很不幸地被军中的一群士兵给玷污了……咳咳……她不甘受辱,就在军营里自缢了……咳咳……”
肖敬恍然大悟道:“老夫犹记得此事!这大约发生在北堂墨领军南下的半年前,当时陛下果断下令将那群士兵斩首示众……” 他痛苦地摇着头道:“此事不应牵连至无辜的神洲百姓啊……”
步伊憔悴道:“厨娘与柳正勇大概是被仇恨给蒙蔽了双眼,丧失理智了吧……咳咳……咳咳咳咳……”
燕司濂趋前拿起了茶杯,让步伊啜了两口方缓下连续不断的干咳。
肖敬仔细打量着步伊道:“步公子,老夫记得你是在老夫离开军营当天才刚抵达神洲北大营,你是如何清楚知道此事?”
步伊会意而笑,道:“肖太傅,步步为营是好习惯。不瞒您说,是南宫溓亲口告诉我的。当然,南宫溓也不完全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半也只是猜测罢了。”
坐在步伊身边的燕司濂握紧了茶杯。
步伊道:“当年我奉地贤郡主之命前往神洲北大营给南宫溓示警,然后留在南宫溓身边协助抗敌。” 他转头望着燕司濂,语气顿时变得温和道:“地贤郡主便是天仁太后的孪生姐妹。”
肖敬闻言一怔,道:“你跟地贤郡主是什么关系?”
步伊一愣,随即露出浅笑道:“我自小跟随在郡主身边,算是……主仆吧……”
燕司濂简直无法置信,他居然还有亲人尚在人世,全身紧张又兴奋道:“地贤郡主现在人在何处?”
步伊语气坚定道:“这个我必须暂时保密,不过我一定会带你去见郡主。” 他忽感晕眩,一行鼻血冷不防地流了下来,滴落在干净的长袖上。
燕司濂倒吸了一口气道:“步伊!” 而站在一旁的肖敬也一怔。
步伊脸色惨白地对肖敬道:“对不住,我累了。请您今夜务必到这儿来用膳,我会将接下来的事情坦诚相告。柳正勇当年趁乱逃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上重伤的北堂墨。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无奈我这个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堪负荷了……” 说着便筋疲力竭地闭上了双眼。
肖敬颔首道:“老夫这就先行告辞了。” 转身对燕司濂道:“殿下,您……?”
燕司濂道:“我留下。”
肖敬道:“好。” 然后对步伊拱手道:“步公子,回见。”
肖敬离开房间大步走出客栈,直接上了早已停在门口许久的马车。马车内蒋清风与燕梅同时抬头望向肖敬。
肖敬刚在蒋清风身边坐下来,马车便开始‘咕噜咕噜’地向前滚动。
燕梅道:“义父,步公子醒了吗?”
肖敬道:“醒了。不过,他非常虚弱。”
燕梅皱起眉头道:“我开的药方足以在一周之内将八成内外伤给治好,问题出在步公子的内力。我在给他把脉时察觉到他的内力浑厚,却不知为何似乎被封住了。另外就是他的灵力流动,那是异于常人地杂乱无章,从而导致他的体力被迅速消耗……”
肖敬明白地“嗯”了一声,对蒋清风与燕梅道:“这件事情务必保密。” 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马车此刻正快速地往巴永城外的聚缘观前进。
…
房里,步伊缓缓睁眼,虚弱道:“地贤郡主所配制的丹药已用尽,我想明早动身回去见郡主。”
燕司濂道:“好。不过我得先通知太傅。”
步伊语气坚决道:“不,司濂,你还不能随我回去,我必须事先禀报郡主。不过你放心,我会回来找你的。”
燕司濂垂下眼,沉吟不语。
看着燕司濂认真的表情,步伊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不苟言笑的性格究竟是跟了谁?南宫溓其实还挺风趣的……”
听见步伊如此形容南宫溓,燕司濂饶有兴致道:“你认识兄长很久了?”
步伊道:“我跟南宫溓相处的时间仅在神洲最后那场大战的区区几个月……神洲非常幸运有他这么仁慈的一位君王……而你也很幸运,有这么个疼你的兄长……咳咳咳咳……”
燕司濂紧抿嘴唇,然后道:“兄长时常提起我吗?”
步伊微微一笑道:“没错,所以我当时一到达定洲便拼命地找寻你的下落……”
燕司濂道:“之后为何选择放弃?”
步伊脑海里闪过了当年背后三十四节脊骨纹身开始一一浮现时,那全身又酸又麻又抽痛的煎熬,迟疑道:“我……被一些事情给耽误了……”
房里一阵沉默。
燕司濂先开口道:“你刚刚提到我母后……”
一经提醒,步伊才想起他们还没聊完的话题,道:“你母后天仁乃龙族后裔,体内天生承载着魂体,而龙族的后代也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魂体。”
燕司濂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而是龙?”
步伊道:“你父王南宫玉是人类,所以你已不是血统纯正的龙族,因此无法化身为龙。不过,但凡你双亲其中一人拥有魂体,你便会承续到属于你自己的魂体。”
燕司濂迷惑不解道:“传说中龙族在几千年前已消失无踪,就算龙族还存在于世,它们应该是体型庞大且引人注目的,不是吗?”
步伊没好气地笑道:“司濂,话本看多了对你无益。龙族有能力随意幻化为人。”
被步伊这么一说,燕司濂不好意思地赶紧转移话题道:“魂体究竟是什么?”
步伊耐心地解释道:“魂体顾名思义就是灵魂的实体……咳咳咳……这世上除了龙族以外,所有生物的灵魂都没有实体……龙族的灵魂被广泛称为‘魂体’,普通肉眼是无法瞧见的……咳咳……混血龙族可以拥有两个或以上的灵魂,即使魂体被封住了,灵力依然是连绵不绝的……就跟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咳咳咳咳……” 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道:“魂体在战斗中有一定的优势,主要是持久的战斗力以及疾如雷电的速度。另外就是‘观灵眼’,它能让你看清敌人的灵力流动;还有‘巨龙翼’……其实我也没见过‘巨龙翼’,就不忽悠你了……” 他简单地付之一笑,接着道:“尽管如此,魂体却有个相当于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魂体稍微受损便会直接影响神智,轻则心浮气躁,重则疯疯癫癫……” 步伊默默地注视着燕司濂,然后道:“我想这大概就是南宫溓当初选择替你封印魂体的原因……咳咳……”
晕眩再次袭来,步伊合上双眼欲小憩片刻,不料身体却向前倾,燕司濂必须伸手将他稳住。
注视了步伊许久,燕司濂道:“‘观灵眼’ 要如何开启?”
步伊睁开眼道:“魂体就跟普通灵魂一样附在肉体上,而且它自带灵力,所以单凭意念便可开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司濂道:“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燕司濂道:“我在想,‘观灵眼’或许能协助引导及梳理你体内紊乱的灵力……”
步伊道:“不行。魂体一旦解封,我没把握能将它再次封印起来……咳咳咳咳……”
燕司濂眼神坚定道:“让我一试,我有信心。”
面对如此坚毅的凝视,步伊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替你解开封印,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万一出了任何差错……咳咳……立刻咳咳咳……咳咳咳咳……立刻停止使用魂体。”
燕司濂简洁道:“好。”
步伊吃力地伸开两肘,两手食指相对形成三角,接着便将残留在体内可调动的全部灵力移到手掌,突然他猛地一咳,一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燕司濂惊骇道:“步伊!” 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步伊。步伊的情况他始料未及,心下狠批自己的要求是何等的自私自利,然而他明白后悔是无济于事的,此刻他只求‘观灵眼’必须奏效。
步伊眼角余光陡然瞥见燕司濂懊恼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 他转换手势,将右拳放在左手的掌心,右手除了食指与中指伸直之外,其余的三指握拳。接下来,他将调出来的灵力集中在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上,只见双指隐隐发出金色光芒。他抬起右手,用双指尖在燕司濂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燕司濂随即感觉到灵魂似乎在一刹那间脱离了身体然后又重新附了回去。
燕司濂未来得及思考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瘫软的步伊。此刻的步伊鼻血横流,颤抖的身体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着简直让人难以呼吸。
燕司濂心里难受极了,他赶紧先让步伊躺好,接着就按照步伊的指示开启了‘观灵眼’。瞬间,他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步伊体内的灵力流动清晰地呈现在燕司濂眼前,不同颜色的灵力飞快地在步伊体内流窜,他观察到有一股深黑色的灵力在不断地压缩及侵蚀着步伊的五脏六腑,而另一股残弱的纯金色灵力正在与之抗衡。再来就是已化作一团的泛紫金色灵力似乎凝滞了,它聚集在步伊的丹田久久未有动静。其余乱七八糟的灵力则胡乱地攻击着步伊的奇经八脉。
燕司濂随即往自己身上看,映入眼帘的仅有纯金色的灵力宛如一条条闪烁发光的金色飘带,不带一丝皱纹地缭绕在四肢百骸。
步伊的意识尚在,他极力睁眼想要开口说话,发出来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见状,燕司濂屏气凝神地将金色灵力从手掌渡给了步伊,然后引导着自身的灵力去接触与步伊体内颜色一致的灵力。燕司濂惊奇地发现相同颜色的灵力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相反地,黑色灵力具有强悍无比的攻击力,燕司濂试图用金色灵力将它消化掉却反被吞噬。
突然,燕司濂的额头毫无预警地疼了起来,眼球肿胀得像是快要炸裂一般,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