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昀也记不清自己是在几岁时来过这座山。那年,他随着母亲,从宫里逃了出来,一路躲躲藏藏,长途跋涉地来山脚下的河港。他依稀记得母亲站在船头前眺望着远方的侧颜,那目光里尽是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
他们最后还是没等到船来,之后却是随着一位老人回了山上的一处庄子。庄子里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味。容昀记得踏入庄子的那日,雪白的梨花开满树,一阵春风拂起,银白如雪的梨花如同漫天飞雪,伴着阵阵清香落满地。树下有两个小男孩一边嬉笑着,一边开心地玩着落在草地上的花瓣,就像在玩雪一样。朗朗笑声,无忧无虑。
后来某天,他的父皇来接他回宫了。那日,他正与那两个男孩在前院踢着毽子。忽然庄子里闯入了一群士兵,硬是把那两名男孩拖进了屋内,而自己则被抱着离开了院子。他拼命挥舞着四足,用尽以前武打老师教过他的每个招式,但都是微不足道的反抗。任凭他大声哭喊,喊得歇斯底里,喊到几乎掏出心肺,喊到声音都哑了,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玩伴被拖走。父皇将他抱在怀里骑在马背上,可他依旧不停地挣扎,一张小脸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离开庄子的那刹那,他似乎看见了庄子里冒着火红的烟光。他不停地喊着要妈妈,喊着小玩伴的名字,喊着喊着,庄子还是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容昀回到宫里后发了高烧,大病了数个月,醒来后却被告知母亲已经不在了。年幼的他天天跪在母亲生前居住的寝室前,他觉得,兴许跪着跪着,菩萨会看在他一片真诚孝心的份上,让他母亲回来。可他没等到菩萨,也没等到母亲。等来的是他自小尊敬的父皇。父皇告诉他,倘若一人不够强大,便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
小容昀想着,是啊,他无能,他软弱,没能救他母亲,也没法救他的小伙伴。自此,他收起以往志满气娇的脾气,也收起以往的锋芒毕露,低调行事,步步谨慎。或许,在他真正强大有能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以前,他需懂得与人保持距离。渐渐的,他习惯了一人待在冷清的王府里,看书或练武,用膳或就寝。当时宫里的人都与容昀渐行渐远、敬而远之,只有容宁那小家伙总像是贴了狗屁药膏一样成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给了他那么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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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刚起,阳光正好。
容昀慢悠悠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沙土地上。他缓缓举起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慢慢地坐起来。他转头看了一圈,见四周都是土黄色的土壁,最后视线停在眼前那张阳光明媚的脸上。此时的颜陵,一条腿曲直而另一条腿拱起,一身懒洋洋地靠在肮脏的土壁上,斜眼望着他道:“你醒啦?”
摸着缠在额头的绷带,他凝眉望向颜陵。颜陵解释道:“我说啊,你剑不出鞘都能轻而易举躲过我的攻击,居然会没发现脚下的地洞,还被摔晕了。噗。”说着,不禁忍俊不住。“你头上那绷带是我原本带在身上备用的。可我看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估计不需要了。”
容昀脸色微变地站了起来,脑子却一阵忽明忽暗,差点又跌坐在地。颜陵飞快地起身抓着容昀的胳膊,帮他站稳了脚。
容昀这时回嘴道:“你不也掉下来了吗?”
颜陵没好气地说:“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才跳下来的!”
容昀愣住片刻,后蹙起眉头道:“你要救我更不应该跳下来。”
颜陵撇了撇嘴,说道:“当时看你一动也不动,喊你也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死了,急都急死了,谁还想那么多啊?”说着,抓着容昀胳膊的那只手越抓越紧。直到看见容昀眉头锁得更紧了,颜陵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慢慢地松了些却依旧没放手。
容昀抬头望着几尺高的洞口,想着,要出去应该不难,毕竟他们两人都练过轻功。
“你是在想要借着这四壁跃上去吗?我刚刚试过了,是不难。但你脑子撞破了,站都站不稳,难不难我就不知道了。”
容昀摆一摆胳膊,示意颜陵松手让他试一试。结果颜陵不但没松手,反而再用力地抓了一次,说道:“算了,你在这等我。”语音刚落,他如展翅的鹰,借着四壁的力往上飞去,瞬间从容昀的视线里消失了。
须臾之间,几条白布从上方落了下来。
容昀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白布,发现布上有些地方被染红。犹豫顷刻,他欲伸手抓着布条往上爬。这时,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喝止声:“别碰!”他微仰看向上方,只见颜陵轻如羽毛地从天而降,轻落在他身旁。
颜陵淡淡说了一句:“脏。”未等容昀作出反应,颜陵抓了白布往自己的腰盘间绕了一圈打了个结,随即一把抓着容昀的胳膊,转身将他牢牢靠在背上。容昀双脚离地的瞬间有些不知所措,颜陵却灵敏迅速地抓起了白布,说道:“抓紧了!”之后蹬步往上爬。
直到两人爬到洞外,他才笨拙地放容昀下来,后又微微眯起眼发出了一声闷哼。
容昀被放下来后,却依旧不能站稳,无奈只好一只手搭在颜陵左肩上,借力站稳。隔着衣服,他隐约看见颜陵的右肩上有血迹,即刻想到方才颜陵缠在腰间的那白布应该是他身上的原本裹着伤的绷带。
原是担心颜陵,想前来助他一臂之力,岂知自己竟成了累赘,连累了颜陵。想到这,容昀心里难受,逐渐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企图自己站稳。
这时,颜陵又一手抓紧容昀的胳膊,说道:“我们赶紧的。我方才听见树林的鸟说,它们前几日看见的那女子出现在河岸边。”说完,两人回头往河岸方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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