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阴雨天,某栋公寓楼层内不停传出陶瓷破碎的响声。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粗犷大汉大声嚷嚷:“喂!你是疯了吗?知不知道这叫扰民!?”
此刻屋内的殷诀双手沾满了鲜血,血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他就像是电视剧中的杀人魔,格外渗人,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人触目惊心。他并没有理会那大汉,更多不堪入耳的谩骂殷诀也承受过,可这些于他来说却无关痛痒。
“呲啦”的响声从未间断,斑驳的血迹随处可见。地上被破碎的陶瓷与玻璃覆盖着,稍有不慎便会被刺伤。噪声停止,取之而来的是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殷诀双眼无神地看向阳台,曾经摆满了各种花朵和绿植的阳台已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些污渍与泥泞。
殷诀把脸埋在臂弯中,嘴里不停嘟囔着:“都砸了......都砸了最好......一个也别想留下。”
“阿峤......你死了我也没了牵挂,倒不如就这样跟着你走了,或许死后还能碰上呢。喜欢上了你又怎么样,可笑吗?我并不这么觉得。”
血迹与泪痕在他的脸上交杂着,却无法言说他心中之痛与那不再眷恋世间的绝望。
*
微风轻抚,花园中的海棠开得正盛,散发出阵阵花香。殷诀身着淡绿色长袍,发丝上戴着银色发冠。他的样貌并不怎么出奇,可要说长得普通,倒也贬低了他。殷诀一手持扇,另一手则细细抚摸着腰间的一块玉佩。看见他会让人不禁联想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个婢女缓缓走上前说道:“王爷,不知何人在府外放置了一盆昙花,您看该怎么处理?”
殷诀听见这话,微微一怔。管家福伯误以为殷诀是因婢女的冒犯而不悦,于是便想开口呵斥那婢女的唐突与莽撞。
怎料还没开口,殷诀便先说道:“世人常说昙花一现,刹那盛开的美好让人格外眷恋也让人惋惜。可要是昙花永盛,似乎也就成了见惯司空的一株花。”
殷诀的心思向来让人难以捉摸,此刻这番话更让福伯不知所措。沉默许久,殷诀才开口继续说道:“让人把它放到本王房中。”
话音落下,殷诀便回了屋。
婢女把昙花送进殷诀屋里后本想浇些水却被殷诀给阻止了:“不用了,你先退下。”
昙花洁白色的花苞紧紧闭着,丝毫没有盛开的意思。殷诀颤抖着手,指腹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花瓣,动作温柔的像是怕自己稍有不慎便会碰坏了它。
突然传出一声轻笑:“诀,你干嘛?”
殷诀有些被吓着了,看着那昙花下意识便问道:“你怎么也会说话?”
“也?你还见过会说话的昙花吗?”
殷诀犹豫许久后说道:“嗯,在梦中。”
殷诀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对于他来说这是他不会轻易与别人言说的秘密。要是殷诀把这梦说出口,怕是会让人认为他患上了失心疯。
自五年前起,他往往会梦到一些似是不真实的、不属于自己所在世界的画面。而那梦里,有昙花。
见那昙花没再出声,殷诀问:“你怎么知道本王的名字。”
昙花四周再次发出那似是少年的嗓音:“因为我见过你。”
殷诀诧异道:“怎么可能?你是花妖吗?”
回应殷诀的却是一片寂静,见那昙花许久没再出声,殷诀便没再说话。
深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外头的树木似是要被连根拔起,殷诀屋里的那一株昙花却是定定矗立着,纹丝不动。帷帐内,殷诀的眉头紧蹙着。紧抓着被褥的五指泛白,他想要逃离那梦中,可似乎挣脱不开来。
“轰隆!”随着一声巨响,殷诀倏地坐了起来。他喘着粗气,眼眸中满是恐惧与不安。许久,殷诀缓过了神,掀开帷帐走下了榻。
殷诀看着摆放于桌前的那株昙花,脑中思绪乱得很。少顷,他到柜中取出一副画卷。绢布上有着黄白色的染料,那一朵昙花竟于此刻桌上那株如出一辙。可绢布上的泛黄,却能看出这画是早在几年前所作的。那是殷诀初次做了那梦被惊醒后所画下的。
殷诀的目光似是钉在了那副画上,久久挪不开眼。他没发现一旁花朵纯白色的花瓣正缓缓盛开,吐出淡黄色的花蕊。
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殷诀再次睁开眼眸,周围已然换了副场景。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一道温润的声音缓缓传入殷诀的耳里,是昙花的声音。
殷诀用力眨了眨眼,再次掀开眼皮却只看见石桌上那盆正盛开的昙花。还没等殷诀开口问出心中疑惑,那道声音再次传出:“这是你的脑部世界,先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两厢沉默着,殷诀最终艰涩地开口问道:“何为....脑.....谱世界?”
昙花宠溺地笑了一声,纠正殷诀的话语说道:“是脑部世界,简单来说类似于你的梦境。我名唤樊峤,叫我阿峤也行。”
殷诀稳了稳心神后,看着那半月以来自己亲手照料的昙花有些疑惑地问道:“本王此刻身处何地?那日你又为何突然消失?”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樊峤干涩的嗓音在许久后响起:“诀,你信不信另一个你的存在?”
听樊峤这话,殷诀不禁想起了那夜夜困扰他的梦境。可他的注意力却又被那亲昵的称呼给转移了,听见樊峤这样叫唤自己殷诀心中即有些别扭,亦是忽然生出一股亲近熟悉之感。就仿佛......许久以前,或是某个时候,也曾经有人这样叫过他。确实,在梦里也曾有人对他用了这个称呼。
没等到殷诀答复的樊峤心中一阵落寞。他突然觉得自己貌似有点傻,这个时候的殷诀怎么能明白自己所说呢?不相信,这才是合理的。
却不想,殷诀此刻鬼使神差般说了句:“信。”
或许当下并没有任何人,只有那熟悉的一株昙花。没等樊峤反应过来,殷诀便接下去说了让樊峤更为震惊的话:“昙花、一位短发公子,那处地方不像是在我的封地,更不是在皇宫。总之......是我从未去过也没见过的。或许这便是另一个我。”
殷诀不自觉便换了称呼,不再自称“本王”。
“嗯,你梦里的那是......原本的你。”震惊之后,取之而来的是樊峤心中的一股苦涩。
樊峤继续说道:“你忘了一些事情。在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也是原本的你所经历的,这些与你做的梦有些关联。你发生了一些意外,陷入昏迷,而我制出了这场梦境就是为了唤醒你。”
“梦境?”
樊峤低低“嗯”了一声后说道:“我所指的梦并非是你现在正在梦中,而是......你王爷的身份与生活在这个时代,这是一场梦。”
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声与小溪的潺潺流水声,殷诀一遍一遍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不断回想梦中所见,可终究理不清思绪。
“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殷诀回过神,一副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眼前。受到惊吓的殷诀下意识往后一挪,却失去平衡快要朝地面倒下。只见樊峤伸出了手,殷诀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稳住了身子。
樊峤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心些,总跟个小孩似的。”
殷诀并没在意樊峤所说,他那双清澈的眼眸自樊峤现身起便一直盯着他看,从没挪开过目光。
樊峤看着殷诀这副模样不禁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殷诀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依你所说,我怎么才能苏醒?”
樊峤注视着殷诀的眼眸里似是蕴含着缠绵的情意,而那眼神中还有着让人不易看出的落寞与惆怅。
樊峤轻叹了口气说道:“重燃活下去的念头,或许得让你想起我们所经历的。”
“那时候我依旧是个昙花,修为比现在还要低。我只能发出声音,而不能进入到别人的梦里或者像现在这样进到你的脑中。你是个很喜欢赏花的人,阳台上总摆着各式各样的花,而我是其中一株。我和它们不同,我有花魂能修炼可它们却不行。你早在年幼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你的性格较为内向也没交什么朋友。有一次你回家后心情貌似很低落,我想着你那么照顾我于是便决定开口安慰你。”
虽然樊峤的话语中有许多殷诀听不明白的词汇,可他还是能明白具体所发生的事情。
顿了顿樊峤继续说:“起初我开口时你的确被我给吓着了以为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可时间长了......我们逐渐变得熟稔起来。你的社交关系不怎么好,在学校里一个朋友也没有,所以那时候的我是你唯一一个能诉说心事的。”
樊峤看向殷诀说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一个花魂就这样慢慢喜欢上了人类。我进到这个世界后便开始寻你,可被花身所困我只能趁人精神薄弱之时进入他的梦中让他把我送到你身边。”
没等樊峤继续说下去,殷诀便说道:“昙花......枯萎了。”
殷诀沉思着继续道:“我能感受到那时候的情绪与想法。”
樊峤深吸口气,声线中有些颤抖地问道:“那......之后的事情你想起了吗?”
“我把所有的花盆都给砸碎,然后......从高楼处跳了下去。”
话音刚落下,殷诀便感受到一阵头疼欲裂。他一手紧紧扶着额,一阵阵噬心之痛朝他袭来。
“诀,别再那么傻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殷诀酸涩阵痛的心给暖了起来。樊峤伸手抹去殷诀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陪着你。当初让你看见花盆碎裂,花身枯萎只是为了想让你放下那时候的我。我想着或许修炼成人形我们之间才能有那么一丝机会,于是我便让你误以为我死了。我日日都以花魂的形态守在你身边,不管你到哪儿我都跟着。”
那一日,是樊峤即将化成人身的日子。他在一处林中修炼了半时辰后,终于化成了人身。当时的樊峤返回了公寓,见到的便是殷诀纵身一跃的景象。
殷诀看着樊峤一字一句哽咽地道:“可我从未介怀过,我只想要你守在我身边。”
樊峤心疼地把殷诀揽入怀中,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柔声问道:“嗯,我会守在你身边的”
殷诀无法控制地抽泣着,他摇着头言语间有些模糊地说道:“我好痛......那时候你走了,我快受不了了。”
樊峤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放轻了自己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承受这些的,我当初就不应该自作主张的。你一定要回来,等着我补偿你。我答应你,只要你清醒过来我就不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话音落下,樊峤消失了,只留下虚无缥缈的一阵薄雾。
殷诀猛地睁开了眼,可看见的并非是那古色古香的床榻,而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一道女声传出:“139加护病房的病人已清醒,请主治医生尽快赶来。”
殷诀的眼神中有些茫然,我这是.......做了一场梦吗?殷诀默默想着,想起樊峤便着急地想要站起身寻他。
“先生,您昏迷了半个月身上的伤还没好痊愈请不要乱走动。”
殷诀无力地跌坐在柔软的病床上,眼眶有些酸涩,不住握紧了拳。他嘴里不停嘟囔:“阿峤......你到底在哪儿.,你没死那你在哪儿?说好的补偿我可你为什么不见了?”
殷诀看向窗户旁,恍惚间似是看见了阳台上的那株昙花。
一个月后,殷诀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学校上课。
专业医生都说殷诀是医学界里的一个奇迹,从二十三楼层摔下来竟然没立即身亡。本以为会变成植物人却不想殷诀成功苏醒了,并在短短一个月内康复出院。
他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殷诀被花魂紧紧护在了怀中。而那花魂......最终也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某所大学里,两个少年正并肩走着,脸上都不住扬起笑容。
殷诀笑着说道:“阿峤,你说我以往带着你的花身来上课他们总说我是个怪人,怎么现在我不带花儿了他们反而更觉得我有问题了?”
自樊峤化成人身后殷诀便开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多了。
樊峤的温热的手掌握着殷诀的手问道:“可能我化成了个男身?”
殷诀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一副认真的口吻说道:“嗯,你别说,这还真有可能。你第一次化成人身难道是个女的?”
“要不我再重新修炼,再化成人身试试?”
一听这话,殷诀有些慌张:“你可别,我......”
见殷诀的眼眶微红,樊峤赶紧道:“我就开个玩笑,别多想,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本修炼成人的樊峤因在殷诀跳楼时护住了他,又在殷诀昏迷时进入他的梦中把他唤醒,所以消散了大半的花魂。之后的他因过于虚弱只能待在花身中,一直都在公寓的阳台上待着。直至今早他才重新化作了人身,可把殷诀给开心透了。
“阿峤,你说要是那时候你没赶到我是不是就死了啊。”
樊峤用力揉了揉殷诀的脑袋有些斥责似的说道:“我会及时赶到的,一定会的。”
殷诀想着樊峤刚说要重化人身来吓唬自己便赌气似地说:“我睡得其实挺舒服的,要是不醒也没什么。”
樊峤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当初不该骗你,我也知道你不在意别人对你的目光,但我舍不得,舍不得让他们把你当成怪物看待。”
在樊峤化为人身前,殷诀要是外出必会带着他的花身,这让许多与他不熟悉的人认为他可能精神出了问题。再加上殷诀的个性较为孤僻,不擅于别人交流,便让他们对自己有了更大的误会。
“有什么好介意的?他们又不是我爸妈更不是我男朋友,他们要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吧。反正我解释了他们也会觉得我脑子有病。”殷诀一脸无所谓的看着樊峤,不过这番话确实是挺有道理的,谁能相信一株昙花会说话甚至化成了人身呢?
“樊峤,我只在意你。为了一株昙花而自杀,可能不会有人相信。可那昙花,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全部。你要是不在了,这世界上便没有了在乎我的人,更没有了我所在乎的人。”
樊峤勾起唇角,捧着殷诀俊俏的脸颊说道:“嗯,以后我都不会这样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理他们什么目光了。不过要是你嫌弃我成了个男的,那我想办法化成个女人吧。”
殷诀笑着环上了樊峤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语:“你要是个女的我才不要你呢。”
余晖映照着密不可分的两个少年,他们唇瓣相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虽引得经过的路人频频瞩目,可他们丝毫不在乎。
永现的昙花,是独属于他的。纵使过了花期,那株昙花依旧为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