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无猜 | 第十二章 余悸
暗夜,练星和在密林中,一手紧贴地面缓缓输送真气。这是他第五次尝试召唤缺一,可与前几次一样,土里毫无动静。
练星和面露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索性直接躺在地面,仰望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一阵窸窣声由远而近传入耳中,练星和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灌木丛一阵颤动,不断发出枝杈折断之声,不久后从中探出巨蛇头部,黝黑的鳞片衬得一对黄绿色的直瞳极为显眼。巨蛇口中叼着一只野鸡,来到练星和跟前。
练星和坐起,看着巨蛇放下猎物转头就要离去,开口道:“爷爷。”
巨蛇停住,却没有回头:“何事?”
练星和有些迟疑,道:“我该如何让随身护兽更听话?”
巨蛇思忖片刻,回过头来吐着信子:“那两只护兽出了问题?”
练星和忙不迭摇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巨蛇冷哼一声:“护兽的责任是什么?”
练星和起身,将柳生的教授认真背诵了一遍:“听从主事者的命令,保护主事者的安危。”
“护兽和主事者之间所立定的是一种深涉彼此魂体的盟约。主事者驯化灵兽,使其臣服,并以自身的血灵本源换其毕生效忠。护兽的责任不仅止于保护主事者安全,也须服从其一切命令。倘若护兽不守约定,则视同违背盟约,主事者可催动设于护兽体内之禁制,” 巨蛇眨了眨大如车轮的绿瞳:“就看你是要给它一点教训,或是直接毙了它。”
练星和浑身一震,没有回话。
“怎么?舍不得?”巨蛇又吐了吐信子,细长的蛇信扫在练星和手上,宛如一记冷鞭:“我当初教你驯兽,是让你多几个护卫,不是让你把它们当做宠物,反过来迁就它们。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练星和垂下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只需你做到莫为感情所累,当机立断。”
“⋯⋯”
巨蛇等不到练星和回应,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练星和站了好一会,拣拾起地上的死鸡,到附近的水池边开始料理自己的晚饭。天上无月,他却并未点灯,手脚俐落地除毛去脏,掏洗干净。多年来日日如此,他早已轻车熟路。处理完食材,练星和很快点好柴火,开始烤鸡。
今夜小白仍未现身。状态不错的夜晚,她每隔两日便会前来探望。练星和算算,自己已五日未见小白,恐怕是旧疾复发了。练星和心中担忧,却也知道自己能力不及,爱莫能助。
他望着柴火和木架上的烤鸡若有所思,腹部忽地一阵刺痛。练星和眉头一皱,立即调息起来。就在他冷汗直冒的当儿,土中钻出了不可小小的身影。
不可用头在地面轻点数下后,身体开始长大,直长到练星和胳膊般粗细。它像蛇一般层层缠绕住练星和的身体,虫躯微微发出淡淡的白光。练星和似乎好受了些,睁眼见到不可,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来了?”
不可点点头,将头靠在练星和肩头处,身躯依然发着淡光。借由躯体接触,练星和与不可心意相通地聊了起来。
“没事,你放心⋯⋯缺一应该在生我的气⋯⋯我不知道,或许等它气消就会回来了⋯⋯”
不可又问了些什么,练星和神色一黯:“换作你是他,你还敢与我见面吗?或许⋯⋯”又一阵刺痛止住了练星和未完的话,他凝神调息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别说了,我觉得有点冷,回屋去吧。”
***
忘尘病了数日。期间无忧子和轻愁子又来看了他一次,同样检查不出任何异样。他就是浑身无力,使不上劲,且夜里多梦,还多是恶梦。
晨间弟子们去上早课时,他便躺在榻上发呆;午后弟子到校场练习,他也不下榻;甚至是饭点,他也推说没有胃口不去,整整两日除了人有三急,都在被窝里度过。就连忘生给他带饭,他也直接在床榻上进食。
忘生看不下去,于第三天的早晨强行把忘尘拽下了床榻,拖到饭堂吃了早饭后,拉到听道堂上课去了。忘尘也不拒绝,但一到中午便又推说哪哪都疼,回到了寝舍。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周,忘尘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
⋯⋯
校场上弟子们各自练习,忘尘坐在一旁看着师兄弟们三三两两比划过招,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极为儿戏。至少,他在落云溪畔的切磋是动真格的,而非仅摆个空架子。
想了好一阵,忘尘才察觉自己又想起了落云溪。他神情变得黯然,也无心再看同门练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寝舍。
正在看书的忘生见忘尘出现在房门外,心知他依然选择回到被窝,而非留在校场练习。忘尘如今的模样令他想起两年前迷惘的自己,他理解拨云见日需时。
然而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只要忘尘没在午后练习,他的耳根就难以清净。那呱噪堪比鸦雀的小师弟忘缘,总要在这段时间前来打扰。
果然忘尘前脚才踏进房舍,后头就传来忘缘偌大的嗓音:“二师兄!等等我!”
忘尘转头看了远远跑向自己的忘缘,也没有要等的意思,坐到榻上脱去鞋袜后,缩进被窝去了。
忘缘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门,一如既往拉扯忘尘的被子:“大热天的你别老待被窝里呀,师叔说会长热痱的!”
忘尘懒理忘缘,任由忘缘扯掉了身上的被子,背过身去继续闭目。
忘缘也不气馁,直接爬上了榻,骑坐在忘尘身上耍起赖来:“师兄,陪我画画!我一个人画多没意思呀!”
忘生无奈地合上了书,换作平日他早就带着书卷另寻其他清静处去了。如今情况不同,他唯有耐着性子对忘缘道:“我陪你画。”
“你说什么?”忘缘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陪你画。”忘生上前将忘缘从忘尘身上一把抱下:“想画什么?乌龟还是王八?”
“⋯⋯”忘缘看着这位平日凶巴巴的三师兄,面露怀疑。
忘生从忘缘眼中读到了质疑,脸一沉:“不想?那就算了。”
“画画画,当然画。”只要有人陪着一起玩,忘缘也不计较了。这三师兄虽然对自己从来没有一句好话,他也没在嘴上吃过什么亏,经常令对方哑口无言。
忘缘从怀中拎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往桌上一摊:“就画这个。”
忘生一看,一双本来不大的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面前的是一张上元灯节图,里头的摊位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百,集上攒动的人头没有一千也要八百⋯⋯这是得画到猴年马月?看着忘缘一脸的殷切,他知道如今反悔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