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和把琉璃香抱在怀里飞奔回金山派驻地。
金山岛占地颇广,从岛东头走到岛西头需要三四个时辰的功夫。
周天和但觉自己身轻如燕,奔跑起来犹如御风驾云。虽然他轻功身法练得不多,姿势极为难看,但这步速可真是了得,浑比之前快了两倍有余。
周天和内心喜道:“这四十年的内力还真是厉害。”但转而想起吴文远又是心里一酸,暗叹道:虽然掌门师祖在男女之事上荒荒唐唐,但一直以来对我可也是真好;不知道金山派上上下下还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对我如此好的人。
周天和跑的飞快,他怀中的琉璃香吓得闭上眼,颤声道:“公子你在腾云驾雾么?……公子不要手一滑把奴家摔下去……”
周天和笑道:“决计不会。”
此时金山派已然没了章法,一群人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走胡喊。
掌门带着女弟子私奔,这简直堪称惊世骇俗。
虽然金山派历史上也曾有掌门不辞而别的先例,但那位掌门只是独自一人回归中原尽享花花世界去了。
这宋大鸿的武功在金山派里略逊吴文远,做人又正直刚强,然则头脑却不太灵活,遇大事也一时想不通该怎么应对。
如若他看到吴文远留下的书信之后,暂时秘而不宣,先将门内诸般事务安排好再告知大伙儿,金山派也就不会这样乱成一片。
偏偏他既性格急躁遇大事却又不敢自己做主,于是看到书信后便立即请来自己的师叔师伯们商议该怎么办。
这些吴文远的师兄弟读过了信,个个瞠目结舌。他们之中不少人早已知道吴文远与郝秋霞的私情,但决然想不到掌门居然说私奔就私奔。
当下就有人摇着头痛心的说道:“吴师弟一辈子精明,怎么到了最后却糊涂起来了?非要在信上写明他带着郝秋霞……那个……那个……唉,你说,如果他只说自己回归中原,咱们面子上也能好看些吧。”
然则吴文远也是无奈。写信的时候,郝秋霞在旁把匕首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要他必须写明白是两人一起离开;如若不这样,郝秋霞担心门内慕恋她的人会到处搜寻于她,酿成更大的风波。
宋大鸿与师叔师伯们商议了好一阵子,办法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来,大家只是不住的或哀怨或痛骂吴文远的荒唐。
宋大鸿只得决定硬着头皮向全派通告这个消息。
然而前来商议的这些人当中,自有口风不严者,也有一早就看不惯吴文远的,回去就向自己的弟子透露了这件既丢脸又好笑的尴尬事。
是以一传十十传百,宋大鸿还没来得及正式知会金山派上下,整个金山派都已知道掌门与郝秋霞私奔,因而乱成了一团。
然而,这乱七八糟的境况倒也对周天和有利,他带着琉璃香踏进金山派驻地时,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他们。
他径直去拜见宋大鸿,料想师父这个时候肯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果不其然,宋大鸿在屋里踱来踱去,脸上又是气愤又是紧张。
他见周天和进来,方才有了些许喜色,问道:“天和,这几日你去哪了?你若再不回来为师就得差人去找你了。”
周天和行了个大礼,说道:“弟子近来深觉内功修炼不进反退,想来是内心浮躁所致,于是就想找个僻静处好好的用几天功,路上恰巧遇上惶恐出逃的琉璃香。她因打翻了厨房的和面案板,害怕被责罚,也想找个地方躲几天。我可怜她,就带她一起去了我找到的静修之地。这几天也都是她在服侍我吃喝。五六天静修下来,内功还果然进步了些许。还请师父饶了我俩不辞而别之罪。”
周天和的这番话其实破绽不少,但宋大鸿为人不甚精明,现在又被眼下的境况搅得心烦意乱,所以也就没多去分辨周天和的故事有几分真假。
宋大鸿点点头道:“天和,你回来了就好。下回再去静修,还需事先告知为师。你也且让琉璃香不要害怕,我马上就吩咐人去厨房告诉他们不要为难琉璃香。”
周天和行礼道:“谢师父。”
宋大鸿点点头,伸手捏了捏周天和的肩膀,果然感到他的内力有所增长,当下大喜,笑道:“你能找到自己练功进境不佳的病根,也是甚好。去吧,去吧,为师还得好好想想一会儿该跟大伙儿说些什么。”
周天和躬身退出,松了口气。
宋大鸿自也松了口气。
他发现周天和与琉璃香一起失踪,就只怕这俩孩子耐不住情欲相约私奔。私奔违反门规还是小事,宋大鸿最担心的是他俩都不懂如何航海,这要是一时兴起离岛而去,在海上乱漂可就连小命都没了。周天和忠厚善良,琉璃香天真淳朴,宋大鸿虽面上严厉,但实则十分喜欢他们,心里已经把他俩当做自己的孩子,是以十分的担忧。现下看这俩孩子全须全尾的回来,宋大鸿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想来,也倒是令人啼笑皆非,宋大鸿担心了好半天,最后却知道私奔的不是周天和与琉璃香,而是掌门吴文远和郝秋霞。
周天和回自己房中换了套干净衣服,而琉璃香却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裙直接去仆役房领活计去了。
不多时,金光殿上鸣响铜钟玉罄,金山派门人齐聚而去。
宋大鸿站在掌门的座位之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磕磕绊绊的读完了吴文远的信,且将其示众,以证自己暂任掌门乃是师命。
因为所有金山派门人此时都已知道掌门出的这档子事,所以信读完倒是也没太多人再表示惊讶诧异,反倒那些素来与吴文远不合的人发出了一阵子稀稀落落的嗤笑之声。
宋大鸿不善言辞,随意说了些稳定民心的话,但看门人大多脸上都是不以为然之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宣布散会,具体事务来日再议。
众人正准备散去,却见一人惊慌失措的奔进金光殿,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倭船,倭船!”
此人外号“千里眼”,目力极佳,专门负责在塔上瞭望有无各类船只驶近金山岛。方才派中一阵大乱,他趁机偷了个懒,跑去厨房喝了几杯酒还跟一年轻厨娘调笑了几句。
当他返回塔上时,眼前的景象吓得他的几分酒意立即就没了。
两艘倭人快船箭也似的乘风破浪向金山岛急速驶来,而在快船之后约半里地的地方,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群战船,少说也有二十艘。
他吓得魂飞魄散,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倭船一齐出现。他忙屁滚尿流的跑下塔楼冲进金光殿报信。
宋大鸿一惊,但也并不多慌张,淡然说道:“倭寇又不是第一次进犯本岛了,每回都被杀的大败而归,怕他作甚?”
“千里眼”咽了口吐沫,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以前倭寇也就是三五条小船二三十个人,这次,这次,不得了,至少有二十艘大战船,怕是比鞑子水师的船也小不了多少!”
宋大鸿眉头一皱,道:“大家不必惊慌,都留在殿中待命。天和,元靖,随我上塔查看一番。”
周天和与宋大鸿那位叫武元靖的弟子领命跟着师父上了塔。
周天和也吓了一大跳。纵使他目力不及“千里眼”,此时也已看到那庞大的舰队正在不远处的海域待命,而那两艘快船已经接近岸边,风帆已然收起准备减速靠岸了。
宋大鸿奇道:“这两艘船真是古怪,从来没见过倭寇船旗帜如此齐整的。”
宋大鸿口中的旗帜,是一面白底长条大旗,上面有着一个黑色的折扇图形。
当下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于是挥挥手说道:“回金光殿,通知众人准备御敌。事已至此,倘若那几十艘大船也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便了。”
“千里眼”冷汗直冒,旋即两眼一翻竟是吓得昏了过去。
周天和内心一团乱麻,心道:难道我和琉璃香刚刚从潮隐洞逃出命来,就立时要死在倭寇手里了?哦,兴许他们会看在琉璃香也是倭人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吧?
周天和怔怔的跟着宋大鸿下得塔来,却迎面碰上了正背着一篮子衣服要去洗衣房的琉璃香。
琉璃香看众人都脸色铁青,忙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周天和对宋大鸿行礼道:“师父,请允许弟子留下与琉璃香说几句话。”
宋大鸿知道他俩已然生情,料想这两个孩子只怕得说些生离死别的体己话。于是叹口气点点头道:“好。别太久。”话声未落,就带着武元靖匆匆向金光殿疾行而去。
周天和握住了琉璃香的手,说道:“看上去要有大批倭寇登岛,我们要殊死一战了。香香,你是倭人,你大约还能活,别跟着我们拼命。”
琉璃香热泪上涌,说道:“公子,我绝不独活。况且,倭寇一样也劫掠我们本族人。我被他们抓去,也是当做奴隶折磨凌辱,混不如死了算了。”
周天和叹了口气道:“师父说这次的倭船有些古怪,旗帜齐整,也许并不是寻常的流寇吧。说不定还不至于加害本族人。”
琉璃香一愣,旋即问道:“旗帜?什么样的旗帜?”
周天和道:“白底长旗,上绘有一个打开的黑色折扇。”
琉璃香惊道:“哎哟不好……这是佐竹家……”但旋即她脸上又出现了笑容,道:“我有个法子,多半可以把他们吓跑。公子,快带我去金光殿。”
周天和看琉璃香又惊又笑的,不明所以,但既然她说有法子,那自然也得赶紧告知师父。
金光殿上此时气氛一片紧张肃杀,众人都脸色苍白。谁都知道,几十艘战船一靠岸,就算你有通天的武功也很难活命。
但宋大鸿却在镇定自若的布置御敌方案。
当然,情势至此,也没什么好的方案可言,无法就是奋力拼杀而已。
琉璃香一进金光殿就喊道:“宋叔父,不可跟他们硬战!”
众人都是一愣,宋大鸿怒道:“你个小女娃娃胡说什么。不硬战难不成直接投降或干脆全派自杀算了?”
琉璃香跪倒在地,道:“这并不是倭寇,这是倭国大名佐竹家的水师,极为精锐,在倭国的大名混战中无往不胜,我们是决计打不过他们的。”
宋大鸿喝道:“谁不知道打不过?但打不过难道就不打么?有点骨气!”
琉璃香忙道:“不不,宋叔父,请信任琉璃香,奴家有办法让他们退去。佐竹家的将士极为骁勇彪悍,但他们却怕极了一样东西。现下没功夫细说,还请宋叔父依奴家的话行事。”
宋大鸿沉默不语,脸上惊疑。
但金光殿众人一听居然还有一丝可以逃命的希望,都已顾不上琉璃香是否值得信任,七嘴八舌的喊道:“是呀,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再拼命也不迟。”或道:“琉璃香是倭人,她自然知道怎么对付倭人。”甚至有人直接喊将出来:“宋师侄,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赔上所有人的命!”
宋大鸿叹了口气,道:“好。琉璃香,你且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琉璃香道:“请寻十个八个门人,脸上涂上黄黄绿绿的颜色,跟着奴家奔到那些船将要停靠的岸边。请这几位门人每跑上个十几步就一头栽倒一位,在地上抽搐或装死不动。琉璃香自有一番话语说给倭船上的人听,他们耳听眼见,立时便会退去。”
宋大鸿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法门,但也无可选择,于是挥挥手道:“就这么办。”
一时老老少少的聚集了十个门人,周天和自然就在其中。
他们与琉璃香都把草药汁液涂在脸上,看上去模样怪异无比。
琉璃香对众人行了行礼道:“各位叔父伯伯哥哥们,今日金山岛能否逃过一劫,全看我们演的好不好啦。”
沙滩上,琉璃香带头奔在前面,且一边跑一边哭叫。
门人依言前一个后一个倒将下来。
周天和最后一个倒下,就躺在离琉璃香不过丈余的沙滩上。他两眼圆睁,五官扭曲,似是经受了极大的痛苦后死不瞑目。
琉璃香回头看了周天和一眼,险些被他的一脸怪相逗笑。她连忙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
此时那两艘快船已经靠岸,船头探出一个穿着黑色盔甲汉子。
他看到岸上的情形,一脸惊惧之色,身子在微微发抖。
他对着琉璃香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喊道:“你,怎生的回事。”
琉璃香抬起头来,用倭语说了些什么。
船上汉子脸色煞白,又问了几句。
琉璃香一会哭一会笑,用倭语大声应答。
那汉子听完琉璃香的话,一脸魂飞魄散之色,赶忙挥了挥手,对船内喊了几声号令。
只见两艘船齐齐起锚转舵,船桨猛划,忙不迭的逃走了。
周天和此时心里大喜,但却依然大气不敢喘,还是挤眉弄眼的躺在地上装死,直到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琉璃香这才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好啦,他们都逃了。”
金光殿内众人看这群脸上花花绿绿的人毫发无损的回来,又惊又喜又好奇,立时便将琉璃香围住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法居然真的吓跑了佐竹水师。
琉璃香笑道:“奴家说过佐竹家怕极了一样东西,那即是大物主神。此神是倭人的瘟神。我跟佐竹家的人说,我是被放在船上推入海中献给大物主神的活祭,却被风吹到这个岛上。岛上的人将我扣住不放,惹怒了大物主神,于是神就在此岛行瘟。岛上的人不是已死就是将死,无一幸免。那人知道的确有将年轻女子献祭给大物主神的做法,且看我们脸上黄黄绿绿,的确像是遭了瘟疫的样子,也就深信不疑,赶紧溜之大吉。”
宋大鸿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说佐竹家的人极为彪悍么,却如此惧怕一个莫名其妙的瘟神,却也实则脓包至极。”
琉璃香道:“他们原先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敬佛,却从来不将大和众神放在眼中的。而且极为残忍贪婪,不但有时劫掠中原的海岸,就连倭人自己的城镇村庄他们如果瞧上了也从不放过。但几十年前他们劫掠一个富庶的倭人小城时,正遇上城里流行瘟疫,军民俱染病无力抵抗被他们轻易的攻了进去。他们将未病死的军民尽数屠戮,把城里财物掠夺一空。然而他们带着金银财宝回归本城之后不久,他们自己的城里也开始流行瘟疫,结果佐竹氏的宗室、家臣和兵将十有六七都病死,就连大名本人也死了。于是佐竹家的巫女就趁机劝主上敬神,他说,这次被降灾正是因为佐竹家的兵将杀了原本该死于疫病的人,抢了大物主神的风头,是以大物主神就要降灾。从此之后,佐竹家倒也不见得多尊敬其他的神,却定下规矩,大物主神的生意绝对不能抢,一旦某地有瘟疫,佐竹家的兵将坚决不可接近。这个故事呀,发生在好十年前,琉璃香也只是听老人述说,还曾将信将疑,但今天一试,发现果然是真的。”
四下里此时响起一片叽叽喳喳,许多人都在抚胸呼气,喃喃的说道:“幸好是真的,幸好是真的。”
宋大鸿长叹一声,对琉璃香说道:“真是没想到,金山派上上下下上百余条性命,居然是被个做我们仆役,被我们一直欺压的倭国女子所救。我宋大鸿代表全派谢过琉璃香姑娘了。”
琉璃香忙跪下道:“不敢不敢。奴家出身卑微,可不敢居此大功。”
宋大鸿扶起琉璃香,微笑着说道:“有什么不敢的,咱们爱憎分明,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我宋大鸿暂居掌门之位,在此宣告,琉璃香从今往后不再为仆役,视为门人家眷。任何人如若再因为她是倭人而欺压侮辱她,那就是跟我宋大鸿过不去,也是跟整个金山派过不去!”
琉璃香热泪盈眶,又拜了下去,哽咽道:“奴家也是误打误撞,真算不得是什么救命恩人……”
宋大鸿朗声道:“琉璃香,别再自谦啦!你要不嫌弃的话,宋叔父收你当义女如何?日后你与天和成婚,就从我家嫁出去!”
琉璃香又喜又羞,偷眼瞧了瞧周天和,一张脸涨的通红,居然忘了跪谢。
宋大鸿假意怒道:“怎么,你瞧不上你这个粗人宋叔父么?”
琉璃香忙跪下磕头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女儿琉璃香一拜。”
宋大鸿哈哈大笑,扶起琉璃香说道:“记得你说过,你没有姓氏?”
琉璃香道:“实不瞒父亲大人,女儿家原本是有姓氏的,但因为亲生爹爹获罪,被革除出族,罚为贱民,姓氏也被褫夺了去。”
宋大鸿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国的规矩居然是这样。那你既拜我为义父,你可跟从我姓,以后有人问起,你就说姓宋好了。只是汉人的名字除非复姓,最多也就只有三字之长,如若你叫宋琉璃香,听上去古怪拗口,不如就改名为宋琉璃好啦。恰好我五岁的亲生女儿小名就叫琥珀,你叫琉璃的话,你姐俩看上去就像亲姊妹啦。”
琉璃香喜道:“谢父亲赐姓赐名。”
宋大鸿的妻子与师妹刘慧娘此时从门人群中笑吟吟的走出,牵起了琉璃香的手,对宋大鸿嗔道:“你就是个粗人,就站在这儿说话,你也不看看你女儿的衣服烂成什么样子了。且让我先带她去换套像样的来。”
众人尽皆大笑,琉璃香看看身上,也是一阵脸红。那身粗布衣裙又脏又破,真的宛如小乞丐婆了。
刘慧娘带琉璃香去梳妆换衣,金山派众人开始纷纷祝贺代掌门收了位伶俐可人的义女。又有数人嘻嘻哈哈的打趣周天和过不多久就要把如花似玉的娇妻迎进门,到时得好好的讨几杯喜酒吃。
却也有一众门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讥讽周天和,他倒也没放在心上。
琉璃香确是出落的如花似玉,但平日里寄人篱下充当仆役,为了不被忌恨不惹风波,除了面见周天和时,常常也就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但饶是如此,却也秀色难掩,因而也有不少年轻门人觊觎于她。风言风语者常有之,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的也不少见,但琉璃香却一直隐忍,只要不是极为过分,她也就从未对周天和提过,以免徒生事端,让周公子在金山派中树敌。
现下琉璃香成了金山派的救命恩人,又被代掌门收为义女,且看样子不日就将跟周天和完婚,各位对琉璃香有歹念的门人也就落得个好大无趣。以后可不敢再有任何不敬的言行,见了琉璃香还得尊称一声宋大小姐。因此,他们的一腔妒火也就倾泻在了那谦和忍让的周师弟身上。
周天和此时心中宛如被蜜泡着一般,只畅想着过不多久把琉璃香娶进门后的快活日子,浑然不在意这些同辈人到底说了些什么,甚至还对那些明赞暗讽的师兄们一一道谢。
于是这群人心满意足,甚至暗道:这周师弟就是个呆子,他娶琉璃香就娶吧,琉璃香嫁了个这么呆的夫君,以后我假以辞色就能勾搭过来。
琉璃香跟着刘慧娘回到了金光殿。
周天和眼前一亮,喜不自禁。
金山派一切皆简朴,各家若有女眷,穿着也不过是寻常青布衣裙而已。
但琉璃香洗干净了脸,略擦了些胭脂,头顶松松了挽了一个鬓,再配上这整洁的衣裙,却也无比的娇柔动人。
刘慧娘抚摸着琉璃香纤巧嫩白但却有着不少淡黄茧子的双手,怜惜的说道:“琉璃,苦命的女儿,你实在粗活干的太多了。不妨事,此后咱什么活都不做,养个一两年,这些茧子也就消了去啦。”
琉璃香感动不已,颤声说道:“母亲,女儿还是可以帮您缝缝补补。”
琉璃香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就已经极为秀美,现下更是明艳照人。
周天和心里乐开了花,但那些觊觎琉璃香的家伙们却一边咽口水一边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整治陷害周天和这走了大运的呆子。
琉璃香既已变成宋家大小姐,也就不需回到废船上居住了。周天和想到这点,突然怅然若失。之前琉璃香身份卑微离群索居,他若想见她轻而易举,也不用照会任何人;然而现在,既被宋大鸿收养,宋琉璃大小姐反而却要遵从礼教不得轻易抛头露面了。
刘慧娘看穿了周天和内心所想,专门走到他身旁微笑着说道:“天和,咱们练武的人家,哪在乎那么多规矩。你若想见琉璃,随时可以来你师父府中。不要心焦,不要着急,你们的婚事也不能太草率,总得给我们至少一两个月,等诸等物事从陆上运来凑齐才行呀。”
周天和想想也有道理。琉璃香已经算是金山派代掌门的女儿,大婚怎可随随便便就完事,这与金山派面子上也过不去,于是也就行礼道:“师娘说的是,天和自当耐心等待。”
金光殿上众人又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散去了。
宋大鸿留下了周天和,想要仔细查考查考他这几天的“静修”到底让内力修为增长了多少。
周天和心有里有点着慌。宋大鸿如发现他内力多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是难以解释,这该如何敷衍过去呢?
周天和正盘算着法子,突然“千里眼”又急急慌慌的跑进殿来,喊道:“船,又有船!”
宋大鸿一惊,皱眉道:“那什么佐竹家水师又杀回来了?”
“千里眼”擦了擦汗,接着说道:“不是,是红拂门的贵客。”
宋大鸿脸色顿和,说道:“那还不快去吩咐知客弟子去沙滩上迎接贵客?”
“千里眼”应声而去,宋大鸿转头对周天和道:“天和,今日暂不查考了,你且留在这里,这红拂门与你也有些关系。”
周天和暗自松了口气,却好奇红拂门这个第一次听说的门派为何与自己有关。
知客弟子两男两女,都是周天和同辈的年轻门人中相貌上乘者,然而跟随行在他们后面的这位“贵客”一比,却显得宛如贩夫村妇一般。
这人二十出头年纪,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剑眉长目,俊秀无比,就算扮做女子也定是个绝色佳人。
他穿着一袭白袍,腰中插着一支白玉短笛,走路脚步轻盈,远远的看去宛如一位下凡的仙人凌空飘然而至。
这间金光殿,隐隐的似乎都被他身上发出的光采照亮了几分。那两名女知客弟子一在宋大鸿身旁站定,四只眼睛的目光就没离了这白袍人身上。
白袍人行至宋大鸿跟前,一躬到地,朗声说道:“晚生廖存义拜见宋大侠。”
宋大鸿呵呵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廖存义的肩膀道:“廖世兄三年不见,个头又见长啊。”
廖存义道:“虚长了些身量而已,武功还是不及宋大侠万一。”
宋大鸿道:“谦虚,谦虚。十年之后,你必将胜过我。”
廖存义微微一笑道:“晚生练得功夫都是些空架子,这辈子都赶不上宋大侠。”
宋大鸿笑道:“可不是空架子,你们红拂门的轻功江湖谁人不知是天下第一?”
廖存义看宋大鸿赞了整个红拂门,也就不好再推让,于是用一躬到地说道:“天下武林正宗的代掌门如此看得上我们红拂门的功夫,鄙门上下都觉得脸上有光啊。”
宋大鸿脸上微微现了尴尬的神色,问道:“你已知我代行掌门之职了?”
廖存义道:“方才几位迎客的少侠女侠已经跟晚生说了,吴掌门归隐,宋大侠代任掌门。”
宋大鸿用余光瞟了眼那些知客弟子,心想:你们倒也嘴上伶俐,没一不小心把丑事说出去。他叹了口气,说道:“鄙派上下现在还未安定下来,多有招待不周,还请廖世兄海涵。”
廖存义道:“宋大侠哪里话来,晚生一上岛就如沐春风,此等招待,如还算不周的话,那世上也就没有周到二字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寒暄的话,这才落座奉茶。
宋大鸿向廖存义引荐道:“这是宋某的小徒周天和。天和,这位廖公子是红拂门的高弟,你俩多亲近亲近。”
廖存义看了眼周天和,先是一愣,而后拊掌笑道:“妙极,妙极,晚生今日拜访贵岛,可正就是为了这位周兄的家事。”
周天和一听,立时胸中气血翻腾。自己的家事?难不成父母兄长还没死?
他当下一躬到地,恭恭敬敬的问道:“何等家事?在下愿闻其详,还请廖公子赐教。”
廖存义忙站起扶了扶周天和,道:“廖某出身寒门,不敢当‘公子’二字,唯周兄才是真公子耳。”
漂亮话说完,廖存义却没接着将周天和的“家事”告知,而是眼望宋大鸿,似笑非笑。
宋大鸿虽为人不甚精明,但也明白廖存义的意思,因而笑道:“吴掌门虽已归隐,但咱们还按老规矩办事。”
原来,金山派与红拂门交好也就是吴文远任掌门这二十年间的事情。
金山派出自少林与崂山,而红拂门也与崂山颇有渊源,但自元贞之难以来,两个门派并无过多交往。
金山派门下弟子多为孤儿,身上往往都负有家门深仇大恨;然而吴文远却并不愿让这些门人去中原江湖惹是生非,是以他们报仇雪恨遥遥无期,常常私下明里的抱怨。
有一日,与吴文远有一面之缘的红拂门掌门亲自拜访金山岛,请教功夫。吴文远灵机一动,心想红拂门专擅打探刺杀,为何不用上一用。
几日后,吴文远与红拂门掌门一拍即合,达成协议:红拂门帮金山派门人报一件仇,金山派就拿一门崂山绝技交换。
二十年来,双方谨守诺言,红拂门要么直接替金山派诛杀仇人,要么就帮助金山派门人手刃仇家;而吴文远也将在中原已渺无踪迹的崂山绝技倾力相授。
周天和一入金山派,他家中的疑案也自然交到了红拂门手里,现下红拂门已探听到了确切消息,便立即遣廖存义去金山岛报信。
廖存义初上岛,三言两语逗得两位女知客弟子开心,得知了吴掌门归隐的消息,心下却自暗忖:这新任代掌门可千万别不认吴前掌门的账!
结果,他还是一颗心落了地,宋大鸿的一句“按老规矩办事”让他不由得便想笑了出来。
“晚生也就不再卖关子了。周兄,你的父母兄长,虽早已被判斩立决,但时至今日却依然活着。红拂门愿助周兄一臂之力,将周兄家人解救出来。”廖存义把笑容硬憋了回去,肃然对周天和说道。
周天和脑袋嗡了一声,实在是又喜又惊又怕。
喜,那自不必说,父母兄长仍健在,怎可不喜。
惊,本以为判了个斩立决真的是一年内立时没命,没成想居然三年过去了居然他们还在世。
而怕,这就有点私心了。周天和总觉得如若父母都在,他想娶琉璃香怕是阻碍重重。且不说她是倭人,即便琉璃香是宋大鸿的亲女儿,自己父母也未必同意娶这样的布衣白丁女子为正妻。
周天和脸色阴晴不定,怅然不语。
廖存义微微一笑,轻拍了一下周天和的肩膀,说道:“周兄,小弟三日后才离岛,咱们还有足够的日子好好商议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