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大都城一片寂静。因为时局不稳,巡夜的蒙古兵也比平日里多了起来,但这却并不能让从一个屋顶窜到另一个屋顶的周天和与洪二牛慢了半分。
周天和原本轻功只是平平,但因获得了吴文远的内力且修习了金光谱秘笈上的法门,现下突飞猛进,也不比以轻功闻名的红拂门门人洪二牛差太多了。
洪二牛看周天和虽稍稍落在自己后面,却也一直没有掉队,不由得暗暗赞了声:不错!
魏巍周府已在眼前,周天和睹物思人,不由得洒了几滴泪。但一想马上就可以跟父母兄长团聚,立即就干劲十足。
周洪二人轻飘飘跃过高高的院墙,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洪二牛低声道:“你会暗器打穴么?”
周天和苦笑道:“必然不会啊。我连暗器都不会用呢。”
洪二牛嗤笑道:“你们金山派自诩武林正宗,不屑于教弟子怎么玩暗青子。但你看,到了关键时候,可就帮不上忙了吧。”
周天和双手一摊,道:“那又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现学暗器打穴。”
洪二牛道:“嘿,谁叫你学了?有我在就成。你带路。你自己的府上你自己最清楚。我且问你,那秘库入口在何处?”
周天和道:“正是在我卧房的床底。”
如何能尽量不被人发现就可以进入二公子卧房,周天和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想当年,父亲想让他读书考功名,偏偏他却根本坐不住。教书先生自是殚精竭力,周天和本人却惫懒顽劣不服管教。他并非不聪明,只是性子天生不想按照那之乎者也的书包行事,因而他虽感激教书先生勤勤恳恳的授业之恩,却也总不想变成个学究。
父亲逼得紧了,周天和想来想去只得离家出走才能图个清静。然则此等豪门公子若想完全摆脱家族的掌控谈何容易。
周天和自幼信任服侍自己的两位婢女绿菡和春絮,因而当他想要逃跑时,毫不犹豫的就向这两位婢女求助。
绿菡和春絮好是为难。如助公子离家出走,必免不得一顿责罚,甚至还会被赶出周府丢了这大好的差事。
而如不助公子呢?公子虽厚道却也不免怀恨在心。绿春二女自幼陪伴周天和,老夫人也曾明言等周天和娶妻之后就会将二女许给他当妾室,因而二女心中已把这位周二公子当做夫君对待;而被未来的夫君忌恨总是大为不妙。此时周天和还未与那霸道的黄三小姐定亲,绿春二女自不能预知这未来的少奶奶将会逼公子发誓决然不纳侧室。
春絮胆子大,思量之后便告知周天和如循着‘杜鹃小径’出入周府便不致会被发现。
想当年,周府管教甚严,是以丫鬟小厮,即便两情相悦年貌相当也万分不能私会。但再大的规矩也奈何不得深陷情网的少男少女,因而这周府中的各路野鸳鸯想尽办法,终发掘了“杜鹃小径”。
杜鹃本是南方植物,想在大都种活极为不易,但周天和的父亲周玉成却极爱杜鹃,于是不计血本的培育,终得以让杜鹃开遍周府。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当年培育杜鹃的匠人有心所为,那粉红带白点的杜鹃隐隐的标记了一条弯弯转转得以隐秘出入这周家大宅的秘径。
现下由于长期无人照料,杜鹃大多都已枯死,但这条小径周天和当日走的多了,不需要有杜鹃标记他也记得该怎么走。
走在小径上,周天和又想起绿菡和春絮,心中一酸,暗道:愿她俩也被关在秘库里,更愿我和这位洪二牛有本事可以将这么多人一齐救出。
沿着杜鹃小径走,一路上果然没有正面遇到任何巡夜的人,洪二牛不由得给周天和竖了竖大拇指。
周天和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大屋说道:“这就是我的卧房了。秘库入口就在我床下。”
洪二牛道:“你在这里别动,我且先去探听一下屋内是否有人。”当下轻身跃到窗边,侧头倾听了片刻,这才对周天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周天和走到旁边,洪二牛伸手推了推窗户,发现里面被闩着。于是他掏出一条又长又薄的竹片,从窗缝中插入,向上一挑,那闩子就此被打开。
再去推窗,吱呀而开,洪二牛忙学了几声猫叫,跳进窗内,示意周天和跟进。
两人都进屋之后,洪二牛又轻手轻脚关上窗户并重新闩上。
洪二牛掏出火折子晃亮,周天和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心中不由得怒火滔天。
自己的这间卧房,周天和当日曾颇花了些功夫来布置装饰,现在那些精巧贵重的玩意儿全被抄家者拿走,而笨重一些的物品,管他值几个钱,俱被摔碎砸烂。
满屋的红木家具乃是周天和重金所购,有些还出自名匠之手甚是稀有,现下已无一件是完整的。
洪二牛看周天和愣在当地脸色铁青,便满不在乎的说道:“这都是身外之物,你再睹物伤神下去,咱们救人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周天和心中一凛,忙凝气收神,道:“洪大哥所言极是。我这就去把那入口打开。”
洪二牛道:“好,你且去,我在门口把风。谨记,不要移动任何物件。”
周天和走到自己床边,床上已无任何被褥,而床边的地上,有着一块黑乎乎的长命锁般的物事。
周天和心中一喜,把这黑长命锁顺手拿起揣进了怀中。
原来,这是周天和当年最珍奇的收藏之一。这母亲所赠的长命锁看上去宛如破铁片,毫不起眼,但实则纯由玄铁铸成,极坚硬且分量极重。更奇的是,这就算宝刀宝剑也划不出一条印痕的东西上,居然还刻着“天长地久”四个篆字,实在是想象不到当年铸造此物的匠人是用何等利器将字刻上去的。
想来这长命锁过于不起眼,以至于抄家的鹰犬就这么把它随意一扔懒得带走。
周天和心道:居然还能跟这玩意儿重逢,真是个好彩头,看来今天救人必会成功。
他双手同时扳动床板两端的机括,然后向上一掀,露出床板之下的另一层木板。他又探身进去转动了另一个机括,下层木板缓缓向下打开,露出长长的石阶。
洪二牛听见动静,知道入口已开,便跃到床边,说道:“走,进去救人。”
周天和道:“里面可有守卫?”
洪二牛道:“有,但都是草包。我三两下就能收拾。只要他们叫不来强援,咱们必能成功。”
两人走下石阶,来到了秘库。
这秘库一共有八个隔间,之前其实并未真正存放过什么值钱东西,现在没成想却变为了囚禁自家主人的地牢。
秘库正中是条长长的甬道,隔间就分列两旁。
甬道的尽头摆着桌椅,桌上点着灯,摆着酒肉。桌旁坐着两个大汉,一边吃肉喝酒一边用蒙古话大声的谈论着汗巾儿胡同新来的姐儿,一时污言秽语淫不可当。
洪二牛躲在墙角后听了一阵子,便从怀中掏出两枚金针射了出去。
那金针上喂了极厉害的麻药,两个大汉中针即倒,昏迷不醒。
洪二牛奔进甬道,示意周天和跟上。
洪二牛轻手轻脚走到戊字房跟前,将一个竹筒塞入门上的格窗。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又走去庚字房门前,没成想此时门里却有人大声用蒙语问道:“老三,老五,怎么正聊到精彩处就没声了?”
原来屋里的人没睡觉,一直在听甬道里值夜那两个大汉谈论汗巾儿胡同。
洪二牛微微一惊,但旋即学着值夜大汉其中一人的嗓音用蒙古话答道:“酒喝太多了,头晕,聊不动了。”
门内的人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俩聊得火起偷偷溜出去找姐儿快活了呢。不瞒你说,你大哥我光是听听就已经浑身燥热,快憋不住了。”
洪二牛微微皱了皱眉,道:“老大,你还是快睡吧,要不一会该你当值的时候起不来。改日兄弟请你去汗巾儿胡同。”
那老大呵呵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可别赖账。”
洪二牛道:“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话声刚落,就把竹筒塞进了格窗。
又是半盏茶功夫过去,洪二牛把竹筒取出放进怀里,对周天和说道:“好了,料理干净。找钥匙救人。”
钥匙就在值夜的大汉身上,洪二牛拿出标记着“辛”字的那把,递给周天和,说道:“辛字房里就是你的父母,你先去把他们叫醒。”
周天和握着钥匙,手激动的直抖。分别了三年,本以为父母已不在人世,今日却要重逢,周天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他奔到辛字房前,打开了门锁,唤道:“爹,娘,我来救你们了!”
只听得周玉成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和儿?”
周天和热泪涌了出来,大声应道:“正是儿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是周玉成正在穿衣起身。紧接着一盏小灯被点亮,灯光下周玉成虽面容疲惫,但看上去身上干干净净,并不像是被虐待的样子。
周玉成老泪纵横,推醒了身旁的妻子,说道:“夫人,咱们儿子来救我们出去了。”
周夫人一惊,翻身坐起,看到眼前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二儿子,也是泣不成声。
周天和跪了下去,拜了几拜,说道:“儿子不才,拖到今日才得以来救二老。爹娘,你们受苦了。”
周玉成忙把他扶起,说道:“你以身涉险,我怎么可能责怪你来晚了。”
周夫人抚摸着周天和的头发,微笑道:“几年不见,又长高了呀。在外面这么多年,有没有娶妻?”
周天和脸一红,正想说说琉璃香的事,但却听洪二牛在门外说道:“叙旧不急在一时,咱们得赶紧出去。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
周玉成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和儿,快去把你哥哥的丁字房打开。”
周天和打躬道:“是。”正欲转身出门,周夫人却说道:“别……别直接开,先敲敲门,让他们知道你来了。”
周天和奇道:“他们?那房里还有谁?”
周玉成面色尴尬的说道:“呃……绿菡和春絮在那房中服侍你大哥。你要直接开门进去,怕是……怕是有些难堪。”
周天和此时心里又好笑又好气。
好笑是他觉得自己的这位风流大哥真是本性难移,被囚禁在地牢之中也不忘了要找女子陪伴。
而他气的是,绿春两位姑娘本属自己,现在却又被大哥夺了去。
但转而一想,有琉璃香一个也就够了,绿菡和春絮能跟大哥也胜过流落民间嫁给他人。
周天和从洪二牛手里拿了丁字房的钥匙,跑去门口使劲敲了几下,喊道:“大哥,绿菡、春絮两位姐姐,天和来救你们了。”
只听门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接着春絮的声音响起,道:“二公子,真的是你?”
周天和应道:“春絮姐姐,是我。你们速速穿衣起床,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春絮道:“是,二公子,我这就叫醒他们。”
此时周天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已经醒了!二弟,我们这就把衣服穿好。”
只听着房内一阵纷乱的响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周天庆说道:“好了,开门吧。”
周天和打开了锁,却没有推门,说道:“大哥,我在门口等你们。”
周天庆一出门就紧紧的抱住弟弟,惊喜的说道:“哟,都长得比你哥哥高啦。”
周天和笑道:“哥哥,这里虽然不见天日,但你的日子却也似乎过得不差。”
周天庆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怨我收了你最喜欢的两个丫鬟。等我们出去,哥哥寻两个一样好的还你。绿菡和春絮两位呀,你就别再叫姐姐,直接叫嫂子罢。被关在这秘库里快一年了,她俩尽心竭力服侍我和爹娘,我这一出去就要正式把她俩娶进门。就是你这两位嫂子呀,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当正房。要我说,推什么推,谁年龄大点谁便是正房好了,反正我都是一视同仁。”
周天和打了一躬,道:“恭喜大哥,恭喜两位嫂子。”
绿菡和春絮脸上飞红,赶忙还礼。
洪二牛却在不远处阴阳怪气的说道:“这是准备在这儿拜了堂再走?等着上面的人都来观个礼说几句吉祥话?”
周天庆脸色一沉,问道:“这位是谁?”
周天和道:“这是红拂门的洪大哥,若不是他,我今天可救不出大家来。”
周天庆道了声“哦”,朝洪二牛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洪大哥相救。”语气中却似乎依然颇为不悦。
洪二牛哼了一声,随便还了一礼,然后说道:“咱们赶紧动手,把那几个守卫捆起来,嘴里塞上布。然后穿上他们的衣服戴着他们的帽子上去。这么一群人在贵府里走来走去,就算那小径隐秘难寻,这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说不定也得把人引将过来。如果遇到人,先别急着动手,装作守卫糊弄过关。如果糊弄不过去,那再打架。”
当下周天和与周天庆遵照洪二牛所说的做了起来。
这秘库中一共安排了七个守卫,正好够周天和他们每人一套衣服。
当下装扮停当,洪二牛看了一眼众人,点了点头,道:“一会如果有人拦住我们,女子或不会蒙古话者,坚决要一声不吭,大家见机行事。”
众人齐声应了个“是”,正准备向甬道口走去,却忽的一阵劲风吹来,所有火折子齐齐熄灭,当下漆黑一团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冷的用汉话说道:“外面进来的,还想活着出去?想的倒美。至于里面的,都给我乖乖留下罢。”
洪二牛心里一惊,叫道:“不好。动手!”
可是这一团黑暗又该跟谁动手?周天和正迷茫间,却听身旁已经响起乒乒乓乓的武器撞击之声。
刀剑相撞,迸出火花,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微弱亮光,周天和愕然发现周天庆和洪二牛各执一柄长剑左右夹攻一个黑衣人。
周天和大惊,心道:哥哥居然会武功?之前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乱响,却再也没有火花,黑暗中突然一前一后传出两声女子的惨叫。
周天和听得出第一声是自己的母亲,当下心中一紧,就想扑上去拼命,但却听到父亲高声喊道:“快走!别管我们,他们暂时不会害我们性命!”
周天庆也喊道:“快走,快走。我们死不了!”
黑暗中周天和但听得本来与黑衣人缠斗的洪二牛在他身边说道:“扯呼,别做赔本买卖。”
说罢,只听砰的一声,整个甬道内瞬间充满了呛人的烟气,所有人都在大声咳嗽。周天和更是眼泪都被呛得流了下来。
洪二牛使劲一拽周天和,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也听见了,你家人死不了,咱们保自己的命要紧。”
周天和不是个莽撞的人,刚才父亲和哥哥都说性命无虞,想来也大概的确是这么回事。黄蕙当年也说过,只要问不出宝藏在何处,不会伤周家人性命。当下只得狠了狠心,跟着洪二牛窜上了石阶。
两人一路狂奔,直跑到城墙边才停住脚步。
周天和心情纷乱,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咳嗽了几声,然后就大喘粗气。
洪二牛此时又出言讥讽,说道:“你们一家人一见面就絮絮叨叨,拖拖拉拉,你看,把硬点子拖来了吧。”
周天和此时又悲又怒,听到洪二牛还在这冷嘲热讽,气不打一出来,猛然出掌,拍在了洪二牛肩膀上。
这四十年的金山派功力可非同寻常,洪二牛直被击飞出去,重重的撞上了城墙。
周天和一出掌就后悔了,心想无论如何这惹人厌的洪二牛总是帮助自己救人的恩公,这要是一掌打死他可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于是他赶忙跑到洪二牛跟前,想要把他扶起来。
哪知洪二牛怪眼一翻,说道:“别碰我!老子拼了性命不要,帮你营救家人,结果最后却被你打的肩膀上的骨头都碎了。你这小子是个什么混蛋玩意儿!”
借着月光,周天和看见洪二牛不知何时已经扔掉了原本穿着的蒙古守卫衣装,他那白袍上四处是一团团的殷殷血迹,想来中了许多剑,真可以称得上是‘性命不要’了。
周天和立时羞愧万分,忙跪下磕头道:“洪大哥,我的确是混蛋至极。我没救出父母,心烦意乱,是以……是以……”
洪二牛哼了一声,打断了周天和的话,说道:“就别是一是二了。你若真为你的家人着想,就该好好练功。如果你今天不是跟常人一样暗中不能见物,你、我加上你大哥,三个人杀了那个黑袍客不成问题。”
周天和忙应道:“洪大哥说的极是。总归是我周天和学艺不精连累了大家。”
洪二牛怪笑一声,道:“还说学艺不精。你若学艺精了,那刚才岂不是一掌直接把我打死了。我洪某还得谢周公子不杀之恩呢。”
周天和实在无言以对,只得嗫嚅道:“我……我……在下……呃……对不住……如若洪大哥真的被在下打成重伤,在下必当自决性命。”
洪二牛一笑,道:“嘿,看把你吓的。好了,我跟你说实话。我身上穿着红拂门至宝‘长命百岁软甲’。你那掌力倒也真是厉害,我若不穿软甲,肯定已经被你打死。但因为软甲在身,现在肩膀虽然断了几根骨头,却也并无大碍。咱们行走江湖的汉子,断筋伤骨也是常事,回去将养个把月也就好了。”
周天和满头大汗,心想:但愿是真的,看来你也真的不在意,但嘴里却说道:“周天和打伤全家的大恩人,心下惴惴,就算洪大哥受伤不重,但也请大哥责罚在下。”
洪二牛挥了挥手,说道:“哎呀,责罚什么责罚。咱红拂门内,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早就该死于非命,多活一日已是侥幸。若不是周公子你愿意来跟我一起救人,洪某这条小命只怕还没到你家地下秘库就已经……哇……。”
洪二牛突然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周天和明白,自己那一掌可不仅仅是让洪二牛的肩膀“断了几根骨头”。
家人无法救出,自己还把恩人打成重伤,周天和突然万念俱灰,把右掌放在头顶,凄然说道:“洪大哥,我周天和不是个东西,还请谅解。我活了快廿年,也没什么建树,实在的确万分就只能跟世上泼皮无赖一路,还是趁早死了的好。”
洪二牛冷笑道:“嘿,要死也等想清楚为什么会有人突然进秘库再死。”
周天和一怔,心想那强援确是来的蹊跷,于是问道:“洪大哥知道其中原因?”
洪二牛大喘了几口气,说道:“嘱咐过你别移动你屋子里的东西,你是不是没听话?”
周天和道:“没有呀……我什么都没……”说到此时,心念一动,大叫了一声:“不好,我还真的拿走了个东西。我只以为那是个不起眼的小小物事儿,不会引人注意。”
洪二牛哼了一声,道:“想要注意的人,再不起眼的物事儿也会注意到。得了,这买卖是你自己做黄了,怪不得我们红拂门。不过你也不用要死要活的,你的这个单子我们是必定要做到底的,过个一年半载,自会再来安排救人,只不过到时派来干活的人就未必是我,你的家人肯定也不会还在你自己府里了。”
周天和大喜,又行了个礼,说道:“红拂门的大恩大德周天和永世不忘。”
洪二牛冷冷的应道:“什么恩不恩德不德的。红拂门帮你们金山派一个忙,就能换回一招绝技,大家买卖公平而已。如果最后实在救不出,那也是天命如此,咱多救几次还能多换几招,何乐而不为。”
周天和道:“如果真的救不出,我父母兄弟最终被人害死,那我便去杀了那陷害他们的贼人为他们报仇便了。”
洪二牛怪眼一翻,道:“你说的那贼人是黄柏章?”
周天和道:“正是。贵门也知道是他陷害的我全家?”
洪二牛摇头道:“你可别鲁莽,这事另有隐情。就算你救不出家人,也别贸然去杀黄柏章。”
周天和心中迷茫,但却也不好意思驳斥洪二牛,只得答道:“是。”
洪二牛挣扎着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这次这笔买卖,我算是做完了。我在大都城里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你快去坐船回金山岛吧。咱们后会……那个未必有期。”
周天和看他要走,忙说道:“洪大哥受伤不轻,如有什么要做的,在下应当出把援手。”
洪二牛冷冷的白了周天和一眼,道了声“不必”,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周天和看着洪二牛那满是血迹的瘦小背影蹒跚而去,心下好是愧疚。
但愧疚过了之后,却又是伤心又是气愤。
他把玄铁长命锁掏出来,使劲往地上一扔,骂道:“要不是你这个劳什子,我全家人早就救出来了。”但过了一会,他又觉得埋怨个不会说话的物事太过不够爷们儿,于是叹了口气,又把长命锁捡起揣进怀中。
那废弃的道观外,洪二牛的马已经不在了。周天和心里一惊,暗想这人的轻身功夫真厉害,伤成那样还能在我之前赶回这里。
此时城门还没开,周天和只得在道馆里胡乱睡下了。这一夜也不知做了多少噩梦。
第二天一早,周天和就上马出城,向南疾驰而去。
这一日行至德州附近,路旁有个小丘,小丘的顶上有片林子,长得郁郁葱葱甚是喜人。
周天和此时有些尿急,便勒马停下,自去林子里解手。
一场淋漓尽致的手解完,清风拂面,周天和只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然而此时,他却听见林子深处隐约有兵器撞击的声音。
周天和少年心性,加之有些艺高人胆大,于是跃上树梢,向发出响声的方向纵去。
这小树林的中心居然是片开阔的埔子,而这埔子之上正有两人拿着刀打来打去。而他们两人不远处的地上,居然白花花的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女子身旁是扯成碎片的男子衣物。
这番景象倒是奇特,周天和不好多看那女子,于是就将目光全然放在了打斗的两人身上。
此二人一个粗壮,一个矮胖,都是寻常江湖汉子打扮,武功路数全然一样,明显师出同门。那这大概是师兄弟的二人为何在这僻静处打的如此热闹?想来是为了争夺地上躺着那个女子?周天和想到此处,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心道:就连金山派门人都会因为争风吃醋杀来杀去,更别提别家弟子了。
这两个人打了好半天,也没分出高下。周天和虽不认得他们武功的门派,却也看得出虽每一刀都来势汹汹,实则只是三四流的功夫。
又过了七八招,那矮胖子向后一跃,摇手道:“暂停,暂停!九弟,不就是争个谁去给这胡妞儿开苞么?何必打的你死我活的。做哥哥的让了你便是。只不过下回你得给哥哥找个黄花闺女补上。”
粗壮汉子收了刀,拱了拱手,咧嘴一笑道:“四哥,你九弟我平生就爱给娘儿们开苞,说来也不知道破了多少娘们儿的处女之身了,但这回还是第一次遇到个胡妞儿,实在是心痒痒的不得了啊。四哥,黄花闺女咱日后自然奉上,而这胡妞儿嘛,我开完苞那就给了四哥,你爱怎么玩这么玩,我绝对不碰一根手指头。”
矮胖子大拇指一竖,点头道:“就这么办。但我可说好了,你干事儿的时候,我要在旁边看着。你哥哥我啊,要见识下这胡妞儿惨叫起来是不是跟汉人小娘儿调子不一样。”
粗壮汉子笑道:“好说好说,四哥既然想观礼看热闹,做弟弟的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如想听她惨叫,那还得请四哥去解了她的哑穴,小弟我这认穴功夫可不太行。”
矮胖子一拍脑袋,道:“哈哈,打来打去,都忘了这事了。”他走到女子身边,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又在胸口摸了一把,这才解了她的哑穴。
哑穴一开,女子立即就高声叫道:“救命!救命!”
粗壮汉子狞笑道:“一会等我攮进去,还拜托姑娘你叫的再响点,好让我四师哥听个热闹。”一边说,一边已开始宽衣解带。
女子惊恐万分,颤声说道:“你杀了我吧!”
粗壮汉子道:“等我四师哥玩够了肯定是一刀杀了你啊,你不必心急。”
矮胖子笑道:“先杀了再玩也不是不行,还没试过玩死妞儿呢,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人的对话听的周天和恶心不已,心道:此时不救人还更待何时。
但如何救,却得略计划一下。
周天和并未把兵刃带在身上,虽然对方二人的功夫不怎么样,但赤手空拳对敌两把钢刀,周天和却也没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他还担心,这俩恶徒一看打不过,万一先去杀了那女子,岂不是糟了个大糕。
他放眼看了看,发现地上很多拳头大的石块,于是计上心来,轻飘飘的落下,捡起两块石头,用上了十成功力投向两个恶徒。
周天和并未真正学习过发射暗器,所以扔石头的手法跟寻常人殴斗时没什么分别,但因为内力太劲,两块石头又快又狠的打在两个恶徒身上,一中前胸,一中后脑,立时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周天和跃出,探了探鼻息,发现两人居然已经气绝。他心下也是一惊,暗道:我这内力可也真是厉害。
他背对着地上的女子,朗声说道:“姑娘不必惊恐,我是来救你的。稍等片刻,我这就把他们的袍子脱下来给姑娘。”
女子道:“不要他们的衣服,他们恶心。把你的袍子给我好么?”
周天和一愣,心想那也只有这样。于是除下外袍,向后扔了过去。
女子却叫道:“哎唷!砸到我啦。你要先给我解穴,我才能穿衣服呀。”
周天和大为尴尬,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不会解穴。”
女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咦?这可就奇怪了,你内力那么强,却不会解穴?”
周天和道:“因缘际会,突然有了一身内力,但入门只三年,这打穴解穴的功夫还没学呢。”
女子道:“唉,那……那你用袍子把我裹起来抱出去吧。还有两个时辰,穴道自己就会解开。我们附近找个住处,静静呆上两个时辰,我就好啦。”
周天和道:“我可以陪姑娘在这里等着解穴。”
女子啐道:“呸,你让我一直躺在这满是蚂蚁蜘蛛的地上?亏你想的出来!哎呀,又一个大蚂蚁爬到我腿上啦,你还不快点把我抱起来?”
周天和无可奈何,只得道了声“得罪”,便向女子身旁走去。
女子噗嗤一笑,道:“现在还说什么得罪呀。刚才只怕你一直就在附近吧,我的身子你难道一眼都没看见?”
周天和脸一红,一时语塞。
他用最快的手法将女子裹在自己的袍子当中,但饶是如此,也免不了还是看见了她赤裸的身体。
但见她肌肤胜雪,身材修长丰腴。周天和不由得脸上发热,赶忙昂起头,将她横抱起来,向林子外走去。
女子在他怀中格格娇笑着说道:“瞧你张皇的这幅样子。喂,我叫莫文婧,是女字旁的那个婧。你叫什么?”
周天和道:“在下姓周,名天和。”
莫文婧问道:“你是汉人罢?”
周天和点头道:“正是。”
莫文婧道:“我家祖上世居花剌子模,但来福州定居已经三代了,是以我们虽长得不太一样,但却说汉话用汉名,从来不以色目人自居。”
周天和道:“福州?那可是万水千山之外,你怎么会来这里?”
莫文婧答道:“说来话长……”于是她就将自己奉父命女扮男装北上购买货物,但却被两个白鹏帮的歹人识破是女子并险些遭了毒手的经历讲述了一番。
两人谈谈说说,已经走到了周天和的马匹之旁。
周天和先把莫文婧横置于马背之上,然后自己也一跃上马,并把莫文婧扶起,倚在自己身上。
莫文婧全身穴道被点,软绵绵毫无力气的靠在周天和怀里,一时周天和鼻中满是莫文婧那幽幽的女儿体香。他不由得赶紧凝神定气,生怕如果自己心念驰骋的话会被莫文婧看出来。
莫文婧却“哎哟”叫了一声,道:“你可千万别纵马狂奔啊。那样的话我全身骨头非给颠散了不可。切记,慢慢走,慢慢走。”
周天和心下有些为难,暗道:这要是有人看见我抱着个不穿衣服的姑娘慢悠悠的走,那可怎么解释得清。但转念一想,这条路甚为偏僻,自己在附近又没熟人,就算被人看见那又如何?
莫文婧此时突然说道:“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可得说我是你媳妇儿,千万别说我是你姐姐妹妹什么的。”
周天和一怔,问道:“为何?”
莫文婧笑道:“傻子。我是色目人长相,你却是汉人,怎么可能是兄妹?再者,有谁会把自己亲妹妹这么紧紧的抱在怀里啊。”
周天和脸直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岂不是我占了莫姑娘你的便宜……”
莫文婧道:“情势特殊,一切从权,管他谁占谁便宜。你要不好意思先开口,我来打个头。我的好相公,嘻嘻。”
周天和倒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莫文婧不在乎,他当然也愿意跟这性格活泼的女郎略玩笑一番,倒也可以缓解救人未成的抑郁心情,于是就笑呵呵的叫了声:“哎,好媳妇儿。”
莫文婧故作娇羞状,把头埋在周天和胸前,娇声道:“好相公,人家浑身酸痛呢,一会住下了你可得给人家好好推拿一下。”
周天和笑道:“好媳妇儿,你相公我是个粗人,推拿是不太在行的,推车推磨却还可以。”
这话一出口,周天和即后悔。他自觉得“推车”二字实在是太轻薄,但好在莫文婧毫不在意。
两人正嘻嘻哈哈的打趣着,突然见一人骑着马迎面奔来。马上那灰袍人随意瞧了周天和一眼,并未勒马驻足就继续扬尘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周天和身后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原来刚才那人居然折返,赶到了周天和头里,勒住马转过头来,一抱拳说道:“许公子别来无恙。”
周天和一愣,还礼道:“在下并不姓许。”
灰袍人也是一愣,眯起眼仔细瞧了瞧周天和的面貌,忙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足下与那许公子年貌相近,是以是在下认错了。在下两年前曾大受许公子恩惠,因而刚才以为偶遇恩公,所以这才巴巴的折返,想来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叨扰了足下。”
周天和道:“不妨事。”
灰袍人又一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了。”
周天和本也想说告辞,但心念一动,问道:“但不知前边有无可以供我们夫妻俩投宿的地方?”
灰袍人道:“沿着这条路走个三五里,就有个没名字的小村。虽只有不到十户人家,但想借宿一晚想来也是不难。”
周天和拱手道:“谢了。”
两人正对话间,一阵劲风吹来,裹在莫文婧身上的长袍被吹起一角,露出了莫文婧一条雪白的长腿。
周天和大为尴尬,但好在灰袍人似乎根本就没看见,只拱手策马扬长而去。
等那人跑的远了,莫文婧微笑着问道:“喂,我的好相公,你真的不是姓许么?你可不能骗你的好媳妇儿哦。”
周天和道:“骗你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