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兴看到那黑衣和尚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面貌也是极为惊骇,一时不知该问什么话。侍立郭子兴身后的一名亲兵练过一些武功,瞧了眼那和尚之后,便对郭子兴低声说道:“大帅,这人眼中精光大盛,太阳穴凸起,想是内功颇为了得。这样的高手突然入城,怕是有所蹊跷。大帅不能不防。”
郭子兴点了点头,定了下神问道:“但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丑和尚也不行礼,大喇喇的答道:“俺既然已经出了寺门,那法号什么的就不需再提了。叫我俗家名字便好。我叫朱重八。”
周天和桌上的汤和已经喝了太多酒,有些昏昏沉沉,刚才又背对着这一男一女的黑衣人,便没一直在意到底他们是谁。但现在一听到朱重八这个名字,汤和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跃而去,窜道丑和尚跟前,一把将他抱住,激动的垂泪喊道:“老八,你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
那朱重八也喜出望外,说道:“老汤,小弟接到你的信没有立即前来,也是因为当时寺里出了大事,被耽搁了下来。还请兄弟见谅。”
汤和奇道:“皇觉寺出什么事了?”
朱重八叹气道:“眼见兵荒马乱,又加上饥荒,寺里上上下下实在是难以支持了。有人说干脆统统还俗投入军中混口饭吃,但又有人说该跟几年前一样,一齐远走他乡化缘为生,决不能当兵杀人坏了佛法。两边后来吵将起来,还动了手,打的不可开交,伤了好多人。最后我实在不能不出手,制住了两边的带头人。我对他们说,人各有志,想投军的投军,想化缘的化缘,何必非要什么事都一起做?大家觉得有利,便答允了。没成想打算投军的那几位师兄弟按捺不住,自行先还了俗,溜去附近村里偷了财主家的羊,就在路边烤了吃。想是他们吃的兴起,大呼小叫的谈论投军一事,便被路过的鞑子探子听去。他们一听可好,原来皇觉寺的和尚要集体造反,便派兵来皇觉寺大开杀戒。我奋力杀了三十多个鞑子兵,但却也实在救不出师兄弟们,只得自己逃离,想来也是惭愧。”
汤和黯然落泪道:“皇觉寺的各位师父过半都是我的朋友,这……遭此横祸实在令人痛心。”说到此处,他突然想到光顾着叙旧,竟忘了给郭大帅引荐朱重八,于是忙行了个礼,对郭子兴说道:“大帅,这位朱重八师父是末将儿时好友。他自幼在皇觉寺出家,遇高人指点,练得一身的武艺。正是末将写信将他召来的。”
郭子兴捋须笑道:“既然是汤千户的好友,但必定不是奸细了。”
朱重八一抱拳道:“奸细怕是不敢看到几百大军坐在这里吃饭还往里闯罢。”
汤和附和道:“正是正是。”他一转头,看到了朱重八身后的黑衣少女,便是一愣,心想我这发小儿一向虔心敬佛,怎么现在却跟个美貌大姑娘一起?难道天下大乱,他也动了凡心了?
汤和又疑虑又尴尬的看了眼朱重八,低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朱重八一笑,转头对黑衣少女说道:“芸儿,还不上前拜见郭大帅。将名字一股脑说了便好,咱们闯江湖,不在乎什么闺名的规矩。”汤和忙补充道:“还有其他四位大帅。”
黑衣少女上前几步,福了一福,冷冷的道:“小女子朱芸紫,拜见诸位大帅。”
郭子兴年纪大了,且本对女色也并无太大兴趣,但看了一眼朱芸紫无双的妩媚娇颜,便也不由得脸上发红。他忙问道:“姑娘是朱重八师父的……”
朱重八道:“她是我的义女。”话声一落,四下里一片啧啧称奇之声。汤和更是将信将疑,暗道:你这“义女”怕是不比你小几岁,若她是你的姘头,你假说是你义妹都能更不容易令人生疑吧?
朱重八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芸儿乃是江陵人士,父亲朱二先生早年曾在朝中做官,但因不想当鞑子鹰犬,盛年便辞官回家精研琴棋书画。我九年曾化缘去江陵,与朱二先生相谈甚欢,便留在他府上住了个把月,教了他的独生女儿芸儿一些拳脚功夫。芸儿后来又遇到另一位高人指点,武功更是大进。就在数月前,江陵百姓不堪鞑子在地震大灾之后还横征暴敛,便就杀官起义。朱二先生仗义疏财,把家产全部拿出资助义军,哪知起义未成,朱二先生全家被鞑子杀害。芸儿凭着武艺逃得条命,而朱二先生在她离开前要她来投奔我。你说我一个出家人,照料个比我小不了十岁的大姑娘可好生尴尬,芸儿要认我做哥哥,我想了想,便讨了个便宜,叫她直接做了我的义女。我跟她的父亲也是忘年交,这么干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我们行走江湖,以父女相称,总能减少一些无耻轻薄之徒的闲言碎语。”
郭子兴听了朱重八的话,缓缓点头,而汤和此时却心里暗暗发笑道:我的好兄弟,你和尚当久了,完全不知道世人是怎么想的;那无耻轻薄之徒听你们以父女相称可更要浮想联翩了。
汤和看郭子兴的态度虽客气,但似乎也不太把这朱家父女放在心上,便知一定是因为这两人男的太丑女的太媚,在大帅看来形貌过异,非大将之才,难堪大用,因而便打算让朱重八露一手绝技好让大帅不能轻视,于是便说道:“老八,咱们也有两三年未见了,想是你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了吧?可否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朱重八道:“好!不过在酒席上动刀动枪也不妥,俺来个文雅的吧。”
孙德崖噗嗤一笑,眼神却斜斜的瞟着朱芸紫,说道:“文雅?难不成朱师父想念一段《金刚经》给大家听听?或是差你闺——女——给大家唱个小曲儿?”他故意把“闺女”二字拉长了腔调说,大有揶揄轻薄之意。
四下一片哄笑,汤和看孙德崖如此轻慢自己的至交好友,怒火中烧,但碍于孙德崖的地位,汤和也只能微微低下头去,皱起了眉头,心想:以后老子不找个机会教训你一下,老子不姓汤!
朱家父女却依然不动声色,朱重八拱了拱手,诚恳的说道:“我虽出家十几年,但光顾着练武,却荒废了佛法,所以经念得很不好,还是不献丑了。而我女儿出身官家小姐,自然也不会唱曲儿,也让大伙失望了。”
孙德崖翻了翻白眼,笑道:“哟,那是挺失望了。”说罢,又拿眼去瞟朱芸紫,心中暗道:官家小姐会有你这副妲己一般的模样?骗谁呢。这丑和尚定是从哪个园子里偷了个姐儿出来当姘头,然后编了这一堆谎话。这朱重八不做和尚必是因为要跟这个媚到骨子里的姐儿好。
转念一想孙德崖又觉得有些不对,周边一百里的窑子他都光顾了个遍,也没见过有此等姿容的姐儿啊,这倒真是奇了。
但听朱重八说道:“不会让大伙儿失望。”他指了指郭子兴身后的五位带刀亲兵,接着说道:“请几位上前来,大刀一齐往我身上招呼。要重重的砍将下来,一点别留了情面。”汤和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赶忙低声对朱重八说道:“老八,犯不着这么冒险。”朱重八却微微一笑道:“不妨事,兄弟不用担心。”
这边周天和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位朱师父已经练成了少林派的金刚护体神功?这门神功宋大鸿曾跟他提过,说是极为难练;而《金光谱》上也有一门由金刚护体化出的铁布衫法门,但也注明:轻易不要尝试,难练易破,毫不实用。
郭子兴此时也有些犹豫,心想:这朱重八是手下大将汤和的好友,万一真把他砍死在这里,怕是要大大的得罪了汤和,对未来战局极为不利啊。
此时他身后那名会武的亲兵却说道:“大帅,我们学武之人但凡划下这个道儿,必是极有把握,且让我们试他一试。”
郭子兴这才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大伙儿见识下朱……大师的绝艺吧。”他心中敬佩朱重八的勇气,便把“师父”升格成了“大师”。
五位亲兵拔刀而上,把朱重八团团围住,道了声“得罪了”便五把明晃晃的钢刀一起砍了下去。
众人此时鸦雀无声,个个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眼见的是奇迹还是惨剧。
只听得“突突”几声闷响,五柄钢刀已经砍在朱重八身上,但刀刃却不再能进半寸。五位亲兵面面相觑,外人迷惑不解。这些亲兵但觉得自己手中的刀便似被朱重八的皮肤吸住了一般,使尽了力气也进退不得,大为尴尬。
朱重八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层黄气,只听得几声脆响,五柄钢刀从中折断,正在使劲的亲兵要么向前,要么向后,一齐跌倒;而那断掉的上半截刀全都被激得飞上了天。朱重八轻轻一跃,袍袖一拂,落地之后手里便捏着那五片断刀。他往地上一掷,五片断刀稳稳的叠在了一起,但见断口位置完全一致,五片断刀长度一模一样,摞在一起从正上方看宛如只有一片。
众人已被惊呆,隔了好半天才爆出了雷鸣般的“好”字。孙德崖此时却大不以为然,心道:打把势卖艺变戏法而已,上阵冲杀管的上球用。
周天和此时却是五体投地。他明白,其实要想在短时间内刀枪不入,似乎也并不是最难的,难就难在朱重八将内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居然可以把身上不同方位的刀在同一个长度震断,这金山派上下决计无任何人可以做到。
郭子兴喜出望外,站起一躬到地,诚然说道:“朱大师神功盖世,今日前来郭某军中,实乃是郭某三生有幸。”他顿了顿,又拍了拍身边彭大的肩膀,接着说道:“今日可真是弥勒佛开眼,一下就在濠州降下两位大英雄!真是义军之福,濠州百姓之福!”
朱重八还了礼,说道:“神功盖世实在不敢当,天下世外高人多了。就我这女儿的师父,那武功就远在我之上。芸儿,你也露一手吧。”
朱芸紫行礼应道:“是。”她心里却在嘀咕:义父实在也是说话欠考虑,我的功夫又不是刚猛无比这些大老粗一看就懂的,我使将出来,他们多半以为我在跳舞,必然又会出言调笑。
思虑间,朱芸紫瞥到了校场上有杆五丈高的旗杆,杆顶的旗子被风吹得卷缠在了旗杆上,看上去很是狼狈,当下心里有了主意。她飞身跃起,点过一张张的饭桌,来到了旗杆之旁。而被她秀足轻轻踩过的桌子上,酒杯里的酒纹丝不动。
她身不落地,从最后一张桌子上直接腾身斜飞上去,达旗杆中部,然后右脚一点旗杆,便真升至顶,出右手柔柔的一拂,那卷缠着的大旗立时展开,迎风飞舞。朱云紫左手勾住旗杆,转了个半圈,便又落在一张饭桌上,一路上下翻飞着回到了郭子兴身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脚从未着地,且姿势优美柔媚,宛如校场上飞过了一只黑鹤。要知这黑鹤虽与白鹤同为鹤类,但性子却不尽相同。白鹤清新脱俗,一味的优雅高洁,似不食人间烟火;但黑鹤却喜爱展翅而舞,一举一动颇有妖娆之气,正是朱芸紫这般风貌。
朱芸紫展露的这一番身法令所有人都觉得心旷神怡,她一路上留在空中的淡淡香气也让左近之人心驰神荡,魂不守舍。
周天和心里又是一阵敬佩,暗道:果然中原武林高手辈出,这朱姑娘想是比我还小了一两岁,她这一手轻功也是我们金山派无人能比的。
郭子兴自也是看的呆了,见朱芸紫回到眼前,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当下忙定了下神,笑道:“也是绝技,也是绝技。朱家父女都是世外高人,老夫佩服不已。现在大家喝酒吃肉乱糟糟的聒噪的很,等酒席散去,老夫将亲自再跟贤父女见过。汤千户,烦请你帮忙安排下朱大师父女入席吧!”
汤和领命而去。他心想:也许这我这芸儿侄女真是官家小姐,因而总不能让她跟那些粗人兵士坐一起;我这老八兄弟我也想多亲近亲近。当下便命人加了凳子,引朱家父女来了周天和这一桌落座。
朱芸紫坐在了马秀英左首,而朱芸紫的左边正是郭子兴长子郭天笏。
马秀英端详了一番朱芸紫,笑道:“坐在朱妹妹旁边,我更像是个天天纺纱刨地的村姑啦。喂,沨弟弟,见了你的本家妹子,怎么不打招呼。”
朱沨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招呼还是英姐替我打了吧。”马秀英虽比朱沨小几岁,但因为性格好强,非要跟朱沨姐弟相称。
马秀英目中含笑,瞟了朱沨一眼,便携起了朱芸紫的手,亲切的问道:“妹妹年方几何?”
朱芸紫恭恭敬敬但却冷声冷气的答道:“刚满十八。”
马秀英道:“有婆家了么?”
饶是朱芸紫性子再淡漠,被当众问起终身大事却也还是羞红了脸,低声道:“没有。
马秀英微微一笑,指了指朱芸紫左边的郭天笏,说道:“妹妹和我这大哥年貌相当,要不要姐姐我去父亲面前说和说和?”
朱芸紫低头不语,却拿余光瞧了瞧这位郭大公子。但见他生的眉清目秀,剑眉直鼻,气度昂然;虽貌似一个贵公子,但却目光炯炯,满脸豪气,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个英武的美男子。
朱芸紫脸上又飞红,便不敢抬起头来,只低低的说了句:“小女子配不上郭大帅的公子。”
马秀英轻抚了几下朱芸紫的手背,柔声说道:“妹妹,俺们郭家虽富甲一方,但无论宋元,却从未有人做过官,说到底还是平头老百姓。可妹妹的父亲却是实打实的朝中大员;要说配不上,那也是郭家配不上妹妹。是以妹妹若看不上我这大哥,那也实属正常。”
朱芸紫虽性子清冷淡漠,但却也不是不通世事。她听马秀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心里便是一惊,暗道:义父嘱咐我,千万休要得罪郭大帅;我可不能把这位马姐姐的话接下去,那样可就真的坐实我们父女俩蔑视这郭大帅啦。
当下朱芸紫在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把头向郭天笏偏了偏,然后立即转向马秀英,说道:“小妹父母双亡,既已拜重八大师为父,那婚姻大事也必不能自己做主。还请姐姐禀明郭大帅,若……若郭大公子有意,还请他按规矩行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是不能少的。”朱芸紫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踟蹰不已,暗道:这位郭大公子的确人品不错,我一个家破人亡的苦命女子,嫁给他也算是万幸,然而……然而……然而……
“然而”了好半天,朱芸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顾虑什么,便装作害羞垂下头去一声不吭。
郭天笏此时与佳人不过尺余,看到朱芸紫满脸的娇羞妩媚,不由得浑身上下都酥了。他便全然不顾男女之防,忙不迭的说道:“朱姑娘,我郭天笏就是给姑娘做牛做马,粉身碎骨,却也无悔无怨。”
朱芸紫脸色红晕,缓缓的点了两下头,却仍是语声冷冷的说道:“谢公子大义……但恳请公子给小妹些时日好生准备准备。小妹并非不愿与公子结亲,只是……只是……小妹生性顽劣且不近人情,需颇得花些时日说服自己踏踏实实的为人妇为人母。”
郭天笏喜出望外,肃然道:“你需一年,我便等你一年。若是十年,我也一样等你十年!”
朱芸紫微微笑了笑,说道:“谢公子垂青。不会让公子等那么久。”
周天和内功深湛,因此朱芸紫与郭天笏的对话他一个字不落的都听进了耳中。
这长得颇有几分像琉璃香的姑娘大概转眼就要嫁为人妇,周天和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他暗道:想来朱姑娘那冷冰冰的姿态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有俊秀的公子一示好便即搭上了调。
原本周天和就不敢多看朱芸紫,怕她勾起自己对琉璃香的思念,现在又知道十有八九她会嫁给郭大帅的儿子,那就更得避之不及了。但偏偏朱芸紫就坐在他斜对面,只要一抬头就必然会看到她。
周天和只好扭过头去不住的拉着徐达说东说西。好在两人实在投缘,因此即便是随口毫无主旨的漫谈却也并不觉得无聊。
这场大宴已经吃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喝空的酒坛满地都是,众人都很有了几分醉意。但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端着酒杯站起,摇摇晃晃的走到朱重八身旁,举杯说道:“和尚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朱重八略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他。朱芸紫也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汤和怒目而视,郭子兴满脸不悦。此时彭大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怒喝道:“王四六,你胡说什么?”
那王四六咧嘴一笑,对彭大打了个躬,说道:“将军,末将正想求你替我做这个大媒呢。”
彭大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个百夫长,怎么一点都不懂待客之道?”他略一停顿,便喝道:“给我拿下。”当下就有五六个坐在附近的兵丁跳起把那王四六按倒在地上。
彭大草莽出身,并不禁止部下奸淫,调戏民女更是不当回事。但朱家父女既然坐在席上,那便算是郭子兴的客人。彭大明白,他初来乍到,若部下得罪了郭大帅的客人,那便也是极为的不给郭大帅面子,以后说不定可就有大麻烦。这王四六虽跟随他多年,但此时也怜惜不得了,只能借他来表一表对郭大帅的尊重。当下彭大狠了狠心,对已换了新刀的郭子兴亲兵说了句:“借兄弟钢刀一用。”
亲兵递过刀来,彭大握住刀柄,大步走到王四六跟前,喝道:“把他拉起来。”
王四六虽喝的迷迷糊糊,但一看彭大满面怒气的提刀过来,便知不好,便垂头丧气的说道:“末将喝多了,将军你便……”一句话没说完,彭大的刀已经砍下,这王四六的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掉在地上。
彭大捉起王四六的首级高高举起,朗声道:“我老彭的部下,谁再敢胡乱撒野,便如此人一般!”
当下所有军士都翻身跪倒,一齐抱拳应道:“是!”
彭大看着王四六的脑袋,突然挠了挠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哎哟,一来就忙着吃酒,倒把脑袋的事忘了。”他便又喊道:“弟兄们,鞑子头还挂在腰上吧?解下来堆成一堆,当下酒菜!”
当下众兵陆陆续续的把那二百多颗元军首级堆在一处空地上,看上去又是可怖又是壮观。
郭子兴忙敬酒道:“彭将军神勇!”其他四帅也一同举杯。
彭大苦笑着摇摇头道:“都是些杂碎,杀再多也没用。来日咱们去把那鞑子皇帝全家的头割了来堆在一起,那才好看!”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上一片喝彩之声,郭子兴心中大喜,暗道:我军中还真没有此等豪迈的猛将,那芝麻李有这样的人才却还眼见一败涂地,想来也真是个废物。
当下郭子兴命人再取些酒来,彭大的部下便又喝起了一轮,但却谁也不敢再接近朱重八的这张桌子了。
一场大席好不容易吃完,郭子兴吩咐朱沨带着彭大和他的部下去城里领取那些姬妾,然后又让亲兵给朱家父女和周天和安排住处,并告知,晚饭过后,请他们到大帅行辕再谈。
那亲兵让三人在校场上稍等,自己骑着马满城的跑来跑去,足足快一炷香功夫,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满面歉意的说道:“朱大师,朱姑娘,周公子,对不住了,最近因鞑子滋扰周边村镇,入城的难民颇多,在下寻了好半天,才在城南的喇嘛庙里找到了些空的禅房。这喇嘛庙本是中土佛寺,叫做宝兴寺,濠州上一任鞑子官儿把它强征了去,赶走僧人让大都来的喇嘛住了进去,好让他们的家眷方便烧香;这些官儿逃出城的时候庙里的喇嘛们便跟着一起溜之大吉,因而现在是空无一人。唉,对不住,那庙里很是简陋,只能委屈三位一下了。”
朱重八听了这番话倒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军爷,你难不成忘了我就是个和尚?和尚住在庙里不是天经地义么,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我这个女儿啊,当初来投奔我,可是想直接闯进皇觉寺的,但知客死活不让她进去,她生了好久闷气。今日可以大摇大摆住进和尚庙里,这可真是替她出了口气,哈哈,哈哈。”
那亲兵一愣,便猛地一拍大腿,尴尬的笑道:“哎哟哟,我忙的七荤八素,居然忘了朱大师本就是出家人。那可真是歪打正着。”
朱重八合十道:“并非歪打正着,而是佛祖保佑。”
这喇嘛庙宝兴寺的牌匾已经摘去,现下悬着的那块上面都是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周天和认得写的是“海因庙”。朱重八才不管这蒙文是什么,腾身而起,把那牌匾摘下,扔在地上一脚踩下去,牌匾立即粉碎。朱重八恨恨的说道:“还把这鞑子的劳什子挂着作甚!”因元兵屠杀皇觉寺众僧,朱重八已恨蒙古人入骨。
宝兴寺形制与皇觉寺相近,是以朱重八睹物思人,颇洒了几滴泪下来。这寺里各处一片狼藉,想来要么是喇嘛出逃时搞的一团糟,要么就是被红巾军洗劫过。
寺里有着十二间禅房,大半倒也都还算干净,并未被翻乱。那最洁净的一间自然是让给了朱芸紫去住,而周天和选了离朱芸紫禅房最远的一间,心道:我心里巴巴的想着可别跟你凑在一起,可没想到躲也躲不开,好在你很快就要嫁人,否则只能是我再找别处去住了。
周天和看这禅房清静,正适合修炼内力,当下便盘腿在禅床上坐下,开始将体内那股极强的真气按照《金光谱》上的法门在周身循环流转。他心无旁骛,不知不觉一练就练了两个多时辰,真气已在全身穴道过了数十遍。周天和但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极为舒畅,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他此时并不知道,《金光谱》上融会贯通的练气法门,基础越强,进境越快,是以凭他体内那四十年的真力底子,练一天等同于常人练一个月,而刚才那两个时辰过去,也足足抵上他人苦练三个整天。
周天和眼看外面日头西落,自己腹中也自有些空虚,便从禅床上起来,想悄悄溜出去找些饭食吃。他可不想被朱家父女看到,因为如若跟他们打了照面,很可能会被邀去一起吃晚饭,而周天和却再也不想跟朱芸紫坐在同一张饭桌旁。
然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周天和刚下床,就听到有人轻叩他的房门,接着一个轻柔却寒意彻骨的声音说道:“周公子,我爹叫你去吃饭。”
朱重八的禅房内摆了张方桌,上面搁着一摞油饼和两碗咸菜。朱重八拱了拱手,说道:“我方才吩咐芸儿出去买些吃食,哪知这庙地处偏僻,左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饭铺。咱们待会还要去见郭大帅,在晚饭上花太多功夫也是不妥,因而便让芸儿随便买了些粗食回来填填肚子。我自幼出家,贫苦惯了,芸儿这数月之间流落江湖,也脱了官家小姐的习气,只是委屈了周公子你。”
周天和忙笑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在岛上吃的也不过就是这些。遇到风浪大的季节,商船过不来,连着几个月都是粗面饼子就着咸菜鱼干。”
朱重八奇道:“岛上?公子难道是哪位少岛主?”
周天和道:“不不不,在下是金山派弟子,我们那金山岛,距离陆地颇远。”
朱重八笑道:“原来是金山派的高足。那还跟俺有点渊源,来来,快坐下,咱哥俩好好聊聊。”
朱芸紫却秀眉一蹙,微微嗔道:“爹,你跟他是哥俩,我岂不是要叫他叔父?”
朱重八摸了下光头,哈哈笑着说道:“咱不论这样的辈分,你爱怎么称呼周公子就怎么称呼。叫叔父也好,叫大哥也罢,又有什么大不了?”
朱芸紫一愣,低下头去,轻声道:“那还是叫叔父好了。”
周天和略略尴尬,忙问朱重八道:“但不知大师与我们金山派有何渊源?”
朱重八道:“传我武功的师父,是位来皇觉寺挂单的头陀。而他的师父,也即是我的祖师,便是当年为避元贞之难出走辽东的少林寺高僧,因而我的武功实则属于少林一脉。你们金山派也是当年少林派的传人,因而咱哥俩算是半个同门。”
周天和点点头道:“在校场上大师展露了一手神功,在下当时就觉得像少林派的金刚护体神功,没想到还真猜对了。在下当时心里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练成这般惊世骇俗的功夫就好了。”
朱重八端详了一下周天和,微笑着问道:“看周公子也像是二十岁上下了,可有妻室?”
周天和脸一红,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已有一房妻子,只是还未正式完婚。”
朱重八双手一拍,说道:“所以啊,那金刚护体神功,就不适合周公子练了。这功夫只要失了童子身,那便破去了。而对于世上的男子来说,想一辈子保有童子身,谈何容易!而这功夫啊,太监和女子因真气不盈又练不成,因而只能留给我们这些和尚练了。”
周天和恍然大悟,怪不得《金光谱》上说,“难练易破,毫不实用。”当下脸上便颇有失望之色。
朱重八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少林寺正宗还有很多公子可以练的功夫,若不嫌弃俺,日后可与公子切磋切磋。”言下之意,便是要点拨周天和的武功。
周天和眼见朱重八功力之深湛,一听他愿点拨自己,那还不喜出望外,当下忙跪倒说道:“在下不才,谢过朱大师!”
朱重八将周天和拉了起来,说道:“何必这么客气,你在这跪下拜我,若叫旁人看到,还道是女婿拜岳丈呢。”
周天和一愣,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朱芸紫脸上飞红,怒道:“爹,旁人轻薄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在开女儿的玩笑?”
朱重八开怀大笑,说道:“芸儿,你既知道你爹是在开玩笑,那又何必生气?好了,闲言碎语也差不多说够了,咱们赶紧用饭,可不能让郭大帅等太久!”
大帅行辕便是之前的濠州府衙。这濠州并不算是个大城,因此府衙也修的颇为寒酸,但郭子兴坚持要把城内的大宅深院留给难民居住,因而他全家上下,家眷仆从数十人,便只能挤在这逼仄的府衙之内。
郭子兴全家刚刚一起用了晚饭,正聚在府衙二堂上一起闲谈,得知朱家父女与周天和到访,便也懒得避嫌,便直接命亲兵将三人带了进来。
郭子兴见朱重八进了堂,立即便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重八身前,携起他的双手,激动的说道:“前些天弥勒佛托梦,告知老夫不日便会有强援驾临。佛祖在上,诚不我欺,大师果然来了!”
朱重八微笑道:“弥勒佛祖乃是未来佛,所言自然非虚。朱某虽不才,但俺们父女俩也愿为大帅肝脑涂地。”
郭子兴大喜,本想再说些称赞的话,却瞥见了周天和,当下心想:这孩子虽年轻,但总是金山派的门人,也总不能怠慢了。他们这次只派了一个小辈来我军里,多半也是觉得我对他们礼遇不够,我可不能再大意了。于是便也走近两步,拍了拍周天和的肩膀,温声说道:“周世兄,你少年英雄,也请多多指教我这些终日浑浑噩噩的不成器子女。”当下郭子兴便叫他的全家上前与周天和见过。
郭子兴有大小两位张夫人,本是堂亲姐妹。端庄的大张夫人生了天笏、天叙和天爵三个儿子;而温婉的小张夫人生了个小女儿叫郭真,今年只有十三岁。
至于刚刚二十岁的马秀英,亲生父母乃是宿州的武林大豪,与郭子兴有莫逆之交。她父母病死后,郭子兴收她为养女,视为己出。她虽年龄与小张夫人差不许多,但却跟小张夫人的女儿郭真极为亲密。是以当郭子兴让郭真拜见周天和时,这小女孩只躲在大姐马秀英的身后,又惊又羞的露了半个脸。
郭子兴待全家都与周天和打了招呼之后,便又问道:“朱大师,朱姑娘,周公子,你们三位是想给老夫做近侍呢,还是想领兵打仗?”
朱重八答道:“俺们父女俩都有些马上功夫,但却也不知深浅,因而先当近侍便好。”
周天和道:“在下谨遵师命,此次投入郭大帅帐下,只为保大帅全家平安,因此冲锋陷阵的事情,在下做不来,也不能做。”
郭子兴道:“那……只能屈尊各位了。咱们军中的规矩,如是近侍,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能是个十夫长。而令爱因是女子,却连十夫长也做不了。”
朱重八笑道:“职衔本是身外之物,就算一辈子当个小兵俺也不在乎。无论领兵打仗还是保护主帅,那都是为反元大业出了力,无甚高低之分!”
周天和也说道:“在下须遵师命,连十夫长的职衔也不能领受。在下此次投入大帅麾下,只为尽全力保大帅全家平安,并非为了当官。”
郭子兴慨叹道:“世外高人果然是世外高人,居然浑不把这些头衔当回事。朱大师,老夫实话实说,你那好友汤和,当日只带了十几人来,我就不得不给了他个千户的名头,而当时咱们全军也不过八九百人,想来也颇有些荒唐。”
朱重八笑道:“老汤喜欢虚头喜欢体面,但却是个十足十的好人,大帅还请放心。”
郭子兴微笑道:“我理会得。濠州城里,除了我的四位兄弟和我的家人,我最信任的也就是汤和与徐达这两员良将啦!”
马秀英此时忍不住插了句嘴,说道:“朱沨也是忠心耿耿,难道就不能信任了?”
郭子兴笑而不答,却对朱芸紫说道:“朱姑娘,你是官家小姐,那间破庙怕是住不惯吧?”
朱芸紫福了一福,轻声答道:“小女子家破人亡流落江湖,蒙大帅收留已然是万幸,焉能再挑三拣四?”
郭子兴还未开口,郭天笏却抢着说道:“芸妹,你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怎能长居那破庙?我……我……我……”他脸一红,支支吾吾的便说不下去了。
郭子兴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微笑道:“我这大儿子脸皮子薄,我替他说了罢!朱大师,这孩子一见令爱便决心要娶她,而令爱在席上也已答允他的求婚。现在就差朱大师你的一句话啦!”
朱重八道:“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自己去决定。既然芸儿应了,那我又能有什么其他主意?只是芸儿的亲生父亲家族显赫且曾是工部员外郎,这婚事若过于草率,我便会觉得对不起我的这位忘年至交朱二先生,因而大婚可得好好操办一番。”
郭子兴道:“这个自然!决不能亏待了令爱。”
朱重八呵呵笑着说道:“芸儿结了郭大公子这门上佳的亲事,朱二先生泉下有知也必当欣慰不已啊。”当下郭朱二人便谈起该如何操办婚礼起来。
朱芸紫神情虽依旧冷清,但脸已羞的通红,一言不发,只低头摆弄着衣角;而郭天笏满面笑容,直勾勾的望着朱芸紫,似是恨不能今晚就洞房花烛。
周天和此时却落了个好大的没趣,心道:你们在这里兴高采烈的给儿女谈婚论嫁,可我的爱妻琉璃香却不知所踪,为何上天是如此的不公平?他偷眼看了下朱芸紫,愈发觉得她长得像琉璃香,当下想起日后她若与郭天笏成婚,便像是琉璃香嫁了他人一样,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
马秀英虽性子如男人般豪爽,但却心细,加之周天和是她情郎的把兄弟,她就更想多加照顾。她见周天和面色惨然,便以为他也看上了朱芸紫,心下暗道:这朱家妹子实在是千娇百媚,举世无双,我要是男人我也得为她丢了魂。可怜这周公子亲耳听闻心上人被许配给我这三弟,不心如死灰才怪……我须得替他说句话。
马秀英打定主意,便直接大喇喇的说道:“爹,周公子也是贵客,朱大师得了桩极好的儿女姻缘,但这周公子,你却连个见面礼也没有么?”
郭子兴正跟朱重八谈的兴起,猛地被义女这一问,当下便愣住了。马秀英的亲生父母名声甚好,且对郭子兴有救命之恩,因而马秀英虽名为郭子兴的女儿,实则郭子兴却对她颇为尊敬。
然则郭子兴的确并未给周天和准备见面礼,当下便僵在那里只不住的用手捋着颌下的长须。
那大张夫人心思颇为敏捷,忙接话道:“周公子,我看你气度不凡,想必是个世家子弟吧?”
周天和苦笑道:“家父只是大都的一个生意人,算不得世家。更何况现在家财早已尽数散去,实则已经一文不名。”
大张夫人眼睛一亮,道:“令堂可是周玉成周员外?”
周天和道:“正是。”
大张夫人又惊又喜,说道:“哎呀呀,怎不早些说一声。我爹爹早年北上办货,遇上了盗贼把本钱丢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周员外慷慨相助,我爹爹只怕得上吊了。周公子,你可是享福惯了的人,咱们濠州城比不得大都,一切尽皆简陋,委屈公子了。”
周天和道:“我这几年也过惯了简朴日子,濠州城虽小,但无论如何也比我们那海外孤岛强上百倍。”
大张夫人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怎么能让恩公的儿子吃苦。”她稍一沉吟,便接着说道:“既然大帅忘了给公子见面礼,那这份礼就让我来出吧。”当下转头唤来庶女郭真,对她说道:“真儿,进去把你芳媱姐姐叫出来。”郭真点头答应,蹦蹦跳跳的去了。
郭子兴笑道:“哈哈,夫人,我知道你要送什么礼了。这个礼可真是好啊!”
周天和一头雾水,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不多时,郭真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回来了。但见这女子穿的是丫鬟服色,圆圆的脸蛋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双颊红扑扑,满面的质朴。她看了看朱重八,又看了看朱芸紫,好奇的问道:“你们俩是夜叉和龙女么?”
朱重八忍俊不禁,笑道:“姑娘,你还真说对了。要知夜叉虽丑,但却是佛门的护法大将,我要保护郭大帅,便也是大帅麾下的夜叉。”
大张夫人佯怒喝道:“芳媱,胡说什么,小心我撕烂你这蹄子的一张贱嘴。”
芳媱忙把嘴捂住,但眼睛却还是滴溜溜的打量着朱重八,心想:怕是夜叉也没你这么丑吧。
大张夫人又莞尔一笑,对周天和说道:“周公子,这芳媱已经三代在我张家为仆了,别看她说话有时傻里傻气,但人极为忠心,也非常能干。她便是大帅和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了,以后就由芳媱服侍公子起居吧。”
芳媱噗嗤一笑,摇摇手道:“不怎么能干,就只会做粗活,煮饭刺绣缝缝补补什么的一律不成。”
周天和一愣,心道这样的礼似乎不该收,但又想起朱沨嘱咐过,大帅的见面礼一定不要推辞,于是便犹豫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多谢了,但……这个……”
芳媱看周天和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下着急,蹦到他面前说道:“这位公子,我家主母不就是让我给你当丫鬟么,又不是要你娶我,你扭扭捏捏的作甚?哦,难不成你还真想娶我?所以在心里嘀嘀咕咕该不该直接开口求婚?”
堂上众人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一向冷冰冰的朱芸紫也掩嘴格格轻笑。周天和臊了个大红脸,心想,我要是再不收了这份大礼,岂不像是承认真的想娶她了?当下无奈,对郭子兴行了个礼,说道:“在下谢过大帅和夫人赠此厚礼。在下必将好好对待芳媱姐姐,绝不让她劳累。”
芳媱眼睛一鼓,瞪着周天和道:“喂,这位公子,你的意思是说以后让我光吃饭不干活?那可不成,我吃得多,若不干活的话,几个月下去非胖的不成人样不可,你可不能害我!”
大张夫人笑着喝道:“芳媱,又胡说八道。什么这位公子那位公子的,还不快拜见你的新主人周公子?你若得罪了他,他把你退回来,我才不再收你呢,转头就把你嫁给刘屠夫去。”
芳媱吓了一跳,忙拜了下去,说道:“奴家芳媱拜上周公子。喂,周公子,可别把我退回来啊!”
周天和忙说:“不会的,不会的。请起,请起。”
芳媱抬起头来,又把目光落在朱芸紫身上,突然喊道:“这龙女是不是我新的主母少奶奶?”
朱芸紫一愣,红着脸摇了摇头。大张夫人却笑呵呵的说道:“是也不是。”
芳媱满面迷茫,问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是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绕口令似的一句话出口,又是逗得众人一阵大笑。大张夫人嗔道:“你这臭丫头,再卖乖耍宝我可就得笑的背过气去啦。我说是也不是,那是因为这位朱姑娘的确是你的少奶奶,但却是你在郭府的少奶奶,而不是你在周家的少奶奶。朱姑娘已经许了咱家大公子啦。”
芳媱一听,忙走到朱芸紫面前拜倒,说道:“奴家芳媱拜见大少奶奶!”
朱芸紫羞红了脸,把芳媱扶了起来,轻声说道:“姐姐不必多礼,我还没过门呢,不用叫我少奶奶。”
芳媱浑身打了个激灵,自言自语道:“好冷,好冷。大少爷以后得被冻坏。”朱芸紫知道她在说自己话音寒意太重,却也不在意,只微微笑了笑。
芳媱又跳回了周天和面前,问道:“那周公子,咱家到底有少奶奶没有?”周天和苦笑道:“有……只是没有跟随我来濠州。”当下心中对琉璃香的思恋之情又起,一阵酸楚油然而生。
只听小张夫人哎呀了一声,面带失望的说道:“周公子原来已有妻室……我还盘算着将真儿许配给你呢,现下看来是不成了。”
周天和哭笑不得,这家人也真是有趣,一见面又送丫鬟又想要嫁女儿。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的笑着,而那小姑娘郭真捂着脸跑进了内室。
郭子兴笑着摇头道:“够了,够了,今晚是要跟朱大师和周公子商议正经事的,结果却搞的这么婆婆妈妈鸡毛蒜皮,成何体统。”
马秀英大喇喇的接口道:“爹,最先提起婚事的可是你。不准备见面礼,让大娘不得不把芳媱叫出来耍宝,那也须得怪你。”
郭子兴脸上一阵尴尬,倒也不以为忤,反而对周天和与朱重八抱拳歉然道:“哈哈,对不住,我这大女儿说的甚是,都是老夫开了个坏头。”
当下郭子兴便将近侍的职责交待了,并让朱重八和周天和三日后开始当值。朱芸紫听了半天,发觉没有提到自己,便问道:“大帅,那我呢?”
郭子兴捋了捋胡须说道:“还叫什么大帅?叫伯父便好。你一个女孩儿家,又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天天跟我们这些当兵的大老粗混在一起也颇为不妥,不如……”
郭子兴一句话没说完,马秀英就插嘴道:“有什么不妥,我不也天天跟爹爹你的部下混在一起么?朱家妹子别看娇娇怯怯,但也是习武之人,你要不派给她些正经差事做,那她闷也闷死了。”
郭子兴心想这话也有道理,沉吟片刻,问道:“但不知朱姑娘这么打算的?”
朱芸紫道:“我跟随爹爹,他当值,我便一起好了。”
郭天笏此时也赞同道:“爹,都是江湖儿女,无需理会那些臭规矩。”他其实怀有私心。他明白,若朱芸紫跟着朱重八一起做近侍的差事,那他每天想见朱芸紫可就十分容易。
郭子兴当下便点头道:“那好,就这么办,朱姑娘,辛苦你了。”
天色已晚,朱家父女和周天和拜辞而出,郭子兴着他的三个儿子送客。
郭天笏挨近朱芸紫,低声说道:“芸妹,还回那破庙去干什么?我去给娘说一声,叫她给你在这里安排个舒舒服服的住处,再配两个丫鬟服侍。”
朱芸紫冷冷的道:“谢大公子,但不必了。我需与我爹在一起。”
郭天笏此时觉得朱芸紫已经是自己未婚妻,说话便也略有些放肆起来,便道:“芸妹,你有所不知,我现在满眼满心都是你,我实在是觉得你跟我住在同一个宅子里才安心。”
朱芸紫道:“大公子的情意小妹明白,但你我虽有婚约,却毕竟并未真正拜堂成亲,因而还请大公子持之以礼,耐心等候。”
郭天笏其实已经被朱芸紫的妩媚妖娆勾的心痒难耐,便打算留她跟自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样说不定等不到成亲那天就可以美人在怀尽享欢愉。然则似乎他的居心已被朱芸紫看破,于是便只能讪讪的支支吾吾敷衍过去,心里却是暗暗骂道:你这姓周的臭小子倒是运气好,能跟我的芸妹住的那么近!以后一定得想个办法把你从那喇嘛庙里赶出来。
周天和内功深湛,耳聪目明,因而郭天笏与朱芸紫的对话声音虽低,他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回头看了眼并肩而行的郭朱二人,但见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娇小柔媚,站在一起好生漂亮登对。他暗自赞叹道:虽然这郭家大公子有些猴急,但这两位还真是一对璧人。
思绪至此,琉璃香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又浮现在周天和脑海中。他突然想起金山派那些师兄们说的,琉璃香实则是跟倭国小白脸私奔了。周天和虽不愿相信,但却突然觉得也并非不可能。这朱姑娘态度那么冷漠,还不是小白脸郭大公子一求婚便答应了?因而琉璃香跟同乡俊俏少年私奔,又有什么难以置信?你周天和不过也就是救了琉璃香的性命然后关怀照顾了她两年,你何德何能会觉得琉璃香这姿容绝世的女孩儿会因为这个真的爱你?
周天和越想越痴,一不小心居然被脚下的砖块绊了个趔趄。芳媱忙上前扶住,说道:“公子,你可不能摔死!你若摔死了,芳媱可就得嫁那小屠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