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杨唤了一声,门内却无人应答,他心里陡然一沉,暗道:难不成又走了?
他又叫了几声,依然悄无声息,他只得叹了口气,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等等她吧,兴许是去看我那新生的女孩儿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院门吱呀一响,一个娇小苗条的青衣少女走了进来。她身姿婀娜,但脸上却罩着块面幕。她看到石杨,微微一福,淡淡的说道:“师哥找小妹有事?”
石杨忙站起身陪笑道:“燕子,你怎么又把脸遮上了?”
这少女正是曾经的杨柳双秀之一,石杨的师妹柳燕。
柳燕道:“前日有几人多看了我两眼,师哥你就找了借口抽了他们鞭子。你既非要小妹住在庄子里,我还是不要再惹事端的好,否则最后平白的都来怨恨我。”
石杨微微一笑,说道:“约束一下那帮大老粗也是应该的,也不仅仅是因为多看了你几眼。咱们庄子里女眷那么多,又不能全躲在屋里不出门,可不能由得那些大老粗放肆的看来看去。”
柳燕点头道:“师哥这话有理,但小侄女满月以后,还是准了小妹搬出去吧。上回嫂嫂说她马上生产,想要我陪着,这我才搬回庄上。现在孩子已经生了,我也该走了。”石杨无奈道:“一个月以后再说,好么?”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见了你那小侄女了?”柳燕道:“见了,白白胖胖的,跟师哥长得很像。”石杨笑道:“跟我长得像,以后就必然长不漂亮啦。”柳燕冷冷的应道:“漂亮又有什么用。”
石杨不知如何回应,便岔开话题说道:“对了,庄上来了位贵客,他给你小侄女起了个好名字,叫做石韫,用的是东晋女侠谢道韫的那个韫字。”柳燕淡然道:“嗯,甚好。小妹书虽读的少,倒也还认得那个字。”石杨道:“燕子,我来找你啊,也是为了给那位贵客帮个忙。他的未婚妻子下落不明,我要帮他打听打听。他给了我一幅他妻子的画像,我想请你临摹个十张八张的,我好发给那些包打听的兄弟们。”说罢,便将琉璃香的画像递了过去。
柳燕接过画像,粗粗一看,点头道:“嗯,也是个美人。生成这样,若不会武功的话,流落江湖还能讨的什么好去?”石杨道:“好不好的就不是我们能在乎得了,只要帮他问出些消息来就成。我呀,总觉得画画的这人是为了讨好那周公子,故意把他的未婚妻画的更美。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跟燕子你容貌不相上下的女子呢?当然,即便是如此,这画上的人也还是不如你。她看上去几乎还是个孩子,哪有燕子你的那份妩媚?”
柳燕冷冷的说道:“师哥,好听的话儿还是多留给嫂嫂吧。她为人这么好,你可别总对她不闻不问的。”石杨脸色一沉,说道:“她抱怨我了?”柳燕道:“没。嫂嫂什么时候会抱怨人?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若跟她一起,你总是跟我说话,却从不理她。这甚是不妥。”石杨笑道:“我把你当自己亲妹子看待,亲妹子和老婆比起来,当然是妹子更近一些啊。且你嫂子本来也不是爱说话的人,我若整天叨扰她,她还得烦我呢。”
柳燕点头道:“师哥,你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自己家的事情该怎么做实不该小妹来多嘴。小妹这就去临摹这画像,师哥请回吧。画好之后,小妹把画送去你的书房可好?”石杨道:“我来取吧!”柳燕摇头道:“师哥,我都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当年跟着你后面玩耍的小小女童。你若总往我这小院里来的话,旁人看去要说闲话。”
石杨无奈,只得说道:“那就劳烦师妹你跑一趟了。”
石杨离了柳燕所居的小院,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是家中独子,而他的父亲又只收了柳燕这一个徒弟。柳燕是个孤儿,比石杨小了九岁,石杨的父亲性子急躁不懂如何照顾人,母亲又早亡,因而石杨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样的把柳燕拉扯大。柳燕的武功也有一半是石杨传给她的。曾几何时,杨柳二人亲密无间,相处起来毫无顾忌,就算同卧一床也不当回事。然而随着柳燕年龄越来越长,她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孤僻冷漠,到了现在,已几乎连多跟石杨说几句话都不太肯了。
两人三年前曾一同行走江湖,闯下了杨柳双秀的名号,但后来柳燕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石杨一起出现,甚至执意要搬出顽石庄,去附近的山里隐居。
近一年前,石杨的父亲病重,催他快些结亲,石杨便提出想娶了师妹柳燕,但石老庄主却怎么也不同意,说是柳燕虽长得美貌,但那古里古怪的脾性实在不是能当大家主母的样子,且若石杨去求婚,也必然是碰一鼻子灰;堂堂顽石庄少庄主,可不能吃这个亏。石杨极为孝顺,父亲的话不能不听,当时有两家前来提亲,石杨便选了长相不佳,但却从小就认识的表妹李氏。
石杨怔怔的在庄中穿行,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门口。他本不打算停留,但一想到新生女儿那雪白粉嫩的小脸,就心头一热,便推门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丫鬟们看庄主来了,忙纷纷行礼,石杨一笑,说道:“辛苦你们了,待会去账房,一人领五两银子。”丫鬟纷纷跪倒拜谢。
进了堂屋,却只见一个婢女在,石杨奇道:“杏儿,怎么就你一人?”
那石杏道:“夫人让梅姐姐去伺候那位贵客周公子了呀。”石杨抓了抓头,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事。”说罢一掀门帘,进了卧房。
李氏正倚在床上逗弄女儿,看到丈夫突然进来,忙想挣扎着起身行礼。石杨忙说道:“娘子好好躺着吧,跟我这么客气作甚?”李氏应道:“奴家怎么敢对相公短了礼数?”
石杨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俩孩儿都生出来了,你就不必再什么奴家相公的叫个不停了,叫别人听去,还以为咱夫妻俩隔心隔肠呢。”李氏脸一红,抬起头说道:“你是大英雄,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子,我若不敬你十分的话,那便是毫无妇道啦。”石杨笑道:“什么大英雄,娘子你就不用跟那些人一样用那些虚话夸我了。”李氏莞尔道:“我是真心觉得你是大英雄呀,一点虚头都没有。”
石杨心头一暖,但一看到妻子的那张脸,却又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娘子,你倒是对我真好,但为何老天要把你造成这副模样?
李氏面似圆盘,肤色淡黄,眼睛不大,鼻若蒜头,双唇也甚厚实。在石杨心中,若柳燕的容貌是十停的话,李氏只能算作三停。他对外都说自己的妻子不过中人之姿,但实际她却连中人之姿都没有。
石杨本打算多跟妻子说些体己话,但陡然却没了兴致,便只抱了抱女儿,就说道:“我还得去练兵,就先告辞了。娘子若想吃什么,尽管叫丫鬟们传给厨房。虽然现下到处都在闹饥荒,咱们庄子里倒不至于短了什么。”李氏道:“我就喝些前日我自己熬的清粥就好。相公,你不也说那粥好喝么?”石杨笑道:“确实好喝,我借着周公子的名头让梅子直接打了一罐来,还请你见谅我浪费了你的手艺。”李氏面色大喜,说道:“你若真觉的好喝,我……我就好欢喜!”
石杨不想再多说下去,便笑了笑退出了卧房。
那边厢,周天和刚刚用罢早饭,石梅就又进房问道:“公子,待会儿就要传午饭了,但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周天和笑道:“我刚吃完又吃?哪能吃的下去?梅姑娘,我且问你一句,你们这庄子里可有什么地方是能让我散散步的?我这宿醉还是没有尽消,想来出去走走能好受点。”石梅想了想,说道:“不瞒公子说,顽石庄里面外人确实不能胡乱走来走去,不过奴婢倒是知道有个园子,公子去散散步倒也无妨。若公子想去的话,那就跟好奴婢,可千万别跟丢了。”周天和道:“那就多谢梅姑娘了,我肯定跟的紧紧的!”
石梅带着周天和一路向顽石庄西北角走去,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终于在个被白墙围住的园子外停下了。
但见那园门上挂着块匾额,上书“松风”二字。
石梅拉开门闩,说道:“周公子呀,这松风园是现下庄主的祖父建的。那位老老庄主呀,是位读书人,因为不肯事元,便丢下书本去做生意。他老人家自是十分风雅,这园子想是也造的颇为精致。但奴婢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园子到底算不算得上好。反正我们这些婢子从小就翻墙进园子里爬树钓鱼捉蟋蟀。”
周天和笑道:“有树有水,肯定差不了。”但见眼前这园子并不算大,但却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园中种满了湘妃竹和罗汉松。竹直而松弯,相映成趣,颇见当年造园人的一番精心计划。沿着小径走了数十步,竹林散去,便是一坛碧绿的池水,池中心有一块巨石,其型朴拙浑然,与常见的九孔十八洞的玲珑太湖石殊为不同。池边有座小亭,亭里有块石碑,上面写着:顽石无窍,尚堪补天;愚夫舍心,江山不还。金戈铁马,湮灭寂寥;木墙布帷,枉度余年。
周天和不甚懂得诗词,但却也觉得这三十二字隐隐有着极高明的风骨,他又读了一遍,击掌笑道:“想来顽石庄的名字真的便是得于这块大石头呀!”石梅一愣,旋即说道:“哎呀,我们在这从小玩到大,可从来没想过呢。对呀,听说荆门的大顽石庄也有块丑石头呢。”周天和道:“我也就是瞎猜,要想搞明白,你还得去问问你们庄主。”石梅立即红云上脸,低头说道:“我才不去问他呢。”她略一顿,接着道:“公子,这园子你想逛多久都成,但可千万别从后门出去。”周天和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石梅道:“出了后门便是庄主师妹柳姑娘的居所,她素不喜见外人。若是有人闯了柳姑娘的院子,怕是庄主要立即把他赶出庄子去呢。”
周天和笑着问道:“我倒是听说,这柳姑娘的相貌是非比寻常的美,是么?”石梅道:“是的是的,奴婢若跟柳姑娘站在一起,看起来就跟那古时的丑妇钟无艳一样啦。”周天和道:“梅姑娘过谦啦。”他此时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还不是因为庄主对这个师妹溺爱,因而大家才大拍马屁说她美若天仙?且她再漂亮,难道还能美过那日要来杀徐二哥的红拂门“白衣观音”?
石梅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希望我是过谦,但跟柳姑娘比起来,奴婢真真的是丑到不堪入目。”石梅此时心中苦楚,暗道:我的长相和柳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家世和性子也大大不如夫人,因而庄主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那也是我活该。
周天和本想安慰石梅几句,但转念一想,当面大夸一个年轻女子的容貌,无论如何也是颇为轻薄,当下便笑了笑说道:“此地甚好,我想多坐上个把时辰。梅姑娘不必一直陪着我,你若有事要做,那便去吧。”石梅忙道:“夫人就是差我来服侍公子的,奴婢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若公子觉得奴婢碍眼,奴婢就退到园门外等着。”
周天和当年也是使唤人惯了的,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也不至于局促,于是便说道:“梅姑娘找个舒服的地方歇着便好,我随便逛逛,待会儿就回去。”
此日的晚饭,石杨又摆酒款待周天和。然而刚刚开席,就见一个庄丁急急慌慌的跑进来报道:“庄主,云水村的云员外与徐楼的徐员外求见,他们说是有急事。”石杨淡然道:“老云和老徐向来都是一惊一乍,让他们来吧。”
但见两个财主打扮的中年汉子小跑着进来,跪倒在地,满面热泪的说道:“庄主救命,庄主给俺们出头做主啊!”
石杨略一皱眉,把酒杯放在桌上,问道:“云伯父徐伯父,别急别慌,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云员外失魂落魄的说道:“那劳什子天梁宫把我家儿子绑走了。”一句话说完,便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徐员外磕了几个头,接着说道:“云公子是小老儿的女婿,可就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来了两个穿蓝衣的妖女,说是什么天梁宫弟子,要让云公子去当她们的师弟。云老哥招呼家丁动手,却都给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妖女杀了个干干净净,最后我那女婿云公子也被掳走,生死不明。现下小老儿的闺女也说要上吊寻死好殉了她的丈夫呢!”
石杨奇道:“天梁宫?那是什么地方?穿蓝衣的不是紫微宫的人么?”徐员外应道:“我们也不知道呀。我们看到这俩妖女的服色,也以为是紫微宫的,好吃好喝的招待,没成想她们说她们是天梁宫门下,还动手杀人。”石杨面色一沉,喝道:“欺负到顽石庄头上了,也真是胆大包天。两位伯父,这两个女子现在何处?”云员外大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了,便答道:“两个妖女霸占了老朽在村外的别业,说是不带犬子回天梁宫也行,但老朽必须要在三天内找出一个跟犬子根骨相当的年轻后生来交给她们。老朽家里有个小厮,平日里手脚伶俐,我以为他算作根骨不错,便带他去了,结果那两个妖女说这小厮人才蠢笨,拧断了脖子把尸身扔了出来。庄主呀,你说这妖女是不是也太过于凶蛮毒辣了?一天之内,伤了我家里二十多条性命!”
石杨拍了下桌子,怒道:“岂有此理,顽石庄在镇江立业数十年,还从来被人这么的欺侮过。云老伯,徐老伯,我这就去会会这什么天梁宫的门下。”他对周天和一拱手,说道:“周兄,恕在下失陪。我去去就来。”
周天和心念一动,暗道:朱大哥说若能帮顽石庄个忙那就甚好,这机会不是就直接撞上来了么?且石大哥那么痛快的答应帮我找琉璃香,就算不为了濠州红巾军,我也该助石大哥一臂之力吧。
当下他站了起来,肃然道:“石大哥,我两次莽莽撞撞的进了顽石庄,你两次都如此的款待我,小弟我虽是个无名小辈,但也愿陪石大哥去瞧瞧那天梁宫的妖女能有何等本事。”石杨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咱们哥儿俩联手,想是这妖女就算是紫微宫的人,也讨不到好去。”实则此时石杨心里所想乃是:你本来就跟紫微宫有梁子,若这所谓天梁宫跟紫微宫是一路的,你再多一笔过节也算不得什么。我不怪你濠州红巾军杀了我们的人,还帮你找老婆,你只替我们顽石庄担下责任,也算是桩平等生意。总之若紫微宫到时候真非要找你麻烦,我替你出手便是。
当下两人取了兵器,跟着云徐两个员外出了顽石庄。
那云水村依着一条小河,看上去民户密集,灯火阑珊,颇为的兴旺。云员外的别业在村子东南十余里的山坳里,乃是个修建的很精致的大院。
在距离云家别业还有半里路的地方,石杨勒马说道:“两位伯父,你们就在此等候,我跟周公子去院子里面探听一番。”云徐两位员外自然是没口价的答应。当下石杨和周天和便下了马,运起轻功腾跃进了那别业。
这个大院里房屋怎么说也有二三十间,但除了最大的那间正房之外,其他屋子都是黑漆漆的毫无灯火。石杨对周天和道:“周兄,咱们直接去那亮灯的房子瞧瞧。”周天和点头答应。
两人闪展腾挪,到了那正房之前。只听得屋里隐隐传出女子的话语之声。石杨指了指窗户,便悄无声息的窜了过去,轻轻的将窗户纸捅破了一个小洞。
但见屋内灯火通明,一张木桌上摆满了菜肴,一个俊秀的锦衣少年公子坐在两个蓝衣女子之间。
这两个蓝衣女子一个鹅蛋脸,一个瓜子脸,都颇有姿色;一人手里端着酒壶,另一人在给那公子的碗里不停的夹菜。但那公子被两个美人儿伺候,温香暖玉,却一脸的愁容苦色,筷子虽拿在手中,却一点也不去动那些菜肴。
鹅蛋脸的蓝衣女子说道:“云公子,这些小菜都是小妹亲手做的,我们姐妹俩又都先吃过几口,你难道还在怀疑我们在菜里下了毒?还是说,你觉得小妹的手艺太差,实在下不了口?”那云公子愁眉苦脸的说道:“两位姐姐,这菜色香味俱全,可比我家里的大厨做的好多了,但小可真的是没心情吃喝呀。今日小可本该跟徐家的小姐成亲了,但两位姐姐却把我掳来这里,我那徐家妹子不知道得着急伤心成什么样呢。”
瓜子脸的蓝衣女子笑着问道:“你那徐家妹子有我美么?”云公子一愣,低头说道:“自然是没有姐姐你生的好看。”瓜子脸女子道:“那你还总念着她做什么?我们天梁宫里跟我们两姐妹相貌不相上下的姑娘数不胜数,你只要投入我们门下,想娶个漂亮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
云公子道:“我跟徐家妹子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终身,我怎么可能负她?且我从未学过武功,根本毫无任何根骨所言。两位姐姐定是看错了人。”鹅蛋脸女子嗔道:“你胆子好大,我们怎么可能看错人?也罢,你若总是想着你那徐家妹子,我干脆把你骟了了事。你跟她永远成不了亲,总愿意乖乖跟我们回天梁宫学艺了吧?”说完,便抽出长剑,在云公子两腿之间比比划划。云公子吓得脸色煞白,进而居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鹅蛋脸女子皱了皱眉,说道:“难不成真是我们看走了眼?这小子也太脓包了。”瓜子脸女子冷笑道:“嘿,那也说不好。既然像是个废物,那干脆一剑扎死便罢。”鹅蛋脸女子道:“人虽脓包,但样貌实在不差,杀了有点可惜。让我再想想。”
此时只听门外有人笑着说道:“你们的确看走了眼,云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体弱多病,怎么可能是练武的胚子?不过我也不允许你们杀他。”语声刚落,大门就被推开。
说话之人正是石杨,周天和便与他并肩站立。
他一看两个蓝衣女子要行凶,原本打算发暗器,但转念一想,在周天和眼前,自己一个江湖上成名的英雄用暗器去对付两个年轻女子,实在是大大的失了面子。当下转了念头,直接推门而入了。
两个蓝衣女子俱都一愣,心道:我们武功都不弱,怎么外面有两个人却谁也没听见?看来是两个硬手。
鹅蛋脸女子微笑着说道:“哟,不管我们有没有看走眼,但从天梁宫手里把人要回去,那也是绝没这个先例的。”石杨一抱拳,客气的说道:“恕在下没见过世面,这天梁宫的名号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不知天梁宫是否就是紫微宫的别称?”瓜子脸女子答道:“不是。紫微宫是紫微宫,天梁宫是天梁宫。”石杨奇道:“那两位为何穿着紫微宫的服色?”鹅蛋脸女子道:“你管不着。你是谁?”
石杨满面和气的微笑着答道:“在下顽石庄石杨。这位是我的客人周公子。”
瓜子脸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的说道:“哟,顽石庄可不就在附近么,你冒充谁不好,偏偏去冒充顽石庄的庄主?”石杨一愣,问道:“我为何要冒充?我就是石杨呀。”鹅蛋脸女子笑道:“那石庄主是‘杨柳双秀’之一,长得身高八尺,玉树临风,怎会是阁下这副模样?”瓜子脸女子接口道:“是呀,都知道杨柳双秀,男的英俊非凡,女的美若天仙,两人乃是一对极为般配的璧人。若阁下真是那位‘杨’,那‘柳’多半也跟阁下一样其貌不扬咯。”
石杨听这两个女子妄议柳燕的长相,心下着恼,但却还是面带微笑的说道:“江湖上的传言做不得数的。在下的确是长得丑,但那位柳姑娘却实打实的是天仙般的容貌。”瓜子脸女子秀眉一竖,说道:“哟,你这意思是说,那柳姑娘比我们姐俩都生的好看咯?”石杨道:“两位姑娘的容貌也算是上乘了,但柳姑娘的确还是要比两位胜了数筹。”瓜子脸女子冷笑道:“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说的话我可不信。这样吧,你把她带来,让她跟我们回天梁宫,那这云公子就还给你。她若真那么美,我们回去献给二师父做妾,他老人家肯定得好好的赏我们。”鹅蛋脸女子笑道:“是呀,这是个好主意。说不定那柳姑娘献上去,二师父就立时允了你跟丁师哥的婚事啦。”瓜子脸女子脸一红,嗔道:“在外人面前多什么嘴。我就怕那柳姑娘其实长得也不怎么样,反而惹恼了二师父呢。”
石杨听这两个女子越说越无礼,心中怒火勃然而起,但心想这天梁宫也不知是什么路数,就算能让周公子顶责,但最好也不要贸然得罪他们给顽石庄树敌,于是便强压怒火,温言说道:“在下的柳师妹极爱清静,不见外人,把她带来是决然不可能的。还请两位姑娘放了云公子,在下不日就亲自去天梁宫送谢礼拜山头。”
瓜子脸女子皱了皱眉说道:“你是说你要拿自己换这云公子?不成不成,你个子太矮,长得又猥琐,年纪还大,无论如何也不配投入天梁宫门下。”鹅蛋脸女子眼睛一转,指着周天和道:“他看上去倒是不错,长相虽差了些,但身板我瞧着很好。你拿他来换云公子吧。”石杨肃然道:“这是鄙庄的贵客,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天梁宫若实在想收个根骨好的弟子,我去替你们找一个来,日后亲自送去天梁宫。但云公子与周公子,你们都不能带走。”
鹅蛋脸女子道:“不行,我就看上这个周公子了。他必须跟我们回去。这姓云的脓包我还给你了。”说罢,一手拎起趴倒在桌上的云公子就扔向了石杨。石杨忙伸手接住,心下暗道:这女子随随便便就把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扔出丈余,内功甚是不弱。
石杨笑道:“我说过云公子周公子你们都不能带走,现在你们先把云公子还了回来,在下万分感激。过几日我必将带着个根骨好的后生去天梁宫拜谢。”
瓜子脸女子道:“哎哟,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呀。我刚才随便扎了云公子一针,要是没有解药的话,他这辈子就变个废物,跟谁都做不了夫妻啦。周公子若不留下,这解药你就休想拿到。你若想硬抢,对不住,我这身上带着的像解药的玩意一大堆,你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症的。若随便乱吃,便立时毙命。你瞧着办吧。”
石杨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们石家从来也没被如此的戏弄欺侮过,大不了舍了云公子的身子不顾,解药不要了,转身就走,那也胜过平白的被这两个妖女要挟。
此时周天和却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若我愿跟姑娘们去天梁宫,姑娘可真的会立即给了解药?”瓜子脸女子道:“那是自然。天梁宫门下什么时候骗过人。”周天和便道:“那好,在下承蒙两位姑娘看得上,这就跟两位去天梁宫。”石杨忙劝阻道:“不可,周兄,你切不可以身涉险。”鹅蛋脸女子挪揄道:“哟,把我们天梁宫说的跟龙潭虎穴似的。我们那里山清水秀,住起来好不逍遥自在。周公子去了半点苦都不会受,若是经我们二师父查验的确根骨非比寻常,那过几年就会配给一位相貌武艺俱佳的姑娘,成就一对神仙眷侣。这可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美事呢。”瓜子脸女子笑道:“相貌武艺俱佳,你说的是你自己吧。”鹅蛋脸女子啐道:“呸,你也学会嚼舌根子了!”
石杨本再打算阻拦周天和,但转念一想:这小子武功了得,心机颇深,他自愿去用自己给云公子换解药,那必是已经想好了后招,我看来也不必客气了。
而周天和此时却一心想要尽力帮助石杨,因而也没计划很多,总觉得先让他解了困局再说。
鹅蛋脸女子见石杨不再说话,便腾身跳到周天和跟前,牵起他的手,娇声说道:“周公子,放心吧,一路上我们姐俩会好好伺候你的。”周天和但觉的她的手温软细腻,柔若无骨,不由得脸都红了。
瓜子脸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掷给了石杨,说道:“这就是解药!今日给他喝半瓶,平日再喝剩下的半瓶,他就什么事儿都没了。”石杨接住药瓶,说道:“多谢!还请两位善待周公子,他是金山派门下,两位若怠慢了他,怕是要给天梁宫惹麻烦。”
鹅蛋脸女子道:“知道啦。金山派又算什么,且我们怎么可能亏待周公子?只怕他是一头扎进蜜窝里了呢。”
石杨道:“这云公子身子弱,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妙,在下先行告退。周兄,你一切小心,日后在下必将亲去天梁宫把今日之事分说清楚!”说罢,石杨便把云公子扛在背上走了出去。
石杨身影已远,那鹅蛋脸女子噗嗤笑出声来,说道:“这石庄主还真以为我们不认识他呀?大家都说他性格沉稳,可我们就随便开了些玩笑,他就要发火了,这哪叫沉稳。”周天和奇道:“石大哥一直说话很和气呀?哪里发火了?”鹅蛋脸女子嗔道:“你身板再好,却是个呆子!人发火就一定要当面骂人么?和和气气的说话,肚子里却骂的天翻地覆的人多啦。”周天和挠了挠头道:“我可能的确是个呆子。”
瓜子脸女子叹了口气,指了指方才云公子坐过的位置,对周天和道:“周公子,还请坐这里吧。咱们接着吃吃喝喝。云公子那个脓包一口都不敢吃,真真儿的辜负了我们姐俩精心烹制的一桌子好菜。”
周天和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跟石杨来了这个别业,现在真的已经腹中空虚,眼见一桌精致的菜肴,且又相信这两个姑娘虽邪里邪气,却也不至于在菜中下毒,于是便大喇喇的坐下,说道:“在下可绝不暴殄天物。”
两个女子看周天和大口的吃菜,便都眉花眼笑。鹅蛋脸女子说道:“周公子,你难道都不问问我们姐俩叫什么嘛?”周天和咽下口里的一块鸡肉,应道:“哪有随便打听姑娘闺名的道理?”
鹅蛋脸女子道:“哟,你倒是是个知礼君子哟。可你不问我们名字的话,这一路回天梁宫,可就好大的不方便。我就跟你说了吧,我叫吴彩娟。”瓜子脸女子接口道:“我叫魏婷。”
周天和忙作揖道:“见过吴姑娘魏姑娘,在下全名周天和。”
吴彩娟笑道:“不必这么客气啦。这一路上公子你尽可以把我们两个当丫鬟使唤,只要能乖乖的跟我们回天梁宫交差就行啦。”周天和忙道:“那可不成,两位姑娘神仙般的人物,我怎能当丫鬟使唤?”
魏婷笑道:“周公子呀,你这是惯常的油嘴滑舌还是发自真心?”周天和一愣,支支吾吾道:“我……我必定算不上油嘴滑舌吧。”吴彩娟脸一红,说道:“你是他们顽石庄的贵客,肯定见过那位柳姑娘。你若见了她,怎么可能还觉得我们姐俩生的好看?”周天和挠了挠头说道:“我可真不知道那柳姑娘长什么样。”魏婷道:“哈,若是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容貌的话,多半也是长得不怎么样。周公子,你觉得我们姐俩生的美么?”周天和道:“当然是美的不得了。”吴魏二人一齐娇笑了起来,吴彩娟说道:“拿那个脓包云公子换来个风趣的周公子,我们赚大啦。”
当下吴魏二女嘻嘻哈哈的劝周天和喝酒吃菜,周天和恍然便若回到了当年被绿菡、春絮两个贴心的婢子服侍的日子,浑然便忘了陪自己吃喝的这两个姑娘可说不定是极危险的敌人。
二女问周天和是哪里人,周天和便据实答说是大都人。这下二女一下子来了兴趣。她们两个自幼都在南方的山里长大,可从来没去过京城,于是便缠着周天和,要他讲述大都的新鲜事儿。周天和看这两位美貌姑娘温言软语,自也不好拒绝,便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吴魏二女听得兴起,三人直聊到接近子时还未停嘴。
吴彩娟看桌上粗大的红烛已快燃尽,这才说道:“哎哟,这么晚了。我们该服侍周公子睡下了。明天一早还要起来赶路呢。”魏婷点头道:“正是,公子请入卧房就寝吧。”周天和道:“那两位姑娘……”魏婷脸一红,啐道:“你难不成还想我们姐俩陪你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路上尽可把我们当丫鬟使唤,却并不是说我们真的就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下人。”周天和忙道:“我可真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若把卧房给我睡,两位姑娘这一夜可就休息不好了吧。”
吴彩娟道:“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怎么可能晚上还敢呼呼大睡?你不用管我们,快些去睡下吧。一会外面若有什么响动,你可别出来,要不小命不保。”周天和不想让二女太早看出自己武功不弱,便装作害怕的样子,唯唯诺诺的进了卧房。
他合衣躺在床上,却不敢真正睡着,却支着耳朵听这两个蓝衣女子都在说些什么。
只听得堂屋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想是吴魏二女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碟。周天和听到两人用清脆温婉的嗓音低声谈笑着,心中暗道: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丽可爱,温柔贤淑,却不知为何入了行事诡异的旁门左道,以后怕是下场不好。我若有机会的话,一定得帮她们回归正道。
但一想到“正道”二字,周天和却又一阵怅然,心道:金山派那算是正道门派吧,但如郝师姑祁师姑那样的女子,难道就比吴魏两位姑娘更良善么?
心思纷乱间,只听得外面堂屋叮当声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
这寂静配上若隐若现的虫蛙低鸣和松枝摇曳,最是能催人入眠。周天和再怎么凝神定气,却也眼皮越来越重。然则就在他刚要坠入梦乡的当口,却听见魏婷问道:“箱子里那贱人怎么办?要不要给她点吃的?”吴彩娟恨恨的说道:“给什么给?这小贱人险些把我的容貌毁去,不让她吃点零碎苦头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魏婷道:“好,就听你的。料想饿上一两天她也死不了。就是且不知二师父敢不敢收了她做妾?”吴彩娟道:“敢不敢那就二师父自己去定夺咯。若不敢的话,大不了一掌打死扔进深谷。”魏婷道:“这贱人花容月貌,一身的皮肉白成那样,我都诚心的自愧不如,若就这么死了,也真是可惜。”吴彩娟笑道:“可惜是么?那到时候你劝劝二师父,要他老人家把这贱人发配给那些农户矿民,等他们玩够了再杀,那不就不可惜啦?”魏婷立即赞道:“好办法!”
周天和此时心里一惊,想道:像是她们还掳了一个美貌女子?听她们的言语,似乎这天梁宫颇为秽乱不堪,那可无疑是个妖邪之处。这倒也奇了,她们跟紫微宫的夏姑娘穿的一模一样,但紫微宫虽做事莫名其妙,却也没这么邪乎,难不成这天梁宫是故意在诬攀鼎鼎大名的紫微宫?
正疑虑中,但听堂屋中吴彩娟怒喝道:“你说话不算数!我们都把云公子还你了,你为何又堵上门来了?”
只听石杨的声音应道:“此地乃是云员外的产业,汝等两个妖女却在此兴风作浪。俺们石家联合江淮三百二十二村,就为了保民抵寇。不才石杨,之前已礼数周道,但两位姑娘却始终放肆轻慢,且我刚才已经查清,你们两个两个月来接连伤了近百条性命。我石杨长得丑,功夫也差,却不得不给江南乡民除害。”
魏婷冷笑道:“杀几十个人又算什么?在这乱世之中,那些死了的脓包废物就不配活着。我们不杀他,他们也会死在别人手上,又有什么分别?你要不怕惹到我们天梁宫,那就动手吧。”
石杨道:“惹便惹了,又能怎样。十余万乡民拥顽石庄为首领,我可不能让他们寒心。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吴彩娟道:“嘿嘿,那就让我们姐俩领教一下大名鼎鼎的石庄主的本事儿。咱可划下道来,若你输了,可就休要再来管我们要带谁回天梁宫。”石杨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你们赢不了。”
当下只听得两声娇叱,接着是长剑嗤嗤的破空之声。周天和忙从卧房奔出。石杨看到他,微笑道:“周兄不必动手,没有两个大男人联手对付一对儿小姑娘的道理。”
吴彩娟紧攻几剑,对周天和喊道:“不是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么?”周天和道:“两位姑娘还是别打了,速速离去为好。你们打不过石庄主的。”魏婷冷笑道:“天梁宫门下,只有战死的没有逃跑的!”
吴魏二女剑招凌厉,周天和看出来路数跟华万钧一模一样,心下便奇道:她们果然用的是紫微宫的剑法,但却又不肯说跟紫微宫有什么关系,这倒是古怪。
石杨神情轻松,用一双空手应对两柄长剑,一招一式沉稳大气,虽看上去十分质朴甚至有几分笨拙,但却始终占着上风。堪堪百招过去,吴魏二女眼见不敌。两人心中暗暗叫苦,开始怨恨为何二师父要派她们来顽石庄附近办事;同时便也后悔自己过于托大,居然还在这别业中过夜。
心中一有杂念,手上便更吃亏。石杨嘿嘿一笑,身子转了几转,但见吴魏二女便软软的倒在地上,正是被石杨点了穴道。
吴彩娟面色煞白,闭目不语,魏婷凛然道:“你本事大,你杀了我们吧。”石杨叹气道:“我的确只能杀了你们。”当下长剑离鞘,出手如电,给两女每人心窝上扎了一下,两人立时气绝身亡。周天和骇的张大了嘴,本想阻拦,却根本来不及。
虽说这两个女子邪里邪气,但毕竟不久前还在跟自己说说笑笑,周天和看着两人的尸体,心里十分的痛惜和不忍,便开口说道:“石大哥,你……你不必非要去她俩的性命吧。”石杨苦笑道:“周兄,你看她俩长得不错,就怜香惜玉是不是?可她们伤了我属下各村的近百条无辜人命,我若把她俩活着交给那些村民,她们可得好好受一番零碎罪了。我给她们个痛快,已经算是很对得起她们了。杀人偿命,这没什么好说的。纵是美女佳人,若给仇家抓住了,那也没什么好下场。干净利落的死了,已经算是运气极好。”
周天和叹了口气,情知石杨的话也是无可辩驳。
石杨道:“既然已经了结了这两个妖女,周兄就跟我回去吧。”周天和心念一动,说道:“稍等片刻。我方才听她们说什么箱子里还有个女子,我们得把她救出来。”石杨一皱眉,说道:“长得漂漂亮亮,但还真是奸邪之徒!”
这正房两旁还有东西两间耳房。周天和曾睡过的卧房便是西耳房,而东耳房里果然有一个大木箱。
周天和奔了过去,拉开箱盖,石杨看到居然又是个蓝衣女子,便说道:“嘿?原来是三个不是两个,她们还内讧了?管他的,都是些妖女,一并杀了才好。”说罢举剑便要刺下。周天和一瞬之间看到了箱内女子的面容,忙叫道:“石大哥且慢,这是紫微宫的夏姑娘!”
这果然是夏江月,她手足被缚,口里塞着麻核。周天和手忙脚乱的解开了绳索,又取出了夏江月口中的麻核。夏江月嘤咛一声就哭了出来,喝道:“那两个贱婢死了没有?没死我去掐死她们!”周天和愣了一愣,说道:“应该是已经死了……可是,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夏江月哽咽着说道:“两个无法无天的贱婢,拿毒药暗算我……哎哟,你快把我扶出来呀,你以为这箱子里躺着很舒服么?”周天和脸一红,说道:“在下实在不敢再触碰姑娘的玉体。”夏江月怒道:“你这个迂腐的呆子!不该碰的时候瞎碰,该碰的时候又推三阻四。你快让我出去!”
周天和无奈,只得探身下去,一手捉臂一手揽腰,把浑身瘫软的夏江月拉出了木箱。夏江月命令道:“你把我扶到椅子上去!”周天和只得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她挪到屋子中的木椅旁。
石杨奇道:“夏姑娘你怎么会被她们两个暗算?她们跟你穿的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呢。”夏江月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确是穿的一样,但紫微宫弟子的佩剑比天梁宫的长了半寸。天梁宫是紫微宫在中原的下院,我的辈分跟天梁宫两个当家的一样高,这两个贱婢若是二当家的徒弟,还该叫我师伯。结果她俩孤陋寡闻,看我没有带着剑,就非说我冒充她们天梁宫门人。我本不想理她们,结果她们俩一路追着我,非要我换掉这身蓝衣。要知道紫微宫门下,若不是师尊特别发令,谁也不能擅自改了服色。她们如此无礼,我实在气不过,就动了手。这两个贱婢武功平平,打不过我,就暗中下毒,弄得我浑身无力,内功一点都使不出来。她们把我绑住放在这木箱里,说是要带回天梁宫去,给她们二师父……”夏江月说到这里,眼泪又涌了出来,指着周天和骂道:“就是怪你!若不是你毁了我的剑,我怎可能受这好几日的折磨羞辱?等我练好了新的兵器,不把你身上戳上十几个窟窿决不罢休。”
周天和苦笑道:“总之我怎么道歉都已没用,那就等以后夏姑娘来杀我吧。咱们不是约了三个月之期么?”夏江月道:“哼,你没忘就好。”说罢,扶着椅子想站起,但晃了几晃,便又坐了回去。
石杨问道:“夏姑娘这是中的什么毒?但不知那两个妖女身上有没有解药。”夏江月摇头道:“我不懂使毒的法门,只知道这毒叫做化功散,却不知道解药是什么样的。中毒后十日,若不服解药,全身的内功可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我……我……我……”夏江月又哭了起来。
石杨暗暗觉得好笑,心道:这夏江月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怎么动不动就哭成个泪人儿,这可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还娇气。想想我那燕子,可从来没哭过,这么坚韧的性格,那才配在江湖上扬名。
石杨其实不知,夏江月虽是学武之人,但却是沧海天尊最宠爱的弟子,在紫微宫里跟大家小姐过的没什么分别,可是一点亏都没吃过。
周天和却越看越怜惜,但苦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只好垂首站在一旁。夏江月直哭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止住泪,抽抽噎噎的说道:“姓周的小贼,你自己做的孽你不能不管。你陪我去一趟天梁宫,我找他们当家的要解药去!”
周天和一愣,忙道:“这……这不妥吧,你那华万钧师弟呢?他不是一直陪着你么?”夏江月眉头一皱,鄙夷的说道:“他多嘴多舌,碍手碍脚,我把他赶走了。他若敢再跟着我,我就让师尊废了他的武功。”周天和道:“你们是同门,一起赶路别人也说不到什么,但我……我跟你孤男寡女的,这……这不行吧……”夏江月怒道:“不是你毁了我的剑,我至于沦落至此?好,你既不情愿,难道我还能求你陪我不成?你也滚,我自己去。”说罢,又想站起身来,但却再次不得不坐倒。她脸色惨白,浑身气的乱颤,眼泪便又要涌出。
石杨心想:周天和你这小子也是迂腐,你不是正想跟夏姑娘揭了毁剑的梁子么?现在有个绝好的机会,让你可以施恩于夏姑娘,你却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江湖男儿,关键时刻,哪要去理会太多规矩礼教?
当下他便开口劝道:“周兄,夏姑娘要你陪她去天梁宫,那是看你武功高,人品又正派。她身子虚弱成这样,没人保护怎么能行?要是路上再遇到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更恨你了。夏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夏江月缓缓点了点头。
周天和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我就怕说出去有损夏姑娘的清誉……”石杨道:“夏姑娘又不是不懂道理的莽撞之人,她既然想让你陪同,那必然也是早就想清楚了利害关系。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孤男寡女一同行道,也许会有人嚼舌根,但现在是要救急,江湖上若有人为这事胡说八道,那就极为令人不齿了。”他顿了顿,微笑着接着说道:“周兄若实在不想去,那我陪同夏姑娘去天梁宫好了。我这人脸皮厚,只要自己心里无愧,就不怕外人说。”
夏江月猛地抬起头,喝道:“不行,不要你去,你有老婆孩子,怎么可能跟我一个独身的大姑娘同行?那说出去才是大大的不妥。”石杨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了笑,但心里却接着一凛,暗道:是呀,我有老婆孩子,燕子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可能还愿意跟我同进同出?我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透?
夏江月盯着周天和,肃然说道:“周小贼,我最后问你一次,你陪不陪我去天梁宫。你若坚持不陪,那我也不要解药了,我现在就抹了脖子,你把我的头砍了送去紫微宫,好好跟我师尊解释一下我是怎么死的!”
周天和知道夏江月的性子高傲,说要自尽那必定真的要这么干,当下只得无奈的说道:“那我就多有得罪了,陪夏姑娘走一趟。”夏江月樱唇一撅,说道:“哼,还是不情不愿。”周天和怕一句话说的不对这夏姑娘又要去死,便赶忙陪笑道:“情愿的很,情愿的很。”
石杨在一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主动要陪夏江月,却被她不留情面的一口拒绝;笑的是这周公子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但却总有福气跟美貌女子打交道。不过转念一想,石杨在心里暗道:他的妻子美貌,又跟莫姑娘夏姑娘纠缠不清,但这三个女子再美,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的柳师妹半分!
此时夏江月因坐了好半天,力气恢复了一些,终于可以蹒跚的自己走路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两个贱婢的尸体是在堂屋么?我去看看!”
她缓缓走到吴魏二女尸身旁,在两人身上踢了几脚,对石杨说道:“这两个贱婢以下犯上,门内不容。石庄主,虽人是你动手杀的,但这两条命算在姑娘我身上,是我以长辈的身份清理门户。请你先找两口薄棺把她们装了。日后若是天梁宫伺候的我高兴,我就叫他们来领回这两个贱婢的尸身。若他们上上下下都是一般的无礼,那这两堆臭肉就要烧要埋随你。”
石杨拱手笑道:“姑娘安排的妥当。”他心里一喜,暗道:你性子傲,把这两条人命揽到自己身上,那可是再好不过。
周天和想起还有事情没办完,便赶忙对石杨说道:“石大哥,还有一事需你相助。不知可否能把顽石庄属下的村子列个清单?这样以后避免再发生误伤之事。”石杨沉吟片刻,答道:“这个自然可以,但近来新入盟的村子很多,我也需要些时日重新清点一下。这样吧,我一旦清点好了,必立即列个单子,叫人快马送去濠州。周兄你就专心陪同夏姑娘去天梁宫,如何?”周天和喜道:“这样甚为妥当!”
当下石杨来到别业之外,让守候着的云徐二员外叫人抬顶轿子进去,把夏江月接了出来。又吩咐人找来棺材装了吴魏二女的尸身。夏江月当晚便睡在周天和隔壁的客舍中。
夏江月不肯耽搁,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催着要启程。石梅忙去厨房传饭,不多时,便带着两碗馄饨,一笼包子,外加四样小菜回来了。
这小菜是:切了片的卤鹅蛋、酱瓜条、煎豆腐、咸鲫鱼。
夏江月来到客舍的饭厅就座,看了看桌上的饭食,皱了皱眉问道:“这馄饨和包子的馅儿,是什么肉?”石梅答道:“回姑娘的话,猪羊都留给庄丁啦,因而家眷的饭食里只有鸡肉和鸭肉。馄饨是鸭肉馅儿的,包子是鸡肉馅儿。”
夏江月点了点头,又问道:“周天和那小贼呢?他怎么不来吃饭?”石梅笑道:“周公子说怕冲撞了姑娘,不敢跟姑娘同桌,因而说等姑娘吃完了,他再来吃。”夏江月怒道:“这不是平白耽误我的时间么?你叫他过来。”石梅忙诺了一声退去。不多时,周天和面色尴尬的跟着石梅走了进来。
夏江月指了指桌对面的座位,说道:“你坐吧。快点吃。我一个时辰都不想耽误。”周天和只得坐下。
夏江月咬了口馄饨,立即面露不悦,皱眉说道:“馅料里放这么多的葱姜,这不把人辣死了?哪有如此做饭的道理?”石梅忙道:“姑娘不知,鸭子只吃鱼虾,肉便略有些腥气,葱姜放少了,怕是压不住腥。”夏江月道:“我怎么不知?我们紫微宫养了上万只鸭子。谁说鸭子只吃鱼虾?你从小喂它们蚯蚓蟋蟀,它们的肉便一点都不腥。自己不会养鸭子,却怪鸭肉腥气?”石梅陪笑道:“蚯蚓蟋蟀要想捉来那么多也实在不易啊,鱼虾满河里都是,把鸭子赶下河让它们自己寻食儿就好了。”夏江月哼了一声,把碗一推,再也不碰馄饨。她又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就又说道:“这馅儿里放了糖?”石梅道:“是包子皮儿里有糖,咱们江淮一带都是如此。”夏江月又皱起了眉头,说道:“简直是毫无章法。罢了,至少不是那么无端的辣嘴。”
周天和看夏江月挑三拣四,心下便十分的不耐烦,忍不住说道:“夏姑娘,想是你们昆仑山远在西域,饮食口味与中原大为不同,这说不上孰对孰错,哪边更有章法。”夏江月秀眉一竖,说道:“紫微宫里没有西域当地人,厨子也都是从中原找来的高手,跟御厨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我若觉得做的不好,那便就是做的不好。”周天和不愿斗嘴,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夏江月吃了三只包子,两片鹅蛋,便把筷子一放,说道:“周小贼,剩下都是你的了。但你可别慢条斯理的吃,姑娘我可没什么耐心。”周天和一笑,忙狼吞虎咽起来。夏江月鄙夷的说道:“亏你还是什么京城的富家公子,吃相却如此的不堪。”周天和一愣,抬头问道:“姑娘怎知道在下是京城富家公子?”夏江月冷笑道:“你这小贼是我平生最大的仇人,我若要杀你,怎可能不弄清楚你到底是谁?本姑娘剑下不杀来路不明的仇人。”周天和噗嗤笑道:“可你没剑可用呀。”夏江月脸一红,嗔道:“你自己做的恶你还幸灾乐祸了是吧……”一句话没说完,又泪珠滚滚而下,哭的花枝乱颤。
周天和一下慌了手脚,暗道:我的老天哪,这夏姑娘看上去也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说哭就哭,这一路陪她去也不知道有多远的天梁宫,她若天天哭个不停,我可怎么办?
周天和把筷子放下,温言劝道:“夏姑娘,是在下说错话了,在下赔不是啦。请姑娘别哭了,成么?”夏江月一双迷蒙的泪目圆睁,抽泣着喝道:“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你又懂什么?你快吃!别耽搁了。姑娘我就是爱哭,你若看了着烦那就滚蛋,我天梁宫也不去了,这就抹脖子了事!”
周天和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石梅忍不住掩嘴偷笑,心道:这老实巴交的周公子居然招惹了一位又娇气又傲慢的女太岁,以后可有的他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