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濠州二帅孙德崖自从前日见了夏江月一面之后,便满心都是她那清丽脱俗的倩影,现下居然恰好跟她在同一家酒馆吃饭,不由得痴心妄想这是佛祖安排的好事,自己本就与这位仙子般的美人儿有缘。
他性子急躁,本想奔下楼去当下就对夏江月一诉衷肠,但定睛一看,跟她一起的朱芸紫与芳媱都是与郭子兴关系匪浅之人,便不好造次,只得悻悻的回到了雅间。
跟他一道吃酒的亲随名为简愈之,是九华山天台寺住持的亲传弟子,原是个头陀。因几年前天台寺毁于大火,住持也葬身火海,他只得还俗流落江湖,后来便来濠州投了当年常到天台寺的香客孙德崖。数月来,他只护卫孙二帅,却从未去参与过议事。他看二帅莫名其妙的出去,又失魂落魄的回来,很是好奇,便问道:“二帅,楼下可是来了什么古怪之人?”孙德崖挥挥手道:“没什么,没什么。简老弟,喝酒。”
简愈之跟孙德崖相识多年,从未见勇武好斗的孙大官人如此这般的魂不守舍,心下觉得蹊跷,便借着酒劲刨根问底,说道:“二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仇家找上门来了?”孙德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我倒希望她是我的仇家呢,那样我还能多跟她说几句话。”简愈之此人颇有些小聪明,一下就猜到孙德崖口中的“她”是个绝色女子,当下便道:“二帅,咱俩过命的交情,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必定弄来孝敬你老。”孙德崖摇头道:“不可,不可,这姑娘可不是寻常女子。她是昆仑山紫微宫的门下,而紫微宫也是一股出名的反元势力,大帅一心结纳,人家又武功高深莫测,我怎敢动什么念头?”
简愈之笑道:“哦,原来就是那位夏姑娘。二帅,我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好歹也跟着先师练了十几年武艺。那夏姑娘我瞧过几眼,步履虚浮,气息不稳,全然是毫无功力的模样,因而多半是假冒的。且就算她是真正的夏江月,那紫微宫正邪难分,反元目的不明,也绝不是义军可以信任的朋友。二帅若想把这绝色女子弄到手,在下已经有了个点子。”
孙德崖酒喝了不少,又被夏江月弄得五迷三道,当下也顾不上思虑简愈之的主意是否妥帖,便问道:“什么点子?”简愈之道:“她既然没有武功,我点了她的穴,把她拖到二帅的床上不就行了?”孙德崖思忖了片刻,应道:“她可能的确打不过你,但跟她一起的那姓朱的妞儿却不好对付。”简愈之微微一笑,说道:“二帅,那朱姑娘的功夫,她来濠州的第一天我可就关照着呢。不错,她的轻功确实已趋化境,但若是比拼内力剑法,她可未必是我的对手。到时我掳了朱姑娘,你得了夏姑娘,大家美人在怀,岂不尽皆快哉?”孙德崖沉吟片刻,说道:“朱姑娘的义父现下深得大帅信任,你若掳了他的女儿,可怎么跟大帅交待?大帅夫人的一个丫鬟也跟她们一起,又如何打发?”简愈之道:“嘿,这就看二帅是不是无毒不丈夫了!全天下惹人爱的雌儿多了,以后若大帅称王称帝,还愁找不来比那夏姑娘更好的女人?这俩雌儿咱们玩够之后杀了便了;那丫鬟没有武功吧,我直接一掌毙了。现下兵荒马乱,只要咱们手脚利落,便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且咱们还可以栽赃到那周公子身上啊,他虽跟朱沨和徐达称兄道弟,但毕竟在濠州城毫无根基,实在是个绝好的肥羊。”孙德崖犹豫了片刻,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咱们立时便动手?”
简愈之道:“不急,这酒馆掌柜的是二帅你的远房妹夫,若真有人查起来,二帅不得不费一番口舌去解释。我那点子自是更不落痕迹。”孙德崖忙问道:“那是什么?”简愈之道:“说的过于细致只怕隔墙有耳,总之若二帅欢喜那夏姑娘,小弟必将全力以赴。”
孙德崖忙道:“那是自然欢喜的紧啊,我这一颗心都整个儿被她掏走啦。”简愈之笑道:“二帅果然身份不一般,看上的是那么秀雅的姑娘,像我这种大老粗,可是就喜欢朱姑娘那般妲己似的调调。二帅,你且在这接着吃酒,不要现身,我去安排安排。”说罢,简愈之闪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简愈之又从窗户进来,笑着说道:“二帅,安排好啦,保证这几个雌儿一出这酒馆就得着了道。”
夏江月等三女哪知道楼上的人已经布下了陷阱等着她们跳,吃喝一番之后,便又准备去把街上其他的铺子逛一个遍。
三人刚迈出这小酒馆,没走几步,就听街边有个妇人说道:“哟,啧啧啧,这世上居然真有长得像仙女儿的姑娘呀。”芳媱认得这妇人是大成布庄的苏姓寡妇老板娘,诨名叫做“女苏秦”,一张嘴很是伶俐,于是便接口说道:“女苏秦,我这位夏姐姐可不就是仙女下凡么。你的嘴好使,你再多夸几句,让我姐姐高兴高兴。”那女苏秦忙笑道:“凡人的嘴再好使,也夸不好仙女十分之一的美貌呀。这位仙子姑娘,但不知瑶池是一番什么景象?”夏江月道:“瑶池?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冬天很冷的,但产的鱼很好吃。”女苏秦一愣,说道:“姑娘真是瑶池天仙下凡?”夏江月道:“我哪是什么天仙,瑶池不过就是我们昆仑山边上的一个大湖,距我所住之处仅只一天的路程,我们自小都经常去那里捞鱼呢。”女苏秦更是满脸的敬畏之色,跪倒拜了下去,说道:“姑娘住昆仑山,又常去瑶池游玩,肯定是西王母座下的仙子,我今生得以亲眼见到神仙,真是死了也值。”夏江月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神仙,大姐你快起来。”芳媱却道:“夏姐姐,别人把你当神仙有什么不好,我也想被人叫做仙子呢,可惜只能当个猴儿精。”夏江月道:“我们尊的是道家的法统,焉能妄称神仙呀,那是辱及祖师了。”
那女苏秦从地上起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夏江月,问道:“姑娘这身蓝衣想是穿了很久了吧?”夏江月脸一红,应道:“是呀……染这蓝色的染料极为稀有,只要衣服不破,我们是不会换新的。”女苏秦笑道:“这叫做‘天海一色’,确实少见,但恰好我的铺子里就有一模一样的蓝布,姑娘要不进去看看?”夏江月心念一动,暗道:我娘总给别人做新衣服,自己却因分不到布匹而一身衣裙都快洗成灰色了,既然她这里有同样颜色的布,我何不买些给娘带回去?
当下夏江月便说道:“好,若真的是天海一色,那我就买上几匹。”
进了这大成布庄,女苏秦殷勤的说道:“铺子里人来人往的,聒噪的很,怕滋扰了姑娘们,姑娘们到里间坐着喝会子茶吧。我这就去库房拿布。要知这天海一色因为贵重,我都不摆出来呢,就怕被人偷了。”
芳媱以前来买布,也经常在里间喝茶等候,因而轻车熟路,笑着问道:“女苏秦,今儿你还要跟我说些东家长西家短么?”女苏秦道:“哎哟,今儿不行啦,待会我得把几车布匹送去王裁缝那里,他领着人赶制夏天的军衣呢,上面催得紧,一会也不能耽搁。我去把天海一色取来就得赶紧去送布了。芳媱姑娘,你对俺这铺子也熟得很,我就不跟你见外了,这茶是刚沏好的,烦请你服侍两位姑娘喝一会子,库房不远,我马上就回来。”芳媱道:“好说,好说,你且去吧。”
那女苏秦一走,芳媱便接着说道:“她今天不在这嚼舌根子倒也少了很多乐子。”朱芸紫道:“我刚才看她眼神有些闪烁,媱姐姐,此人可信么?”芳媱道:“她跟俺们郭家一样,都是定远人,后来嫁来濠州。大张夫人喜欢他们家的布,因而我总是来采买,也算跟她很熟啦。你要说她眼神闪烁啊,肯定是昨晚上吃酒赌钱又输啦。你别看她是个女子,赌起来可比男人还上劲儿呢。”朱芸紫淡然应道:“哦,原来如此。”但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便提高了几分警惕。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那女苏秦却还未回来,夏江月性子急,便已经坐不住,说道:“要不不等这老板娘了,这蓝布不买也罢,我们走吧。”朱芸紫也点头道:“既然她有这布,下回让她给夏姐姐送去便好,我们没必要在这一直等。”芳媱虽觉得这样有些不给女苏秦面子,但因自己身份还是个丫鬟,便也不好多说,就跟着夏朱二人走出了里间。
哪知一到外边店面,三人都是一惊。这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刚才的伙计小厮走了个干干净净,且大门紧闭。芳媱走上前推了一把,惊叫道:“被锁了!”她自恃力大,使劲拍了那门一掌,想要将其击碎,然则却听得一声闷响,芳媱的手好像拍到了坚石上一般,登时肿了起来。
只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笑呵呵的说道:“这大成布庄为了防盗,门窗可都是硬木包着铁皮,打不碎的。三位姑娘若愿意乖乖的跟在下走一趟,那咱们就不用动手了,以免我手中兵刃不长眼,伤了姑娘们的玉体。”这正是简愈之。
朱芸紫二话不说,拔出长剑就飞身而上,向简愈之攻去。简愈之哈哈一笑,闪身躲开朱芸紫的剑招,从腰后抽出一对判官笔。
夏江月喝道:“哪里来的贼人,打的什么鬼主意?”简愈之一边招架朱芸紫的攻势一边轻薄的微笑说道:“打的自然是姑娘们的主意。三位姑娘个个都是闭月羞花之貌,谁不想一亲芳泽呀?”夏江月秀眉倒竖,怒斥道:“你知道我是谁么?居然欺侮到我头上来了。”简愈之道:“姑娘不是瑶池仙子么?只可惜这仙子虽美,武功却似乎不怎么样呀。”夏江月怒火中烧,一个箭步窜上,双掌翻飞,攻向简愈之。
此时夏江月已把三颗解毒的白丸吃完,力气恢复大半,只是依然不敢运动内力,但手上的招数却已有了以往的七八成。简愈之是个大内行,一看夏江月的身手,便赞了句:“好掌法。”心下不敢懈怠,认真力战二女。
其实方才要用迷香迷倒这三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简愈之自持武功高强师出名门,不肯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以免被孙德崖看不起,因而便来硬碰硬,要靠真本事制服朱夏二女。
夏江月的紫微掌法虽精妙,但简愈之练武近二十年,经验可比夏江月老道的多。二十招过去,他就看出这夏姑娘虽招数高明,但的确是一点内力都没有,不是中毒便是受了内伤。他若卖个破绽,夏江月必顺手要走近给他一掌,但因没有内力支持,这一掌跟挠痒痒也差不多,他却可以正好趁夏江月近身,把她擒住。
当下他右手判官笔舞的密不透风,让朱芸紫一时攻不进圈子,而左手却故意漏出个颇大的破绽,就等夏江月上钩。夏江月哪有这番心机,一看对方左胸失了防范,立即欺身而上,一掌拍下。但这掌一出,绵软无力,夏江月心中就暗叫不好,但却已来不及,只觉得腰间一麻,浑身使不上劲,嘴也张不开,酥软的倒在了敌人的怀中。若是夏江月有内功在身,简愈之这一下肯定点不倒她,但奈何她真气一点都不能动,便着了道。
简愈之一看果然得手,心中大喜,挟着夏江月跃后三尺,对朱芸紫笑嘻嘻的说道:“朱姑娘,别打啦。你若想夏姑娘活命,便自己过来让我点几个穴道。放心,我不伤你性命,我就想跟你亲近亲近。”朱芸紫此时万分不解怎么一瞬之间武功高强夏姐姐就被这贼人掳了去,当下沉默不语,芳媱却戟指骂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紫微宫的人你也敢下手?”简愈之哈哈大笑,说道:“紫微宫大名鼎鼎的夏女侠就是如此这般的本事,我有什么不敢的?”夏江月被简愈之箍在怀中,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又羞又怒,心中骂道:周天和你这个小贼,若不是你,我今日怎会受此大辱。若我能活过此劫,必定一见你就给你几个大耳瓜子!我若死在这里,便在地府等你百年,到时你若来了,你且看我该怎么骂你。
朱芸紫忌惮简愈之真的会伤了夏江月,一时便也不敢再攻,只站在当地苦思对策。而芳媱性子莽撞,可顾不得那么多,双手并举,扑了上来,嘴里叫道:“我跟你拼啦!你快把我姐姐放了!”
简愈之看这年轻丫鬟招数全无章法,完全就是三岁小儿殴斗的架势,便微微一笑,连动都懒得动,可没成想,他太阳穴中了芳媱一拳,整个脑袋便嗡嗡直响,胸口一阵烦恶,似要吐出血来。当下把持不住,两眼发黑,手脚也松了,被点了穴的夏江月咕咚一声栽在地上,朱芸紫赶忙腾身而上,长剑一递,直直的刺进了简愈之的心窝。
简愈之两眼圆睁,仰面便倒。他是至死也没明白,这年纪轻轻的小丫鬟怎么出手如此之重。
朱芸紫此时也冷汗直冒。刚才与简愈之交了手,她知道这个平日里从未见过的人武功不比义父朱重八低太多,现在居然能杀了他,简直是撞了难以想象的大运。此时只听得左近有妇人的哭泣之声,但见那女苏秦不知从何处奔了出来,扑倒在简愈之的尸身上,大哭道:“你这死鬼,你说万无一失,可最后死的却是你!你可叫我以后怎么活呀!”
原来这女苏秦寡居多年,简愈之随孙德崖入城之后,便借学防身武功的由头跟她搞上了手。女苏秦极为爱慕这深谙房中之术的简愈之,因而他若发下令来,她必殚精竭力而为去讨好。但女苏秦毕竟年过四旬,简愈之与她厮混月余之后,就又去找了些更年轻的女子享用,就逐渐冷落了她。女苏秦舍不得简愈之,便更是想方设法的巴结,所以今日简愈之要她帮忙擒住朱夏二女,她毫不犹豫的便应承下来。
现下女苏秦看心爱之人横尸在地,便嚎哭道:“我杀了你这狐狸精!”说罢,她拉开架势扑向朱芸紫。朱芸紫手腕一抖,那女苏秦的颈子上立时现出一道红线,瞬息之间便鲜血喷涌。女苏秦身子倒了下去,趴在简愈之的肚腹之上,脸上却是一抹满足的笑容。朱芸紫见女苏秦居然其实全无招架之力,自觉出手莽撞了些,但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
朱芸紫给夏江月解了穴,而芳媱此时已经骇的说不出话来。
三人呆呆的凝视着地上那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好半天,朱芸紫才开口说道:“这两人的性命算在小妹身上。本就是我动手杀的他们。”夏江月道:“芸妹子,你是为了救我杀的这个汉子,这老板娘想也是同谋,因而若有人追究,姐姐我来担责。”朱芸紫道:“谁来担责这不是最要紧的,咱们得想想该怎么出去。”芳媱摇头晃脑的笑道:“我方才想明白啦。这铺子的门窗虽是包铁的,但墙却不一定有那么硬吧。姐妹们,你俩退后几步,我去撞墙看看。”
当下只听得喀啦啦一声巨响,芳媱真的把那粉墙撞出个窟窿。芳媱大喜道:“倘若早知道这墙还不如门窗结实,我刚才就一头撞开啦!”
行辕大堂,郭子兴端坐正中,左右分列濠州其余四帅,除郭子兴外,四帅各个怒目圆睁。孙德崖看众人到齐,便站起傲然说道:“我的亲随九华山天台寺弟子简愈之,平时自谦好礼,谨小慎微,没没成想今日却跟他的相好双双丧命于大哥你的家人之手。小弟愚鲁,但不知我这简贤弟到底犯了哪条军规?”
夏江月站起喝道:“那人光天化日之下要把我们劫去大行轻薄,我们姐妹三个自保难道还有错了?”孙德崖冷笑道:“嘿嘿,自保,大成布庄的老板娘一星半点武功不会,你们却也杀了她,这也叫自保?”夏江月一时语塞,朱芸紫站起应道:“她串通简愈之设计害了我们,死有余辜。”孙德崖道:“害了你们?怎么个害法?就算这对男女有些不规矩,但为何你们一定要取他们的性命?哦,我晓得了,夏姑娘,你那紫微宫历来就残忍好杀,虽死在你们手底下的鞑子官儿也不少,但你们顺道取了性命的寻常百姓却也更多。”
夏江月哑口无言,回想前事,确是想杀就杀,从未想过自己的剑下亡魂是否无辜被戮。当年跟着三位师哥横扫江北扬名立万时,师哥说动手就动手,丝毫没有想过被杀之人该不该死。有次围剿一个据说与紫微宫作对的的富户农庄时,死在夏江月手下的孩童都有不下二十人。她永世不能忘记那个九岁小男孩临死前趴在亡母尸身胸上苦苦哀求她手下留情的面容。她本心下不忍,想饶了这孩子一命,但师哥淳于白却提醒她师尊有令,男女老幼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她只得闭上眼一剑扎了下去。
夏江月不由得泪水上涌,顿足掩面。此时但觉得一张温暖的大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柔声劝慰道:“夏姑娘,夏姐姐,何必被一句话扰了心智。你快坐下安安神。”她回头一看,见是大仇人周天和,顿时又哀又怒,一巴掌打了过去,喝道:“小贼,你还敢碰我的身子?”周天和没有躲避,结结实实的挨了夏江月一个耳光,但却并不着恼,只歉然道:“夏姐姐,对不住,全怪我一觉昏昏沉沉醒得太晚啦……”夏江月本想开口再骂,却霎时觉得这根本不关周天和什么事,于是便低声道:“别胡乱往自己身上揽责,咱们的恩怨一码是一码,今日之事不怨你。”
孙德崖看夏周二人交头接耳,貌似亲密,便心生嫉妒,阴阳怪气的说道:“夏姑娘,你说我的亲随要轻薄于你,他到底做了什么呀?他是抱了你还是摸了你?”夏江月大怒,擦了擦泪道:“出言轻薄那也是该死!”孙德崖道:“哟,出言轻薄四字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什么样的话算作轻薄之言?我若说我昨晚梦到了夏姑娘,这算轻薄么?你要不要也把我杀了?”孙德崖的这话说的浪荡气十足,他的部属纷纷面露笑容。
夏江月气的心口发疼,一时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孙德崖却笑嘻嘻的接着说道:“姑娘欢喜之人,无论做什么,那都是好的;姑娘看不上的,多说一句话都是轻薄。姑娘马上就要跟周公子同行几千里,下次再见夏姑娘,是不是要多个小夏姑娘出来了?”此话一出,孙德崖的部属及俞鲁潘三帅都直接笑出了声。
夏江月此时怒火攻心,几欲晕倒,周天和看她身体摇晃,忙悄悄用手掌抵住她的后心,缓缓注入内力,夏江月立时觉得周身不再疲软,但一想到是仇人在帮自己,夏江月就羞愧恼怒不已。夏江月本又要呵斥周天和,但一想若明说他又触碰自己的身子,那孙德崖怕是还有更羞辱人的话要说出口,于是便只怒目瞪着孙德崖,喝道:“姓孙的,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么?居然对本姑娘说出此等的腌臜话!”孙德崖却满不在乎的摇头晃脑,微笑不答。
郭子兴现在两相为难。孙德崖颇有用兵之才,起事之后的硬仗都是靠他打下来的;而紫微宫鼎鼎大名,他也不好怠慢,现在眼看孙德崖要跟夏江月越说越僵,他便没了主意,只使劲的捻着胡须。
此时朱芸紫开口说道:“小女子若跟夏姐姐和周叔父一道西行,总是你们须少说些闲话了吧。一路上我侍奉夏姐姐便是。”
朱芸紫此话一出,朱重八首先吓了一跳,说道:“昆仑山在三四千里之外,芸儿,你可是官家小姐,怎能受得了这远行之苦?”朱芸紫应道:“爹爹,我独自一人从江陵北上濠州,走了也有快两千里了,便也算得上是远行吧。”朱重八一张丑脸上满是怜惜之色,但却说道:“芸儿,你若已经想好了,那便去吧。”
朱芸紫此时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首先,郭家三公子天爵表明了一番心意,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想先躲一阵子再说;其次,她杀了简愈之和女苏秦,若留在濠州,说不定孙德崖会寻仇,也是暂避为好。
郭子兴一看今日惹起事端的众人都将离开,心里便也一宽,说道:“芸儿,你愿意陪夏姑娘也是甚好,盘缠咱们总是管够。”马秀英此时暗暗高兴,心道:这些绝色女子本就不该在军中,只要她们在,便必要生出祸患来,大伙儿非内讧不可。
郭天爵此时却又失了魂魄,他只怕朱芸紫一走不再回来了,到时候可去哪找去。但他又不敢当众对这还在给自己大哥带着孝的朱姑娘说话,内心煎熬无比,面色煞白,必须得扶住身旁的柱子才能站稳。
正在此时,有亲兵跑进,禀报道:“大帅,外面有位姑娘要见徐达徐千户。”徐达微微一笑,说道:“时辰真是一点都没差,只不过我却说话不算数了,也罢,今日我就交待了这条性命便了。”周天和一惊,忙问道:“是仇家找上门了?二哥别慌,小弟必助二哥一臂之力。”徐达道:“就是那日来杀我的红拂门的姑娘,三日前又来取我性命,我告诉她苏二姑娘那事,真正作孽的人我已查清楚是谁,但一时还没抓到,要她再宽限三天。她便答应了,现在正是约定好的时辰。我的一位江湖朋友罗大哥亲自去捉那人了,但想是不太顺利,现在也还没回来。唉,这就是佛祖降罪,我今日活该丧命。”
郭子兴听了徐达的话,眉头一皱道:“哪有堵上门杀我大将的道理。不就一个小小女子么,我派人把她捉起来便罢,大不了一刀砍了。”徐达摇头道:“大帅,不可。这红拂门的人神出鬼没,本领大得很,咱们若与他们结仇,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上次已经宽限了我,今日是我自己事情没办成,要死也是活该。大帅,叫她进来吧,当着大家都在,我也把事情说清楚,若她还愿再多给我一些时辰的话,兴许罗大哥就能带着贼人真凶回来了;而若她不肯再宽限,按照江湖道义,我也是死得其所,咱们濠州军也算是给了红拂门一个面子。那姑娘已然跟我说好,若杀了我,她门中会出一能人来接替我这左前锋的职位,不致毁了我们的反元大业,嘿,这说不定对咱们濠州倒是件好事了。”
郭子兴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按徐兄弟你说的做。”当下传令:“请红拂门的女侠进来。”
只见一位白衣少女翩然而至。她一进这大堂,似乎把屋里都照亮了几分,几乎所有人看到她的面容,都不禁吸了口凉气,暗叹:这是观音菩萨下凡吧,不对,怕是比观音菩萨还要美,还要端庄华贵。
当然,例外之人也有,那便是孙德崖、郭天爵和马秀英。孙德崖虽刚才与夏江月一番唇枪舌剑,但满心满眼还是这位仙气飘然的蓝衣姑娘。他瞧了眼红拂门的白衣少女,不以为然的暗道:美是美,但年龄太小了,身子干巴巴还没长开,还是个孩子,哪像夏姑娘身段婀娜多姿,是个长熟了的大美人儿。
郭天爵一颗心全在朱芸紫身上,更是对着白衣少女连看都不看一眼;而马秀英此时心中哭笑不得,暗道:我们这濠州城到底是出了什么古怪,怎么好似天下的绝色美女全都聚在这里了?
白衣少女对郭子兴微微行了个礼,便大喇喇对徐达说道:“你所说的真凶,找来了吗?”徐达苦笑道:“没有,本该来了,但却还没来。姑娘若愿再给在下几个时辰,兴许就来了。”白衣少女冷笑道:“你本就是有意拖延,哪有什么真凶假凶,明明是你自己做的孽。我已经给过一次机会了,红拂门做事,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的规矩。”徐达道:“既是如此,那姑娘动手吧。但我死之前,我得当着我们濠州军中诸位的面把话说清楚。”白衣少女道:“好,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徐达便朗声道:“大伙们,今日我徐达便要毙命于此。人生几十年,早死晚死都是死,因而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红拂门要杀我的原因,我得让大家听明白。我与同村苏家的二女儿青梅竹马,自小相恋。近一年前,我本要提亲,却恰好义军四起,我便想来投军。我与苏二姑娘约好,三年之后,我建功立业,衣锦还乡去迎娶她。哪知我走后半年,她居然带着六个月身孕寻了短见。红拂门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孽,因而便要杀我为苏二姑娘偿命。但我对弥勒尊佛发誓,我绝对始终对苏二姑娘持之以礼,且我已查清,作孽之人到底是谁。只是今日跟这位姑娘约好要交出真凶,我却做不到,因而按约也确实该死。到时若罗大哥把那真凶抓来,各位拿他的心子祭了我就好,我也死而无憾。”说罢,徐达给在场诸人团团行了一圈礼。
白衣少女冷笑道:“说完了么?”徐达道:“说完了,姑娘可以动手了。”白衣少女抽出长剑,走向徐达,此时郭子兴却喊道:“姑娘且慢!徐兄弟的性子我是明白的,可从不打诳语,你非要杀他,那不是冤枉了好人么?你再多等几个时辰又如何?你难道还怕徐兄弟跑了?他若想逃跑,今日还能在这坐等你找上门来?还不早就溜之大吉了?”周天和此时也站出说道:“姑娘,在下是金山派门人,我们与贵门颇有些渊源,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徐将军几个时辰可好?”白衣少女道:“我上次答应他再宽限三天,就是看在周公子你的面子上,但你的面子可不能再用第二遍了。这样吧,再等他几个时辰也不是不可,但需你来跟我比试比试,若我败了,我便等到明天日出。若那所谓真凶还没带来,我再行处决。而若是我胜了,我杀徐达别人可别再拦着了。”
周天和点头道:“好,就是这么说定了。”但话一出口却发觉这事颇有些麻烦。如果自己上场动手的话,不但又伤了金山派和红拂门的交情,以后营救自己家人的大事怕也会有差池,立时便犹豫了起来,思忖要不要为了兄弟情谊不惜耽搁了本门与自家的事情。
白衣少女看周天和刚刚答应,却又沉默不语,便道:“我知道周公子心中想的是什么,你若不想跟红拂门撕破了脸,那就找个人替你跟我比一场吧。”周天和还未开口,朱芸紫便站出说道:“姑娘,我陪你过几招。”周天和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人除了他,会武功的不过就是朱家父女和夏江月,而夏江月功力还未恢复,且他也不好意思让她代自己去跟红拂门的白衣少女过招。而朱重八年龄比白衣少女大了好多,跟她打起来,传出去也须是面上无光,确也只有朱芸紫可以出场一战。当下便对朱芸紫抱拳说道:“有劳姑娘了。点到为止即可,切勿拼命。”朱芸紫淡然应道:“嗯,我理会得。”
白衣少女瞧了眼朱芸紫,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因她的师父一直跟她说:“练武的女子要心性中正端庄,不媚不妖才能成大器。”她一看这黑衣姑娘满面脂粉,妖妖娆娆,一身的媚气,便就觉得必定身手高明不到哪里去。她指了指门外,说道:“屋里施展不开,咱们去院中过招。”朱芸紫点头道:“甚好。”
夏江月的素来听说红拂门的威名,但却从未跟其门人亲自打过照面,当下心中好奇,对周天和道:“走,我们出去观战。”周天和应了一声,心中却暗道:你如此这般跟我说话,那是真把我当随从了?
实则不光夏周二人,整个大堂里的所有将帅都走到了院子里,全是想见识一下两位绝色少女比拼的盛景。
但见两女一黑一白,捧剑行礼之后,便斗在了一起。两人皆是以身法轻灵剑招迅捷见长,打起来上下翻飞剑光四射煞是热闹好看。白衣少女宛如白凤凰,姿态优雅,一招一式都透着华贵之风;而朱芸紫便像是作求偶之舞的黑鹤,身段娇媚柔美,秋波流转,面上的神情不像是在比拼武功,倒像是怀春之女在与情郎眉目传情。
夏江月皱了皱眉头说道:“芸妹子也不知哪里学的这套功夫,颇不光明正大。亏了与她对阵的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子,定力不够的话,几十招过去,非被勾的魂儿都要没了,还打什么呀。这不是投机取巧么?”不过她又看了一阵子,却又说道:“嗯,不对,不对,芸妹子这套剑法还是很厉害的,并不是只靠眼神身段扰乱对手心智。我看红拂门的这小姑娘以为对方招数邪气重,没有后劲,有些轻敌,八成要败。”夏江月八岁真正开始跟沧海天尊学武,到现在已经练了十四年,其见识可比周天和深多了。周天和此时只看的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谁占了上风。他挠了挠头道:“夏姑娘说的一定没错。”夏江月道:“若换你这小贼跟芸妹子比剑,你连三十招都过不去。”周天和道:“我觉得也是,这两位姑娘我谁也打不过。”夏江月却道:“谁说你打不过了?你若跟她们比拼招数,那是必败无疑,但你内力比她们强太多,只要无视她们的招数,硬碰硬的又砸又砍,她们便不是你的对手。忘了上次破天梁宫那剑阵的法子了?你怎么这么笨,还要我这个仇人来提醒你该怎么打架。”周天和陪笑道:“姑娘肯点拨我这个仇人,也是因武功高出我太多,你点拨的再多,我也还是打不过你。”夏江月道:“哼,别灌迷魂汤,我的内力也是不及你呢,若以后你还想着靠毁了我的兵器取胜,我便永远也打不过你。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周天和忙道:“我对天发誓,以后无论夏姑娘你用什么兵器,我周天和绝不会毁了它。甚至以后若跟姑娘你动手,我大不了一点内力不用便罢。”夏江月怒道:“不用内力?以你这点功夫,不用内力跟束手待毙有什么区别?我说过不许你束手待毙,你就别跟我来这一套。到时咱们好好打一场,无论你死我死,我都认了。”周天和道:“有没有你不死我也不死的法子?”夏江月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周天和只得讪讪的点了点头。
夏周二人这番对话之间,朱芸紫与白衣少女又过了快一百招,这行辕大堂的院子里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兵将。大家既是心惊胆战,又是心旷神怡,因为美成这样的两位少女全力相搏的场景实在是世所罕见。
有些兵士好嚼舌根子,此日之后,便出去添油加醋,大说特说,直把这场比试说成了黑白蓝三位天仙下凡来斗法。夏江月并未下场,但也被这些兵士给编了进去。最后更是有说书先生灵机一动,把这在濠州军中传诵的故事扩写成了一百单八回的话本,将红拂门的白衣少女说成是月宫嫦娥,把朱芸紫和夏江月附会为西王母座下的皂衣仙女和青衣仙女,还给这话本起了个《三仙斗江淮》的名字,在濠州城里颇为流行了十数年。濠州的年轻子弟一时分成了白皂青三派,各派都说自己敬慕的仙子是法力最强的,争辩不休。这便也是后话。
堪堪近二百招过去,但听得低低的一声女子惨呼,那白衣少女跳出了圈子,捂着右臂说道:“我输了。”朱芸紫道:“妹子你还是有伤在身,整个右半边行动迟滞,我胜之不武。”白衣少女肃然道:“江湖儿女,身上随时带伤,谁可能专等身子一点毛病没有的时候才动手?我输了就是输了,姐姐你没有胜之不武。徐达的性命暂且留下,我坐在这里等到明日太阳出来。”
夏江月一听两人打了一场便以姐妹相称,就微笑着对周天和说道:“两位姑娘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打不相识,以后怕是要当朋友啦。你这小贼,江湖上的规矩,跟她们学着点。”周天和苦笑道:“夏姑娘,偏偏就是你不跟我不打不相识。我倒是想跟姑娘你当朋友,可你就非要杀我不可。”夏江月脸上一红,啐道:“呸,你这就叫猴儿顺杆上,拿我自己的话噎我。你是个淫贼,谁要跟你当朋友。哼,不理你了,我去跟那红拂门的妹子说几句话。”语声刚落,夏江月就走上几步,对白衣少女说道:“妹子你不过也就十六七岁,可我都二十多了,自称一声姐姐想也不是冒犯了你。”白衣少女道:“是,大名鼎鼎的夏女侠肯做我的姐姐,小妹三生有幸。”夏江月奇道:“你知道我是谁?”白衣少女道:“实不相瞒,数月前在山东地界,小妹躲在暗处亲眼见了姐姐力战几个全真派的道士。因而我知道姐姐虽年纪轻轻,但确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春夏秋冬四子之‘夏’。”
白衣少女此话一出,别人还不觉得如何,马秀英却暗中不悦。因那日全真掌教重玄子指点了她武功,她便心中对全真派颇有好感,现下听说紫微宫居然跟全真派为敌,便越看夏江月越不顺眼,暗道:你这女子虽满身脱俗仙气,但想来紫微宫却并不怎么正派。
夏江月听白衣少女提起了“春夏秋冬”,心中百感交集,挥挥手道:“妹子,春夏秋冬四子这名号已然废去了。三位师哥武功比我高太多啦,他们硬把我拉在一起,不过就是逗我这一贯骄纵的师妹开心而已。现在他们三个不用再专门照应我,可以单打独斗扬名立万,可不知有多高兴呢。”白衣少女道:“姐姐自谦了,我当日亲眼见过姐姐的功夫,当世武林没有几人能敌。小妹还得多谢姐姐手下留情,没有替周公子出手,否则我不出二十招就得一败涂地啦。”
旁人从未见过夏江月展露武功,还以为白衣少女是在一味奉承,但夏江月自己却明白,若她还能使剑且内功未失,白衣少女的确二十招以内就得输。心念至此,又开始怨恨周天和,于是想都没想,反手便猛击了周天和小腹一拳。夏江月虽还无法运行内力,但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周天和肚腹上也让他恨不能立时呕吐出来。周天和苦着脸勉强低声说道:“夏姑娘,你还说你不杀束手待毙之人,可我现在全然没有防备,你冷不丁给我要害之处一拳,跟杀束手待毙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夏江月一时语塞,心中歉然,暗道:你躲都不躲,的确等同束手待毙。小贼,你为何非要做出一番忠厚老实的模样让姑娘我徒增愧疚?
正在此时,但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说道:“对不住,我来晚了,但好歹这对贼人我全都抓到啦!”
但见一男一女,头发散乱,神情委顿,被一个相貌俊逸的青年书生掼到了院子正中。
郭天爵瞧了一眼那男的,忙顾不得场合,慌张叫道:“严贤弟,怎么是你?”那青年接口道:“怎么是他?嘿,诸位,瞧瞧,这小子是不是面貌有几分像徐达?”当下众人细细看去,果然发现这穿着濠州红巾军军士装束的严姓小伙子颇跟徐达有三分相似。
徐达喜出望外,笑道:“罗大哥,我还以为你抓不回这贼子了呢。”这“罗大哥”道:“我起先以为这小子做了如此大的罪孽,便不敢再留在江淮一带,可没成想他居然颇有胆量,居然直接到了兄弟你身边投了军。有道是大隐隐于市,越是看似危险之处,对这种心机深重之人却越安全。”
郭天爵此时厉声喝道:“徐达,你把我的亲随捉来顶罪,这不是欺负人么?”那“罗大哥”行了个礼,说道:“三公子,这贼子油嘴滑舌,蒙蔽了你。若我不把他揪出来的话,三公子你本人也要受他所害!”郭天爵道:“我不信!”“罗大哥”微微一笑道:“那就且听他自己坦白!”
被郭天爵称作“严贤弟”那人却并不开口,“罗大哥”便在他腰间踢了一脚,喝道:“快些实话实说,还能换来个干净利落的死法。你忘了方才那浑身关节如虫咬的滋味了?”
白衣少女突然问道:“阁下可是耐庵先生施老前辈的高徒湖海散人罗贯中罗大侠?”那“罗大哥”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在下,一介不务正业的读书人而已,大侠之名可不敢当,姑娘认得我?”白衣少女道:“本门跟施老前辈有些渊源,因而我知道阁下有那独门的点穴之法,可以让人全身如虫咬蛇噬一般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罗贯中道:“这门功夫太是阴毒,非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但让此等贼人招供,却只能给这样的苦头吃。”白衣少女点头道:“既然是罗大侠出手,我想此人定是害死苏二姑娘的真凶。”罗贯中道:“就是他!姓严的贼人,你快些把你做的恶原原本本的说个清楚。”
姓严的那人还是不开口,罗贯中一皱眉,用手指在他身上一点,他立即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这才说道:“好好好,我说,我说!”罗贯中便给他解了穴,喝道:“严老五,这次别再耍什么花样了。”
那严老五道:“苏二姑娘那事,是我干的。我晚上摸进去,没有点灯,她以为我是徐达,便从了我。我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了她家邻居的小寡妇,本想杀了她灭口,但转念一想,便给了她几两银子,叫她到处去说看到徐达翻墙进了苏家院子。后来听说苏二小姐死了,我吓了一跳,便跑来濠州投到三公子队伍里。我的确是想,越离徐达近,反是最安全。好啦,我都说了,一会给我个痛快,可别再折磨我了。”罗贯中道:“红拂门的这位姑娘,你可听明白了吧?”白衣少女点了点头。罗贯中又对严老五身旁的那女子说道:“这姓严的说的可属实?”那女子战战兢兢的应道:“属实,属实,奴家收了他五两银子,就替他传谣说我看到的是徐达。罗大爷,我一个寡妇家,无依无靠,饭都要吃不上了,有人给我银子,我怎能不要,我哪还顾得上干的是不是坏事?还求大爷饶奴家一命,奴家愿为大爷做牛做马。”罗贯中道:“你干的坏事也不止这些。你不守妇道,与多人私通,难道还自诩为正经人不成?”那女子垂泪道:“大爷,我公公、丈夫、儿子都死了,我一个人过,这年景这么差,我哪里养得活自己。我去陪那些汉子,还不就是为了换口饭吃。”罗贯中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既如此这般,还不如把自己卖进窑子,那也算是光明正大。也罢,一会你是死是活且看徐将军发落吧。”
此时徐达说道:“红拂门的姑娘,现在事情已经厘清,若你还依然需杀我的话,那也请便,但请记得拿这严老五的心肝祭我。”白衣少女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真凶找到了,我为何还要杀你?你当我们红拂门是不讲道理么?严老五和这淫妇的命在你手上了,你去杀了他们为苏二姑娘报仇便了。让我把严老五的脑袋带回去交差就行。”
徐达点了点头,从一个兵士手里拿过一柄钢刀,走到严老五面前,喝道:“你既害死我的挚爱之人,又险些累得我丢了性命,若不是看你刚才招供利落,我非活剐了你不可。现下给你个痛快吧。”说罢,手起刀落,严老五的人头咕噜噜的滚落尘埃。
徐达又把刀举在那女子头顶,但却缓缓放了下来,说道:“刘寡妇,我倒也认得你,且我刀下不杀女人。你既习惯卖身求食,那就充作军妓吧,倒也不愁吃饱饭。”刘寡妇忙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的说道:“谢徐大爷饶命。”
白衣女子将地上严老五的首级捡起,放进了随身带的革囊中,对郭子兴行了个礼,说道:“此案已了,小女子回去交差了。”说罢便腾身而起,一道白影远去,霎时便出了众人目力之外。
一场风波已止,徐达笑呵呵对罗贯中拜谢道:“若不是罗大哥,小弟今天必定就要归去尊佛座下啦。”罗贯中道:“我还是身手不够利落,误了徐兄弟的时辰,险些酿成大祸,我还怕徐兄弟怪罪呢。”徐达道:“罗大哥哪里话来?追查这真凶甚为劳心,就算大哥抓不来这严老五,那也是对我有大恩啊。”他略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罗大哥你也是热心反元,何不跟小弟我一样投在濠州军中?”罗贯中微微一笑道:“我师父自有他的打算,他不开口,我不会投军的。徐兄弟,我的事情也办完了,便该回返高邮去侍奉师父。他最近潜心著书,很是辛苦。咱们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等徐达回应,便也飞身而去。
郭子兴赞叹道:“这位罗大侠人品俊逸,很是个人物呀。只可惜不愿留下。”徐达道:“我这罗大哥自号湖海散人,自是喜欢散逸的日子,不想被军中的诸般规矩约束。且由他去吧。”
第二日一早,周夏朱三人便要启程西去昆仑山,郭子兴亲自跟朱重八、徐达和芳媱出城相送。郭子兴选了三匹军中脚力最佳,每日可行三百里的马送给周夏朱三人,又赠送了一百两黄金与五百两白银作为盘缠。还特地给夏江月搜罗了不少干果,专为她当干粮用。
郭子兴嘱咐道:“根据我们军中打探的消息,至少需行到汴梁路地界,才可转向北,否则就是迎头碰上围剿濠州以及李韩二路红军的鞑子大军。他们对来往行人盘查甚紧,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鞑子军派来濠州的奸细无法一一揪出,你们三人的形象极为可能已经被他们报了上去,因而你们虽武功高强,但还是尽量避免与元军碰上。”周天和点头称是。
朱重八性子粗粗大大,也没什么更多道别的话可说,只叮嘱朱芸紫不要争强好胜,若遇到武功高出她许多的对手,该逃就逃,朱芸紫应下。
徐达感慨万千,拉着周天和的手说道:“三弟呀,你每次来了城里,都是三两天便要离开,咱们兄弟都不能好好的喝酒亲近。”周天和道:“等我从昆仑山回来,便暂时不走了,好好的护卫大帅。”芳媱却接口道:“哼,说得好听,你还得走。”周天和一愣,问道:“我为何又要走?”芳媱道:“你不是还要去找你那见也见不到的未婚老婆么,要是有什么消息传来,你能不巴巴的赶紧去?”周天和苦笑道:“我看传不来什么消息了。”芳媱道:“既然你都知道希望渺茫,那一路上就别总想着这事了,否则都不能专心侍奉夏姐姐。”夏江月脸一红,嗔道:“妍妹子,谁要他侍奉了?现下有芸妹子陪我,我实则可以不让这个臭小子再跟着我了。”芳媱忙道:“不可不可,你们两个天仙一样的姑娘独身行路危险的很,没个大男人护着不行的,你可别把他赶走。唉,其实我都想跟你们一起去呢。”徐达道:“芳媱姑娘,你还没真正学过武功,只靠蛮力打不过练家子的,你跟着去,那是累赘。”芳媱腮帮子一股,噘嘴道:“哼,我这个臭公子师父,整日忙自己的事儿,就是不好好教我。”徐达笑道:“我让我们大哥传你些拳脚剑法什么的如何?”芳媱道:“你说的是朱沨?当然好呀,就怕他不肯教我。”徐达道:“包在我身上了,我请他教你,他肯定不会拒绝。”芳媱立时眉花眼笑,对周天和道:“喂,臭公子师父,你也听见了,哼,他既然是你大哥,肯定比你武功厉害,我跟他学几招,回来把你打趴下。”周天和微笑着应道:“好,好,我静等你打我个一败涂地。”徐达却把周天和拉到一旁,低声道:“此处往西,若遇到韩教主属下的白莲教弟兄,还请三弟替我问个好。”周天和点头应了。
送行之人虽恋恋不舍,但却也不能耽搁了时辰,周夏朱三人终于踏上西行之路。
刚行出去没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背后马蹄声急促,且有人大喊:“芸姐姐,请暂留步!”朱芸紫一愣,旋即听出来这是郭天爵的声音。她实在是想赶快打马狂奔,不要与他见面,但却觉得如此这样看上去更是暧昧不清,便只得勒马。周天和与夏江月也惊讶的停住了脚。
郭天爵奔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芸姐姐,周公子,夏姑娘,我爹让我来给各位送件东西。这是一份地图,上面用朱墨标出了鞑子军的哨卡,用靛色画了西行的路线,带着这图,一路上就更不容易出岔子了。”朱芸紫一听郭天爵并不是又要来对自己说些令人尴尬的话,便松了口气,淡然应道:“好,多谢三公子了。”郭天爵把地图递给朱芸紫,但却接着便神情凄苦的低声说道:“芸姐姐,你可不能一走就不回来了。”朱芸紫本不想搭理郭天爵,但一看他那酷似郭天笏的面容憔悴悲戚,便心里一软,柔声说道:“放心吧,我会回来的。”郭天爵大喜,马上一抱拳,也不再多说一个字,调转马头便绝尘而去。
濠州向西走不很久,便是颍州,正是一年前白莲教教主韩山童和大护法刘福通起事之地。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歌谣便是从此处传出,从此各路红巾军纷纷起兵反元。
因元庭认为颍州是“红祸之始”,便派大军全力绞杀,没过几个月韩刘的队伍便被打散,分成数十个营旅,隐入了颍州周边的各处山林,谁也不知道教主和大护法到底在哪个营中,但却也并未放弃反元。
当年颍州的战况极为惨烈,元兵和红巾军双方几乎把颍州周边三百里的村镇都烧做了白地,周天和一行人走了许久,连一个能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眼见之处全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好不容易看到个还算完好的小庙,进去一瞧,却发现满屋的腐尸,气味中人欲呕,实在是片刻也呆不住。三人无奈,只得干脆连夜赶路,一直到了颍州城。
颍州城虽也被兵灾洗劫,但却并未毁去,城里客栈饭铺大多都还开着。当下三人松了口气,找了家客栈投宿。
进得客栈,朱芸紫一眼便瞧见那柜台上摆着记账用的笔墨居然都是宣城所产的佳品,当下技痒,便连饭也顾不得吃,就找掌柜的借了笔墨纸砚,当下就把一张生宣铺在柜上畅快淋漓的画了起来。
朱芸紫在濠州城里,因郭天笏惨死,郭天爵又来纠缠,心中颇为烦闷。出了城,纵马驰骋,虽满眼所见都是乡民被大军屠戮后的惨状,悲悯之心大胜但烦闷却解了不少。当下心意通笔墨,手上大开大合,不多时,一张墨色凝重但却笔锋凌厉的枯山图便跃然现于纸上。
夏江月此时走近一看,惊讶的说道:“芸妹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若不是亲眼看着出自你的笔下,我还以为这是范宽的旧作呢。”朱芸紫也颇为意外,问道:“姐姐也懂画?”夏江月道:“我们夏家祖上也出了位大家,名叫夏圭。自他之后,每代都出擅丹青之人,我娘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我一心练武,并未跟她学过画。我娘有幅范宽的真迹,小时候常拿给我看,因而我知道芸妹子你这幅画是师法范宽。”朱芸紫点头道:“虽有人说范宽用墨太多,但我却很喜欢这种凝重的风骨,且范宽更是两宋与本朝诸大家的祖师。”夏江月道:“是呀,我娘以前就跟我说过,范宽传李唐,李唐传马、夏,师法马、夏的便是本朝的四大家。”
店里的小二看两位绝色女子在这津津有味的谈起画来,便又以为风雅的得道天仙下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