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来得突然，但下了很久，她们在亭子待了好一会儿，就决定冒雨坐摩托车回家，去的是更临近的顾洋家。
“我回来了！”萧有唯打开家门，只见顾又庭翘着脚在那儿嗑瓜子儿，电视上播放着某一年的拳击比赛。
顾又庭一转头就看见俩只落汤鸡。“你们这是去哪儿了？下大雨也不知道抓个地方躲一会儿。”
“正好附近没什么地儿躲雨。”顾洋又习惯性回答，去了房间给自己和萧有唯扯了两条毛巾。
“咳咳……”萧有唯暗暗提醒到。
顾洋总算反应过来这里可不是‘萧有唯’的家，但显然的，顾又庭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
“这是顾洋吗？”萧有唯的注意力也被电视机里的画面吸引过去，不顾浑身湿透，就站在顾又庭身边看。
画面里的顾洋比现在的顾洋年轻一些，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她扎着一头高马尾，露出一张白皙稚嫩的脸，她的身形在那时候已经很高挑了，尤其是一双长腿，在短裤下曝露在镜头里。
这一场是那年赛区的决赛，可见顾洋和对手打得相当激烈，也不知是汗还是水浸湿她落在前额的发，镜头下都都清晰看见她脸上身上的汗珠。
顾洋的左颊已经淤青一片，连左眼都稍微有些肿了。但对方选手情况也不是很好，一手捂着右后腰，疼得满面狰狞，却还在用目光与顾洋对峙。
顾洋没让对方有休息的机会，迅速冲向对方，给她一个左勾拳，在她将头侧向右边时，右勾拳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砸在她脸上。
“啊——”对手怒喊一声，脱力的砸在地上。“呃……”她一直用力想撑起身体，却又一次一次跌落。
“十……九……八……”裁判开始倒数。
正当裁判喊到第三，全场已经开始了欢呼与倒彩时，倒在地上的对手动了，她猛然跳起，冲向顾洋，双手抱住顾洋的头部。
顾洋一直后退想防御，却敌不过她的速度。
对手用尽了全力，顾洋根本挣脱不开她的手。
对手冷笑一声，用膝盖不断撞击顾洋的腹部，第一下就足以让顾洋疼得下意识脱力，而她也乘胜追击的来了第二下，第三下。
最后，顾洋吐出一口血，对手才把她放倒在地，拉过她的手腕，双头压住她的肩，将她锁住。这一锁，基本就已经奠定了胜负。
顾洋用尽全力挣扎，喉咙不断发出不忿的怒吼，可人依旧动弹不得。
“三！二……”
最后一秒，顾洋怒吼一声，不惜卸掉那一只被锁住的胳膊，将对手反锁住。
她此举震惊了在场的观众，包括台下的教练顾又庭。“顾洋！你在干什么！”
“顾洋！”沈岩也是急得不得了，他想顾洋赢，但绝对不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这一锁，顾洋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直到倒数结束。
裁判大声喊着获胜者的名字，喊着她的名字，空中炸开的彩带落下，徐徐落到她沾满血的脸上。
萧有唯看着电视里属于顾洋的身影慢慢淡化，很快就接着自动播放下一个片段。
她错愕了许久，久久没能从刚刚的画面里抽身出来。她说不上自己什么感受，到底是愤怒，还是心疼，还是无奈。
顾洋对她自己的比赛片段不感兴趣，倒是一直在注意微表情很多的萧有唯。
从高兴，到失落，到担忧，最后……到愤怒。
一整个人开始气呼呼的。
“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洗澡把衣服换下来呀，免得感冒了。”顾又庭刚想转台呢，才发现身边还杵着两个人，而且她俩还没有动作的意思。
萧有唯还在瞪顾洋，顾洋不由得开始有些心虚了。
“走，去洗澡。”说着，萧有唯拧起顾洋的衣领，把她拖入了卧室，现如今她可是拥有满身肌肉和强大力气的身体，拧起她简直轻而易举。
顾洋：“……”
——
“手臂一点都不疼，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后遗症了。”顾洋一进卧室就辩解。
“不就是一个比赛，至于吗？”萧有唯的心情很复杂，所以语气很冲。“你是不是每一场比赛，都没想过要安全回来？”
“赛场上，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在上场的那一刻，我们连生死状都签好了。”
”就只为了奖金吗？“
顾洋沉默下来，直直往入她的眼里：“在那一年，拳馆还没有现在这个盛况，老顾怀着一腔的热血，接捧了他教练的拳馆，可是拳馆早就没落了。老顾年纪也大了，打不了比赛，赢不了奖，拳馆没有名气更没有收入，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如果那场赛区再没有代表胜利，老顾就要放弃他一生追求的拳击。“
”萧有唯，我没有选择。“
萧有唯没想到这其中的原委，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语气，上前把她拥入怀里。“顾洋，对不起。”
顾洋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接受了她的怀抱。她把头轻靠在她的肩上，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有安全感呢。
温热，结实，心脏也是沉稳有力。
“要是我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萧有唯说。
“有多好？”
“我绝对给你三餐温饱，你打拳击，我用物理学教你打拳击，打到世界冠军。”
“嗯，确实挺好。”
——
顾洋洗澡比较粗糙，很快就搓着头发出来了。
顾又庭还在看他们拳馆历年来的比赛，现在画面里是沈岩去年某赛区的入围赛。
“喝不喝？”顾又庭举起酒杯问她，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小女娃儿和他很合得来。
“小酌一杯，我容易醉。”某一天深夜，她顶着这副身体溜出萧宅喝酒去了，才两杯下肚就已经有些恍惚，也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喝过酒。
“来来来。”顾又庭很高兴，给她也倒上一杯，还有一杯是留给‘顾洋’的，那娃儿才是真的爱喝酒。
“怎么一直在看拳赛？”以往顾又庭回看他们的拳赛时，都是有心事的时候。
“就是突然感慨，所有人都长大了，沈岩越来越能独当一面，小勉也从那么丁儿小一只，长得比我还高，就连洋儿，也长大了。”顾又庭笑着摇摇头，又喝了一口：“而我呀，老了。”
顾洋没有答话，目光和他一样落在电视上。
“你的性子，和洋儿很像。”过了一会儿，顾又庭又说。
“嗯。”那可不嘛。
“你是她第一个这么放在心上在意的人，在家时就老提起你。”他很欣慰，顾洋终于有了可以谈心的好闺蜜，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什么事儿都默默藏在心里了。“从小我就没让她过上好日子，三餐挨饿，还强迫她和我一样走上拳击的路。可是，看着她在赛场上遍体鳞伤，我也会心疼啊……”
“我还一直忙着拳馆的事，很少顾及她的心情，害她越来越不爱说话，什么都藏在心底，小小年纪就必须当一个成熟的大人。”
“我是个不称职的爸爸。”
“不是的。”顾洋打断顾又庭的话，抬头看向他。“有些话，她一直不好意思说。她很感激您，让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做她爱做的事，拳击是她真心喜欢的事，做您的女儿也是。”
“您是个很称职的爸爸，至少在她心中是的。”
顾又庭第一次听见顾洋的心底话，虽然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但既然顾洋不亲自出来辟谣，他就且相信这是真的。“好、好……来，喝酒！”
顾洋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与他对碰，然后和他一起仰头把酒干得一干二净，就像平常一样。
——
“乓乓乓！”忽的，他们的家门被人用力敲响，发出很大的声响。
顾又庭担心是坏人找上门，把萧有唯挡在身后，开门去了。
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妇女，和她旁边一个男人。
“萧有唯！你果然在这儿，走，跟我回家！”自从那天萧有唯顶过她嘴以后，他们一家子就没好脸色过，而萧有唯更是变本加厉，早出晚归的，一看手下发出来的照片，果然又是跟这一家子穷鬼在一起，魏如玉气都气死了，干脆直接找上门。
“……”顾洋无奈极了，怎么躲还躲不掉了。
见萧有唯没有丝毫反应，魏如玉伸手就想去扯她。
“哎……你是谁啊？好好说话，别对孩子动手动脚的！”看她要动手了，顾又庭可不答应，把‘萧有唯’护在身后。
“这是我们一家子的事儿，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萧河见这男人还敢关他们家事，连忙也跳出来护老婆。
“就算她是你们女儿，你们也不动能动手动脚的呀，几岁的孩子了，要面儿！你们还在这儿吵，多丢女儿的面子呀！”顾又庭还真没料到萧有唯的父母是这样的人，能养出萧有唯这么好的性子，他还以为和他一样好相处呢。
“关你什么事，起开！”魏如玉气冒烟了，趁顾又庭没注意，去拽顾洋的手，顾洋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你们放开她！”萧有唯一洗完澡就听见一阵吵闹，再听见魏如玉的声音，心都死了，只好赶忙出来，果然魏若玉已经彻底闹起来了，甚至还把顾洋拽疼了。
魏如玉见‘顾洋’气冲冲的向她走来，从她手里抢走她女儿。“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啊！你到底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药，让她一认识你就彻底学坏！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就快读博毕业了，你这是在妨碍她！”
顾又庭：“……”这咋听着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这台词难道不是偶像剧里，有钱妈妈去穷苦女主家抢儿子时说的台词？
“她不觉得是妨碍！”萧有唯一说话就红了眼眶，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和妈妈说话，但她知道，这些必须说，有些事必须做。
“您们一味把考研，考博，读博挂在嘴边，说什么安排都是为了她好，就连她的男朋友，她的爱情，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的人生，全由您们做主，可她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主的思想，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您们替她想过吗！给过她选择的余地吗！”
“您们真的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魏如玉和萧河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明明眼前这个朝她们张牙舞爪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但他们却仿佛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她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些话，也是他们女儿想对他们说的话。
萧有唯吼完就哭了起来，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顾洋察觉到她颤抖的身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
萧有唯感受到手中的力量，像是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一瞬间安定下来，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萧有唯，她只是想要自由，想要自己主宰她的人生，仅此而已。”她说。
魏如玉把目光从‘顾洋’身上，转移到‘萧有唯’的身上。“这就是你想说的，对吗？”
“是。”顾洋坚定不移的说。
“好……好……”说完，魏如玉又像来时一样，急匆匆的走了，萧河在这中间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跟着魏如玉离开。
在俩老背影消失的那一刻，萧有唯才脱力跌坐在地上。
顾洋不顾顾又庭错愕的眼神，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你很勇敢，这一次，就把选择权交给他们。”
“呜呜……”萧有唯抱着顾洋痛哭。
只剩下顾又庭眼都傻了。“不对……不对……”好像哪里都不对。
“你们……”虽然他很不愿相信，不敢相信，无法相信，但他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你们身体互换了？”
听见他的话，俩人同时回头看他。
‘顾洋’哭得泪眼朦胧，‘萧有唯’神色淡定冷静。
顾又庭彻底风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