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沐尘,他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坚守正义的警察,为人民披荆斩棘,冲锋陷阵。他愿意为了查案踏入危险的最前线,亦愿意为了查明真相深入虎穴……至少幼时的他是这么幻想着的。
于是他一直拼命努力考入警校,成为警校以最优秀成绩毕业的警察。
毕业以后,他便一头扎在警察的道路上,从民警做起。
民警听上去时很不威风,在民众的眼里,民警也不过是警局内职位最低的警察,他们什么都得干,说不定连寻找失踪小狗都与他们有关。
但他依然自豪。
至少,他可以以警察的身份,为这个世界作点贡献,哪怕只是保护这个小区里的居民。
他想,这就是他的梦想。
成为警察以后,他学会查案,抓贼,救人……他学会了很多,可唯一无法学会的,就是淡然面对这丑陋的世界。
那天晚上的夜空特别漆黑,闪耀的星星不在,连月亮都黯然失色。
他们警局接到警报,有人目睹一群年轻人醉酒闹事,甚至发疯殴打路人,报案的认识一名女子,她不敢贸然上前,只敢在远处的角落躲着报警。
他和搭档很快便就从警局出发,出事地点离警局只有一小段路的距离,为了避免塞车,他们选择狂奔过去。搭档是一名年近四十的男人,速度和体力始终比不上他,跑了一会儿就渐渐慢下来。
“你先去,我后到!”在他因为焦急而跑远很大一段距离,不得不停下脚步等搭档时,搭档这么朝他大喊。
他不敢耽搁,转头就朝夜色里冲去。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会对他往后的日子印象深远,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走出阴影,他或许永远都不会踏出那一步,至少,不会独自一人踏出那一步。
没有了搭档的顾虑,他一路狂奔到事发地点。
一个少女凑过来,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警察叔叔,你快去那儿看看!快打死人了!“她指了指远处的小巷,那里不断朝来男人的吆喝声和欢笑声,还有隐约的哭泣声。
他快速往那个方向冲去,直到跑到幽暗的巷子里,进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痛彻心扉的场景。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辈子。
一群疯癫的少年聚众在一起,至少有七八个人,把两个人围堵在角落里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的,又因为暴劣而兴奋地狂笑着。
而在地上躺着奄奄一息的,是一名老人和小孩。
他清楚看到为首的少年的脸,一头乌黑的头发,脸庞的轮廓很深,眼神凶狠残忍,嘴角勾起一抹冷血的笑,仿佛眼前被他们殴打的,不是拥有生命的人类,而是一只只玩偶。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往脚下那卷缩的小身子踹,小孩已经意识不清,只剩下非常细微的哭泣。
老人早已晕倒在地上。
“通通住手!”他大声一喝,少年们就惊惶的抬头看他,纷纷后退,年轻的面孔写满了恐惧。
他很快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只要是参与其中的,他都记在了脑海里。
但现在不是抓贼的时候,他人手不够,只能记住他们的脸,随后到警局做犯人画像。
任由少年东奔西窜的逃跑,他通过对讲器告诉搭档这里的情况,让他尽快叫救护车来。他快速跑到老人和孩子旁边,进入眼帘的便是两张充满血污的脸。
从来冷静自如的他,承认在这一刻,瞬间热了眼眶。
老人和小孩是附近的流浪者,他记得,甚至好几次巡逻时,他都会把干净的食物放在他们用纸皮箱搭起的‘房子’。有一次,小孩还朝他笑,脏兮兮的脸绽放的笑容很单纯可爱,让他高兴不已。
老人是个年迈的老婆婆,天天在各处小巷,垃圾堆里寻找值钱有用的东西,好去变卖,平日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让给自己的孙子。
可,他们此刻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只因为刚刚那群疯癫的少年。
“婆婆!小朋友!醒醒!撑住!”他不敢大力摇晃他们的身体,只敢轻轻抚上他们的脸,想替他们擦去血污。“不要睡!醒醒!警察马上就来,医护车马上就到,再撑一会儿。”
不要,不要从此沉睡。
“小头……”忽地,老婆婆的意识清醒过来,颤抖的手在地上乱抓,想抓住自己放在心尖儿疼的孙子。
他把小孩轻轻抱起,放在老婆婆的怀里,她却哭了。
“我的小头啊……”她说。
厉沐尘隐忍的泪终于滑落。
“您别担心,医护车快来了,真的。”他止不住的哽咽,因为他明知道一个受了这么多重伤的小孩,救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你们……一定要撑住。“
“求你……你这么好人……一定要救他……求你。”
这是老婆婆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耳边传来医护车的鸣笛声。
——
老人在送院的途中已经不幸离去,只剩下小孩一直强撑着,带着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和心跳,被送往医院。
在医护人员尽力抢救的两个小时后,连小孩都被宣告了死亡。
录过口供和做了犯人画像的他重新回到医院,面对的就只剩下两具冰冷的尸体。
胸膛里的心脏像是被人不断用力捶打,疼得他有些窒息,连心的十指发麻,每一条经络都在随着抽痛。
两个鲜明的生命,就这么在他面前陨落。
他把自己的嘴紧紧捂住,他害怕哭泣的哽咽溢出,亦害怕被人看见,这个身穿着制服的警察,哭得多么无助。
只因为他的无能为力。
——
警方很快便针对他提供的画像,把犯事的七名少年逮捕。
发疯随意殴打人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嗑了毒品,也喝了很多酒,案发当时的意识不清,所以干出了这些让人无法原谅的事。
他出庭作证过一次,只为了亲手指证那几个犯事的少年,以一名警察的身份。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群少年会入狱受法律制裁,而老人和小孩的死也得到昭雪。
可他却不知,原来这个世界早已不干净,不再公平正义。
“为什么张苏锦被判无罪?”就在法庭宣告结果的那一个下午,他红着眼眶看着那个被当庭释放的少年,执拗地揪着同在法庭等待宣判的搭档的衣袖。
张苏锦就是那群少年的头儿,为他们提供毒品,也是事发当晚他亲眼目睹带头殴打老人和小孩的人。
“我都亲眼看见了!是他亲手亲脚打的人!”向来性子温和的他朝搭档怒吼着,苍白的唇微微在发抖。
他明明已经亲眼目睹张苏锦一脚一脚踹在小孩的身上,直到小孩失去意识。他明明已经出庭指证。
可为什么,为什么张苏锦还是无罪释放了?
“小尘啊,张苏锦的爸爸势力很大,买通了所有证人,一致否认张苏锦参与殴打。”
“他请的律师很厉害,一口咬紧你当时因为夜色太暗,没有看清,其实打人的是别人,而且当晚只有你一个目击证人。”
“小尘,你该知道,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实,我们必须面对。”
“我们只是警察,有没有罪从来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天,搭档对他说了很多话。
他知道,知道法律可以被钱买通的事实,也知道警察这个看似伟大高尚的职业,同样如此渺小。
那一刻,他梦想的城堡终于崩了一角。
这不是他想实现的梦想。
“不,我不知道。 ”他回答,随后跑出法院,不再回头。
把证件和配枪交还给上司时,上司问过他辞职的原因。
他清楚记得自己的回答。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如果连警察都无法维持正义,那么,这个世界该怎么办?任其糟糕吗?”
“原谅我,无法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我想我无法胜任这个伟大而渺小的职业。”
上司叹了口气,只是说了一句:“你还年轻,还不懂正义只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的道理。”
是啊,他不懂。
所以他逃了。
直到他遇见程向昀。
他似乎在她身上,懂得了当初上司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正义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只要这世上还有哪怕一个人,在执着维持正义。
——
程向昀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静静地听着,直至他的话停在最后一个字,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男孩儿啊,总是善良得让人心疼。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那时候谢又霖的死,你是不是也很难过?”多年的梦魇重新袭来,他会不会很难过,难过得窒息,像当初的他一样。
“难过啊。”厉沐尘感受着流在他脖子上的眼泪,竟有了把所有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
告诉她,他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会懦弱,也曾在夜晚偷偷哭泣,也做过无数个同样的噩梦。
所以直到现在,他每一晚都不敢入睡,生怕自己又在梦见那一个个画面。
“这两年来,我常常都会梦见那个在我面前死去的小孩,还有那位老婆婆最后嘱咐我的遗言,我既救不了他,也辜负她的遗言。”
“厉沐尘,那些都不是你的错。”她说,双手搂住他的腰,钳得更紧。“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我们活在这世界上,总会有遗憾,总会为某件事而自责,但是,我们一定要记住,遗憾和自责的时间要短,往后才能活得像自己的样子。“
“所以,这两年来,自责的时效早就结束了,你应该走出来,好好生活着,不是吗?”
“嗯。”心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在她的怀抱中消散了些,他知道,他已经能够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向昀,谢谢你。”你从来都不只振救了别人,还振救了我。
“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之间无需言谢!”她把眼泪擦干,抬头朝他笑。“因为,我爱你。“
厉沐尘也笑了,抱着她的纤腰,嘴唇精准无误的找到她的唇,重重的吻住。“我也爱你。”
路灯下的一双身影紧紧相偎着,拥吻着,久久都不分开。
而另一厢的程向旸,等了一个晚上,都不见声称‘出外逛超市买材料’的俩人回来,并且俩人都不接电话,他无语了。
终于,他实在饿得不行,去厨房挖出了一泡面……这泡面还是董沾很久以前来家里时顺手带的。
“……”还好还有些热水。
望着天,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