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时候,我正式从我的骑士,同时也是我的叔父骑士格里高利那里得到了许可,得以在他卸甲归田以后成为骑士,从而不再只是一个扈从。但是就在正式执行仪式的前一夜,我却遭遇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这场梦境将给我的命运带来的变化,当时的我还一无所知,而如今的我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又或者说,我仍然在这场梦境给我的命运带来的波动之中疲于奔命,祈祷它对我的诅咒能够在下一个黎明到来时得以终结。
那场梦境是这样的:
当我终于在浑浑噩噩中注意到我自身和周围其他事物的存在时,我发现我身处一片熙熙攘攘的市场。我看到自己身披银甲,手握宝剑,正威风凛凛地于人群中来回巡视,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拥有这片城镇的管理权之故。正当我在我的子民中间巡视时,我听见远处响起了锣鼓的喧嚣声。那阵喧嚣声是如此地诡异而骇人,几乎要叫我从这场梦中惊醒。
等到我推开人群来到那场混乱的源头时,我看到的是一位身负书卷,手持拐杖的老人,正在和一头狂怒的公牛争抢一位蜷缩于宝座之上的甜美少女。梦中的我无法看清少女的容颜,但是梦境中的我无比确信,那正是一位美丽异常,注定要属于我的女子。正当我沉醉于女子的娇美之时,我突然听到老人高声说道:
“这个女子当然应该归我所有。是我散去家族数代的资财,将她从会用平凡泯灭一切的世间救出,抬上了如今这个万众瞩目的宝座。是我献上了我那曾经无穷尽的精力,将她从一个浑浑噩噩的躯壳中唤醒,给予了她这份灵动与可爱。是我透支了我大半生的岁月,才换得了她这份永驻的容颜。造物理应归其创造者所有,再无比这更加公平的了!”
我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眼前这人并非一位看透世俗的老者,而是一个献出了一切的苦心人,一位早早失去了青春的造物者。是他用自己的一切过往换来了这位女子的一切,既然如此,那么这位女子理应属于他,再无比这更公平的了。
但正当我准备向前一步,作出我公正的裁决时,我又听见场地另一边传出一阵轻蔑的吼声:
“创造者值得尊敬,但要说到拥有她的权利在于你处,我绝对不可能认同。凭你这瘦弱的身躯,枯萎的头脑,苍白的灵魂,又怎么能满足一位美艳少女的需求?若是着眼于明日,论身躯,在场的又有谁将比我更加强健?论见识,又有谁会比我走上更长远的路?论灵魂,我内心深处的火热足以将此地化为焦原!这女子的未来理应属于我!”
我心里吃了一惊,定眼望去,发现这炽热的发言正是出自那头愤怒的红色公牛之口。当我花上几个念头的功夫摆脱那份震惊时,我不得不承认,公牛的话语更加有力。昨日的创造者固然值得尊敬,但是又有什么比充满热切和期待的明天更加诱人?如此明艳的女子,又怎么能不拥有一个充满热情的明天呢?
于是我在围观的喧嚣人群间稳定心神,握紧宝剑,打算走出人群,以此地的主人的身份宣告我的判词。
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串我曾听过的所有声音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美妙无比的旋律。而当我极力安抚好自己差点离开肉体顺着那段旋律离去的灵魂时,我发现这段旋律正是哪位宝座上女子朱唇间轻吐的话语:
“倘若由我的肉体来选择,那么强健伟岸的明日将会是我波涛汹涌的港湾。倘若由我的头脑来选择,那么可敬的昨日自然值得我的不离不弃。但只可惜... ”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垂下了头,瘫坐在宝座上,不再言语。
“您究竟在可惜些什么呢!”
人群中的我终于无法自制,决心现在就插手于这场冲突之中。于是我拔出宝剑,挥开左右的人群,大踏步走上前去高声询问:“您究竟有些什么心事呢!”
“我的心事,自然和我的归属有关。”女子抬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以及无边的厌倦:“因为我的命运既不属于我的肉体,也不属于我的头脑,而早已属于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就如同一枚令人憎恨的钉子,死死地将我的一切钉在了这片大地上,而我的归属,也自然就早已被交给了这片大地的主人。”
“也就是您!”老者,公牛,女子突然齐声大叫起来。
也就是您!
也就是您!
无论是怎样的话语,也无法传达出我内心里的震惊。我的宝剑从手中掉落,连双腿也不再能支持我的躯体,一下子跪倒在了漆黑湿冷的土地上。这时我再抬头,不论是围观的人群,悲哀的老者,愤怒的公牛还是号泣的女子都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无边的冷漠大地上只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影子,正是一块腐朽的墓碑,上面写着“骑士格里高利之墓”几个大字。
我在梦中大叫着醒来,连续几十次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直到第一缕阳光洒在清晨的大地上才让我从梦魇之中逃离。但是我依旧神智不清,浑浑噩噩,并在骑士授予仪式后马上就大病一场,甚至我的叔父都一度担心是否要另外选择继承人。如此过了半个月,我才终于能够从床上爬起,履行我的各项责任,正式地开始我的骑士生涯。
但是即便我肉体上的疾患渐尖淡去,神志也逐渐恢复清醒,我却始终清楚地知道,那道诅咒已经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正因如此,在我于故乡履行骑士职责满一年后的那个清晨,我便收拾好行李,带上我的盔甲,宝剑和健壮的战马,离开了我的家乡,穿过黎明的浓雾去到远方找回我失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