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可以分为两半,前半生经历痛苦,后半生用来回忆痛苦。
王长富去玻璃墙了解完情况回来后,苗桂兰电话讲完了,手肘撑在膝盖上,快速回复手机里的信息,装有合同和证件的文件袋垫在手和腿之间。王长富觉得有点无聊,他想读一下合同,以此来消磨时间,他的手,在离苗桂兰不远的地方便被侦测到了,她整个人向另一边歪的同时,不解地看着王长富,王长富也不解地看着她。
他记不起,上一次和她有肢体接触是什么时候了。记得春儿八岁的时候,王长富喜欢上了书法,便加入了单位里的书法兴趣小组,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组成的,人与人之间,都是客客气气的,这挺好,没人是来做朋友的,王长富不怎么喜欢交朋友。有一次,男人之间的话题就展开了,和妻子那点事,从时间长短来比较的时候,大家都聊的挺好,话题深入后,在这方面,有人确实被照顾到了,而有人,就没那么幸运,王长富就是不幸的人之一。
王长富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那人回复短信了,告诉他没关系,让他安心的办事情。王长富在聊天窗口打完字又删了,面对那个人,他没有压力,但他面对苗桂兰,从刚开始就扛着巨大的压力,从高老六被抓的那天开始的。
一个人的名誉是与生俱来的,在往后的日子里需要细心维护,如果有破损和遗失,就永远都弥补不回来了。春天的长度虽然是三个月,却是过得最快的季节,自上个秋天树叶掉落后,树就把自己封闭起来,直到春归的燕子啼叫,树才缓缓睁开眼睛。微风从山的那边吹了,带来了大地即将复苏的口信,一时间,白净的梨花大片大片随风飞舞,桃花、杏花也不甘示弱,小核桃家门口的樱桃花也次第开放。
五年级下学期开学了,小核桃和陈花花走的更近,有时候放学,陈花花让小核桃送她回家,即使没什么话可说,他们也会在学校和陈花花家之间的路上来回走好几趟,小核桃性格懦弱,如果陈花花不允许他回家,他就得一边保持冷静,一边在心底十万火急的希望赶紧回家做晚饭,否则爸妈回来就没得吃。还好,都快到五一劳动节了,陈花花也没有把小核桃留到很晚,她自己不敢太晚回家。
自从新办了煤矿后,原本只卖柴米油盐酱醋的供销社还卖起了电灯和轮胎,原本只有每周二才开门的供销社,现在也跟街边的杂货店一样天天开门做生意,供销社的仓库变得越来越大了。上个月,供销社在村里找人去扩建了仓库,听说那天在场帮忙的人都得了好处,每人十块钱,还发了一把水果糖,朱豌豆爸爸是供销社的,他自然也会给朱豌豆借此机会带了一份。在学校碰面时,朱豌豆就分了不少糖给小核桃和大洋芋,他们吃的可开心了,这次修供销社仓库,朱豌豆爸爸也喊了高老六一起参与,气归气,他也不想朱二萍过的差,这让朱豌豆开心了很多,他可以自由地去二姐家里玩耍了。
马场村基本是以包谷为主食,这是一种好种又高产的粮食,每年二月开始种下,三月份撒一次尿素、六月份撒一次尿素,顺带把包谷之间的草都铲掉,接下来,农民就安心地在日子里等着,大自然的馈赠从来都不需要条件,它会准时把熟透的包谷挂在包谷杆上。包谷收成好坏,取决于是否按时按量的撒尿素,所以,马场人最大和最重要的家庭支出就是买尿素了,这个钱,在年初卖猪时就扣下来了,一般都是女主人管着,雷打不动的按时买尿素。往年,尿素都需要跑到十多公里外的镇上去买,镇上的供销社是主要的销售商。但今年,尿素在马场供销社就能买到,就放在朱豌豆爸爸扩建的那个仓库里,不需要跑到很远的镇上去买,这着实让马场人觉得是个好政策。
一天夜里,马场小学的大广播里自称警察的人,通知所有人去煤矿的广场集合,如果谁不去,后果自负。这么大的响动,把人都惊醒了,小核桃在半信半疑之际,又传出了校长村长的声音,他告诉大家必须去,穿好衣服,小核桃和爸妈一起打着手电筒出发。到煤矿时,广场的一头站着十多个穿绿制服的人,前面跪着三个人,手被反铐着背在背上,粗大的麻绳从脖子捆几圈后,又像牵牛花的藤蔓缠绕高粱杆的样子,把那三个人的手臂都缠了个结实,最后捆在腰间。广场上聚满了村里的人,早到的人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在人群中用耳语的形式传递猜想,像小核桃他们一样晚到的人只能看一步算一步。
村长朝人群扫了一眼,对着绿制服说人差不多到齐了,在绿制服的示意下,村长举起手中的小喇叭,痛心疾首的向全村人讲着这桩事情。前天,有人发现供销社的楼顶破了个洞,举报到镇里面管供销社的人那里,经核实,发现有二十包尿素已经被盗走,供销社的墙壁厚实,人力很难打开,小偷就从屋顶破了个洞,把尿素从里面吊出来顺走。“国家的东西都敢偷,真的丢马场人的脸啊。”说到这里,村长更是痛心疾首。
同志们没有声张,而是从城里请来一个公安,带着十几个派出所的人先把村里都摸了一遍,最后发现,二十包尿素被藏在村里,是藏在一对孤寡老人的茅草屋里,经再三劝说,老人报出了偷尿素的人,三人目前已伏法认罪。为了让全村人有警醒作用,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哦。”人群里有人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毕竟,没人愿意被莫名其妙的扯进一庄和盗窃有关的聚会,还发生在半夜。
人们还没来得及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惨叫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绿制服们抄起煤矿上用来做栅栏的木棍,朝着三人的身上就是雨点般的落下,瘦子倒下了,两个绿制服架着他的肩膀,木棍继续落在他的背上、屁股上、腿上,这瘦子是村里的懒汉,好吃懒做,村里好多人家丢了鸡蛋,都和他有莫大的关系,每次被抓,他都是舔着脸拿走。另一个矮胖子是村里头号小流氓,谁家的女人他都调戏,父母早逝,他就凭心情种着名下的土地,收成能够自己吃饱,没人待见他。被打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一声不吭,仿佛把疼痛当做救赎,也仿佛把疼痛化作屈辱先埋在皮肉里,日后拿出来鼓励自己用。小核桃看着绿制服打人的手法,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收缩到疼痛,连自己是否还在呼吸都忘记了,他很好奇那个不吭声的人是谁。
绿制服退到开始站的位置,小偷里的两个已经倒下了,另一人依然跪在那里。领头的绿制服转向身边的人,下巴对着人群伸一下,那个绿制服便心领神会的,疾速走向人群,抓住前排一人的领子,把那人跌跌撞撞的拖到小偷身边,小核桃这才发现,那是朱豌豆的爸爸。豌豆爸爸颤颤巍巍,绿制服大声的质问他,偷尿素这事,他有没有监守自盗,他女婿咬定是自己主谋,跟豌豆爸爸无关,绿制服要他在全村人面前保证,他作为供销社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参与偷尿素。等等,女婿?天杀的,那个不作声的是高老六这个狗日的。
名誉这东西,就好像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饼,让人家拿走一小块,就是缺了一块,如果一整个饼都被自己造孽掉了,那就没有了,高老六的饼,在他决定偷尿素时,就被他亲手仍在地上,然后用他那双沾满猪屎的脚踩得稀烂。豌豆爸的饼还没分成块,就整块都没了,他不仅要同绿制服去派出所协助调查,就连供销社的工作也保不住了,那个铁饭碗,那个让全村人都眼馋的工作没了。和那时被豌豆爸抓现行不同的是,这次朱二萍没有出现,她已经被派出所先带走了,自己的男人犯事,她算是共犯。
小核桃替朱豌豆担心,他下意识的抬头去寻找朱豌豆。不料,却看到了苗桂兰,她默默站在那里,也在看着他。他不敢面对她,没去拜年已经让苗妈不高兴了,老王和老苗子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虽然是口头上的。小核桃一直不敢面对桂兰,他不知道如何拒绝,没有任何敌意地拒绝桂兰,他想趁早讲清楚,甚至他希望桂兰是主动的那个人,主动拒绝他小核桃,这样他会轻松些,有时和陈花花忘情的笑过后,小核桃的心底总会隐约有些愧疚感。小核桃赶紧收回眼神,直到绿制服通知解散后,小核桃都没敢抬眼再看,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陈花花站在哪里,离他近不近。
这件事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最后听村长说,高老六被判了十年监禁,他是主谋,另外两个小偷是在他的唆使下参与的,分别被判刑三年,老王这几天都在念叨,提醒小核桃,不管穷到什么地步,都不能做小偷。
期末考试临近,小核桃害怕自己考不好,每天都花更多时间翻书,查看自己还有哪些知识点没掌握好,小学的考试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但在回顾的过程中,小核桃发现自己很多知识点都是模糊的。这不禁又让他沉默寡言起来,他担心期末考试把他的光辉形象夺走,这种担心一直盘踞在头顶,压得他的头都抬不起来,和陈花花讲话也无精打采的。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小核桃都还是提不起精神来,更何况,他现在有个烦恼,怎么给陈花花回一封更深情的信。考试前陈花花夹在小核桃书里的信,连标点符号在内,总共一百四十七个字,需要小核桃回答两个问题,她陈花花已经喜欢上小核桃了,那小核桃到底喜不喜欢她?如果以后老王还是要逼着小核桃娶苗桂兰,小核桃会不会继续选陈花花?这着实让小核桃苦恼,寒假时,小核桃在大洋芋家借过一本武侠小说,那些女子给与侠客的爱,都是不含条件,不含诱惑的深情,侠客完全没负担,但现实时,小核桃要面对的爱有条件。
他有点想王晴了,如果王晴在家,他起码可以找个人征求一下看法,王晴懂事,她对家庭和感情的理解让小核桃佩服,她能用理智分析父母的为她好不是真的好,也能勇敢的走出家门,小核桃甚至觉得,王晴有点像侠客。小说里有一段情节让小核桃记忆深刻,黑色线条勾勒着离别的路口,桃花挂满了树枝,风吹过,离开树的花瓣飘向图中的两人,掩面哭泣的女子站在吊脚楼界碑的下方,带草帽的侠客站在她身后,侠客的话显示在图下方的对话区域。大致意思是侠客接下来要自己爱自己了,曾经,他爱着女子,愿意去付出任何一起去满足女子的要求,他以为,给的越多就意味着是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只是无法拒绝女子对自己的索取和苛刻。父母对小核桃的要求他都照做,唯独老王单方面的要求他以后要娶苗桂兰,他觉得这事不是对他好,只不过是老王和老苗子用来维系日趋脆弱的战友情的绳索,捆在他们的友情,也把小核桃和苗桂兰这两个无辜的人捆了进去。
那晚躺在床上,小核桃抓住了很多小偷,小核桃小时候,老王偷走了他结婚的机会,妈妈偷走了他的自信心,苗桂兰偷了他面对的勇气,陈花花在偷他的心。但小核桃不希望绿制服惩罚这些小偷,他不能放他们去坐牢。临睡前,妈妈交代小核桃第二天去隔壁村子里买给猪吃的药,如果猪死了,那今年没肉吃,明年没有钱买尿素,这关乎这老王家的生计,小核桃深知厉害。想到这,小核桃掖了一下被子,沉沉睡去。
王长富看了看苗桂兰,她还在回复手机里的信息,王长富此时,只不过是她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的同类而已,春儿五岁的时候,他们便分居了,刚开始时,同床不同被,后来,同房不同床,王长富主动过,但没有成功。
王长富想起,他小时候,也是主动的那一方。秋天收完庄稼后,土地被再次翻新来种菜,锄头挖起泥土时,舍不得离开秋天的虫子四处逃窜,即使光着脚,也无需害怕虫子会咬破皮肤,多数虫子都吃素,不吃肉。小核桃已经挖好大半块地了,他身后和身前的泥土对比鲜明,苗桂兰在他身后撒着白菜、萝卜、胚兰的菜种,她很能干,一只手抬着簸箕,把不同的菜种洒在翻起的泥土后,在用脚拨泥巴盖住。小核桃看着她的脚,真白,桂兰好像很累了,小核桃便上前帮忙她,桂兰不好意思地把簸箕递给小核桃,冲他笑了笑。
“你抬着,我撒。”
桂兰往前一步,小核桃就跟着她往前一步,她转身抓菜种,一切都按节奏进行着。可能是两人靠的太近的原因,小核桃甚至能闻得到她身上的体味,绝对能闻到,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桂兰转身,她的手臂不小心和小核桃的手臂碰了一下,她温热的肌肤,就像带着神秘的电流,小核桃的小肚子被电了一下。小核桃正在回想是什么味道时,桂兰被前面的虫子吓到了,她突然停下来,小核桃没刹住脚步,整个人贴在了桂兰的后背上。
桂兰没有闪开,小核桃在短暂的这一瞬间,身体里的神秘热量,被古老的密码启动了,这股热量,就如同一颗垂死的恒星,在引力的作用下向内死命坍缩,恒星外层的气体在燃烧,热量能吞噬宜居带上的行星。但,燃烧的能量实在是太多,想要以电子风的形式向外喷射,小核桃感觉脑仁一阵酥麻,在眼角游走,额头不由得紧锁着,在神经的刺激下,小核桃不由得全身紧绷,十个脚指头用尽最大的力气弯曲着,由于用力过度,他大腿都抽经了。最终,恒星的克制还是抵不住燃烧的热量,嘭,宇宙里多了一声巨响,也带动着小核桃腹部的巨响,各自用力爆发着。小核桃感觉头脑轻松的同时,桂兰也不见了,他太困了,脸贴着枕头,安稳地睡去。
夜的帷幕慢慢拉起,白昼像被打开的话匣子,村里早起劳作的人家敲击镰刀的咣当声,和老牛不愿下地的叫声,在刚刚麻麻亮的早晨搅和着。小核桃睁开眼,他感觉大腿一阵冰冷,他猛烈咽着口水,他成了男人,糟糕的是,居然梦到的是苗桂兰,不对的人,不对的季节,这让他慌乱了好一阵。小核桃脱下内裤,裹成一坨藏在了床头棉絮的最底层,再把被子、衣服、枕头、书包、书一股脑的压在上面,他需要把这事埋起来。爸妈以为他还没醒,隔着墙喊他起床,提醒他上路,该出发去隔壁村子买药了。小核桃穿好衣服,转身出门前,又回头看看那个地方,他怀疑堆积物不够,又把整个床单卷起来压上去,这才放心的出门。
隔壁村叫江家坝,这里所有人家都姓江,即使有人倒插门,生出来的孩子也必须改姓江。江家坝有一位兽医,也是临近几个村里唯一的兽医,不管谁家的牲畜生了病,都去找他来打针,或找他开药,小核桃见过兽医的针,比村里诊所周大伯的粗,看着都肉疼,全身的疼。今年害猪瘟,周遭的村子都出现了,除了面子,马场村所有人的头等大事就是猪了,所以大家都去找兽医买药,他行程都被排满了,买药得去很早,晚了不一定遇得上,遇得上也不一定有,所以要趁早去。
小核桃边走边回想了妈妈交代的路线,他需要走到西边第一个山鼻子有一户人家那里,然后走向下的那条分路,江家坝在马场村的下方。分路是三岔路口,上面一条是去苗寨的,小核桃记得了,一想到那条路是去苗寨的,小核桃心里就有点发怵。
六月天气很好,每天太阳早早就升起来,用心的给庄家提供温暖,它们需要两个月内成熟到可以收割,索性,庄家也很争气,包谷首当其冲的积极,时刻不停的滋滋生长,黄土地的梯田,被它们硬生生的盖上一层厚厚的绿色。蜿蜒在梯田间的小路,有时是靠着山的一边,有时又蜿蜒到地坎的一边,鸟儿在空中向下看时,绿色就像铺在地上的麻布衣服,而小路,却像一条在麻布上游走的大黑线。地里蚂蚱乱飞,清脆的祸害着庄稼,小核桃最讨厌这些不劳而获的虫子了,他一边用脚踩路上的蚂蚱,一边往前走着。
小核桃抬头看时,山鼻子上那户人家的房子清晰可见,淹没在满山翠绿的包谷里,小核桃朝着山鼻子的岔路口继续走,低垂的包谷叶子把路遮得严严实实,每走一步,都需要用手掸开,路上如果有多人在行走,大家都是看不见脸的,听声辨位就起到很大作用了。女人假装喊自己孩子的名字,来暴露自己的身份,男人会通过高声咳嗽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行人听见声音时,便会叫出对方的名字,大家就开始隔空聊天,直到离的很近时,同时拨开包谷叶子,看见对方的老脸时,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小核桃不喜欢隔空聊天,他每次都讨厌爸爸妈妈的这种操作方式,他就想赶紧走到,完成自己的任务。
三岔路口就像一个横卧的弹弓叉,小核桃走的是弹弓叉手握的那一条路,上面的一条路是去苗寨的,快接近岔路口时,上面那条路上露出了一双白鞋子,白鞋子也在向着岔路口走,随着小核桃和白鞋子的距离在拉近,对那个人的了解也从刚看见的鞋子,逐渐变为看到对方腰的位置。对方显然也听见小核桃的声音了,快接近时,对方谨慎的停了一下后,继续走向岔路口。只差最后一次拨开叶子,小核桃便能看见对方老脸,他在脑子里快速搜寻日常敷衍式打招呼的用语后,挑选出一句,放在手臂上,打算拨开叶子的瞬间,丢出去给对方。小核桃抬手拨开叶子时,一张恬静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惊讶的大眼睛看着他看,妈啊,是苗桂兰。
条件反射先在小核桃的身体上发作,全身突然紧缩,感觉有人往下扯了一下脊柱,导致小核桃后退了一下。这种距离,这种情景,这层关系,大脑要在短时间内找出一个处理方案,必须找出来,小核桃瞬间启动了所有脑组织,就在即将找到答案时,海马回猛然丢出一条回忆,主题是昨天的梦,看来,方案找到了。大脑发出明确的指令,腰间肌肉负责转身的动作,腿部的全部肌肉负责跳跃动作,对,方案就是跳,跳到路坎下面的地里去,不管多高,跳。
小核桃是经过严谨的思考后采取的方案,桂兰如果有什么方案,那她需要花的时间比小核桃多得多,从她的角度来看,她拨开包谷叶子看见小核桃,惊讶的还没来得及思考时,小核桃居然转身就跳到了路坎下,那可是差不多有他俩加起来那么高的坎啊,两个惊讶相乘后,她差点没吸过气来。最终,她发动喉部肌肉,咽下口水后,勉强把惊讶冲淡了些,她向前走两步,看路坎下小核桃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期待发生什么。
一双眼睛向下看,一双眼睛向上看,接触的一瞬间,桂兰哈哈大笑,她看着跳下去的傻子,傻傻的站在包谷杆中间,整个人就剩一脸无辜的表情,她笑声更大了,笑得眼泪流恒流,才停下来。“太搞笑了,我实在笑不动了,你见鬼了啊。”小核桃这才反应过来,他也发现自己的举动愚蠢,桂兰还在笑,小核桃也觉得挺好笑的,他低着头,害羞的笑起来。爬上坎后,两人用极少的语言交换了信息,发现他们都有同一个目标,就是去江家坝买药,看来需要结伴上路了。桂兰走在前面,小核桃抬头看见她的后背时,眼珠子感觉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不得不赶紧闭上,小核桃尽量离桂兰有些距离,他眼神乱飘,只要不放在桂兰身上就行。
“你讨厌我吗?”桂兰问。
“不。”小核桃摇头。
“那你过年为什么没再来拜年?”
“我有事儿。”
“你怕我爸再说我们结婚的事情吗?”
小核桃没有回答,他确实厌倦这个事情,他不想自己的婚姻像爸爸妈妈的那样,掺杂着利益因素,还要花精力刻意维护两边家庭的关系,太没意思了。他想要的是有感情的关系,不会受别人眼光的束缚,遇见了就拼尽全力的去喜欢,再多的困难,也可以一起去面对。想到这,他觉得朱二萍和高老六的婚姻就很好,即使朱二萍要在家等高老六十年,她还是用高老六媳妇的身份维系着一切。
“你不喜欢我吗?”桂兰放慢脚步。
“你很好看,好几次在吃新节上,火把映在你眼里时,我像看见,整个天空的星星都掉在你眼睛里一样。晚上我看见星星时,就会想到你。”小核桃看着自己的两个脚,低声的说着。桂兰没有说话,小核桃想她可能没听见,就也没说什么了,他们沉默的走出好长一段路。
“下半年就六年级了,你要去读初中不?”桂兰开口问道。
“我当然想啊,就怕我妈不允许。”说到这里,小核桃有些失落。
“你现在成绩好,他们应该会让你去的。”桂兰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你呢?也会去读初中吗?”
“嗯,我哥说支持我继续读书,他会给我报名费和生活费。”听到桂兰的话,小核桃心生羡慕。去镇上读初中,离家距离挺远,一般去读书的人都会选择在学校附近的农家租房子住,吴荞荞说过,房租每个月大概要十元钱。
“苗大哥真好。”
过了好久,他们走出了包谷林,穿过一条布满泥水坑的马路后,就进入江家坝了,村口有一块平坦的泥巴地,大人们三三两两的在抽烟,不同年纪的孩子们在玩着不同的游戏,有人在玩老鹰捉小鸡,有人在打弹珠,有人在跳皮筋。小核桃和桂兰经过人群时,一群打弹珠的男生突然起哄,“小两口去哪里啊?”其中一个是桂兰他们班的,经常拿她和小核桃的婚事来嘲笑桂兰,他是说的的最凶的一个。人群里多事的大人也跟着起哄,桂兰气的跟他们大吵起来,小核桃深怕出什么事,一个劲的劝桂兰离开,见劝说无效后,小核桃就拽着桂兰的袖口往村里走,这举动,让叫嚣的人群更来劲。走出很远后,桂兰哭了,小核桃不知所措,他不停的道歉,都是自己才导致桂兰受这样的气。
到兽医家,正赶上他要去别的村庄给牛打针,小核桃讲明白来意后,兽医把药卖给了他们,桂兰转身大步的离开,小核桃小跑着跟上,一直到村口时,桂兰停了下来,她背对着小核桃开口道:“小学毕业前,你不要和陈花花公布关系,我受不了嘲笑。”语气里充满央求,小核桃没说话,他低着头,没有答应桂兰,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桂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哭着走入包谷林。
造化弄人,王长富和苗桂兰分居后,是王长富求苗桂兰,先不要公布她和韦总的关系,他不想同事们嘲笑他,也不想春儿觉得爸爸没用。或许,人与人之间,如果关系不普通,那就只有亲密或厌恶吧。苗桂兰问他们离婚了,还是不是亲人,其实,王长富想处理得更简单点,除了春儿,他不想和苗桂兰做亲人,更不想做朋友,对他来讲,多一层关系,就多一份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