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总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愿意接吗?”苗桂兰把电话递到她和王长富之间,王长富愣了一下。
韦总是苗桂兰的生意伙伴,王长富和苗桂兰婚姻出问题后,韦总对苗桂兰的关心也比较多,即使是和平常一样的关心,处在这个情景下的当事人,没人会觉得韦总不是挑事儿的那个人。有一天,王长富在小区门口看到韦总送苗桂兰回来,他啥都没想,就上去动手了,这辈子参与过三次打架,前两次是被打,最后一次是打了韦总。
“韦总。”王长富接过电话,和对方聊了起来。都到这一步了,没什么深仇大恨,就像他给春儿解释和妈妈离婚的事情一样,人生就像上学,不同的阶段就有不同的试要考,考得过,就升学,考不过就得痛苦地复读,虽然现在春儿他们已经不允许复读了。王长富和苗桂兰亦是如此,他们这阶段毕业了,就没必要再对上一个阶段的事情纠结,翻过去,放过自己,才能走的更远。
“你会恨我吗?”王长富挂完电话后,苗桂兰笑着问。
“会。”王长富大笑着回答,气氛轻松了许多。
“那你时常来我家坐坐,也多见见春儿。”苗桂兰说这话时,抠了抠手机背后的摄像头,仿佛是想扣掉心里的某些疤。
确实,即使离婚了,也不一定要当仇人,王长富打韦总时,也被韦总的司机打伤了,但苗桂兰还是那样的担心王长富,就像那年一样。
麻老果举起棍子,重重的打在小核桃的耳朵上,倒地的瞬间,他感觉到耳朵先是有点痒,接着一股火辣在肉里爆发,有点像耳朵掉在柴火里一样。
小核桃尝试着起来,但他连身都翻不过去,无力地平躺在地上,麻老果举起手中的棍子,对着小核桃左胸的位置,就在他准备刺下去的时候,学校的体育老师一脚踢开了门,顶着门的那条恶狗被门弹飞到讲台的另外一侧。一瞬间,窗户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脑袋,平时只够一个大人出入的教室门里,前后挤进来了七八个老师,校长也在其中,那是麻老果的高光时刻,无数人见证了这个屠夫猎杀前的优美动作。可惜,屠夫还没来得及完成他的壮举,就被冲进来的体育老师扑倒,死死的摁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他不能高高在上了,和受害者躺在了同一个高度上。
两个老师把小核桃架起来,放到另一个人的背上,和刚才的冰冷相比,这个背是温暖的,他们飞快的把小核桃背到周大伯的诊所,刺鼻的酒精和消毒水味道弥漫着,小核桃觉得好困,便昏昏欲睡的,桂兰猛力地摇着小核桃的手臂,叫他不要睡过去,她让小核桃记住,他们要一起去读初中,不要睡,读初中很重要的。
小核桃勉强撑着,检查和包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诊所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小核桃实在很困,他便睡了过去,没有担心,没有梦境,只剩下睡意和一具疲惫的身躯,只会发生该发生的事。小核桃被吵醒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妈妈和麻老果的父母在吵架,老王唾沫横飞地骂着对方,另外有几个父母模样人不停道歉,桂兰还坐在床边,周大伯在检查点滴瓶里的液体。看见小核桃醒来,妈妈赶紧跑过来握着他的手。“我的儿啊,你吓死我们了啊,你醒了就好,还有哪里痛不,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鸡蛋吃。”看着妈妈老泪纵横的样子,小核桃心里一阵酸楚,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妈妈对自己的关心,麻老果的爸爸赶紧过来道歉,一通都是大伯的错,没教好麻老果那个畜生,让小核桃放心养伤,大伯家会负责到底,小核桃再次睡了过去,把这群人留给了黑夜。
小核桃在第二天接近中午时醒来,跟父母商量要回家,他谢绝了体育老师背他回家的好意,宋老师教体育,听说是省体育队受伤被淘汰后,下放到马场来教书的,桂兰已经回去上课了,室内人不多,来看病的村民中,好事者时不时的往小核桃的床上瞟,深怕错过什么细节。右边耳朵完全被裹成了木乃伊的样子,刚进家门,小核桃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十碗饭,妈妈给他煮了六个荷包蛋,小核桃吃完后才觉得有点饱腹感。老王让他去床上休息,妈妈说,让他别担心,她会让麻老果家付出该有的代价的,小核桃不作声,他躺回到地铺上。
在迷糊中,桂兰、大洋芋和朱豌豆他们来了,趁着中午休息,他们来看看他怎么样,大洋芋问小核桃要不要吃糖,他还剩下两颗,小核桃表示不要时,大洋芋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朱豌豆瞧不上大洋芋的样子,说他只会吃,大洋芋说朱豌豆连糖都没得给小核桃,两人就此争论了起来,他俩跟小核桃说,让他赶紧好起来,一起去大洋芋家睡两晚上后,便各自回家吃午饭去了。桂兰说要多留会儿,这是她第一次来小核桃家,屋子里有一张板凳,桂兰选择坐在小核桃的地铺上,看着这个跟自己说蜜蜂写了信的男生,一小股心疼袭来,泪水便涌出了眼眶。
“哭啥,我又不是不给你补习作文了?”小核桃用左边的嘴角说。
“滚。”桂兰被他气笑了。
“滚不动,右边耳朵疼。”
“你个傻样,都这样了还有心说笑。”
“我可没笑,是你自己笑的哦。”小核桃也想笑,肌肉牵动脸时,耳朵引发了一阵轻微的疼痛。
“你为什么要激怒麻老果?”桂兰有些疑惑地问。
“那些作恶的人都会被审判,审判来的时间不确定,但有信使,我是给麻老果送信的那个信使。”小核桃说。
“行吧,那你也给蜜蜂送信吗?”桂兰噗呲一声笑出来。
“没,它没给我钱,不送。”
“滚,你又耍我玩。”桂兰擦掉眼泪。
“你知道花为啥给蜜蜂送信不?”
“不知道。”桂兰凝笑。
“蜜蜂亲了花一口。”小核桃憋笑说完。
“你要死了啊。”桂兰笑出声,锤了小核桃肩膀一下。
“打疼了,赔钱。”
“没钱。放学我先来你家,给你补习数学。”桂兰严肃地给小核桃说。
“不用,你回去天都黑了,不安全。”
“我可以不回去,我会跟我妈说的。”
“不行。”
“为什么?”
“我家没地方睡。”
“我睡你姐的床啊。”桂兰看着挂在墙上的床单。
“不行,人家会乱说你的。”小核桃有点不耐烦。
“乱说什么?学校里不是一直说我们两个的事儿吗?”
“反正不行。”
“好吧,我自作多情,那我走了。”桂兰气呼呼地站起来,小核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离开房间走了出去。小核桃听见妈妈喊桂兰留下来吃午饭,但桂兰没回,脚步声一下子就消失在寒冷的空气里。
桂兰确实没来,躺了三天后,小核桃能完全起来活动,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他得为此准备好。晚上吃饭时,妈妈说让老王去找麻老果家赔钱,把人打成这样,不赔死他家就不算人了,另外的三家也必须赔钱,不赔,就照样把那几个凶手打一顿,才算扯平。老王听妈妈骂了一会儿后,说还是不要赔钱了,医药费麻老果家已经付清了,更何况,四个人全部被学校开除了,他们已经没机会上学了。
“你个怂包,他们不赔钱,小核桃不是被白打了吗?”
“哎呀,他们现在比赔钱还惨,不用趁火打劫了嘛。”老王几乎是商量的语气。
“他们自己惨,又不是我们造成的。”
“我们也不能做那种人吧,趁机捞不义财。”
“你个老杂种,你要帮外人是吗?”妈妈的火力展开了。
“不是,我们不能让小核桃在学校里让人家说坏话啊,说他趁机诈人家的钱,那对他的名声不好啊。”老王央求着。
“不能让他们赔钱。”小核桃开口了。
“什么?”妈妈厉声质疑道。
“钱不能给人带来威严,也带不来荣誉地位,我们家被他们家一直欺负,他一直在学校里欺负我,光靠我们,赢不了他们,但学校制度可以,村民们的议论可以。他们这回是万劫不复,没有学校会收他们,大家茶余饭后只会觉得他们穷凶极恶罪有应得,算是报应。但如果我们收了钱,人们会觉得我们不值得可怜,麻老果他们不该被骂,毕竟人家赔了钱,那样,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趾高气昂地踩我们了。不能让他们赔钱。”小核桃回答道。
人的天性里,除了包含着自毁性格外,还有包容的成分在里面,赔钱这件事,算是了结了。独自在房间时,书桌上的科普杂志让小核桃提不起兴趣,他时刻想起桂兰,担心那天说话伤害了她,换做以前,一本残缺的武侠小画书都能让小核桃看出绝世名画的赏心悦目感,不知道桂兰现在吃饭没有。在诊所里她说过,我们的目标是要上初中,对,这个很重要,考试很重要,想到这,小核桃翻开了数学书。
冬天没那么糟糕,相比夏天而言,山坡上,往日的绚丽多彩消失了,田野由嘈杂变得安静,经历过夏天的人不太喜欢冬天,太安静了,这都不需要担心,花点时间适应就好了。唐诗宋词都赞松树的坚韧,周老师还提过,一个叫安徽的地方有一座黄山,山上有一颗很老的迎客松,在坚硬的石头里硬生生把自己长成了诗人口中的偶像,坚韧的事物人们都喜欢,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
周一,阴,气温在零度左右,石盆里的水结成了冰,小核桃起了个大早,把昨天晚上已经准备好的笔拿出来检查一遍,添几张空白的草稿纸,带上门出发,今天考完试,还需要去周大伯那里替换耳朵上的纱布,没有风,失去水分的枯草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霜,几乎把昂扬的草压趴在了地上,快走到学校时,空气中飘起了少量雪花,看来,今天会下雪。快步走进校园,小核桃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会看自己一下,甚至有些不认识的人问自己好些了没,俨然,小核桃在这里成了那棵迎客松,在冬天里,人们很难看见坚韧的事物,恰好小核桃给了人们一次看的机会。
路过六年二班门口时,小核桃瞟了一眼桂兰的位置,他看见一个头顶,是她的,小核桃放心地往前走。推开六年一班的门时,人已经到了大半,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小核桃,正不知所措时,黄老师叫住了自己,他跟小核桃说了考试的安排流程后,询问小核桃的耳朵是否好些,便叫小核桃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核桃分别给朱豌豆和大洋芋打了招呼,从陈花花的背后挤过去,木板凳一头被塞到桌子底下,小核桃笑着让陈花花抬一下,她开始不理,小核桃再问一次时,陈花花便气呼呼的走出教室。小核桃错愕之际,大洋芋低着身子摸了过来,说小核桃天天和桂兰黏在一起,桂兰还去小核桃家看小核桃,结果把陈花花惹生气了,五谷子也摸过了凑热闹,还是那张全马场最丑的脸,小核桃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目前是没有解决方案的,只能把这个难题交给时间。
“那天你差点被干死了,你不怕吗?”挂着两条鼻涕的脏脸哥问,围观的人也好奇起来。
“咋可能不怕,老师晚来几秒钟,我这儿就多了一个洞了。”小核桃在左边的胸口上画了个圈。
“会死不?”脏脸哥继续问。
“你这问题,人的心脏在哪?”小核桃反问。
“在肚皮里。”脏脸哥一脏脸的认真。
“对,但心脏就在这,捅进去,那肯定死了。”小核桃指着刚才画的圈。
“哇,你绝对属猫的。”围观的人听见这么说后,纷纷这样认为。
“对了,你咋知道心脏在肚皮里呢?”小核桃问刚脏脸哥。
“你想唬我啊,你成绩好不代表你知道的多。去年我家杀猪时,我看见猪的心脏啊什么的,一大串在肚皮里,你的也差不多。”脏脸哥似乎被小核桃的问题惹急了。
“好像有道理,心脏什么应该就是一串挂在我们的胸膛里的。”小核桃摸摸自己的肚皮。
“你不在的几天,我们都可崇拜你了。”讲话的人是鸡皮弟,头发短短的,营养不良让他还保留着一年级时的身高,消瘦的脸苍白的就像扒光了毛的鸡皮,所以大家都叫他鸡皮弟。
“为什么。”小核桃问。
“你不信你问问他们几个。”鸡皮弟说这话时,用眼神把所有的人都指认了一遍。
“嗯,嗯,确实是的。”围观的人几乎异口同声。
“你们崇拜我抗揍是吧,痛不死你们几个。”小核桃感觉他们要奚落自己。
“不是不是,两个班的班花都喜欢你,你成绩又好,我们都崇拜。”鸡皮弟补充道,围观的人起哄,大笑鸡皮弟没人喜欢,才这么羡慕的,鸡皮弟转身把每个人都招呼了一圈,反讽他们,说他们也没人喜欢,认识到事实的人继续趴桌上,围着小核桃。
“如果会儿我坐你附近,把你试卷给我抄一下好不?”鸡皮弟试探性地问,也提起了围观人的兴趣,都在等小核桃答应让他们抄试卷。
“你说,你抄了后有什么好处?”小核桃问鸡皮弟。
“二十块钱的压岁钱,我爸答应了,两门课都考及格,过年就发这么多压岁钱。”鸡皮弟窃喜,众人羡慕地发出啧啧声。
“那会儿我不盖试卷,靠你们自己眼力。”得到小核桃肯定的答复后,众人都觉得小核桃仗义。
“刚刚陈花花生气走了,你看见没?”大龄青年竹竿哥问到,他差不多十八岁了,家里让他读书晚,所以他现在还在和小核桃他们一个班,又瘦又高,长期没睡醒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他像一个竹竿一样,就叫他竹竿哥,脾气好的像头温顺的猫,有人丢纸团打他,或者直接过去照着他的头来一巴掌,他都只会抬起睡意朦胧的脸,笑着说句“不要闹”。
“看见的,我拉板凳把她惹生气了。”小核桃说。
“不是,嫉妒了。”竹竿哥摇摇头。
“什么?”小核桃不解。
“你想,你和她做了两年多的同桌,人家跟你处了这么久,对吧,等等,她给你写过信没?”竹竿哥停下来问。
“什么呀,没有。”小核桃否定。
“嗯,你回她信了没?有没有表白?”竹竿哥仿佛看透了一切。
“我没有。”这倒让小核桃吃了一惊,回信这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再说,这事应该只有他和陈花花知道,不能在这里露馅了吧,学校里如果早恋坐实,开除是开定了的,这风险太高。
“你会同时娶她们两个不?”竹竿哥这一问,小核桃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死,围观的众人啧啧称赞,羡慕之情无以言表,能娶到世界上最最美丽的两个女生,那还了得。
“滚,你们就一天瞎说。”小核桃脸唰的白了,被吓的。
“那你说,你毕业后不操心娶媳妇,你要干嘛?”娶媳妇是竹竿哥操心的事儿,小核桃不急。
“读初中最重要啊,其他的暂时不想。”小核桃扬起下巴,他就想去读书。
“都滚开。”正在众人饶有兴致之际,陈花花的怒吼声从人堆背后传来,众人迅速摸回自己的位置,就像正在分食美味的一群苍蝇,看见扇过来的苍蝇拍时便一哄而散。
陈花花白了小核桃一眼,原本想打招呼的他,被吓得不停地翻看自己的草稿纸,空白的草稿子里就好像充满着金字塔故事的杂志那样吸引小核桃,右边的耳朵就像刚出土的木乃伊,一切都比较应景。小核桃想着,不道歉可能是不行的,陈花花上回生气,两个月没理小核桃,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怄气也不是个事儿,有点像后背中间的痒痒肉,不解决就闹的人心神不灵。
“刚才拉板凳,生气了啊?”小核桃心虚地问。
“没有。”
“那我得罪你了?”
“你是谁,别自作多情好吧。”怒。
“我是你同桌哇,记起来没?”
“少来。”白眼。
“黄老师说,为了检验大家的真实水平,会儿是每个人一张桌子,还隔开坐呢,位置是黄老师自己随机定的,估计我们班得分开三个教室,你说我们两会不会还在一个教室啊?”转移话题。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抄你的作文,你作文好,教别人教的多好啊,我不需要。”嫉妒。
“那我抄一下你的数学?”示弱地笑。
“少来,你媳妇不是给你数学补好了吗?找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气。
“我……”。
“王长富、朱豌豆、何新平、陈勇、张婷,你们五个上来拿上名单,照着名单上把和你们一个教室的人叫上,去对应的教室里,隔一个桌子坐一个人,来拿吧。”小核桃还没讲完,黄老师就叫安排开始考试了。按照黄老师的交代,同学们都坐好后,监考老师出现了,全都是新面孔,不是本校的老师,进门便严厉地交代考试规则,末了还补充道,作弊被抓就开除,恐惧、压力顿时四散而逃,直到占领教室里的每个角落。
早上先考的是数学,小核桃把卷面上的题都看了一遍,整体而言,他考及格没问题,桂兰教他的技巧都能在这些题里用上,用桂兰的话来说,每个数字都不友好,也不偏向谁,他们是中立的,但数学规则和公式不是,它们只喜欢记得住自己的人,能把它们熟练运用的人。做数学题时,不要看见数字大就害怕,再大也只是数字,掌握了特定的解题技巧,数字就会乖乖的告诉你他们之间的秘密,小核桃在看题目的过程中,也把对应的解题技巧先默在脑海里,十拿九稳的感觉。
“王长富是谁,门口有人找你。”正当小核桃沉浸在微笑里时,监考老师喊小核桃的名字,他举手示意,老师让他赶紧去赶紧回。
“还你笔,好好考。”小核桃快步走到教室门口时,桂兰递给他一支笔,看着小核桃她就想笑,憋住,假装还笔给小核桃,这不暴露她是来给他加油的意图,老师不喜欢少男少女间太明显的猫腻。
“好好写。”小核桃窃喜。
数学考试做的很顺利,下午语文考试也不在话下,作文的题材就好像是专门为小核桃量身定做的一样,铃声响起,到了交卷时间。小核桃回想这短短的半个学期,他原本都放弃了学习,又捡了起来,算是明白了个道理,生活,就像是一面坚硬的铁墙,我们不能直接往上撞,那样得到的除了头破血流,就只剩墙上的血印,我们需要往别的方向去寻找机会,可能在墙的附近,就有一片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马场人活着的目标,是为了挣更多的钱,修大房子,最好,能买个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沙发可以没有,毕竟,几代人都是坐木板凳,也习惯了,小核桃之前也想这样活,不过,他现在更想去的是远方。
走出教室,雪把世界裹上一层轻盈的干净,雪花自由自在地在空气中飞舞,小核桃走到桂兰考试的教室,他想去道个歉,为那天不让她留下来的事情,也可能就是想去问她考的好不,也有可能,他就想去和她说上一两句,什么都行。教室里看了一圈,小核桃没找到桂兰,她可能提前交卷回家了,他想给她道歉,但送笔过来了的话,也就意味着她没生气,小核桃这么想着,有些失落。
“找人吗?”有人拍小核桃的肩,他转身时,一副白净好看的脸,憋了个大大的笑。
考试结束后,桂兰并没有走,她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里等小核桃出来,正当小核桃以为桂兰离开时,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这么做。她轻轻接近小核桃时,小核桃还在向校园里张望,就像一只落单的鸳鸯鸟,朝另一个鸟舍里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伴侣。桂兰拍了小核桃的肩膀,他高兴得像一个买了新拨浪鼓的孩子,笑的合不拢嘴。
雪花越来越密,落在两人的头上,同时白了头,小核桃询问桂兰作文写的怎么样的同时,桂兰也刚好开口询问小核桃的数学考试,他们被这种默契弄得有些害羞,都低下了头,深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欢喜。考试占用了差不多整个白天,离天黑不到两小时,可对他俩来讲,今天仿佛在刚才那一刻才刚刚开始一样,剩下的时间就像一杯加满槐花蜜的温水,不仅甜,还很温暖。
“你咋知道我还没走?”桂兰问。
“我猜你走了,但还是想等等。”
“如果我回家了,你会等多久。”
“不知道啊,反正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儿,可能会等到所有人走光了才回家吧。”
“如果真的等不到我,可惜不?”桂兰追问着。
“怎么会,我就是想问你考的咋样,别辜负我教你作文的技巧哇,只教过你一个人,我想看看自己教人的能力到底如何。”
“那你到下周拿成绩单的时候看就行了,等我干嘛。”桂兰有些生气,她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等不到下周,我就想亲口问问你。”小核桃不好意思地踢着路上的雪。
“你就是想见我,对吧?”
“嗯。”小核桃抿着嘴,他高兴,桂兰说破了他的心思。
“我懂了,有个大作家见不到我,就不开心。”得意的说着。
“哪有,没那么严重的。”小核桃狡辩着。
“不严重?我知道你想我。”桂兰笑的更大声,小核桃羞红着脸,一边否定着,一边快步的向周大伯诊所走去,他今天要去换掉耳朵上的纱布,这桂兰知道的。
“不对啊,怎么光是你一个人问我啊,你在小卖部干嘛,等我吗?”小核桃好像找到反驳的理由,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质问桂兰,这导致她没刹住脚步,扑到小核桃的怀里。小核桃脚一滑,两人抱着摔倒在了一个超大的白色床单上,这个意外,导致两人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把自己弹起,并短暂失忆地站着,背对着,不好意思看对方的表情。
“你故意的。”桂兰娇羞的锤了小核桃的背一拳。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你……。”小核桃怕桂兰误会自己,误会什么来着,大脑短路。
“问我什么?”桂兰不好意思,她担心小核桃问没脑的问题。
“我想问你在小卖部买了什么没?买了好吃的东西的话,分一点给我啊。”小核桃问。
“没有。买了又不给你吃。”桂兰自顾着向诊所的方向小跑,在雪地里跑的歪歪扭扭的,一串欢乐的脚印清晰可见。
“肯定有,你交出来吧。”小核桃快速追着她,直到撞到一个人。
对方一把拉住小核桃的胳膊,把他截胡在原地,齐肩的长头发像个帽子,把他的头遮住大半,枯瘦的脸上颧骨很高,最明显的五官就只剩那双贼眉鼠眼异常明显,深陷在被香烟熏黄的皮肤上。小核桃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便把坚硬的皮鞋踩在小核桃的帆布鞋上,同时使劲搓撵着,小核桃感觉到一股生疼和惊恐,不敢把脚及时抽离出来,小核桃认得此人。
“兄弟,你的脚硌着我了,我脚底现在有点疼,你说怎么办?”长发男平静地问。
“对不起,撞到你了。”小核桃有些紧张。
“我们先说你硌着我脚的事情。”长发男没有打算放过小核桃的意思。
“那对不起。”
“你硌着我,说声对不起就了事?”
“是你踩着我的。”小核桃低声说着。
“什么我踩着你,谁看见我踩你了。”长发男边说边用力踩小核桃,疼痛感传来,小核桃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
“那你要怎么样?”桂兰怒声道。
“是弟妹哦。”长发男得意地笑。
“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你弟妹。”桂兰怒目对着长发男。
“麻老果是我表弟,他追你那么久,你说,他那么喜欢你,回头你嫁给他,你不是我弟妹,谁是我弟妹啊?”长发男的意图,就像他的恶意一样被撕开了一层面纱。
“你少来这套,王长贵以前和我是同学,其他事跟我没关系,你放开小核桃。”
“小核桃?叫的这么亲密,这会让我表弟伤心的。”他把皮鞋的力度加大了,小核桃痛的掉下了眼泪。
“你放开他。”桂兰使劲推了长发男,对方没站稳,才从小核桃的脚上移开,小核桃感觉,自己刚才仿佛被一个全身发臭的老牛压倒了,虽然已经移开,但恶臭味还是让他难以忍受。长发男生气了,怒目走向桂兰,流氓动手前都会走向对方,一方面思考如何出手,保证能用最少的动作给对方造成最大的伤害,另一方面是给在场的人造成威慑。
桂兰吓得泪水直流,长发男在逼近她,他右手抬起来时,手背上有一个令人作呕的纹身,居然是个“忍”字,那作恶多端的手指已然变形,就像老树死后,被完全风干的树杈,手腕上装饰的金属链磨得发亮,看起来比今天的天气还冷。他的耳光扑向桂兰的脸时,小核桃站到桂兰的前面挡着。
“哦,对你那就不能用耳光了。”长发男退一步,伸手向腰间掏。
“刘老虎,怎么,摸刀吗?”小核桃压低声音,快速擦掉眼泪。
“怎么,认识我啊。”对方愣了一下。
“见过,也听过,麻老果的表哥,你妈妈刘主任是麻老果的亲姨妈,我们村长的老婆是你二姨妈,所以听过。见过,是因为去年你被我们体育老师打的时候,我们几十号人都看过。”
“谁敢打我,你再说一遍老子连你都废了。”
“体育老师,省体队来的,你应该有印象。”长发男的表情仿佛是在点头说他记得。
“那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替我表弟来收拾你的。”对方气势上来,声音也上来。
“没问题,但你休想伤害桂兰。”小核桃敢对自己的想法买单。
“凭什么,你还能管不住老子?”长发男有些不屑,轻蔑地吐气。
“你敢伤害她,我向你发誓,我会加百倍的还给你。”如果你有个梦想,那一定要不遗余力的去保护它,这个狗屁世道,没人会在意你的梦想的,你都不愿意去维护它,谁还会尊重它和保护它啊。对小核桃来讲,它的梦想本来就差点被毁了,是桂兰让他重新拾起了信心,再说了,这女生默默的做了十几年他名义上的媳妇,自己的媳妇都保护不了,算个什么鸟的人,就不配为人。
“哟,你还能吃我啊。”长发男重重地给小核桃脸上一记耳光。
“不会,你今天来的挺好,又提醒了我要好好读书,我都想好了,读法律或警察,只要能用合法的方式弄死全世界的流氓的,我都会去努力,谢谢你给了我方向。”小核桃站在那里,仿佛刚出的那一记耳光就是一口被人遗忘的痰。
“我会怕你?就你这个鸟样。”长发男压根就没怕,继续一个耳光。
“不知道,你看看你身后那两课柳树,上面的横幅,扫黑打非几个大字多显眼,看那红色还没退,我想,过一百年也不会退色,别急,我会长大的,我会长得比你壮,比你高,我会带着合法的文件找到你,总有一天,我会递那个文件给你,就看你愿意接受里面是什么内容了。”小核桃抬头,盯着长发男的眼睛,对方转身看了下后面的横幅后,没有了刚才的坚毅。
“什么内容?”长发男疑惑了一下。
“类型很多,比如坐牢服刑的律师通知函,亦可能是见义勇为表彰文件,你希望是哪种?”小核桃抓住时机。
“你妈的,我哪知道是什么?”长发男被这突然来的问题打断了原先的计划。
“你回去慢慢想吧。”小核桃把问题丢回去。
“行吧,日子还长,知道我家在哪不?”长发男换了个语气。
“听过,镇上。”
“你不是要继续读书吗?初中在镇上,你来镇上,我会欢迎你的,你懂的,镇上很乱,你万一被人杀了,可能会丢在桥头的沟底,你听过那个地方没?”长发男继续恐吓。
“没有,不过我想,你妈妈刘主任不是镇上医院的大主任吗?医术高明,又是高官,我会撑着去找她医治的。她管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杀人事件,她肯定会报警。你觉得,她会告诉警察,凶手可能是谁呢?”小核桃恶狠狠的说着,听到说到镇上刘老虎还是会继续纠缠,这着实吓到了他。
“老子才不管他是谁。”
“最好不是你,不然会连累刘主任的。”
“小王八蛋,威胁我。”长发男又一次举手。
“你们在干嘛?”从远处走来的几个中年人里,其中一个厉声吼道,原来是学校里改试卷的老师,他们现在出来准备回家。长发男看见一行中年人正朝这边走来,慌了神。
“还有什么想说的?”小核桃看一眼那边渐近的来人后,转脸对长发男说。
“今天放过你,你给老子小心点。”长发男向后退,准备逃跑。
“回去告诉麻老果,别再搞事情,苗桂兰是我媳妇,再来今天这么一出,你也记住,我会百倍的还给你们的。”小核桃冷笑道。长发男一边跑,一边用食指恶狠狠地指点着小核桃,嘴上没说,表情还是告诉小核桃他还会回来找事。
老师们快步走上来,其中一人对着长发男的方向大叫,告诫那个小流氓要小心点,周老师问了小核桃情况后,告诉小核桃要小心这些小流氓,和他们拼命划不来,这些小流氓的命不值钱的,交代小核桃下回大声喊救命,老师们会来帮忙的,这让小核桃泛起了泪花,并连声感谢。老师们叮嘱他俩早点回去后,径直向教室宿舍的方向走去。
“还疼吗?”老师们走出后,桂兰摸着小核桃的脸,草莓大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不疼了。”小核桃边说边哭,桂兰见此状,哭的更厉害了。
“我给你揉揉。”她不轻不重地揉着。
“别揉了。”小核桃微微转脸,离开她的手。
“疼?”
“不是,你揉的我脸发烫。”
“那你哭什么?”
“刚才被吓着了,我真怕他捅我一刀。”小核桃边笑边哭,桂兰更担心了。
“都是我给你惹的麻烦。”桂兰有些自责。
“不是你的原因,都是我包里那个东西惹来的。”小核桃拍拍自己的衣服口袋。
“什么东西?”桂兰盯着他的包看。
“流氓吸铁石,我回头把它丢掉就好了。”小核桃故作正经地说,桂兰先是一愣,接着被小核桃气笑,举起拳头,又轻轻的落在他的肩上。
“你跟那流氓说我是你媳妇了。”桂兰低着头。
“你听错了。”小核桃使劲吸回掉下来的鼻涕,擦着眼泪说。
“你敢说没有。”桂兰抬头,死死盯着小核桃,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那你放开,我才跟你说。”小核桃说完后,桂兰放开衣服,等着小核桃说她是他的媳妇。小核桃转身就跑,边跑边说桂兰肯定听错了,桂兰在后面追着,她肯定,小核桃确实说了,两次,一次在嘴上,一次在心里。
苗桂兰的手机再次响起,她突然坐了起来,把手机举起在王长富眼前晃了晃。“是春儿。”
王长富笑笑,他却有些难过,和苗桂兰夫妻一场,两人一直都是以名字称呼对方的,从未叫过老公老婆,那时候,他还会跟苗桂兰说,她是他的媳妇,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本该亲密的人,变得像亲人而已,他实在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