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胖女人检查文件的时候,离婚大厅里有人吵了起来,王长富转脸看了一眼,青年男人在央求着女人,她生病时,是他全程照顾,她不开心时,是他全程陪伴,言外之意是,“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对你呢?”
是啊,关系结束时,有一方都会这么自信,王长富看了一眼苗桂兰,她正翻看手机上的短信,投入地看着,就仿佛外面这一切跟她没关系。王长富向玻璃墙后面看去,胖女人在复习着文件内容,关于财产的问题,王长富和彭窈静商量好了,全部留给苗桂兰,这没什么好讲的,在更换房产证上的名字时,王长富请了律师,按正规流程写了协议,盖章,签字。有解脱的欢喜,也有对婚姻产生怀疑的失望,那些协议,让人感觉过去的几十年,像极了一场交易。
春儿临考前那天晚上,苗桂兰摔倒后,王长富把她背了回来,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后,王长富去储物间里找来医疗箱,拉了一张小凳子坐在她对面,医疗箱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有一个氧气瓶,以前他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苗桂兰说他太敏感了,实际上,他是想保护家人而已。王长富找出要用的东西,整齐摆放在茶几上,快速检查一遍后,在手上倒了些酒精消毒,又用消毒纱布把手擦干。
“我先给你处理手上的伤吧。”王长富一只手拿起消毒棉,另一只手指了指苗桂兰的伤口。
“你要先消毒吗?”苗桂兰把手向后缩了缩。
“对。”王长富向前递过去。
“不用了吧。”苗桂兰把手背到身后去,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自己拿纸巾擦擦就好了。”
“你怕痛?”
苗桂兰没回答,就点了点头。
“没事,这个是碘伏,不是酒精,不会痛的。”王长富转身,把装碘伏的瓶子拿给苗桂兰看。
“确定?”苗桂兰边问,边把手伸到王长富面前。
“嗯。”王长富答完,开始给她消毒,擦拭干净后,喷了药液,做完后王长富问道。“手还有哪里受伤的?”
“就这里了。”
“骨头什么的没摔到吧。”
“没了。”
“脚呢?”王长富指了指苗桂兰的膝盖。
“这里可能也破皮了。”苗桂兰看了一眼。
“那你去换个宽松点的裤子,然后自己处理下?”王长富把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他说完后又感觉有点不妥,他和苗桂兰的这种距离感,不是说假装去拉近就能拉近的,他们身体间隔不到一米,情感上,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苗桂兰没有回答,她吸了吸鼻子,看了一下手后说道。“好的,那我去房间处理下。”说完,苗桂兰起身,拿起桌上的消毒工具朝房间走去,那个房间,王长富只有大扫除的时候会进去,仅仅是扫地,至少有十年,他没有在那里睡过,那个房间,有点像是出租给了某个客人,一个很少来住的客人。
苗桂兰瘸着腿往房间走,王长富坐在原地没动,他俩手交错捏着,听见苗桂兰关门的声音,他放松了些,站起来,去厨房给自己灌了一杯水,把调料瓶擦洗了一遍,空气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和洗涤精泡泡挤破的声音。王长富向外看了看,客厅冷清的像零下两百七十度的外太空,他有些失落,掏出手机想给自己来一首歌,看到屏幕的时候,他有些失望了,才八点二十,接下来还有漫长的几个小时要熬,想到这,他把那些几乎用不上的杯子全部翻了出来,放进洗碗池,挤满洗涤精,给彭窈静发消息。
“老婆,春儿妈妈回来了,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表现的很迫切想重拾家庭,我觉得有点压力。”王长富打完字后发了出去。
“老公,别有压力,好好处理,我们都希望春儿好,不是吗?”彭窈静及时回复,王长富索性转身,半依在洗碗池边上开始发消息。
“是的,本来我想质问她举报我的事情,但没开口,怎么说呢?就是气归气,又不想撕破脸。”
“那是因为……你还爱她?”彭窈静发的文字里,还附带着一个气鼓鼓的表情。
“不是不是。”王长富发了一条过去后,连忙补上另一条。“她是春儿妈妈,我们是亲人,亲人间互相伤害不合适的。”
“哈哈哈,逗你的呢,傻瓜。不过老公,这就意味着最近都见不到你了吧?”
“那倒不会,我和苗桂兰先陪着春儿好好考试,等她考完拿到成绩,一切顺利的话,我会跟苗桂兰讲清楚的,毕竟这事情已经没什么可变的了。”
“什么事情不会变?”彭窈静的短信又跟了一串问号。
“我们两个的事情啊。就是,我会处理好,我和她的离婚,然后和你结婚呢。”
“那你说你爱我。”
“现在?”王长富加上了个害羞的表情。
“是的!”
“我爱你。”王长富发完,心里好受了些,嘴角不由得挂上了笑意。他听到脚步声靠近,便把手机揣回裤包,反复按压饮水机的开关,来掩饰自己悄无声息的发消息的事情。
“老王,你在洗什么?”苗桂兰换了一身睡衣,头发扎成很高的马尾。
“我看下饮水机是不是坏了。”王长富看了她一眼后,把手转移到正在洗的杯子上来。
“哦。”苗桂兰说完,便从后面搂住王长富,两手揉着他的胸,然后顺着肚子往下,准备伸进他的裤子里。
“桂兰。”王长富快速按住她的手,他感觉带有洗涤精的水一下子渗进了T恤,一头扎进毛孔里,往边上撤开半步后,王长富补充道。“别这样。”他没看她的表情。
苗桂兰见状,只好两手缩了回去,她紧了紧睡衣,转脸看着窗外,泪水开始从她的眼角慢慢流下来,王长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倒完他又觉得有点囧,搞得好像他只会倒水一样。苗桂兰没有接他的杯子,王长富两手握着杯子,在手里转了转,恨不得把尴尬都捏碎才罢休。
“你讨厌我了?”苗桂兰问。
“那倒不是。”王长富咽了咽口水答道。
“我们,就这样了?”
“什么都别想了,等春儿考完好不好?”王长富看了一眼杯子,继续道。“她努力这么久,就是为明天后天准备的,我们静静支持着她,考完,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聊聊,你觉得呢?”
王长富带着乞求的语气说完,苗桂兰没作答,她两手抱在胸前,身体随着啜泣上下抖动着,以前,苗桂兰嫌弃王长富没有做生意的能力,每每提到这事,两人就开始吵架,最终,还是王长富败下阵来,他会主动上前去抱苗桂兰,安慰着她,告诉他明天会更好,王长富不会让她过苦日子。但现在,苗桂兰已经不是那个苗桂兰了,她假装她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她,可王长富不傻,他用鼻子都能闻得出来。
“你先去休息吧!”王长富拍了拍苗桂兰的胳膊,便走出了厨房,来到王胜春房门口,王长富整理了一下头发,捏了捏脖子上的喉结,清理下声音,轻轻敲门问道。“春儿,你睡了吗?”
王长富耳朵凑在门板上,听了会儿,他稍微用了点力,重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作答。王长富想,可能王胜春睡着了,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了,睡了也好,能精力充沛地面对明天。王长富把身体从门上移开,打算轻轻走回沙发坐会儿,他刚走出两步,后面的门开了,王长富转头看时,王胜春满脸泪痕。
“哦,春儿怎么了。”王长富见状,快速折回去,低着头看王胜春的脸。王胜春微微侧脸,躲开王长富的目光,她就是握着门把手站着,王长富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他抬起右手抓着她的肩膀,嘴里在轻轻吹着嘘声,边吹边说:“宝贝不哭,不哭哈,爸爸在的哦,爸爸保护着你的哦,不哭不哭。”王长富轻轻摇着王胜春肩膀。
“爸爸,我要你陪着我。”过了会儿,王胜春缓和了些,她还是低着头,轻声说着。
“那肯定的啊,爸爸陪着的呢。”王长富念叨着,小时候,王胜春睡觉害怕时,就会跑到王长富跟前说怕小怪兽,王长富把枕头拿起来,对着屋子里各个角落喊话,“你们要是赶吓我家宝贝,你们等着吧,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说完就把枕头砸在地上,跳上去使劲踩,还说打得小怪兽屁股开花,王胜春便会笑的合不拢嘴,王长富跳不动了打算休息,王胜春便会拉着他说“爸爸再来一次。”但现在,春儿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把戏安慰不到她了。
王胜春点点头,抬头看着王长富,眼里充满泪水请求道。“那爸爸睡门口守着我。”
“好勒。”王长富说完,便去沙发上拽了一个垫子,还拿来一个枕头,把这两样铺在王胜春的房门口后就躺了上去,他拍着肚子,指了指王胜春补充道。“我有个要求,晚上你起来上洗手间的话,不要踩到我就行。”
王胜春没有笑,反而更伤心了,开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王胜春赶紧起身,把地上的东西踢到一边去,他试着去摇了摇王胜春的肩膀,王胜春从屋子里走出来,把头靠进王长富的怀里,王长富的那股难过,终于藏不住了,泪水像没有大坝的盐湖,肆意奔流。
“你们怎么啦。”苗桂兰听见后,走到两人面前,她在后面给王胜春顺着背,泪眼婆娑。
王长富心想,这可能是最失败的家庭吧。他努力克制着眼泪,把鼻子贴在王胜春头上,轻轻闻着,这是他的孩子,不管多大,她的头皮,闻起来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永远能给他前行的勇气。三人就这么站了会儿后,王胜春止住了,她抬起头对着苗桂兰说:“妈,你先回房间去吧,我想爸爸陪我。”
见苗桂兰没有什么动作后,王长富看着她,轻声道。“你先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春儿。”王长富抹了一下脸,深吸一口气,用父亲坚毅的口吻补充道。“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都要坚强,好不好?”
“好,听春儿的。”苗桂兰把耳鬓的头发向后拢了拢,挤出最大程度的微笑看着两人,说完,她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爸,你可以进我房间来吗?”王胜春抬头看王长富。
王长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进去了。王胜春在床头的位置坐了下来,低头拨弄着绑头发的绳子,王长富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面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会儿。
王胜春走过来,把门关上后,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开口道。“爸,我们怎么办?”
“等你考完,爸爸和你商量下怎么样?”王长富顺势坐在地上。
“爸爸,我渴望妈妈回归家庭,我希望像别的同学那样,有完整的家庭。”
“爸爸知道。”王长富咽了咽口水。
“但我心里又希望爸爸过的幸福,你陪我太久了,彭窈静阿姨对你好,对我也好,我想你们两在一起互相照顾着,可是,如果我这样想,我又觉得自己不孝,对不起妈妈。”王胜春啜泣着。
王长富顿了顿,他没想到的是,王胜春心里的负担也很重,王长富有些自责,他安慰道。“春儿,爸爸妈妈怎么选怎么做,都不是你的原因,也不是你的错,这个是我要给你讲明白的地方。我和妈妈,是走不下去的了,过去十多年,从婚姻的角度看,我和妈妈几乎算是陌生人。但从家庭的角度看,我们还是亲人,永远的亲人,因为我们有你,知道吗?你不要想太多,更不能自责。”
“这我理解,爸爸,那妈妈怎么办?”王胜春看了看王长富。
“我会和妈妈谈,不要担心好吗?”王长富想缓和下气氛,两手拍了一下,继续道。“对啦,妈妈又能挣钱,还管理着一大堆人,她能力比爸爸好太多太多了,你该担心下爸爸好不好?”
“但妈妈始终还是个女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不在一起了,谁照顾她呢?”
“有人照顾她的,宝贝,你知道的,有人和她在一起的。”王长富感觉到有些耻辱,仿佛被抛弃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低着头,泪水在眼眶边摇摇欲坠。
听王长富这么一说,王胜春没有继续讲下去,她走到衣柜边,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大包,轻手轻脚托着走到王长富面前,就像是里面有个婴儿那样。王胜春跪在地上,拉开拉链,把五福包裹着的画拿来出来,在王长富面前摆成一排,然后依次揭开上面的包装,同时,跳跃的色彩映入眼帘,而画布上的形象,都是同一只拟人的猫,每一张上的微表情都不同,看着这些画,总会让人想起自己的某个瞬间来。
“你哪得来的?”王长富紧张了起来。
“彭窈静阿姨给我的,她让我收起来,如果哪天……用得上。”王胜春往回退了退。
“宝贝,你知道这些画的价值吗?”
“不知道,但彭阿姨说能值一笔钱。她说,如果哪天你和她不能在一起了,这些画就当做是送我的礼物,她说,她想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
“但什么?”王长富向王胜春的方向凑了凑。
“但是要看你的态度,她说,能不能在一起,还得看你。”
彭窈静可能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苗桂兰回来了,贤妻良母的模样,王长富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感动。“她什么时候给你说的?”
“去年,生日的时候,你不是去取蛋糕了吗?”
“那……”王长富指了指地上的画,继续问道。“这些画呢?”
“也是那个时候她给我的。”
“宝贝,你知道,这一张画多少钱不?”王长富指着紫色系的那一张问道。
“很贵?”
“嗯。”
“爸爸,彭阿姨不会给我十来万块钱的画吧?她怎么保证我能够保护好呢?”
“我不知道,可能信任你吧。”王长富摇了摇头,他摸了摸那幅画的外框,看着王胜春说道。“这些画有一百多张,是一个系列,整个系列统一的名字叫‘catwomen’,每幅画有不同的编号,这张画,上一次转手时是在拍卖会,有人用一千三百万买了下来。”说完,王长富轻轻抽出画框下的所有权证书。
“呃……”王胜春开始紧张了起来,尝试用手去托住其中一幅画,开口问道。“爸爸的意思是,这五张画值五千万?”
王长富点点头,继续道。“可能不止,今年春季拍卖会的时候,有一个机构拍掉另一张,落锤价是四千万。”
“那我得赶紧收起来,这也太贵重了。”王胜春蹑手蹑脚的重新装画,她突然停下来,问道。“爸爸,你知道彭阿姨家很有钱不?”
“现在知道了。”
王胜春摇摇头,看着王长富道。“爸爸,你了解彭阿姨不?”
“就看你说的哪方面的了解了?”
“哎呀,爸爸,你们大人那些事儿,你也要跟我聊吗?”王胜春不耐烦起来,王长富才反应过来。
“不不不,爸爸的意思是,我只了解彭阿姨这个人,和我在一起的这个人,她家的背景和她的过去,我不知道的。”
“你没问?”
“问?”王长富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我好像没啥必要问耶。”
“服你了,自己找的对象,连人家背景什么的都不知道。”王胜春讲完,吸了吸鼻子,补充道。“爸爸,我们会分开吗?”
“你和我?”
“嗯。”
“不会。”王长富凑过去拍了下王胜春的胳膊,坐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道。“爸爸愿意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妈妈,但不愿意和你分开。”王长富勉强笑了笑。
“如果真那样了,我还能和妈妈来往吗?”
“小傻瓜。”王长富换了个姿势坐,两手撑着地板。“我们三个永远是亲人,怎么不来往啦。”
“那爸爸,如果妈妈不愿意和你……”王胜春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而是顿了顿,才慢慢补充道。“那样的话你怎么办?”
“我想。”王长富半跪在王胜春面前,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件事让爸爸妈妈友好地商量,不管怎么样,都需要到考试结束后再说,我们现在,优先级最高的事情是考试,懂不?”
“懂。”
“洗漱过了没?”
王胜春点点头,把画装回到包里后,把它们托举在面前,谨慎地放回柜子里后,王胜春在上面盖了一件衣服,关上衣柜门,她又回头看了看,试探性地拍拍门,确认它们都是关好的后,走到王长富面前。“爸爸,你会一直保护我吗?”还是像小时候,每次过年,烟花的声音总会吓到她,她让王长富替她捂住耳朵,然后大声问王长富会不会一直保护她。
“永远。”王长富拍了下王胜春的头,笑着答到,他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后指了指床。“春儿,现在睡觉怎么样?”
“会不会太早?”
“马上十点了,你现在睡,明天早上六点钟起,八个小时刚刚好。如果睡太晚,你这台主机明天就计算速度慢哦。”王长富指了指王胜春的头。
“那好吧,爸爸晚安。”
“晚安。”王长富边说边退出房间,并关上了门。
王长富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他需要对自己后面所剩的人生更加谨慎才行,关于生命,其他人的他不知道,但王长富的前半生清晰的不得了,生命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冒险,如果那时候不是足够坚定,可能早就命丧煤矿了,如果不是命大,吃了那么多病鸡的肉,可能早就也莫名其妙生病死了。他往背后塞了两个枕头,懒洋洋地靠了上去,看着对面的白墙,心里响起了一曲二胡,带他爬上了李白的蜀道,绕过范仲淹的大漠,跟着杜牧,踏进了“山顶千门次第开”的长安,他在那里停留了会儿,跟着林升的“暖风熏得游人醉”来到杭州,这么多年,只有和彭窈静在一起时,王长富才是那个被关注的人,她会告诉他苏堤的杨柳有多绿,会拖着他去喝梅家坞的新茶,讲真,王长富前半生都是在照顾自己和照顾别人,从没人像彭窈静那样好好照顾着他。
“睡,明天早起给春儿做早饭呢。”王长富念叨着,两手撑在沙发用力,把自己弹了起来,走进洗手间,把自己洗干净,抹点爽肤水,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普通的日子,爱着两个人,完美,他对着镜子满意笑了笑,潇洒地往后翻了翻头发,回到卧室,关灯,就这样睡去。
王长富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苗桂兰走了进来,她关上门后,脱掉所有衣物,钻到王长富面前躺下,把他的手拉过来覆盖在身上,王长富发现她是光着的后,向后退了退。“桂兰,别这样。”苗桂兰没说话,她拽紧王长富便亲了上去,随后翻了起来,把王长富压在身下,脱掉了他的上衣,王长富抓紧她的两只手,请她冷静些。苗桂兰索性就趴在王长富身上,褪着他的裤子,王长富抓起空调被,试图把苗桂兰包起来,苗桂兰是拿出势在必得的力气在争取,王长富就担心,这一出,影响到春儿睡眠,明天啊,如果明天春儿考不好,他就对离婚没有信心,他不想在春儿考不好的时候又加上离婚。
“桂兰。”王长富勒紧苗桂兰让她不能动,他抓紧手腕,用力过度的原因,捏的自己的手腕生疼,苗桂兰停下来后,他继续说道。“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期待了,即使,我现在跟你做了,我心里想着的也是别人,甚至你贴着我的感觉,我联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苗桂兰头顶在王长富的肩膀上问道。
“我尊重你。”
“你这不是尊重我,你是在故意气我。”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瞒着你。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你按照你的想法来定义我的想法和行为,而不是真的去理解我,或者,试着去理解我。”王长富手松开了些,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苗桂兰一直想让他成为她期待的那个人,想让他的行为都是按照她的想法发生,但,王长富不是机器人。他还记得,有一次单位里发了很多中秋节礼品,他跟苗桂兰商量,家里的坚果还有很多,单位的他就不拿回来了,直接寄给苗庆红家,结果苗桂兰莫名地怒了,丢下一句“你别把不要的都往我家里送,我家不收垃圾。”王长富不理解,他只是想分享点好意,换来的是恶意,而且,苗桂兰的“我家”直接击碎了他的心,苗桂兰和他组成的不是家吗?
“老王,你非得这个时候说这些吗?”苗桂兰把身体抬了起来,没有贴紧王长富。
“讲清楚比较好。”王长富答道。
“你和姓彭的睡过几次?嗯?”苗桂兰盯着王长富,即使只有窗户外的微光,他也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和你睡过的上千次,你是习惯我还是习惯她?”
“桂兰。”王长富坐起来,顺势把苗桂兰推到床上,他冷静地说道。“习惯不等于爱,我们之间,从你疏远我就回不了头了,我在无数个夜里独自过来,在无数个对你的渴望中被你拒绝,你每拒绝我一次,就在把我往别人的怀里推一点。”王长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春儿三岁的时候,你就不和我同房了,差不多十二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亲热过,我想着,你可能会回来的,在外面玩累了就回来,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等不到了,我喜欢上彭窈静了。”
“老王,我现在回来了啊,你等到了啊。”苗桂兰试着去抚摸他的脸,王长富抓住她的手,在她 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怕。
“桂兰,你回来了,只是你回来了,我心已经在别处了。”
“她就那么好吗?”苗桂兰长叹一口气。
“是的。”王长富也不再隐瞒。
“她哪里比我好?比我有钱吗?”
“她对我好,就这么简单。”王长富觉得,苗桂兰是个体面的人,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去对比谁更好,太幼稚,也把自己看低了。
苗桂兰没说什么,她下了床,穿上衣服后轻轻出了门,她就像这个夜晚里的一阵微风,吹过而已。王长富没有骗她,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任由王长富怎么追赶,也无法拉近他们两心与心的距离,慢慢地,他的春梦里没了苗桂兰,再慢慢地,他也不愿意苗桂兰出现在他的春梦里,就是这么回事。
王长富侧身过去,把手垫在脸的下方,新的泪水是怜悯,而枕头上那些旧的泪水是恨,新的给手背,老的给手掌,谁也不和谁纠缠在一起。王长富调整好呼吸,避免自己的啜泣声吓坏这个紧张的夜,他拉起被子塞进嘴里,心里警告自己,这份缘到这里就是结束,没必要再受一次伤,不管苗桂兰要不要往前看,他王长富不会再回到这段关系里了,就这样想着,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闹钟把他从迷糊的睡意里打捞出来。
王长富跑进厨房,喝了半杯热水后开始准备早饭,他自己的是一杯咖啡加上一个牛肉饼,顺手洗了一盘子蓝莓,他和王胜春都喜欢吃蓝莓。至于苗桂兰的早饭,饮料他就用热牛奶加上巧克力,主食是鸡蛋培根,还有几种蒸熟的粗粮。最后是王胜春的,这就特别讲究了,饮料用了两个杯子装,半杯牛奶加半杯温水,王长富在早餐时解释过,喝太多牛奶容易困,还口渴,但喝太多的水又担心王胜春在考场上想上厕所,这会影响她的发挥。至于王胜春的主食,一个鸡蛋白蘸酱油,半个牛肉饼、半块巧克力,其他的就建议她不吃,王胜春虽然嘴上说抗议,但还是按照王长富说的吃了,她也不想考试过程中出来上厕所。
到校门口时,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那里了,来得早的人占了好位置,来得晚的就只能尽量找个能站得住的位置,安保人员严阵以待,平时只有四五个安保人员的,考试当天足足有十九个,离校门口一百多米的位置,拉起警戒线,提示牌显示,家长只能在这个范围外等候。王胜春给保安亮完证件后,呆呆地准备往里走,她又突然转身回来,走到王长富和苗桂兰面前,开口问道:“爸爸,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会,安心考。”王长富拍了拍她胳膊。
“那妈妈呢?”王胜春看了苗桂兰一眼,苗桂兰走上前去抱着王胜春,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一直在重复说着。“妈妈哪里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持续了几分钟过后,王胜春快步走进校园,淹没在一片蓝白相间的校服里面。
直到开考的铃声响起时,两人神经才放松了下来,苗桂兰穿着高跟鞋,似乎站不动了,王长富提议 ,两人去附近的咖啡馆先坐会儿,亦或者回车里去休息会儿,苗桂兰选择了前者,王长富感激地带路。苗桂兰一直不喜欢咖啡馆,更不喜欢喝咖啡,但是,如果真的回车里去休息的话就更尴尬了,在公开的空间里,各种零碎的事儿会不停地丰富两人的时间线,比如,进门的外卖员可能和前台吵架,坐在不远处的油腻男疯狂点击手机,在与其组队的人互相骂,还有销售员模样的人,在那里谈着七八位数的生意。
“这次呆多久?”王长富两手握着杯子,开口问道。
“可能不出差了吧。”
“哦,出差的工作有人分担了吗?”
“是的。”苗桂兰喝了一口热水后继续道。“你是希望我出差呢还是不希望?”
“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就跟你聊聊。”
“我还以为,我回来了破坏了你的好事了呢,不方便去找她了吗?”
“那倒不是……”
“所以你还要去找她?”王长富还没讲完,苗桂兰便拉长了脸质问,她向王长富方向凑了凑,继续道。“你可是有老婆的人,有家庭的人,我可以当你和她随便玩玩,然后回归家庭来,这事以后就别提了。”
“哎。”王长富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你不觉得,你现在想起家庭来已经晚了吗?你有把我们当家人吗?你现在想要家了,想到我们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春儿,不是你的私有物品。”
“从法律上和社会准则上来讲,你都是我丈夫,这谁也改变不了,我们没离婚,别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就是小三行为。”
“苗桂兰,我尊重你,但你别这么无理取闹,你在外面的情况是什么,我不想去猜,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和我之间的连接,只剩下一纸可以分开的婚姻,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婚,离定了,即使没有彭窈静,我也想好了的,春儿是个大姑娘了,她不会认为是爸爸抛弃了她。”
“老王,我不想跟你扯,就怕随不了你的愿,你说离定了就离定了的啊,走法律程序看看?”
“我不是跟你商量,我们之间,我是那个一味示弱和一味讨好的人,我好不容易给自己蓄积了点能量,你就给我吸的一点不剩,但那是以前的事情,从我和彭窈静睡了的那天起,我要做自己。”王长富猛喝了一口咖啡后继续道。“你知道吗?你和彭窈静最大的差别是,你永远都是从我身上索取,而她是一直给我充能,这份婚姻上,我的债还完了,我们两清了。”
“她就那么好,你看不到我的一点好啊,我跟你有春儿,她跟你有什么?”
“等等,桂兰,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你在公司的地位也高,说话,别像马场的那些村妇,这有失教养,别拿春儿来做筹码,如果你真的爱春儿,你别利用她,无条件的爱,是父母该给孩子的。”
苗桂兰没说话,她喝了一口水,盯着落地玻璃里的自己研究,稍稍过了会儿,她看着王长富说道。“老王,我这些年糊涂了。”态度缓和了些,她伸手过来拉着王长富的手,看着他。“我想要和春儿呆在一起,我深深自责,为什么把时间花在工作上而不是陪她,我甚至没有完整的陪她上过一次兴趣课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些青春期该有的事情,她是不是都有,如果有问题,她该找谁问呢?我做母亲太失败了。你懂吗?你能帮我吗?”
王长富把手缩了回去,微笑着对苗桂兰说。“很高兴你这么说,你的这些疑问,你慢慢了解,春儿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女士,她的人生会大有所成,但我们家庭的破损,会给她带来阴影,我们要希望的是她能走出阴影。”
关于破碎家庭的体会,带来的伤害有多深,王长富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有时候很感谢彭窈静,感谢她在王胜春慌乱的青春期里陪着她,像一首小调那样,让王胜春的青春宴会充满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