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山间幽谷之中霎时间变成了剑拔弩张之势。虽朱沨出言劝解,但常朱二女却并未还剑入鞘,而刘妈妈也拉开架势,怒目圆睁的瞪着面前这两位年轻女子。
朱沨无奈,只得也板起脸对常千佳说道:“师妹,别人不肯听劝也就罢了。你这做师妹的,难不成师哥的话也不听了?”常千佳不依不饶的说道:“师哥,我虽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似乎并不把旁人的浑话当回事,但这老婆子这回可真是让我动气了。她一句话便侮辱了你、我、朱姐姐和马姐姐四人。这口气你能咽下去,我却无论如何不行!”
刘妈妈冷笑一声,应道:“我侮辱马姑娘?我且问你,是马姑娘让你来救朱沨的么?若不是她的意思,你自己巴巴的跑来救个大男人,就算你是他的师妹,那这没有奸情么?”常千佳一时语塞,因的确马秀英专门嘱咐过,让她不要来管朱沨的事情。刘妈妈又一指朱芸紫,接着说道:“常姑娘,我就信你是朱沨的师妹,这便罢了。但这朱姑娘一副狐媚子的模样,也来救朱沨,这暧昧不已的,是什么意思?我就不信马姑娘放心自己的未婚夫婿跟这种狐媚子多见面。”
朱芸紫此时虽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但拿剑的右手却微微的抖了起来。她心中此时已经勃然大怒,但因不知刘妈妈的深浅,所以还未动手。
常千佳把剑一挥,喝道:“你这婆子,越说越不像话了。谁来救我师哥,你管得着么?”朱沨却接口问道:“师妹,我也好奇为何朱姑娘会来。我真的跟她没什么交道啊。”常千佳应道:“她来是因为你那结义兄弟,我的周哥哥要跟我一起来救你。”朱沨奇道:“周三弟?他也来了?他人呢?”常千佳道:“他……他回去问进山的路了,可后来我们得了个机会,就率先进山了。”
此时刘妈妈冷笑一声,说道:“谎话都编不圆了吧。你那什么周哥哥若还得去问路才知道怎么来聚福庄,你们俩却又怎么进得来?”常千佳说道:“刘婆子,你胡搅蛮缠,你忘了我们是扮做……扮做……”不管怎么说,常千佳也还是个年轻姑娘,“扮做青楼女子”这话说什么也出不得口,当下便脸涨了个通红,把下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刘妈妈嘿嘿一笑,说道:“这朱姑娘想来本就是哪家院子的姐儿吧,正经人家的女儿谁这样妖里媚气的。朱沨,大丈夫男子汉风流好色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你不能假装柳下惠蒙骗马姑娘。”
朱沨眼见朱芸紫目中杀气更甚,忙挺身挡在刘妈妈跟前,正色说道:“你们何苦越说越僵?静下心来分辨清楚是非不行么?”常千佳道:“我说什么了?难听的话都是这老婆子说的,你却要护着她?”刘妈妈也冷笑道:“分辨清楚?你们三个若串通好了,一起胡编乱造,我哪听得出真假?朱沨,从你这师妹冒充马姑娘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她绝非良善之辈,别的话我懒得再听了。朱沨,若不是马姑娘亲自来迎你,我姓刘的就算死也不能让你跟这两个狐狸精走。朱沨,你别护着我,叫她们杀了我便罢。”
朱沨叹了口气,说道:“刘妈妈。你这是何必……我不跟她们走,请你老少说两句,把她们带出这浣碧堂吧。”常千佳闻听此话,秀眉一蹙说道:“师哥,你真的不顾马姐姐对你的思念和担忧了么?是,我实话实说,她不让我轻举妄动自作主张来救你,但她这几天忧虑的人都瘦了一圈。她没有来救你,不是说不挂念着你。她一是以大局为重,二是替你着想。她说,濠州指日会有大难,你若可以在外顺便避祸,她即便是此生不能与你厮守,但若你能免于死于围城,她就算在泉下也是幸福的。”朱沨闻听这话,眼圈一红,喃喃的说道:“是……是……我知道她就会这么做。”他略一顿,转身对刘妈妈行了个礼,正色朗声说道:“无论是不是英妹来,我今日都要回濠州了。劳烦您老转告刘大哥一声,替我谢过他这几日的招待。”
刘妈妈把身子一闪,不受朱沨的礼,绝然说道:“这些狐狸精的话我信不过。朱沨,我告诉你,只要不是真的马姑娘亲自来,你哪也别想去。我绝不让你做出对不起马姑娘的事情。你要走,那便打死我吧,我且看你下不下的去手。”
朱沨无奈叹气道:“刘妈妈,那请你把刘大官人请来可好?我当面跟他说清楚。”刘妈妈摇头道:“不好。大官人一提起这姓朱的狐媚子就跟丢了魂似的,他来了,这狐媚子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到时便会铸成大错。”朱沨急道:“刘妈妈,你如何才能相信我?”刘妈妈一指朱芸紫,说道:“你把这狐媚子杀了,我就信你对马姑娘一心一意。”
朱沨忙摆手道:“这哪里话来?朱姑娘的父亲是濠州军中大将,我怎可对她造次?”刘妈妈嗤笑道:“父亲?怕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爸爸’吧。窑姐儿不是历来都管恩客叫爸爸么。”
朱芸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腾身而上这便一剑刺向刘妈妈。朱芸紫一是心中怒不可遏,二是总觉得这刘妈妈敢说话如此放肆,定是武功不低,因而一来便使出了杀招。
朱芸紫身手奇快,朱沨来不及阻拦,只喊了声“不可……”,但却已经晚了。刘妈妈居然根本就没躲避,喉咙正中一剑,立时倒地不起。
这可把朱芸紫也吓了一跳,她根本就没料到刘妈妈居然毫无招架之力。朱沨忙在刘妈妈身旁蹲下,试了试鼻息,见她已然气绝身亡。朱沨眉头紧皱,语声严厉的对朱芸紫说道:“朱姑娘,这刘妈妈虽会些许武功,但在你面前实则跟寻常妇人无甚分别,你对这样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直接杀招问候,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朱芸紫心下有愧,怔怔的低头不语。
常千佳替朱芸紫辩解道:“刘妈妈说话太不中听了,屡次辱及朱姐姐的清白,这怪不得朱姐姐下手狠。”朱沨道:“她全是因为疑我对英妹不忠。英妹的生父马公是她的大恩人,因而她处处过于为英妹着想。我在这山里数天,全靠她照顾,我还未及报答,她却死于非命。此外,她虽身为下人,实则是刘聚的同族堂姑。现下她命丧我们之手,怕是刘聚不会善罢甘休。”
朱芸紫心一横,淡然说道:“是我滥杀无辜了,我给她偿命就是。”说罢,手一抖长剑便向自己的脖间横去。常千佳早就怕朱芸紫这么干,一直就紧紧的盯着她,这下一瞧她动手就赶紧一跃而出,用自己的剑架开了朱芸紫的剑。朱芸紫把剑丢下,垂泪道:“妹妹,你拦着我作甚?我不是正经人,我滥杀无辜,我不该活着。朱将军,你杀了我吧,以证我们两人的清白。”朱沨一皱眉,说道:“除了刘妈妈,从未有任何人疑过你我两人有什么瓜葛。我若杀了你,旁人反倒要嚼舌根了。朱姑娘,你是不是滥杀无辜咱们日后再论,现在趁刘聚的人还没发现你杀了刘妈妈,你和我师妹赶紧走吧。”
常千佳奇道:“我们走,师哥你呢?”朱沨微微一笑,答道:“我留下啊。”常千佳道:“那怎么成?马姐姐还等着你呢?”朱沨苦笑道:“你道刘聚永远发现不了刘妈妈已死?他若知道是朱姑娘杀了自己堂姑,还不得去濠州寻仇,且鞑子大军来袭之时,他说不定还会趁火打劫呢。我不能走,我需告诉刘聚是我杀了刘妈妈。他还是没搞清楚怎么破解我那一招,他舍不得杀我。我在他这里呆着,他也不会去找濠州的麻烦。”
朱芸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留下吧。我在濠州也没什么牵挂,朱将军你还是该回去见马姑娘。他既肯花几百两金子买我一幅画,想来也不会就此杀了我。”
朱沨摇头道:“刘聚此人虽说话客气,但极为好色,你若留在这里,对你的清白名声大为不利。”朱芸紫凄然道:“那又怎样?我现在名声难道就很清白么?刘聚若真对我有意,我干脆跟了他便罢,也省的回濠州再被那些人纠缠。那样我爹也省事了,不用再操心我惹出的事端。”常千佳忙走前两步,握住朱芸紫的手说道:“姐姐可别这么想,刘聚这种人可不能托付终身。你来帮我救师哥,我却怎么能把你丢在这里。若我这么做,周哥哥这辈子都得厌恶我。”朱芸紫叹气道:“周叔父厌恶的是我才对,他可是巴不得再也看不见我。我就此再也不回濠州,便是顺遂了所有人的心意。”常千佳正色道:“姐姐这就是胡说了。若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继续冒充马姐姐,那刘聚必定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朱芸紫摇头道:“他又不傻,妹妹你不可能一直骗的过他。”常千佳笑道:“只要我师哥配合我演好戏,刘聚一时半会也不会识破。”
朱沨可不想在旁人面前一直指鹿为马的将常千佳当做马秀英,那样可是既暧昧又尴尬。他只得无奈说道:“谁也别留下了,现下我跟你们一起回濠州。”实则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把常朱二女送回濠州之后就自己返回横洞山,将杀刘妈妈的事情揽下。
朱沨将刘妈妈的尸身在草庐中安放好之后,便带着常朱二女穿过甬道到了前堂。他一推开门,却霎时愣住了。
但见刘聚站在门前数尺之外,双手背负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朱沨。
朱沨心中大叫不妙,只得硬着头皮打了一躬,说道:“刘大哥,小弟在濠州城中还有些未了之事,只能暂别了。”刘聚客客气气的回礼,说道:“好说,好说。我早就料到马姑娘一来,朱兄必定是不想再留在鄙处了。我方才跟马姑娘说过,只要朱兄愿意走,那我便不拦着。刘某言出必行,既朱兄决意离去,那我就让刘妈妈送三位出山吧。刘妈妈见了恩人的闺女,想是多说会子话呢。”
一听到“刘妈妈”这个名字,常千佳忍不住脸色一变;而刘聚向三人身后张望了一下,讶异的问道:“刘妈妈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朱沨故作镇定的答道:“她见我住过的草庐里一团糟,非要留下给收拾干净了。就不必劳烦她老人家送我们了,小弟我自己带着两位姑娘出山即可。”
刘聚倒是似乎并未生疑,只拱了拱手说道:“也好,正好也让两位姑娘做个见证。我刘聚把进山出山的路都已告知朱兄,这可说明我并没有真的要强行扣押朱兄的意思。朱兄,马姑娘,朱姑娘,跟我来吧,我把三位送出这庄门,那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只是两位姑娘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刘某未及好好招待,心下甚有不安。”
常千佳嫣然笑着应道:“刘大官人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回去定会跟我爹说明大官人你是个守信的君子,以后濠州和横洞山依然还是友军。”
从浣翠堂行至聚福庄正门,一路上确也平安无事。刘聚一直恭恭敬敬的引路,也并未说过一句废话。
眼见朱沨等三人这就将出庄,刘聚微微叹了口气,对朱芸紫说道:“朱姑娘,也不知此刻一别,此生还能否再见。”朱芸紫冷冷的应道:“我的画不是挂在你堂上么。见画如见人。且横洞山和濠州相距不过几十里,你既之前常去濠州,以后为何不能去了?你躲在人群里偷偷的见我,难不成还有人拦得住你?”刘聚一笑,说道:“姑娘,我已发誓不再做这样的荒唐事。现下军务紧张,我不能再独自一人离了横洞山去濠州一睹姑娘的仙容了。不过,姑娘说得对,见画如见人,足矣,足矣。”
也许是因杀了刘妈妈心里有愧,朱芸紫此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刘聚居然要比郭天爵和汤式都看上去诚恳的多。她对刘聚笑靥微绽,柔声说道:“刘大官人,若你喜欢我的画,我回去差人再送些来贵处。你不必再花钱买了。”刘聚却道:“不必劳烦姑娘,若我这腌臜山寨挂满了姑娘的画作那便是亵渎了姑娘。一幅《崖舟独行图》已经足矣。”
朱芸紫心有所感,微微一福,说道:“小女子口拙,也说不出什么堂皇的话儿来。就在此谢过大官人言而有信。”刘聚还了礼,说了声“各位多保重”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常千佳见朱芸紫望着刘聚渐远的背影出神,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说道:“姐姐,我们不能久留,快走吧。”
虽说三人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刘聚发现刘妈妈死了之后会派人追缉,但居然一路走到快要出山之处却也平安无事。朱沨不敢大意,说道:“这刘聚一点动静没有反而更是让人生疑,咱们还是需得多加小心。”常千佳笑道:“他是瞧在朱姐姐面子上不好意思来追我们吧。”朱芸紫秀眉一蹙,嗔道:“千佳妹妹,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朱沨抬头看了看天,说道:“的确没工夫调笑。刘聚不来追杀我们,我们也一刻不能耽搁。你瞧瞧这云彩,说不定马上就要暴雨倾盆了。”朱沨这语声刚落,天际便响起一串闷雷,三人急忙加快脚步出山,然则这曲曲弯弯满是荆棘的小道想要走快哪里是那么容易。
常千佳此时不解的说道:“我们是坐着大车进来的,怎么出山的路却如此的狭窄崎岖?”朱沨道:“进山出山有可以走粮草辎重的大道,也有我们现在这双人不能并行的小道。这小道也不止刘聚跟我说的这一条。”常千佳眉头一皱,说道:“这刘聚的鬼门道还真多。”
此时但听又是一串闷雷,紧接着几如铜钱大的雨点如覆斗倾豆般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如此雨势,就算身法再快,走上片刻也会全身湿透;而此时已入秋,若受了雨湿风寒,武功再高也得大病一场。因而三人不敢冒雨继续前行,只得找寻避雨之处。
好在这山里洞子甚多,不远处就有一个,三人这便急急奔去。
没成想这雨是源源不绝,下了数个时辰还不见停,直到眼看着天都要黑了,这才从瓢泼倾盆变成了淅淅沥沥并最终彻底天光放晴。三人俱都松了口气,赶忙出洞,却没成想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漫山遍野的响起了尖利的哨声。
常千佳一惊,说道:“追兵来了?”朱沨仔细听了听,说道:“不对,这是示警有人硬闯聚福庄正门。我们现在离聚福庄远得很,这哨声不是因我们而响。”常千佳一愣,随即便焦急的说道:“不好,这一定是周哥哥。他看我们没在山口等他,以为我们遇险,便就直接冲进去了。我得去帮他。朱姐姐,你和师哥回濠州去,我轻功好,我回去刘聚那里瞧瞧。”
朱芸紫道:“我轻功也不差,千佳妹妹,我跟你一起去。朱什长,劳烦你自行回返了。”
朱沨却摇头道:“周三弟那也是我拜把子的弟兄,焉有我一走了之却让你们两个姑娘家去帮他的道理。我们一起回聚福庄探个究竟。”他顿了顿又续道:“现下不能就断定这哨声就是为周三弟而响,因而我们要谨慎行事,不得到了聚福庄就冒冒失失的往里冲。需得探听清楚再动手。”
常千佳点头道:“师哥说得甚是,不愧是领军打仗的人。就这么办,到时如若事情不明,打探就交在小妹我身上。谁也别跟我抢,我这个女飞贼最擅长的就是此种勾当。”
朱沨与朱芸紫俱知常千佳身手的确了得,因而便允了,于是三人急急回返。
朱沨记得一些山中的道路,便就奔在最前,常朱二女紧跟其后。
到得聚福庄正门,只见打的好不热闹。
地上躺倒了一片刘聚军的兵士,而周天和正与一个体貌伟岸的年轻将军一对一的酣斗。
那将军也是用的一把长剑,剑招平正大气,眼见跟使着非常剑法的周天和不分上下。
朱沨等三人怕分了周天和的神,便就未开口招呼,只静静地观战。
刘聚方守着前门的兵士看到朱沨他们,却也不来攻,只怒目视之,严阵以待。
常千佳看了一阵子,皱起眉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这是为何?”
朱沨问道:“有何不对?周三弟要输?我瞧他虽然剑招上并不能迅速制敌,但实则已经稳站上风了。”
常千佳摇头道:“不,周哥哥打下去是赢面颇大,然而跟他对打这人用的却是龙虎山的剑法。这就奇了,这驭龙剑法是不传俗家弟子的,可这人又不是个道士。难不成是偷学的?”
朱沨沉吟道:“那……若是偷学剑法的人,岂不是本门之敌了?但我看此人长相忠厚周正,有股英雄气,比刘聚看上去端方的多。按说这样的人不该做偷学别家武功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
常千佳点了点头道:“师哥说的不错,小妹懂些许相面,也看此人不像偷偷摸摸的人;且他虽似乎内功平平,但驭龙剑法用的却煞是扎实,若不是武堂的前辈们手把手的传授,光靠偷学绝不能练成这等境界。因而我就觉得奇之怪哉。”
朱沨道:“那莫不是还了俗的正一道人?”
常千佳道:“或是如此。也或是有叛教出来的武堂道人亲传了他驭龙剑法。”她顿了一顿续道:“那就让小妹探上一探吧,我需叫周哥哥暂且住手,我去跟那人过过招。”
也不等朱沨再有回应,常千佳就飞身纵近周天和与年轻将军击剑的圈子,高喊道:“且住,周哥哥,你内力比对面的高太多,如果赢了胜之不武。让小妹来会会他。”
周天和一愣,方才专心斗剑居然没发现常千佳居然来了。再一转头,却见连朱沨和朱芸紫都也在附近了。见朱沨无恙,周天和心里一宽,攻势骤弱。
可那年轻将军却不停手,只爽朗的笑着说道:“如若我输了,那我就认,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我常遇春不跟女人动手。”
“哎呀!”常千佳霎时两眼放光的惊呼起来:“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四哥,我是你的堂妹千佳啊。”
“千佳?非常大伯的闺女?”常遇春急急的收了手,跳出了圈子。
常千佳莞尔道:“就是你的七妹我啊,八年前龙虎山一别,而后听说四哥还俗下山从军杀鞑子,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见了。”
常遇春和常千佳本只是远方堂亲,但常遇春上龙虎山学艺之后,却跟常非常的儿女按照近亲的规矩论起排行来,因而他们一个是“四哥”一个是“七妹”。
常遇春呵呵笑道:“那时你还是个半人高的小丫头呢,现在长成大姑娘了。”
常千佳道:“四哥你那时候还是个白净少年呢,现下胡子都一大把了,怪不得方才我都没认出你来。”
常遇春捋了捋颌下的浓须说道:“这是有意留的。上阵杀鞑子,太白净了叫敌人笑话。”
他转而向周天和拱了拱手说道:“但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周天和见跟自己对战之人居然是常千佳的堂兄,忙笑着还礼道:“鄙姓周,草字天和,是濠州军中的近侍。”
常遇春钦佩又艳羡的说道:“周兄剑法真是了得,方才再过二三十招我姓常的非得交待了不可。我这人学剑资质平平,除了会射箭,武功上是真的很难有所建树了。”
常千佳语声清脆的插言道:“四哥,你也不错啦。驭龙剑法门内年轻弟子使得比你扎实的也没几人。这位周哥哥内力极强,你是在这上面吃的亏。不过呢,你输在他剑下也不为耻,他用的可也是咱们常家的功夫。”
“哦?”常遇春大为意外的问道:“常家的功夫?我怎从未见过?”
常千佳答道:“此为我爹离了龙虎山之后新创的非常剑法,别说四哥你了,正一门内除了我们一家七口,别人谁也不认识非常剑法。”
常遇春恍然大悟,赞叹道:“非常大伯真是武学泰斗,这套剑法好是厉害,剑招全然不落窠臼,我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勉强不是五十招之内就败的一塌糊涂。”他略一顿,又问道:“那周兄是大伯的从门弟子?”
周天和忙摆手道:“不不不,常前辈怎能看的上我这样愚笨的人。这里面有段来由,只是此时不便细说罢了。”
常千佳格格一笑,脸色顽皮的说道:“不便细说?我来替你说。我爹教他剑法,是把这周哥哥当女婿了。”
周天和赶忙使劲摇着头说道:“妹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常遇春哈哈大笑,对常千佳说道:“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居然跟七妹夫打了一架。”
常遇春可不知大伯常非常最近才收了个义女,他想大伯只有一个女儿,若大伯把男子当女婿看待,可不就是七妹夫了?
常遇春的话让周天和与常千佳都臊了个大红脸。
周天和肃然对常千佳说道:“我口拙,千佳你跟常兄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可别污了自己的名声。”
常千佳撅起樱桃小口,委委屈屈的应道:“又教训我。好,我说。”
当下常千佳就把父亲收了夏江月为义女,打赌输了要教她剑法但夏江月却不能用剑因而就把这份“赌金”转给了周天和的故事叙述了一遍。
常遇春只听得一头雾水,他心里嘀咕道:大伯的义女为何不能用剑?难不成两条胳膊都被人砍了?
常千佳讲完之后,却又笑嘻嘻的补了一句:“我说我爹把周哥哥当女婿,那却也没瞎扯。我爹都看出来啦,周哥哥和我那义姊,天仙似的夏姑娘本就是一对儿。”
周天和这下脸更是红的像猴屁股,他板起脸说道:“就算跟你是姐妹,常姑娘,你若这么胡诌下去,夏女侠日后也会跟你翻脸的。”
常千佳眉头一皱,樱唇一撇,娇声道:“常姑娘?连妹子都不叫一声了?好,你说我胡诌你和我姐的事情,那为了证明我不胡诌,我嫁了你好了,那我刚才的话可就一点都没假了。”
周天和瞠目结舌,他知道常千佳古灵精怪,却从未料想她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常遇春此时更是觉得稀里糊涂了,他是个直肠子汉子,可真想不明白大伯这些闺女到底都跟眼前这周天和有些什么瓜葛。
不远处守着聚福庄大门的兵士也面面相觑,他们可是始料未及方才还斗的你死我活怎么现下就说起儿女私情来了。
“好啦。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木头,丝毫不会逗乐。”常千佳见众人都如坠入冰窟般的僵立,只得自行解去尴尬。于是她说道:“四哥,要说正一的从门弟子,周哥哥自然不是,但这里却正有一位。”
“哦?”常遇春四处张望着问道:“在哪呢?那还不快引荐给为兄交道交道?”
常千佳对朱沨招了招手,喊道:“师哥,过来吧,这是咱们门内的师兄弟。”
朱沨听不很清那三人说些什么,方才还兀自纳闷怎么常千佳一上,几个人不打架了反而亲热的谈笑起来。现在听常千佳说是同门师兄弟,心中明白了大半,这便一纵身跃了过去。
朱沨一站定,常千佳还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道:“这位是朱沨朱师兄,是三叔灵净子的唯一从命弟子,武功很是了得,且还是濠州城的将军。”
常遇春一听便笑着拱手道:“我年前才投入刘大官人帐下,这个把月又去怀远办事,只听过朱将军的鼎鼎大名,今日却是第一次面见。咱们聚福庄里可都传颂当年朱将军和刘大官人的一场精彩绝伦的切磋。大伙儿都知道朱将军武功出神入化。”
朱沨微微一笑,还礼道:“谬赞了,朱某只是濠州郭大帅军中的一个戴罪立功的籍籍无名之辈。刘寨主统帅上千人,那才是大奖之才。”
朱沨心里明瞭,刘聚定是不停的吹嘘他的武功,这才显得当年比拼落败不那么的丢了面子。
正在此时,聚福庄门内传出一阵清朗的笑声,但见众兵士纷纷退向一边,正是那刘聚悠然的迈着四方步而出。
朱沨赶忙行礼道:“刘兄,你礼送我们出山之后我们却又不请而返,多有冒犯,请多担待。”
盖刘聚此人虽油滑且出尔反尔,毕竟却也是濠州左近的一支有力的抗元力量,朱沨以濠州大局为重,无论如何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常千佳却无朱沨如此城府,她只觉得刘聚此人虚虚实实的很是猥琐惹人厌,因而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聚只当没看见常千佳的怒目,笑呵呵的说道:“来的便是客,去了又回的更是回头客,这可得好好招待。我刘聚面子也没多大,但还是腆着脸请各位进庄吃了晚饭再回濠州。我对天发誓,如若我动什么坏心,管叫老天劈死我且我的尸身被山里的野狗扯的稀巴烂,吃的干干净净,就连我家祖坟都得被雷劈。”
常遇春见主家发了重誓,便也只能附和道:“周兄,朱兄,七妹,也请给常某个面子,进庄去用了晚膳再回返。”
周天和略有些犹豫不决,常千佳也没即刻便答应,朱沨却抱拳道:“我与刘大官人本就是旧识,今日多有得罪,陪刘大官人喝几杯酒也是应该的。今日吃了刘兄一顿席,改日小弟必找个绝好的场子回请。”
朱沨这话说下,作为义弟和师妹的周天和与常千佳自也不便违逆。
只是朱芸紫那黑色的纤巧身影还孤零零的站在远处,似已被所有人忘在了脑后。
常千佳虽然跳脱活泼大大咧咧,但女孩儿家毕竟细心,她对周天和说道:“朱姐姐大概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去跟她说说,叫她跟我们一起。她叫你叔父,她理应听你的话。”
周天和无所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朱芸紫跟前说道:“误会解了,都是朋友,刘寨主宴请咱们大伙儿,芸儿,你也去吧。”
朱芸紫却幽幽的说道:“芸儿不想多跟那刘聚打交道。他打我的坏主意。”
周天和自然不放心住芸紫晚间独自一人出山,于是便道:“有我在,他不敢造次。”
周天和只是随口一说,但此句话却如一阵暖流灌注进了朱芸紫在郭天笏阵亡后始终寒如冰窟的心窍。
于是朱芸紫微微颔首说道:“我跟叔父去。”
聚福庄议事堂上灯火通明,照的偌大一间房犹如白昼一般。
厅中摆了两张大桌,男客一桌,女客一桌,鸡鸭鱼肉和美酒正流水价的端了上来。
朱芸紫左右打量,看到自己那《崖舟独行图》真的被挂在厅堂正中。
这金碧辉煌的议事堂装饰的华丽而俗气,朱芸紫那张画风苍劲清冽的素色山水处于其中显得极为的格格不入。
朱芸紫此时心中一阵烦恶,只想跃上前去刷刷几剑把这张自己的得意之作斩成碎片。
朱芸紫觉得刘聚这始终笑嘻嘻色眯眯的家伙是在玷污她的画作同时还借着这幅画意淫她。与其如此受辱,还不如干脆毁去。
但她也不是个鲁莽的人,她情知现下众人把酒言欢,她可不能坏了兴致。
况且,朱沨已然趁着刘聚畅饮的微醺之际提到了横洞山相援濠州城的事情。
刘聚是个油滑的人,就算有了醉意,却也还是用虚浮的漂亮话敷衍着。
就连常千佳直言她不是大帅的义女马姑娘,刘聚也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带过。
刘聚三句话不离濠州和横洞山有唇齿之谊,但却从来不提到底该如何援助濠州渡过难关。
说来说去,就连一直懒得细听那些男人们在如何讨价还价的朱芸紫都已经听明白了:刘聚绝不派兵,除非朱沨投入账下。
而就算朱沨归顺横洞山,刘聚也暗示最多勉强让五百名残弱军兵丁驰援濠州。
朱沨还在耐心的劝说,直肠直肚的常遇春却已经坐不住了。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把酒杯往桌上使劲一垛,霍的站起说道:“大官人,你爱惜你的精兵那是理所应当,但常某一手教出来的二百弓兵该如何调度总是俺说了算吧。”
刘聚眼睛一翻,沉下脸说道:“你的弓兵还不是我招募来的?还不是横洞山的卒子?他们难不成是你老弟自己的家丁?”
常遇春忙低头行礼道:“末将不敢。横洞山上上下下都听命于大官人。”
刘聚脸上的笑容回返,温言说道:“你箭法如神,且善于教导,我看啊,你自己去濠州教他们如何射箭就够了。咱们的弟兄在山上野惯了,进的城去怕不是只能给郭大帅惹乱子。与其把咱们的子弟兵送出去惹祸,还不如给濠州教出几百上千神箭手呢。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唉哟!”常遇春以掌击额,心悦诚服的说道:“跟大官人比起来末将可真是愚鲁,大官人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常千佳自是一眼看穿刘聚这是巧言令色的说辞,始终无非是不肯按照约定借兵罢了,但她也不好对濠州的军务多言。
而朱沨又何尝不知刘聚心里的小九九,但好歹能带回常遇春这员爽直的良将,总比无功而返强。且他也知若坚持要刘聚派兵相助濠州,他一个不高兴翻脸了,大家谁也很难脱身。
朱沨本真的打算留在横洞山算了,回濠州时刻都得担心脑袋搬家且与马秀英的婚事也愈发缥缈,但眼看周天和跟两个姑娘奋不顾身的来救他,那惫懒倦怠之心立即全然消散。他已打定主意,若回去大帅不满意只带回一个常遇春而依然要砍了他脑袋的话,那便也就认了。
当下朱沨站起行礼道:“多谢刘兄鼎力襄助,常兄一人可当千军,在下替大帅,替濠州百姓谢过了。”
刘聚颔首笑道:“咱们都是杀鞑子的队伍,同气连理,不必客气。朱兄,请转告大帅,围城之前,横洞山愿接纳全城的老弱病残家眷妇孺,免得他们无辜伤于刀兵。”
朱沨自然晓得刘聚这有挟持濠州百姓之意,但还是客气的应道:“小弟必替刘兄把话带到。”
刘聚举杯祝酒,这此后就不再讨论军务。
饭必,刘聚依言亲自将众人送出横洞山。
常遇春和朱沨、周天和与常千佳四人谈笑风生的走在最前,却把满腹心事的朱芸紫一人落在后面。
将要出山之时,刘聚紧走两步,赶到独行的朱芸紫身旁,低声说道:“朱姑娘,你是嫦娥下凡,飞燕再世,刘某一介粗人不敢妄想。但烦请姑娘记得,今日我刘聚能让你们几位反复囫囵个的进又囫囵个的出,全都是看在姑娘你的面子上。还请姑娘记得刘某的好。”
朱芸紫本就心乱如麻,现下听了刘聚的话更是烦躁不堪。她真是恨不能反手一剑就把这不知羞耻的登徒子刺个透亮窟窿。
但她还是顾全大局,强忍了杀意,咬了咬下唇,微微转头对刘聚嫣然笑道:“大官人的古道热肠,小女子自然牢记在心。”
刘聚可不知道这妩媚非常却又冷艳至极的佳人一旦对你笑了那就是恨你至极,他只当自己真是得了这文武双全的美人儿的一霎青眼嘞。
刘聚真是乐的合不拢嘴,在告别时漂亮话也多说了若干箩筐。
他可不知,朱芸紫此时越发的想把他大卸八块了。
众人漏夜赶回濠州城,守城军兵起先还厉声喝阻,但一见是大帅的贵客周天和,便即立即放行。
因这已是要紧军务,周天和一进城就立即求见大帅。
而郭子兴因发愁若隆冬被困粮草薪柴该何处寻来而夜未能寐。
因而他一听亲兵来禀报金山派周公子求见,说是有关横洞山的军务急于禀报,那就立即坐起穿衣。
侍寝的丫鬟芳雯被惊醒了,她揉着眼睛问道:“老爷,出了大事了么?”
“大事,大好事。”郭子兴连衣带都没栓好就奔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