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彝族奴隸社會博物館，坐落在西昌瀘山風景區，就在我的母校西昌師專旁邊。這是一座具有彝族古典風格的建築，背依瀘山，面向邛海，1985年8月4日建成開放。不僅是我國第一個民族博物館，也是全世界唯一反映奴隸社會形態的專題博物館。建築採用紅、黃、黑三種彝族繪畫的傳統色彩，繪以日、月、山、水、羊角、鳥羽、火鐮、魚網等取材于自然的圖案。整個建築具有彝族風格。收藏彝族文物四千多件，有黃金、白銀、珠寶玉石、銅、 鐵、木、竹、皮革、毛、骨、角、紙、綢絹、石等物品。我憑小時候的英語成績，在這裡當英語翻譯。

原本館長小時候是我爸的學生，而且大鍋飯年代國家的公房也很緊張；單位每招進一個人，國家就欠人一套房怎麼得了。聽說我爸主動要求不分房，自然舉雙手雙腳答應了絕對同意。好在博物館距離我家也不算太遠，而且博物館現在才開放，參觀的遊客不多；需要英語翻譯的人更少，館長給我安排在接待組。

接待組十幾個人，占了博物館編制一半。十幾個人大多是姑娘、阿姨，個個長得有模有樣，都有各種各樣的文憑。一上班嘰嘰喳喳，聊不完的言情小說和電視劇，還有麻將經。買了什麼衣服、什麼包包、什麼香水等等，不可細數。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從上班到下班經常沒有任何實際工作要幹，整天都是聽女同事們的升級版家長里短東拉西扯實在無聊，就去文物鑒定組，跟著專家們混。

文物鑒定組的專家們以為我只是憑老爸關係進單位來吃白食混工資，對我並不理睬、當然也不敢得罪，畢竟館長是我爸的學生。只有一個叫鄒曉陽的，畢業于四川大學歷史系、比我大不了幾歲，是個只愛做學問的專家。別的專家暗地裡都叫他書呆子，他從來不管人際關係這些中國特色的職場潛規則。

我最喜歡和鄒曉陽交流，他告訴我說涼山彝族自治州腹心地區，因其特殊的歷史、社會、地理等原因，1956年實行民主改革前仍保持完整的奴隸社會制度，這在全世界歷史上也實屬罕見，被有關專家學者視為研究人類奴隸社會形態的活化石。奴隸社會時期涼山州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都十分落後，奴隸們更是過著牛馬一樣的生活，他們被當作牲口一樣自由買賣。與他們悲慘生活形成鮮明對比，頭人們的生活十分奢華，吃穿用度與發達國家的富豪們不相上下，高屋大院雕樑畫棟、華服寶馬、精美器物，應有盡有。頭人的孩子們，有不少被送到西昌、成都、重慶、北京、上海甚至外國讀書。

“我上大學的時候有個同學叫阿吉，他是阿壩土司的兒子”我說“雖然不是涼山州，但他的家鄉阿壩州也差不多。阿壩的土司，相當於涼山的頭人”

“阿壩州其實就是小西藏”鄒曉陽說“屬於藏族的分支，叫康巴藏族”

“西藏解放前是農奴制”我說“他說阿壩也是一樣的”

“農奴制屬於奴隸制過渡到封建制時期，介乎二者之間”鄒曉陽說“比如古代的春秋戰國時期，就是從奴隸制逐漸過渡到封建制。中國歷史為了講述方便就把春秋時期稱為奴隸制的結束，把戰國時期稱為封建制的開端。其實封建制是在秦滅六國後才正式確立，統一之前除了秦以外幾乎所有諸侯國都是奴隸制”

“歷史課本說商鞅推行的政策，是中國第一次最重要的變法”我說“從那個時候起，秦就從奴隸改制成封建了吧”

“古代變法可不像現在民族改革一紙紅頭文件就完事”鄒曉陽說“古代財閥士大夫階級割據勢力錯綜複雜，朝廷根本無法強制推行任何政策。正因如此秦始皇才需要改制成中央集權，此後一直到現在都是靠中央集權制度來維持的”

“政治課本說中國的政體是人民民主專政”我說“也是中央集權嗎”

“你可以理解為雙軌制”鄒曉陽說“小事人民民主，大事就專政”

“咋區分大小事”我說“中等大小的事哪個說了算，人民還是領導”

“難怪別人喊你槓精，跟我抬槓”鄒曉陽說“中國的一切領導說了算”

“不談現在說古代”我趕緊轉移話題“你說春秋戰國都算奴隸制”

“不能這麼說”鄒曉陽說“剛才跟你講了，財閥割據勢力錯綜複雜。你跟我說過，就是在我們博物館旁邊的西昌師專畢業哈”

“是”我說“這跟西昌師專有啥子關係”

“西昌師專面對邛海”鄒曉陽說“正好每年端午節舉行大學生龍舟賽”

“是，我都參加過”我說“聽說現在不比賽了，要用邛海開發經濟專案”

“賽龍舟能吸引遊客就是最好的經濟專案，還開發啥子”鄒曉陽說“這個就是專制的弊病，領導總是心血來潮喜歡瞎搞政績專案”

“你可以跟政府建議噻”我說“政治課本說人民代表大會是權力機關”

“不談現在說古代”鄒曉陽打斷我的話“你剛才自己說的，忘了嗦”

“那是你提起的”我說“你說是專制的弊病”

“但是在古代如果沒有君主專制，社會就會亂套”鄒曉陽解釋說“因此秦國才需要商鞅變法！你曉得為啥子我剛才說到端午，端午是紀念哪個”

“屈原”我說“他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思想家和文學家”

“還應該說他是個政治家”鄒曉陽說“他的政治主張和商鞅變法表面看完全相反，商鞅變法是要確立中央集權、以嚴刑酷法治國，屈原的政治理想是以美德治國；跟西方烏托邦思想不謀而合，但是比烏托邦思想產生的時間早了1840年、顯然太超前，沒得人理解。英雄是孤獨的，只能跳江了”

“你說1840年咋個精確計算的”我說“我記得偉大領袖毛主席在慶祝中國革命成功時，也提到1840年。說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一雪前恥”

“不錯，1840年是中國近代史分水嶺”鄒曉陽說“不過我說的是長度時間，毛主席指的是年份。中國五千年歷史，外國只承認三千多年。這三千多年中國一直世界領先，從1840年起一落千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由西方宰割”

“直到中國解放一雪前恥”我介面說“看來你在意的是1840這個數字”

“聰明”鄒曉陽眼裡閃著光芒，大放異彩“我認識的所有人只有你明白了這個意思。我認為宇宙萬物皆輪回，盛極而衰否極泰來。像太極圖的陰陽魚，這當中有一個混沌的過程。太極圖是圓形的，像歷史的車輪。靜止的太極圖一半是黑色的，一半是白色的、你能看清楚，黑白分明。當人類前進時相當於太極圖順時針旋轉，世界向進步發展。當人類退步時相當於太極圖逆時針旋轉，世界向落後發展。春秋戰國時期從奴隸制過渡到封建社會是歷史的進步，這個進步並非一天完成、當然無法計算確切時間，只能大概而論。這就是我剛才說的混沌，你試想當太極圖在旋轉的時候還能看清楚黑白嗎”

“看不清”我說“肯定是灰濛濛的一片，看不清黑白”

“對頭，社會也是如此”鄒曉陽說“當社會在變革時，沒人曉得未來會是啷個樣子。正因為當太極圖旋轉起來的時候，看不清黑白就不曉得太極圖是在順時針轉、還是在逆時針轉，所以沒人曉得社會在進步還是倒退。這個時候的社會處於混沌狀態，只有塵埃落定當社會變革結束時才有可能曉得人類到底比以前進步了還是變成落後。商鞅和屈原就是分別在陰陽魚當中，最明顯的魚眼。雖然屈原給黑暗的世界帶來一絲光明，但商鞅才是給勝利者提供基礎的人；一絲光明救不了整個世界的黑暗，只有商鞅變法能增強國力給統一大業奠定基礎”

“你意思說屈原是陰魚中的陽眼”我說“商鞅是陽魚中的陰眼對吧”

“正是”鄒曉陽說“秦國代表進步的一方，別的諸侯國相對落後。但如果沒有商鞅變法奠定基礎，秦滅六國肯定不可能辦到。屈原想用美德拯救世人顯然超越了他所處的時代，他是生不逢時。和平年代與戰爭時期是正好相反的，亂世當用重典、治世才有美德，生逢亂世卻想以美德治國根本不可能實現”

“春秋戰國時期算是社會進步的例子”我說“有社會退步的例子嗎”

“當然有”鄒曉陽說“比如剛才提到1840年，社會就是在退步”

“可是那跟1840這個數字有啥子關係”我說“你好像很在意這個數字”

“剛才說過世界是輪回的”鄒曉陽說“1840是我計算的輪回週期”

“你說的輪回，跟佛教說的輪回差不多嗎”我說“沒聽說有啥子週期”

“既然是叫輪回，當然要有週期”鄒曉陽說“不然你咋輪的回來叻，但我不是研究佛教的、不曉得佛教的輪回是好多年週期，1840年週期是我自己估算的。你曉得西元紀年法是咋個來的不，為啥子全世界都用西元紀年法”

“曉得”我說“從基督誕生那年開始計算”

“東西方文化有時間差”鄒曉陽說“二者交錯前行，有時西方領先、有時東方領先，以前都是各自發展沒有交集。西方的現代文明起源於基督教，基督教是西方遠古和現代文明起源的分水嶺”

“剛才你說不是研究佛教的”我說“你是信基督教的吧”

“對，不要打岔”鄒曉陽繼續說“基督教產生之前西方文明的一千多年歷史以古希臘最著名，基督教產生于古羅馬時期。最早古羅馬統治者反對基督，把基督釘死在十字架上。基督復活後走下十字架開始向世人傳播他的教義，世人稱之為基督教。後來古羅馬不僅沒有像開始一樣鎮壓基督教，反而立其為國教。此後西方告別遠古，開始基督教文明到現在。因為在1840年前東西方文化各自發展，並沒有交集。所以各自發展出的文明表面看完全相反，其實殊途同歸”

“你剛才說屈原和商鞅變法表面看完全相反”我說“也殊途同歸嗎”

“是，都是為了人類進步”鄒曉陽說“只是商鞅變法適合所處的年代，可惜屈原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思想雖然很美好但不適合所處的年代。到1840年時，東西方文化產生交集、西方對中國的侵略不僅是堅船利炮，也包括文化的侵略。基督教文化產生前後各有一千多年，假設我的週期正確、西方遠古有1840年的文明，基督誕生後獨立發展一千多年總共三千多年文明。大體時間和西方承認的中國三千多年文明差不多，當然中國實際應該有五千多年文明。只是中國加了神話文明的時間，如果西方也加上神話文明的時間照樣是五千多年”

“按照你的週期計算”我說“神話文明的時間也有1840年咯”

“正確”鄒曉陽說“三者相加，東西方文化都有五千多年歷史”

“你說三者相加就表示相信神話”我說“為啥子西方不相信”

“相信的，聖經也是神話”鄒曉陽說“他們只信自己的，不信我們的”

“只要拿出真憑實據”我說“外國人就無話可說了”

“對”鄒曉陽說“這是我們四川人的驕傲，廣漢三星堆就是證據”

“不要管廣漢的證據了，先來看我們涼山州的證據”我們交談正歡，專家組長手裡拿著一個檔袋走過來“這是剛出土的奴隸買賣合約”

鄒曉陽打開文件袋，裡面全是一大堆碎紙片。

“喊我玩拼圖嗦”鄒曉陽說“今天不談了，實在太碎了真難辦”

“我來幫你吧”我說“你儘管放心交給我好了”

“幸好組長沒聽見”鄒曉陽一抬眼看見組長已經離開辦公室“你又不是我們組的，弄壞了誰負責。我要報考北大社會系人類學碩士班，沒時間玩拼圖。我跟費孝通教授談好了，只要能在他的班畢業就推薦我去英國讀博。你要真有信心我可以放手，將來我要是真能去英國也有你的功勞”

“放心吧”我說“保證不耽誤你”

我曾經跟父親學過文物修復，拼圖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不到一星期就把這些奴隸買賣合約全都修復好，外表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一張張完整的紙。所有文物鑒定組的專家都讚歎不已，包括組長也對我刮目相看。說這幾份奴隸買賣合約汙損都非常嚴重，按照他們以前的速度全部修復完至少要一個多月。

回到家，告訴父親我修復奴隸買賣合約的事。父親很高興，說我繼承了他的衣缽甚感欣慰。雖然我沒跟他學雕刻，好在還可以等將來教孫子。我知道他是想催我結婚了，但想起單位裡女同事們全是清一色的長舌婦就倒胃口。而且單位裡的工作量幾乎等於零，成天像二師兄一樣只是吃飯睡覺、沒有任何體力活都不知道長胖了多少斤，小肚腩鼓起來像個大皮球估計再也跑不動馬拉松了。

鄒曉陽癡迷於人類學，守著涼山州這個人類奴隸社會形態的活化石、他好像發現了寶貝似的，每天到田野調查、發掘、鑒定、寫論文，忙得不亦樂乎。只要稍有空閒，就在準備報考北大碩士班的事。自從我幫他修復了幾份奴隸買賣合約以後，鄒曉陽每次接到新來的文物都喊我一起研究。各種文物當中，最吸引我的還是珠寶玉器。涼山盛產水晶瑪瑙，博物館裡的水晶瑪瑙藏品量多質優。

比如館裡一套圓口高腳水晶杯，無論製作工藝和材質，均為上乘佳品，價值高昂。還有黑玉獨鷹和瑪瑙串等掛件，以及翠綠翡翠鐲子，件件精美無比。特別是一組水晶杯，通體純淨透明、造型典雅莊重，弧面柔和、線條乾淨，杯子底部與高腳相接處纏繞著一串籽實飽滿的葡萄。難能可貴的是一組十二個杯子，是用整塊水晶雕刻而成。而造型最為生動傳神的一件當屬黑玉獨鷹，漆黑如墨，油亮光潔。鷹斂翅低首，遒勁有力的雙爪抓著一條蛇。蛇被鷹抓著負痛，回頭對鷹呲牙吐信。一場生死搏殺被刻畫得細緻如微淋漓盡致，鷹的羽毛纖毫畢現，蛇的目光冷酷兇殘，當仔細盯著蛇看的時候，會感覺蛇信好像正在抖動。除了這些日用品和擺件，還有不少首飾，其中有幾串瑪瑙掛件尤其精緻，串子的每顆珠都一樣大小，個個潤澤如新。掛件大小適中，材質溫潤，雕工精緻。掛墜的佛像，慈眉善目，一見就讓人心神安寧。還有只翡翠鐲子，碧綠透亮，如邛海般清澈。

鄒曉陽不僅有鑒別文物的犀利眼睛，大腦裡還有一大堆歷史文物故事。有時我們在一起研究文物時，他還會跟我講一些珠寶的相關故事。尤其是對和氏壁情有獨鍾，他說和氏壁從戰國傳到秦、後唐，到元朝後期失傳，歷經上千年，曾被一百多個皇帝擁有，經歷了無法計數的戰亂和殺戮。而最初，卞和在楚國荊山得到和氏壁時，楚國王宮裡的玉工都認為是普通石頭，卞和因此而失去雙腳。

“一部寶玉石史，半部中國古代史”鄒曉陽說“真是傳奇的寶物”

“中學語文書裡有《完璧歸趙》的故事”我說“就是這個和氏璧吧”

“未必”鄒曉陽說“當年藺相如拿的和氏璧是否你眼前這個沒法知道”

“無法判斷是否眼前的這個？”我說“你的意思說和氏璧有很多個嗎？”

“沒有文獻確定全中國只有一個和氏璧”鄒曉陽說“我國的玉產量雖然沒有緬甸多，但也不應該只有這一個吧。而且我們雖然可以用儀器檢定年代，但永遠無法鑒定曾經被哪個皇帝拿在手裡把玩過。畢竟並不是誰都像宋徽宗，喜歡給自己的文玩做記號。哦！你可能不曉得，宋徽宗趙佶的標記很好認；像是一個簡化字的開，實際是天下一人四個字。古往今來獨此一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嗯，確實無法鑒定有哪個古人曾經拿在手裡把玩過”我說“又不像現代科技手段，能提取指紋比對。不過我曾經跟父親學過書畫，也練過宋徽宗趙佶的瘦金書。趙佶的個性化簽名雖然很獨特，但也不是沒有類似的”

“看來你有當員警的潛質哦，還曉得提取指紋鑒定嗦”鄒曉陽說“怪不得人家說你是槓精，就喜歡抬槓。聽說你不喜歡在這上班，想考警校當公安哇。你剛才說還有哪個的簽名像宋徽宗一樣個性十足，也讓我開個眼界”

“我哪考得起警校，只是小時候見過員警腰杆插把槍很威風”我說“至於說個性十足的簽名還有八大山人朱耷，看起來像個笑字”

“你說小時候是幾歲”鄒曉陽說“我看大街上沒得哪個員警手裡拿槍”

“沒拿槍是還不到時候”我說“當時我看見員警在槍斃犯人，不用槍拿啥子來執行死刑叻。不過當年那個犯人是冤枉的，後來平反了”

“不用說肯定又是文革造的孽，我沒猜錯吧”鄒曉陽說“我想起來了，八大山人的簽名確實跟你說的一樣像個笑字。看來令尊讓你學書畫很有用嘛，書畫方面比我精通。我最喜歡研究的只有人類學，我很崇拜費孝通教授、我考碩士就是為了讀他的班，要是隨便考別的學校早就沒在這上班咯”

“剛才還說我不喜歡在這上班”我說“你不也是一樣的呀”

“我的終極目標是去英國讀博士”鄒曉陽說“畢業後在美國工作”

不久後鄒曉陽考進北大費教授的社會系碩士班，畢業後又去英國讀博。聽說在曼賈斯特大學博士畢業還帶女朋友回國，後來又分手去美國工作。

由於經費和人力問題，文物鑒定組收到文物的機會十分少；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杯茶几張報，一本書打發時間。有時我會接到高中或者大學室友來信，知道這個東南飛了，那個下海經商了，我的心如一池春水，被風吹皺。

現實生活實太沉悶，每天到點上班、整天發呆無所事事，到點下班回家毫無趣味。這種生活仿佛一眼就看到了的盡頭，再這樣下去自己都快成文物了。

外婆看出我從大理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以前的陽光向上，豁達樂觀全都不見了。作為大家閨秀出身的外婆，能體會到我的鬱悶和不得志的煩躁。

靜極思動，門前大街附近公路旁邊的看板寫著一個源自深圳的標語：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我每天上下班路過看見，都覺得自己正在往邛海裡扔著大把的錢、自己不是在生活，是在慢性自殺。

今天收到發小範紅兵的結婚喜帖，請我去他姐姐的西餐店吃飯。原來他畢業後好吃懶做，不願意進廠當工人。範寶娣只好讓他進自己的西餐店當經理，其實他除了和西餐店裡的女服務員們打情罵俏就再也沒別的事情幹。結果他把其中一個最漂亮的女服務員搞大了肚子，範寶娣升新娘為領班命令弟弟結婚否則當不成經理。範紅兵無可奈何只得奉子成婚，二人就在西餐店舉行婚宴。

來到西餐店，門口的八個停車位已占滿。包括旁邊大街靠近人行道的一側也停滿了車，低中高各種檔次價位的車都有。走進西餐店大廳擠滿了人，所有位置座無虛席。真不愧是全市第一家西餐店，在第二家類似店還沒出現的時候、全西昌有頭臉、愛擺闊的社會名流，都把這家店作為首選的社交場所。多年來積累了很多熟客，當然也有很多人是趨炎附勢、花著範紅兵的錢，只會溜鬚拍馬的酒肉朋友。我想起小時候在店裡打工時的情景，現在看來範寶娣的生意比剛開張時更加興旺了。范紅兵完全是趾高氣揚的神態，我們見面他就一個勁的炫富。這和大學室友阿吉擺闊不同，讓阿吉擺闊是我們商量好的為了照顧陳德安；范紅兵炫富是他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再也沒有小時候的純真。席間範紅兵對他的狐朋狗友們說我是發小，他們聽了全都一擁而上跟我敬酒。我說自己以前也是在這家西餐店打工的，不是什麼大款；而且現在還胃穿孔，喝不得酒。他們嘴裡嘟囔著“打工仔嗦，浪費表情”全都紛紛轉身離開，也不再來敬酒。回頭看范紅兵時他已經和新娘走向另外一桌敬酒去了，我正好落得自在。

吃完飯，周圍的人有些已經散去；有些在劃拳，五魁首八匹馬吵得讓人很不舒服。有些在喊著兩隻小蜜蜂，飛進花叢中。在我聽來不像是兩隻小蜜蜂。更像是一群，不對！是無數群蚊子嗡嗡嗡、嗡嗡嗡翁，輪流轟炸著我的耳朵。我也懶得再和范紅兵夫妻倆打招呼，徑直出了西餐店漫步走回家去。

來到大街前又看到馬路邊的看板“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我停下腳步，呆呆望著出神。忽然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喊我，轉頭一看是李紅秀。

“果然是你”李紅秀說“我在街對面看見個背影站到發呆很像你”

“李紅秀”我失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高興起來“好多年沒見，妳都長這麼大了嗦。女大十八變，變漂亮咯！今天咋有空來這”

“我正想到你家去，跟你告別”李紅秀說“還沒走攏剛好看到你在發呆”

“502粘得快，三秒不脫手”我沒注意身後何時蹲著一個擺地攤的小販正在叫賣，我才高興不到三秒鐘、比502還快又失落了，不知該說什麼。

“吃晚飯了嗎？”李紅秀問“到我的店來吃火鍋”

“吃了，今天發小結婚”我說“小時候我們一起看電影，妳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范紅兵”李紅秀說“他結婚嗦，你結婚沒得？”

“事業都還沒得叻”我說“成啥子家哦”

“你沒上班嗎？”李紅秀略感詫異。

“在上班”我說“在博物館上班”

“哎喲”李紅秀更詫異了“博物館是好單位噻！事業編制比廠裡面隨時都可能要下崗的單位好太多咯！還敢說沒得事業，大言不慚！事業單位不叫事業難道叫企業嗎？不信你問後面賣膠水的小販”我們正說著已經走離地攤很遠“他可能都是企業下崗職工，看他結婚沒得”

我回頭望向攤主，感覺像是人到中年。頭髮卻兩鬢斑白，更顯憔悴。

“看年紀早結婚了”我說“可能小孩都跟妳一樣大”

“你說我是小孩子嗦”李紅秀說“你也是小孩嗎！咋個還不結婚叻？事業單位的哈，果然眼光高得很呐。一般人看不起哇，你喜歡啥子樣的？”

“我就只喜歡像妳這樣的”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妳喜歡啥子樣的？”

“哈哈哈，我也喜歡像你這樣的”李紅秀說“你多保重，我要去美國咯”

我心裡暗自琢磨：我在二中時，妳在一中。等我考上一中，妳在成都，等我也去成都，妳一直到我大學畢業工作了都不曉得在哪。現在終於再見。妳又要去美國。還總以為自己是馬拉松冠軍，其實我永遠跑不過妳。

“妳是去留學嗎？”我問“我有個大學室友叫花浩然也在美國留學”

“不錯嘛！”李紅秀說“要是有緣的話，如果我在美國見到他就幫你問好”

我們說著話，不覺間走進火鍋店。她知道我已經吃過飯，就跟服務員打招呼說只送水果拼盤來就行了。我們上到二樓，在一個清淨的小包間坐下。

看著眼前的李紅秀，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默默拿起水果吃、隱約傳來樓下火鍋店大廳播放的音樂，我心裡也千萬次問自己。

千萬裡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並不在意；

你不像是在我夢裡，在夢裡你是我的唯一。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問我到底愛不愛你，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 self問自己是否離得開你。

我今生看來註定要獨行，熱情已被你耗盡；

我已經變的不再是我，可是你卻依然是你。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問我到底愛不愛你，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 self問自己是否離得開你。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問我到底恨不恨你，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 self問自己你到底好在哪裡？好在哪裡？

“美國真的很好嗎？”我問“我認識好幾個人，要麼是到美國投親、比如花浩然，要麼是去美國工作；鄒曉陽連女朋友都不要，也要到美國去工作”

“現在還沒辦法曉得”李紅秀說“我都沒去叻，去了才眼見為實噻”

“剛才說這是妳的火鍋店”我問她“現在出國，妳的店就不管了嗦”

“名義上是舅舅開的，實際是用我的錢”李紅秀說“我爸平反後，政府賠了些錢。我還沒成年，舅舅是監護人。用我的錢開了店，賺的錢供我讀書”

“妳現在成年了吧”我問她“咋不自己經營，像范紅兵姐弟一樣”

“他們是姐弟，我們是兄妹嗎”李紅秀說“我現在當然成年了，成年人就該幹成年人的事。我們不是兄妹，還是可以開夫妻店噻”李紅秀離開座椅，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按在我的肩上，俯身親我“就算我不能把你帶走，我也要帶走你的一部分”李紅秀在我耳邊輕聲說，樓下的音樂播放到了第二首歌。

你總是說我，在這樣孤單時候，才會想與你聯絡；

然而談的情說的愛不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怎麼會不懂我，怎麼會不知道，女人的心是脆弱；

寂寞不是我不能夠忍受，只是每一天我想你太多。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

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過。

我不想走，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

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