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一个星期，他家里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门铃忽然被按响。

他早有预感这声门铃会响起，急急忙忙地赶到门口，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堆着满脸的笑打开门，“你好！”

来者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浑身上下透露着颓废的气氛。他的头发比起上一次见又更长了一点，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下巴也长出了胡茬，不修边幅的样子非常可惜。

男人面对热情的问候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才在他的邀请下踏进房子里。

玄关打灯照射在正在拖鞋的男人身上，配合着男人过长的刘海和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半张脸都是阴影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壮。

“我们去房间聊。”

男人还是一声不吭，走起路来也没声没响，从玄关到房间短短十几步路的距离害他总是回头确认男人还在身后跟着。

毕业典礼后，他在老哥的手机联系人上面找到了这个男人的联系方式，然后用自己的号码联络了他。

男人所知道的老哥和他作为弟弟所认识到的老哥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相较于在家庭中必须坚守大哥的形象可靠又让人省心，和男人在一起时侯的大哥会更自由自在。他从聊天记录上了解老哥的另一面，同时也借由老哥的视角认识这个男人。

男人和老哥是彼此的知音知己。

是高山流水。

是伯牙子期。

不同科系的两个人连学院都不一样。和哥哥那种自由奔放开放度极高的学科不同，男人在学校里学的是严谨的学术，但是这也阻碍不了他们两人发展友情，他们也一直有很频繁的来往，而所有的联系就断在他群发给老哥所有联络人的通知。

男人已读不回，所以他的头像被压到了很下面的位置。

“这里以前是我和老哥的房间。”

现在这个房间里已经看不出来是两个人生活过的地方，因为属于老哥的物品其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老哥以前上课用的纸本笔记和参考书都被扔了，书桌则是被爸爸不知道带到哪里了，他和老哥睡觉的双层床也被拆掉了上层……最后能留下来的不多不少，像是相机、电脑、手机，这些高价物质还留着不过也是因为它的价格，他们舍不得扔。

在整理老哥的物品的时候，他说他可以穿老哥的衣服，用老哥留下来的所有东西，结果爸爸妈妈马上就是一幅见鬼的表情，他也立刻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就连老哥拍过的那些照片也从墙上拿了下来，全部封在纸箱里，不见踪影。

家里好像就此缺了一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花儿情有独钟，男人踏入房间后便直直盯着架子上的两束花看。不过说不定是男人也看出来了，看出来这个房间里除了这束太阳花就没有什么是和老哥相关的东西了。

他不打扰对方，径直走到床边蹲下，然后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将里面的手提电脑拿出来开机。

“老哥的电脑里面有一个上锁的文件，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打开。”

男人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你应该尊重他的隐私。”

“太迟了，我连老哥的浏览记录都看了。”

“……”男人一阵无语，可是还是迈出了脚步来到电脑前。

桌面的风景是一片海。

男人看着那个画面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他咬着唇克制胸腔翻涌的情绪，接过电脑点击那个所谓的文件，跳出来的视窗说你没有权限浏览这个文件。

“如果你能够打开，那这个就是老哥留给你的东西。”

他上网查过怎么打开权限，老哥锁住的这个文件是指定了某位用户登陆了他的电脑才能打开。

男人手指平放在键盘上，垂着肩膀，没有想要行动的意思。

“你慢慢来。”

他把空间留给对方，起身和对方拉开距离，坐在桌边远远看着床边对着电脑发呆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手指在滑鼠盘上滑动，到了指定位置后他按了一下滑鼠盘上的左键。男人把有点碍事头发撩到耳后，仔细去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接着便在键盘上输入了什么。

男人大概是顺利地打开了文件，他的脸色变得很复杂。

然后，他放下了电脑，转身去翻找箱子里的东西。

“你要找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迷你投影仪，熟练地开启电源链接到电脑上。

在他满脸的疑惑中，电脑上的画面被投影了在他背后，他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遮住了大半的画面。他赶忙退出画面外，而眼前的一幕让他深深震撼，他一直知道老哥在摄影方面很有天赋，再加上后期处理上也非常有美感，所以他每次看到老哥的作品都会被无以言表的美丽折服。

画面中的主角是那个观众台的牵牛花。

很漂亮。

和他用手机拍下来的完全不像。

惊喜和震撼之后是浓重的难过。

牵牛花只会在早上绽放。

虽然象征着不屈不挠的精神，但是掩盖不了只有短暂的灿烂。

“他好笨。”

哽咽的声音小声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他不去看男人，不去看对男人和老哥来说可能有特殊意义的牵牛花。

他看着从机器中透射的光线，灰尘在空中飘舞，像一片片雪花。

气氛到位了，他鬼使神差地透露出心声，“我……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忘记老哥……”

因为爸爸妈妈想要忘记，所以他觉得自己一定要记得。

但是随着老哥的东西一个一个消失，他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的手足遗忘。

他怕想不起老哥的脸，怕忘记老哥的生日是几号，怕老哥对他的好都被他抛之脑后……尤其是最近忙着找工作就业，压力和浮躁之后在夜里回归平静，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哥就像被拆掉的床板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害怕啊。

他不想要习惯，又在每一个夜里一点一点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也不再枕着湿漉漉的枕头醒来。

时间向前走，他的想法或许会在明天改变，认为忘记了也没关系，人的脑就那么点容量，遗忘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哥他还在，只是我们见不到面而已。”这样想着，他会好受很多。

再之后，男人将照片上传到云端上。

他问男人要不要把其他的也上传，男人摇了摇头，说他都有了。

送男人离开的时候，他让男人稍微在门口等一下，自己回到房间拿起为老哥准备的太阳花，“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然后开始新生活，毕业快乐。”

“谢谢。”男人坦然地接过了花。

他送走男人后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他怎么就没有老哥私人相册的待遇？

胡思乱想间他上网搜索了牵牛花到底代表了什么，敏感地捕捉到了全网各个论坛的关键词：爱情之花、暂时的恋爱、永恒的爱情、最为美好的回忆……

他当下就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老哥的感情状况……这是他多想了也说不定。

惊讶回归平静。

现在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正确的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