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逸果然也屁颠屁颠跟来了，见季闻轩停下就凑到他旁边，观察他的脸，双眸里亮晶晶的，仿佛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看来舒逸是以为他看不见他。
“咳咳。”季闻轩轻咳两声，双眸与他对视。
舒逸一愣，随即吓得炸毛，退后一大步离他十尺远。“你、你看得见我？”他不是死了吗？明明全世界的活人都看不见他，他已经验证过很多次了！
季闻轩朝他眨眨戴了美瞳的眼睛，指了指：“阴阳眼。”
舒逸惊得嘴成一个O字。“这世上真的有阴阳眼啊……”
“你跟着我干什么？”
“啊。”舒逸缓过神来，扭扭捏捏地重新凑到他面前，贴近他观察他的脸和头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姐姐，你真漂亮。“
季闻轩：“……”第一次被用【姐姐】和【漂亮】这俩词夸，他多少有些不习惯。但反观舒逸同样美艳动人的脸和身材，不禁感叹，舒逸是真的很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美丽的鬼。
“你也很漂亮。”他说。
“当然了，我这张脸花了将近100万呢。”舒逸最喜欢别人夸他漂亮，加上他也是变性人，也是漂亮姐姐，和他是一路人，所以他很喜欢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舒逸，舒服的舒，安逸的逸。”
“季闻轩。”
“啊，姐姐，你连名字都这么好听。”舒逸开始围着季闻轩转：“闻轩姐姐，你是在哪儿整的？效果这么好？我整了至少十几次才有现在的脸和身材呢。”
“为什么那么想当个女生呢？”甚至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最终死在一场手术意外里。
“女生漂亮啊，从小我就喜欢当个漂漂亮亮的人。”舒逸眼眸里闪着光，真挚的与他对视。“可是同学们都说我是怪胎，是娘娘腔，是女人……他们欺负我，排挤我，觉得我是变态，不和我玩。”
“后来我想想，其实当一个真的女生也不错，可以自由自在的，可以正大光明的在阳光下穿漂亮的衣服，化精致的妆。你是个漂亮的女生，就不会有人说你是变态了，还会喜欢你，称赞你，对你好，也再也不用受排挤。”
“你怎么会不了解？”舒逸的话顿住，望着眼前这个和他一样命运的人。“我以为，你和我一样？”
季闻轩静默下来，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他演这么一大场戏，只为了引他现身，把他顺利送往城隍府报到，不再飘荡人间。而他完成他父母托付的任务，高高兴兴收下高额的报酬。
他向前一步，轻轻用手抚上舒逸的发顶。“受苦了。”
是这个世界所有的偏见与刻板，让一个只是爱漂亮的男孩儿受苦了。
舒逸一愣，感受着他手上渡来的温暖，忽然有些鼻酸。
——
叶书末下人间找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碰上这么一个相濡以沫的画面。
话不多说，他唤出权杖，朝舒逸的方向挥去，一股劲风朝舒逸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形成一道冷冽的刀刃。
舒逸最快反应过来，侧身躲过叶书末的刀刃。“姐姐，我得先走了，又有人来抓我了！”说完，舒逸转身逃跑，速度极快，很快便消失在转角。
“住手！”季闻轩气极了，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来坏他大事！“你谁啊！”
结果来人根本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他，甚至不给他一个眼神，飞身追向舒逸逃逸的方向。
“靠！”季闻轩当然也不落后，跟着前面俩人跑：“小松鼠，你先追上去！不要跟丢了！”松鼠的速度比他快很多，加上他如今穿着一身紧身旗袍和高跟鞋，完全影响他的发挥，派小松鼠去追更为保险。
“好！放心！”小松鼠从包里窜出，很快便超越前方的叶书末，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季闻轩一边跑一边脱下脚下的高跟鞋，拽在手里狂奔。
跑了好一段后，他总算追上前面那全身穿得黑兮兮的斗篷男，也顾不上捏住喉咙，直接低吼出声：“你特么到底是谁啊！不知道抢人任务犹如夺人父母吗！”
季闻轩跑得气喘吁吁像条狗，可这斗篷男却目无表情，甚至连头发丝都不动一下，这世界不公平！
被他的低音炮惊了一下，叶书末回头瞥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只把阎罗之前给他办的工作准证展示在他面前。
【冥府】，【工位：鬼神】，【叶书末】等几个大字映入季闻轩的眼里，他微微一愣，就回过神来。“我管你鬼不鬼神，抢人生意就是不对！”
叶书末：“冥府任务，活人回避。”
“妈的。”证件而已，谁没有！“核桃，上证件！”
“是！”包里的核桃应了一声，很快化作人身出现，同样跟在他们身边狂奔，一边掏出季闻轩的证件，递到叶书末面前。
叶书末低头一瞥，只见证件上写着【阴阳二界】，【工位：使者】，【季闻轩】，但他根本不在乎，也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继续狂奔。
“操。”既然斗篷男油盐不进，无法沟通，季闻轩只好上绝招。“核桃，抱住他！”
核桃：“？？？”这么突然？
核桃满身心的不情愿，但又不敢忤逆季闻轩的命令，只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扑向没反应过来的叶书末身上，死死抱住，但叶书末力气很大，他仍有抱不住的趋势，只好四肢全上，全身的重量攀到他身上。
叶书末：“……”
这么一来，季闻轩总算超越了叶书末，并且拉开一段距离。
甩开叶书末后，季闻轩专心致志追人，好不容易终于看见了舒逸的背影。“舒逸！你别跑了！”
结果舒逸根本不听他的，一股劲跑得更快。
“啧。”见口说无用，季闻轩掏出毛瑟手枪，再心疼地翻出禁锢符，化作子弹，塞进弹匣内，朝着舒逸的方向开枪。子弹在脱出枪口的一瞬，化作一张巨大的符文，向舒逸扑涌而去。
“呀！小心点我呀！”追在舒逸身后的小松鼠差点被误伤，险险躲开后滚到路边。
符文把舒逸困在了原地，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出一个圈。“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到了这时，再笨他也看得出来，季闻轩也是来捉他的。
“打住，我跟那些鲁莽的直男完全不是一伙的。”季闻轩终于能停下喘口气，累得他头昏脑涨的。
“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察觉自己被欺骗后的舒逸几乎快黑化了，扭曲的黑气布满他的周身，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季闻轩。
“不是！绝对不是！我是受你父母的拜托而来，和那些抓你回去投胎的鬼差不一样。”季闻轩总算喘够了。“你已经躲鬼差超过两周，四十九天内，如果你没有到城隍府报到，你会魂飞魄散，到时候连一点渣都不剩。”
“你父母不想让你这样，他们希望你有个快乐的来世，至少不是连魂魄都不留下。”
舒逸的黑气淡化了些，姣好的面容满是眼泪。“我只是不舍得……我好不容易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成功了……”
舒逸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与其他男生不同，他喜欢漂亮，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他不喜欢男生的胡须，腿毛，性器官，硬朗的相貌。所以他一直想要改变，把面容再画得精致些，把腿毛都用激光术去除，他运动节食，只为拥有更好的身材。
后来，他不满足于自己的容貌，太过硬朗。于是他花了大笔钱去整容，整成一个漂亮女子的轮廓。
再后来，他甚至不满意自己没有高耸的胸脯，也讨厌自己的性器官。
所以他动手术，动无数次的手术，一步一步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可他没有料到，只差最后一个去除器官的手术，他意外死在了那台冰冷的手术台上，赤裸裸的，以一个半男不女的姿态死去。
他不甘心。
明明就只差一点，就一点。
“闻轩姐姐，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
“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么畸形的我了。”
“没有人告诉这个世界，想变成女生的我们，不是怪胎，不是变态，我们只是想要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像女生喜欢漂亮，男生喜欢有男人味，中年人向往年轻，少年向往成熟一样。我们只是少数部分的那一群人而已。”
“就只差一点了！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变成这个样子吗！我不甘心！”
“我不去冥府！我要留在这里！就算最终魂飞魄散！我也不走！”
说着说着，舒逸渐渐又再次黑气涌现，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几乎快撑破季闻轩的禁锢。
“舒逸，你冷静一点。”季闻轩还想劝劝，可他身后的叶书末已经赶来。
只见核桃被银白的绳捆成了木乃伊，并且被扔到小松鼠旁边。
叶书末的权杖一转，一把长形的银白匕首现出，飞速刺向舒逸的肩膀。
“别动手！”季闻轩见已来不及，抬起枪塞入防御符，在舒逸身前撑起一张阻挡匕首的网。匕首撞在防御网上，化成了破碎的银光。“不能伤他。”他的任务里是不能伤舒逸毫毛。
可叶书末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反而目光落到季闻轩手中的民国17年式的毛瑟手枪上。
他的心头不住一震，脑袋有一瞬间宕机。
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手中，那把熟悉得几乎快刻入他骨髓里的手枪。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他的手，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手枪。
“你干什么？”季闻轩以为他是下定决心要和他抢生意，气急败坏得跳脚：“放手，不然一枪嘣了你哦！”
叶书末根本不理他，强硬的扳过他的手，看向手枪的枪柄处，那边果然深刻的烙印着他的名字。
一个‘暄’字。
属于宋暄的名字。
他死后在人间找了八十多年的手枪，最终出现了，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手中。
“这把枪……你怎么得来的？”沙哑艰涩的嗓音从他喉咙溢出，他迟钝的把目光从手枪移至他薄纱遮住的半张脸。
他化了更偏向女性的妆容，一头的长发，可那双幽黑的双眸何尝不也是那般熟悉呢？
“你……”
“关你屁事！”
在他们拉扯间，进入半黑化的舒逸已经挣脱禁锢符，往反方向逃跑了。
“哎呀！别发呆啦，人跑啦！”小松鼠见三个男人都没用，自己先追了上去。
季闻轩被一提醒，就不再与他纠缠，跟着跑了，落下还在发怔的叶书末。
“我找到你了……”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