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7

正文 • 来自萨凡纳港的女孩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6日 上午8:07    总字数: 30987

命运。

命运是个调皮的精灵。

在辛兰民众共和国的首都,一群互相有着明里暗里关联性的人类在同一天,同一个时刻,体验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这是个星期四。

“皇家”绯宫唯一的医师冯恺一大早就打电话给了那个妇科诊所,然后被告知,他的“未婚妻”文小姐经最新的技术确认,的确已经有孕在身。

冯恺不意外,他只是把这最先进的验孕技术当做最后的微薄希望。

冯恺平静的对电话线那端的护士说了声多谢,然后匆匆离开这个距离绯宫步行需要半个多小时的电话站。

当路过希纳多区唯一的公共交通车站时,冯恺停下了脚步。

他回忆着,他怅惘着。

好几个月前,刚刚被国立医科大学开除的他穿着一身光鲜的套装,拎着价格不菲的名牌皮箱在这里下了车走入大多数人都避而不及的希纳多区。

他直到今日还觉得那则“皇家”绯宫招聘医师的广告是个骗局。

但他却在绯宫这“屎盆子”里安了家。

因为什么?拯救众生的责任感?洛博士的嘱托?阿凌的美貌和温柔?

冯恺说不清楚。

他呆立在车站的绿色顶棚下足足一刻钟。

有两个不知深浅的姑娘来搭讪,却都被冯恺赶走了。

一位未注册的马车夫询问冯恺是否需要载具服务,冯恺思量了下自己手里的现金额度,也只能拒绝他。

这一定是个骗局,虽然当时绯宫的协调员徐大哥许下了丰厚的报酬,但其实在支付了两个月之后,徐大哥就用各种理由开始拖延。

那么是谁在负责冯恺的花销?

杰茜卡。冯恺的前女友,现在的爱人,非正式的妻子,以及雷山子爵夫人。

杰茜卡每次来绯宫跟冯恺相会都会留下不少钞票——她很乖巧,她知道自己性子自傲的真爱难以接受被女人资助的现实,所以她总是悄悄的把钱放进冯恺储存生活资金的抽屉。

冯恺不是不知道自己一直奇迹般没有枯竭的资金是拜杰茜卡所赐,但自尊心让他不想承认这是真实的。

希纳多区因为“水星号”轨道的建设而拆的零七八落,但总也是还有个别运气好的旧住户在坚持着。

而在新任交通部长——杰茜卡的丈夫——上任之后,铁轨修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相应的,房子也拆的更快了。

住在这样的贫民窟里的人虽然大多数浑浑噩噩,连自己为什么世代受穷都不知道,但总也有人不那么糊涂。

当然,教育不足的人们如果想要表达不满,往往只能采用最简单直接甚至粗鄙的方法。

于是,冯恺在一面没有来得及彻底推倒的残墙上看到了这样的手写大字标语:操你妈交通部长。

冯恺忍不住笑了起来:交通部长的妈就算活着也是老太太了,操她有什么滋味?而他自己可是经常要操交通部长的老婆的,他简直是在替整个希纳多区出气。

不过,旋即冯恺就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明白杰茜卡现在心里已经不把自己当做交通部长的老婆了,她是冯恺的妻子。

冯恺在顺路的一家糕饼店里买了些饼干和麦芬,准备带回去送给新垣凌和宁儿。

这两个女孩子都很爱吃零食的,尤其是新垣凌——这姑娘别看身材苗条,但对甜点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嗜好。

甜点和不加盐的烤花生,再加上肉包子,如果想逗新垣凌开心,给她买这些准没错。

新垣凌陪着宁儿在冯恺的诊所等他。

看到冯恺推门而入,两个姑娘一起站了起来。

“有结果了么?”新垣凌问道。

“嗯。有了。”冯恺把装糕点的纸盒轻轻放在桌上。

“我一定是真的有孩子了,对么,冯医生?”宁儿看上去满怀期待。

“是的……确认了。你的确怀孕了。”冯恺尽量保持着医师该有的麻木不仁般的平静。

“好的。”宁儿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今天是不是又有蓝莓麦芬?”

“有的,有的……”冯恺拍了拍纸盒子,然后坐了下来,用手指使劲按压着太阳穴——他必须继续要为如何照顾宁儿这个少女孕妇发愁了。

宁儿走了过来,打开盒子,拿了个麦芬,又拈起三块软曲奇。

宁儿回到新垣凌身旁,把曲奇递给她,然后自己开始一声不响的小口咬着麦芬。

“哇……是新出炉的吧,还温着呢,阿恺,你不赶紧也吃一块?”嘴里塞着曲奇的新垣凌满脸幸福的说道。

“哦,我吃。”冯恺抓起一块曲奇,一口就全部吞进了肚子里,然后看着桌上的病历发呆。

“阿恺,咱们的学校里还有位置么?”使劲咽下曲奇的新垣凌问道。

“想有就有。谁要去学校干活?”冯恺抬头看着自己天真烂漫的女友。

“宁儿啊。现在公爵有了新的仆役,宁儿没有事情做了,她不想每天就呆在自己房间无所事事。”

“哦?”冯恺问道:“宁儿,你想去学校工作?”

“嗯。”手里捏着半块麦芬的宁儿使劲点了点头。

“你能教什么?”冯恺拿起他创办的绯宫帐篷学校的职工名单翻看着。

“好像什么都不能教。我可以去打杂。”宁儿想了一下回答道。

“宁儿可以给你当助手啊,阿恺,宁儿数学很不错的……反正比我强。”新垣凌说道。

“哦?数学不错?”冯恺很是意外。

“好像……是吧……”宁儿看上去不是很自信。

“这里有一套题,你做做看。如果对了八成以上就可以当我的助教。”冯恺从抽屉里拿出了他买数学教科书时附赠的中学水平试卷。

“好。我试试看。”宁儿接过了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卷子。她看了一眼之后就说道:“我觉得我应该做得出来。”

“你来桌子边坐,慢慢做题,不急,给你两个小时时间。”

宁儿把椅子拉到冯恺的办公桌旁,从冯恺的笔筒里取出一支铅笔开始埋头对付那些题目。

“阿恺,卷子还有么?我也想试试……”新垣凌兴趣盎然的说道。

“你?”冯恺笑了起来。“我不看好你,傻丫头。”冯恺说道。

“我就试试嘛……”新垣凌微微撅起了嫣红娇嫩的嘴唇。

“好,让你试。”冯恺又拿出一份同样的试题。

新垣凌坐在了冯恺的椅子上,凝眉托腮,手里的铅笔风车般的被转来转去。

而宁儿一刻不停的埋头写着。

冯恺站到窗边,向外看着。

不远处就是如火如荼的铁轨工地,而铁轨又让冯恺想起了杰茜卡。

冯恺突然意识到,杰茜卡有四五天没来过了。这不正常。

冯恺有些担心杰茜卡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位爱人情绪非常不稳定,而当她抑郁或愤怒时,经常会有极端的行为。

冯恺决心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去给杰茜卡打个电话。

他嘱咐新垣凌和宁儿继续做题,然后飞奔去了最近的位于海港区的电话站。

杰茜卡早就给了冯恺她的号码,但冯恺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因为他怕给杰茜卡惹麻烦,不过今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冯恺喘着粗气抓起话筒,让接线员接清水区602——雷山子爵公馆。

接电话的是个女佣,冯恺粗着嗓子谎称自己是游艇维护公司,想要找子爵夫人商谈“北方美人”号的漆面修补事宜——杰茜卡的确一直抱怨说那船外壳上掉了不少漆。

女佣告诉冯恺,子爵夫人刚刚出门,去看足球比赛。

冯恺只得挂断了电话,然后满腹狐疑的嘀咕道:“足球比赛?她什么时候对足球感兴趣了?”

无奈的冯恺返回了绯宫,一进诊所就发现宁儿已经停止了书写,端端正正而坐着,面前放着试卷。

而新垣凌还在痛苦的绞着脑汁。

“宁儿,你做完了?”冯恺有些意外的问道。

“是,冯医生,做完了。你看看吧。”宁儿双手拿起试卷,递给了冯恺。

冯恺仔细检视着,最终惊喜的发现,宁儿一道题都没错。

“好了,你可以当我的助教了。”冯恺走到宁儿身前,微笑着拍了拍她圆润的肩膀;然后,冯恺回头对新垣凌说:“阿凌,你怎么样了。”

新垣凌一头载倒在桌上,嘟着嘴说道:“我不做了!做的我头都晕了。”

冯恺忍俊不禁,把卷子从新垣凌胳膊底下抽走。

“也还行嘛,十道题做完了四道,其中三道并没做错。不差了,不算是个彻底的傻丫头了。”冯恺摸了摸新垣凌的头顶。

“和宁儿差的太远啦。不过……比我想象中好,我以为我一道都没做对呢。”

“这个不重要了,你也并不需要数学很好。”

“可我父亲是个机械师啊……我怎么就没遗传他的头脑呢……”新垣凌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冯恺。

“才能未必一定遗传的,我父亲还是个猎人呢,可我打枪一点准头都没有。”冯恺轻轻捏了捏新垣凌吹弹可破的莹白面颊。

“诶?冯伯父不是酒庄老板么?”

“酒庄是继承的外祖父的,他是挂名老板,我妈妈真正在管理。我爸一直的真正职业都是猎人。”

“那……以后你会带我去见他们的对吧?我倒是对打猎挺感兴趣的,能让冯伯父带我去么?”新垣凌颇为喜悦的说道。

“对对,你会见到他们的……”冯恺言不由衷的敷衍着——他真是难以想象几个月以后从新垣凌身边不辞而别会让这个纯真的姑娘受到多大的伤害。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去给你们买肉包子。做题做累了吧,犒劳犒劳你们。”冯恺这是在逃避刚才的话题。

那家没名字的小店拿来裹包子的是旧报纸,冯恺明白这不卫生但希纳多区几乎所有的小吃都是拿旧报纸当包装。

冯恺瞥了眼裹着三十只肉包的那报纸,见上面有个标题是:《足球新星朗森·费尔南德斯再创奇迹》。

冯恺又想起了杰茜卡,他又嘀咕了起来:“她怎么就突然对足球感兴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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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茜卡·观步子爵夫人坐在马丁波利斯第一足球场的包厢里,有些百无聊赖。

她并不真的喜欢足球,但朗森·费尔南德斯的盛情邀请让她很难拒绝——她也不想拒绝,她不想让跟她有过短暂肉体关系的朗森以为她在躲着他,这样更容易让朗森误以为她对他旧情未了。

此外,为了避免朗森可能的纠缠,杰茜卡找来了个伙伴——她新认识的霍夫曼电声公司销售经理德鲁·朱。

当然,跟德鲁聊天本身也能让杰茜卡心情愉悦。

德鲁温柔且幽默,对各种新鲜事物都有颇深的了解;但他对待杰茜卡的态度又从来都是恰到好处,有时候小小的轻薄一下却又从不会越界。

这可真是个非常好的所谓“蓝颜知己”人选——既能让杰茜卡体验到关怀和喜欢却又不会轻易引起杰茜卡对他的性冲动。

现在的这场球赛是马丁波利斯中央联队的两个分队之间的友谊赛。

一方是“白鸦”队——朗森正是他们的队长。

而另一方是最近吸收了很多优秀年轻球员的“猩红骑士”队。

说是友谊赛,但因为是首都最强联队内部的比拼,反而比很多正式比赛还要激烈。

但杰茜卡依然看的哈欠连天——她真正感兴趣的是高尔夫和棒球。

德鲁贴心的询问杰茜卡是否需要来杯咖啡,顺便也把午饭要了,已经马上中午十二点了。

杰茜卡说可以,咖啡要加淡奶油和焦糖的双倍浓缩,而午餐点了辣味火腿三明治——这是冯恺强迫症般的惯常午饭选择,而杰茜卡喜欢跟爱人吃同样的东西——当然,她无法预料的是,今天冯恺中午吃的是肉包子。

德鲁赶忙走出了包厢,两分钟之后又回来了,对杰茜卡说道:“他们说一会就送来。”

“谢谢。”杰茜卡对德鲁嫣然一笑。

“见外了,杰茜卡小姐,你是我的大客户,我跑断腿都是应该。”德鲁恭谦的说道。

“原来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客户啊?看来赚钱比什么都重要是么。”杰茜卡的语气有些幽怨。

“哦,不不,为你这样美丽高贵的女士服务,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光荣。杰茜卡,就算你不买我的设备,我也愿意为你肝脑涂地。”德鲁夸张的行了个旧式绅士礼。

“呵呵……最好不要让子爵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杰茜卡其实心里所想的是:最好不要让冯恺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子爵并不会很在意,但冯恺会杀了你的。

“不适合让子爵听的话我说了不少了,也不在乎多说一句。”德鲁耸了耸肩。

“想想看,你可是个已婚男人哦,不能跟妻子以外的女人说太多甜蜜蜜的话,就算是客户也不可以。”杰茜卡一本正经的教训着德鲁,但其实她明白自己这是欲擒故纵,她可喜欢听德鲁那些阿谀奉承了。

“哦,对……对,其实我已经很克制了,因为杰茜卡你也是已婚呀。我对夫人们都是很有分寸的,当然……我也不会伤害我的妻子。”德鲁像是下意识般的转了转自己的婚戒。

“路易莎最近怎么样?我打算找个时间去探望探望她。”杰茜卡这几天终于回忆起六年前在空军夏令营的同学路易莎了——一个苍白、神经质却非常机灵的伊比利亚女孩。

“她最近还好,比较平静,专注于刺绣和阅读。每天晚饭后我都会带她在后花园散一个小时步,她这个时候总是很开心的。”德鲁平淡的回答着,但眼中却透着一股酸楚。

“她会越来越好的,放心吧。”杰茜卡安慰着德鲁。

“嗯,我有信心……对了,子爵的次女有没有改善?”

“就这两三天,她奇迹般的突然好了起来。她不再拒绝跟人说话,她又开始练习钢琴,今天早晨她还主动给我打了招呼。但愿她不要再缩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杰茜卡原本并不想跟自己性格冷淡的继女观步夏芽打交道,但自从知道成田梦的好朋友夏先生很欣赏夏芽的音乐之后,杰茜卡不由自主的开始关注起这个她一直觉得很奇怪的少女来。

“那就太好了……改天我也要登门拜访一下贵府。子爵先生什么时候会在家?”

“说不准,他工作的宪法区离的我们那个岛太远了,他经常懒得回家……这样吧,如果你想见子爵的话,你等我电话,他通常会提前几个小时通知家里他要回来。但……如果是周末的话,就算他在家你还是不要来了,因为周末摆渡船晚上很早就停了,你上了岛就回不去,而我们家的客房一股子霉味,我打赌你不想在那里睡觉。”

“那……如果我不是为了见子爵呢?什么时候合适上岛?”德鲁深棕色的眼睛里射出了奇异的光芒。

杰茜卡当然明白德鲁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故作懵懂的说道:“你要见子爵二小姐?那就更说不好什么时候合适了。这姑娘现在看着还好,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拒绝跟人说话了。”

“哦,哦,好……”德鲁支支吾吾的应着,然后起身直视着球场,喃喃说道:“这些球员们难道就不饿么?”

杰茜卡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是期待德鲁光明正大的跟她说,去子爵公馆拜访就是为了见她,然而这家伙却避而不谈这个话题了。

包厢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尖细的童声在门外喊道:“先生和女士点的饮料和午餐。”

德鲁如蒙大赦的冲去门口。

一个男孩稳稳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杰茜卡十分意外——这样白净秀气的纯种远东人少年不太可能会从事端茶送水的工作。

“我叫鲍勃,我负责您二位的包厢,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男孩嗓音清脆的说道。

“谢谢,鲍勃。零钱你就自己留着吧。”德鲁像对待平辈平级的人一样跟这小男孩握了握手,然后掏出钱包拿出了三张绿色的钞票。

鲍勃把吃喝端正的摆在桌子上,接过德鲁手里的钱,深鞠一躬之后不声不响的迅速退出了包厢。

“为什么让个孩子来做这些?他应该还是个小学生!他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杰茜卡颇为激愤的说道。

“贫困家庭的孩子能有这样一份职业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德鲁喝了口啤酒,远望着绿茵场上的厮杀。

“可你看见没有?这是个纯粹的远东人啊,他们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纯粹远东人难道个个都是大老板?穷的掉渣的纯粹远东人家庭数不胜数,比如我家。”德鲁一反常态,居然犀利的反驳着杰茜卡的言论。

“难以置信。”杰茜卡完全不准备接纳德鲁的观点——她自小的认知就是:纯种远东人控制着共和国的经济命脉,用无形的绳索把共和国政府像个傀儡般的操控于掌中。

“可事实如此。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几百年来真正的统治阶层都是盎格鲁人。我明白,旧帝国时期的皇帝们有意把自己的血统与远东人融合,但他们从来都是以盎格鲁人自居。而帝国之后呢,想想看……约瑟夫·李是远东人但就因为他的血统,虽然他建立了第一共和国却从未担任过政府首脑,而第一共和国的所有的总统都是盎格鲁人。至于我们现在的第二共和国,远东人吴俊博士可以说是国家的实际缔造者,但他谋求过任何共和国的官职么?没有。他生命的最后三年是在隐士状态下度过,我们至今不知他埋骨何处……然后,第二共和国的总统依然始终都是盎格鲁人。所以……夸大我们远东人的社会地位其实是对我们真正的歧视。”

“你……你是个社会党吧!”杰茜卡直截了当的说道。

“没错,这是我的光荣。社会党追求真正的自由、民主、平等。杰茜卡,我虽然很喜欢你,但如果你觉得我的理念荒诞不经,我可以立即彻底消失。”德鲁一口喝干了啤酒,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喜欢我?”杰茜卡终于等到了她期盼的那几个字。至于这党那党的……杰茜卡完全不关心。

“呃……子爵夫人,对不起,我只是说顺口了。我失态了,请允许我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德鲁的嘴角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着。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如果十分钟以后你还不回来的话,以后我就不会再见你了,我的社会党男孩。”杰茜卡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抓起三明治咬着。

“如果你对社会党人如此厌恶的话,我宁愿你再也不见我!自由平等万岁。”德鲁看都不看杰茜卡一眼,在发表完这番宣言之后,他立即离开了包厢。

杰茜卡若无其事的啃着三明治,但几分钟之后她的泪珠止不住的滴了下来。

包厢之门被通的一声撞开了,德鲁飞奔而入。她在杰茜卡面前单膝跪下,满面痛惜的说道:“杰茜卡,对不起,请忘掉我支持什么党好么?基于政治理念结成的政党没有哪个是正义的,他们只是想掌权而已。我可宁愿我是个女人,这样我就可以加入你们的‘帕拉党’。”

“胡言乱语!”杰茜卡破涕为笑,她旋即故作严肃的说道:“后撤,后撤,我的朋友,你的攻速太快了。

”明白,明白……我得好好修习下该怎么有策略性的跟你建立友谊。”德鲁站了起来,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点的是什么三明治?”杰茜卡问道——她好奇会不会德鲁跟她要的同样的午餐。

“乳酪煎蛋三明治。”德鲁咬了一口之后皱着眉头说道:“上帝啊,他们用的这乳酪也太咸了。我感觉像是吞了块盐圪垯。”

“呵呵……”杰茜卡掩嘴轻笑着说道:“看来这里的厨师肯定味觉失灵了,做什么都如此之咸。你要不要尝尝我这三明治里的火腿?”

“呃……”德鲁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说:“好吧,我见识一下。”

杰茜卡撕下三明治的一角递给德鲁,德鲁把它直接塞进了嘴里,结果立即他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德鲁猛灌了两大口啤酒,咳嗽了几声之后才开口道:“咸也倒罢了,可杰茜卡,你能吃得下这么辣的东西?”

“本来是不行的,但跟我男朋友交往之后,我就受他的影响慢慢锻炼出了吃辣的能力。”杰茜卡脸上现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回忆起了第一次跟冯恺一起吃饭发生的趣事:她被辣的说不出话来,几个小时后她习惯性的给冯恺口交,结果冯恺的命根子那一整晚都像是着了火。

“男朋友……你的意思是……以前的男朋友吧。”

“对,结婚前的男朋友。”杰茜卡并不想让德鲁知道她现在还是这个男朋友的女人。

“多么幸运的人。知道么,杰茜卡,在飞艇上的时候,我们这些宪兵还跟空军打了赌,哪边的人能够率先赢得‘长姓氏’小姐的芳心,那另一边就请所有人喝啤酒。结果……谁也没赢。”

“哈哈……长姓氏小姐……亏你们想的出来。”杰茜卡开心的笑着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跟我男朋友认识了。只想跟我亲热亲热未必会不成功,但如果打算夺走我的心,怕是很难。”杰茜卡说的是实话,她六年前已经跟冯恺是笔友了,她在飞艇上还给冯恺写了很多封信。虽然在跟冯恺确定关系之前她已经和五个男人上过床,但其中没有一个人是让她真正动心的。

杰茜卡的话让德鲁大为惊讶,他不由得说道:“你们认识那么久了,为什么不结婚?你为什么要嫁给子爵?这个时代女性还是有对于婚姻的自主权的吧!”

“德鲁,你问的太多了。我选择不回答。”杰茜卡一点都不想给德鲁解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婚姻。

“当然……”德鲁凝视着杰茜卡蓝色的眸子说道:“如果你跟那位男朋友结婚的话,我肯定也就不会认识你了。”

“这倒是没错。跟他结婚就是跟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了。我多半就认认真真的当个家庭主妇——这其实也是我一直的梦想。”

“主妇也好,名媛也好,杰茜卡,只要是你自己过得开心……我觉得,现在你也没有不开心吧?”

“没有,我挺开心的。尤其是还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杰茜卡这是微微的给德鲁喂了把蜜糖,她打算把这有趣而又让她不会真正动心的男人一直拴在身边。

德鲁脸红了,他赶忙把目光转向球场。

“好像要踢完了。”德鲁说道。

“谁赢了?”

“看上去是‘白鸦’……如果没有在最后一分钟逆转的话。”德鲁手搭凉棚望着远方的记分牌。

“明白了。大概再过一阵子就会有客人来拜访我们了。”

“谁?”德鲁非常好奇。

“待会你就知道了。”杰茜卡神秘的笑了笑。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包厢的门被笃笃的敲响。

德鲁跑去开门,然后门内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费尔南德斯先生?”德鲁万万没想到是赢了比赛的“白鸦”队队长亲自前来。

“你是……”朗森·费尔南德斯也万万没想到杰茜卡的包厢里还有个英俊强壮的男人。

“你好,你好,我是德鲁·朱,我正在向子爵夫人推销我的音响设备。”德鲁机敏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哦哦,你好……”朗森跟德鲁握了手。

“进来啊,都堵在门口干什么?”这是杰茜卡的声音。

德鲁赶紧退后两步,对朗森做了个的“请”的手势,而头发和球衣都被汗水浸透的朗森却怯生生的说道:“我身上很脏,要么我就不进来了吧。子爵夫人,我只是来给你打个招呼。”

“进来啊,坐一会再走,至少让我恭喜你赢得比赛了嘛……对了,德鲁,拜托,去拿瓶香槟来好么?胜利了都该喝香槟的吧。”杰茜卡笑吟吟的对足球运动员招了招手。

德鲁点点头出了门,朗森坐在了杰茜卡旁边的位置上。

朗森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让杰茜卡脑袋飘飘然且下体开始润湿,但她确定自己绝不再跟朗森有肉体关系。

朗森看着地板,一直没有说话。

“不想理我?那你走吧。”杰茜卡板起了脸。

“子爵夫人,是你让我离你远一点的啊。”朗森一脸委屈的说道。

“那你还不是非要我来看你的球赛?你如果真的听我的话,那就不该再联系我,也应该很自觉的再不登门拜访子爵。”杰茜卡依然态度很是严厉。

“我做不到,子爵夫人……杰茜卡,我怎么可能跟你永远断绝联系?除非我死了。”朗森满面的可怜巴巴。

朗森的话正是杰茜卡所期待的,她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杰茜卡在心里说道:“恺,你真该来见识下你的妻子是如何把这些优秀的男人玩的团团转的;我只对你像个奴仆般的屈从,而在别人面前,我可都是像个女王。”

因为是个女王,所以杰茜卡并不准备很快给朗森甜头,所以她呵斥道:“你说你要死?你威胁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让我跟子爵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小声点……子爵夫人。”朗森慌张的左顾右盼。

“胆子还挺小……你应该敢作敢当啊。”杰茜卡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是为了你,杰茜卡。隔墙有耳,我不想让谣言传播开来。”

“如果有谣言,那也是你自己传的。就像你到处吹嘘跟成田梦睡过一样。”杰茜卡低声说道。

“不一样,我们的事情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发誓。杰茜卡,相信我。”朗森突然双膝跪地。

“快起来!德鲁马上回来,让他看见算什么事。”杰茜卡把脸侧向一边,不与朗森的眼光接触。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信他就是个推销员。”朗森站起身,向门外张望着。

“跟你无关。”

“你新喜欢上的男人对不对?”

“呵……”杰茜卡把双臂抱在胸前,冷笑着说道:“你这意思是我之前喜欢过你?你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不敢,不敢……你肯定不会喜欢我……”朗森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然后说道:“好,我该闭嘴了,他回来了。”

德鲁左手拎着香槟,右手抓着三只玻璃杯。他一进包厢就歉然说道:“对不起,久等啦。这球场只有气泡酒却没有真正的香槟,我是跑去附近的商店买来的。”

“辛苦了,德鲁,你可真是细心。”杰茜卡的语声很是柔媚。

“谢谢你,德鲁……”朗森脸色铁青的轻声说着。

瓶塞“砰”的一声被打开,仿佛有人开了一枪,朗森嘴边的肌肉控制不住的抽搐。

德鲁把金黄色的酒浆倒入三只杯子,首先拿起一只双手呈给杰茜卡,然后把第二杯送进朗森手里,自己姿态雅致的端起了第三杯。

“祝贺我们的足球新星朗森赢得比赛。”杰茜卡说道。

叮叮当当的碰杯声。

朗森一口就喝干了香槟,然后说道:“那我先告辞了。”

“急什么。你跟德鲁聊聊再走,要不太不礼貌了。”杰茜卡托着晶亮的酒杯,似笑非笑的说道。

耍弄这些她丝毫不会倾注真情的男人可真有趣啊——杰茜卡险些把这心里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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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你别急着走啊,咱们一起聊聊,要不你就对你的公爵太不礼貌了。”瑞恩一把捉住了顺美的胳膊。

“说好了有几家要去打扫卫生的啊,我不能迟到。你跟公爵聊就好。“顺美挣脱了瑞恩。

“呵呵,呵呵……”詹姆斯笑着说道:“姐夫,你就别对顺美姐姐的安排指手画脚了,小心又是红光一闪。”

“她哪舍得……唉哟……”

果然就是红光一闪,瑞恩摔了个狗吃屎,顺美板着脸走出了房间。

詹姆斯赶忙把瑞恩拉了起来,轻抚着他的脊背说道:“瞧?何必惹她生气呀?”

“哈,我这是给她机会练习魔法,要不可就永远是三脚猫了。”杰森嬉皮笑脸的歪倒在沙发上。

“所以……”詹姆斯看了看门外,确定顺美已经走远之后接着问道:“真的求婚成功了?”

“可不是么。看到她的戒指没有?”瑞恩得意洋洋的说道。

“看到啦。兄弟,怎么求婚的啊?”

“你也想求婚了?对谁?宁儿?”

“不不不……没有,我就是好奇……”詹姆斯使劲摇着脑袋。

“找个浪漫的地方,单膝跪下,呈上指环,请求她嫁给你。没什么特殊的。”

“哦……哦哦……”詹姆斯陡然开始伤感起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对女孩求婚的机会了。他当时是真的很爱婷儿,他决心要跟她厮守终身,但结果现在已经阴阳两隔。

詹姆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掉泪了,于是赶紧说道:“瑞恩,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詹姆斯的确去了洗手间,但并不是在排泄而是涕泪纵横的捶打着墙壁。

然后他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态度回到了瑞恩跟前。

现在客厅里不只有瑞恩了,“西瓜骑士”沃尔特·梅隆也在。

沃尔特对詹姆斯行了个礼说道:“衣服已经送到了,公爵请试穿一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我们还来得及改。裁缝本人就在外厅等着。”

这是一套深灰色的燕尾服,今晚上詹姆斯在“锦缎玩偶”的表现就靠它了。

衣服本身的尺寸是完美的,但詹姆斯却不很知道该怎么驾驭它。

“西瓜骑士”耐心的教导着公爵上流社会的仪态,旁观的瑞恩也在同时学习着。

被折腾了好半天的詹姆斯在沃尔特暂离的间隙苦笑着对瑞恩说道:“兄弟,要不你替我去扮演公爵好了,反正咱俩皮肤颜色差不多。”

“你不是扮演,你本来就是公爵啊。杰米,你振作起来。”瑞恩锤了下詹姆斯的肩窝。

“可我真的……是在勉为其难的坚持。”詹姆斯终于说出了最根本的心里话。他宁愿自己根本没有存在过,因为如果没有他这个人的话,也许真璃、宁儿和婷儿就不会遭受这么严重的苦难了。

“别这么说。你看你有这么多朋友,你不能让他们失望。”瑞恩继续鼓励着詹姆斯。

“我都不怎么认识他们……不过,姐夫,我会努力的。”詹姆斯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否则就是辜负了那天“北宫”里五位女性的牺牲。

“不过,锦缎玩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瑞恩好奇的问道。

“我哪知道。但我猜这种夜总会里买一杯酒需要花的钱大概都够我吃一周了。”詹姆斯苦笑着说道。

“那是以前吧,现在你不用发愁钱了。知道么,顺美可是很有钱的哦,你随便吃也吃不穷她。”瑞恩眨了眨眼睛。

“可顺美的钱不等于我的钱啊。我现在等于只是借用,以后要还的……”

“别见外,我替我老婆顺美做了决定,不用还了。”瑞恩拍起了詹姆斯的肩膀。

“哟,小哥俩很亲热嘛。”沃尔特·梅隆回来了。

“大概我也该走了。我们的‘凤凰木社’的聚会要开始了。”瑞恩站了起来。

“那是什么?”沃尔特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

“哦,是ZL和NC他们那些从詹姆斯家对面的旧公寓楼搬出来的人们。我们定期聚在一起唱唱歌聊聊天。”

“……他们提到过VB么?”詹姆斯忍不住问道——他还是怀念这位短暂的爱人。

“提到过,但没人知道她现在具体在哪里。她像是凭空消失了。”瑞恩耸了耸肩。

“好吧……”詹姆斯倒是大体知道VB现在在做些什么,但她所在何处自然也是毫无线索。

“那我告辞了,祝你晚上马到成功。”瑞恩又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在瑞恩关上门之后,沃尔特问道:“VB?薇薇安·鲍尔是么?我也想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的人没什么理由的杀了艾格洛特先生,我很想当面问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公爵,你也想给艾格洛特先生报仇对吧?”

“对……对……”詹姆斯只能点头——“西瓜骑士”不知道他跟VB的一段情,他也不想让他知道。

“公爵,瑞恩和你关系不错,你又曾经跟那些人是邻居,我觉得你可以试着也去参与所谓‘凤凰木社’的活动,说不定里面真有人知道薇薇安·鲍尔的去向只是不肯说,我们可以试着打听一下。就算打听不出,我们也可以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里找出些跟我们志同道合的人。”

“这个……”詹姆斯尴尬的说道:“怕是行不通,因为我跟他们领头的那个ZL有些矛盾,他不会接纳我的。”

詹姆斯怎么好意思明说自己抢了ZL的女人呢。

“嗯……”沃尔特沉吟了几秒之后说道:“那这事就算了……对了,刚才我听到瑞恩跟公爵你在谈论钱的事情?”

“对。瑞恩说顺美的钱我可以随便花……这个没有问题的吧?顺美不也是我们的家臣么,她的钱用来支援复兴大业是理所应当的吧。”

“如果这些钱永远都是只属于她的,那自然没问题。但公爵你要明白一点,顺美已经接受了瑞恩的求婚,而他们结婚后,瑞恩也对这些钱有了支配权。你看出来没有,顺美虽然经常对瑞恩凶巴巴的,但其实她非常听瑞恩的话。”

“嗯……好像是的,这也正常,他们青梅竹马,顺美必定对瑞恩特别信任。”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的组织依赖顺美的钱,而如果以后瑞恩不同意顺美再把钱拿来给观海组用,我们怎么办?”沃尔特目光犀利的盯着詹姆斯。

“瑞恩不会的吧,他跟我是好兄弟,他也对帝国复兴不反感……”

“那是现在,他还年轻,随着人的成长,如果并没有固定的政治理念的话,一切都是会变的。瑞恩未必一直会是公爵你的好兄弟……当然,我希望他一直是。”

“那怎么办?”詹姆斯挠了挠头。

“嗯……”沃尔特思考了一番之后说道:“有几个办法,但到底选择哪条路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日后再商讨。公爵大人,先应对好今天跟伯爵夫人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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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伯爵夫人。欢迎来到我们的慈善晚宴。”一个老年女人热情的给由依——成田梦——打着招呼。

“晚上好,维瑟尔女士……伯爵夫人这个称呼还是免了吧,欧阳家早就主动放弃了爵位。叫我尤妮娅就好。”由依客气的说道。

“好好,尤妮娅。希望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维瑟尔女士走了以后,夏先生好奇的说道:“由依,伯爵夫人?你可从来没提过。”

“哎呀……”由依摆了摆手说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欧阳家已经没有爵位了。阿钊的父亲是约瑟夫·李的追随者,第一共和国一成立他就主动放弃了爵位。而且就算阿钊还依然是个伯爵,我现在已经跟他事实离婚,我也不能再被称作伯爵夫人。”

“那欧阳先生今天会来么?”

“不会,他要照顾那个怀了孕的小甜心。”由依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阴霾。

“今天会有什么熟人么?比如说,子爵夫人。”夏先生觉得那个活泼漂亮的杰茜卡大概不会错过任何上流社会的聚会。

“没有,她没被邀请,因为她跟阵亡将士没有任何关系。今天被邀请的都是跟四次矿区战争有关的人。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熟人,我才让你陪我来。”由依轻轻的挽住了夏先生的胳膊。

“那你跟矿区战争有关?”

“哦。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去前线劳过军……就是,戴着钢盔跟士兵们见面,握手,给他们唱了几首歌。”由依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了,你比我勇敢。我都没有真正上过前线。第二次矿区战争征兵抽签的时候,我居然没被抽到。”夏先生有些敬佩的看着由依。

“但我当时见过面的部队后来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我觉得我就是个灾星,于是第四次矿区战争我说什么也不去前线了,我怕又害死一大堆人。”由依垂下了头。

夏先生握了握由依的纤手,说道:“这只是巧合,没人会把阵亡归罪到你头上。”

“但我总是会忍不住这么想……该死,我就不该答应参加这个晚宴。一到这样的场合我就会想起那些看完我表演就战死的小伙子们。”由依眼圈有些微红了。

“那……要不我们走?”

“不不不……那样太不礼貌了。夏叔叔,别担心我,你知道我不是个情绪化的人,我马上就好。”由依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好了,我只伤感了一秒。”

“你的性格可真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性格这么好的女人。”夏先生由衷的赞扬着。

“所以我说我骨子里可能都不是个真正的女人吧……哈哈,开玩笑的。其实应该说,总也有女人不会那么情绪化,不会斤斤计较。”由依表情活泼的说道。

“既然已经高兴起来了,那,我去拿点喝的吧。我猜,雪莉酒对么?”

“是啦……多谢哦。”由依轻轻抚摸了一下夏先生的小臂。

夏先生对由依笑笑,转身向摆放各类酒水的长桌走去——会场里的侍者不多,自己动手效率更高。

长桌旁已经站着不少人,都是今天的来宾,他们排着队,在井然有序的选择着各种饮料。

两三分钟之后轮到了夏先生,他倒了两杯雪莉酒,然后不经意的左右看了看,结果发现跟他并排站在桌旁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妇——基于男人本能,夏先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金发的盎格鲁人少妇一身白裙,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五官不如上次见过的那位贝洛夫人那样的完美精致,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有些雀斑,但她那股少女的纯真娇憨气质却显得比贝洛夫人更有魅力。

这时候有人给少妇打了招呼,说道:“太荣幸了,怀特夫人,您居然真的赏光。”

少妇对那人温柔的笑了笑,说了些客套话。

“副总统先生最近还是很忙吧?”那人又问道。

“是的……不过明天他会休个周末假期。”少妇说道。

“哦,副总统先生是该休息下啦。祝你们周末愉快。”那人告辞而去。

怀特夫人?

副总统?

夏先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说道:“请问,你是雅各布·怀特的夫人伊丽莎白女士?”

少妇微笑着应着:“是呀,是我。您认识雅各布?”

“是的,怀特先生是我父亲当年的同事……不过,怀特夫人,我要先把这酒给人送去,咱们回头再聊。”

“好的,回头见。”怀特夫人优雅的点点头。

夏先生端着酒回到了由依身旁,由依笑嘻嘻的对他说道:“没想到你也会搭讪漂亮姑娘呀。我可都看到了。”

“想多了。”夏先生把酒杯塞给由依,然后说道:“那是副总统的夫人,伊丽莎白·怀特。她的丈夫雅各布·怀特二十多年前跟我父亲在同一所大学里教书。雅各布·怀特当时时常被人排挤,就只有我父亲跟他关系不错。我小时候叫他雅各布叔叔,但我十八岁以后他说被一个成年人叫叔叔太古怪,所以我就改叫他雅各布哥哥。我去了外省之后,我跟他通过几封信,他结婚的时候也给我发了喜帖。但是……这很奇怪啊,他们结婚也有十年了吧,为什么他的夫人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有些有钱的盎格鲁女人啊,她们有秘密的方法保持青春。前几天我见过一位盎格鲁人大美人儿,三十五岁了看上去也像是二十多。但我呢……我就这么放任自己自然生长,再过个几年就会变成丑老太太了。”

“不会的,由依,再过几年你依然漂亮。”

“最多坚持到五十岁吧。远东女人也许三十岁到五十岁可以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变化,但五十岁以后真的就只能老去了。不过,那又怎样,我倒是不在乎,反正那个时候我既不需要演电影也不会再勾搭男人了,老或者丑,那完全是无所谓,对吧。”由依表情轻松的说道。

“我确定在纳尔逊眼里你永远会是个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年龄的确不重要。”

“对,对,纳尔逊,纳尔逊,纳尔逊是个圣人。”由依脸上划过一丝讥讽的神色。

夏先生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搜肠刮肚的想着该说些别的什么。

而这个时候有人来救了场:一个瞎了一只眼、穿着陆军军服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的走来给由依打招呼。他自我介绍说他当年看过成田梦的战地表演,记忆犹新。

当发现数年前那些前线观众并不是死的一干二净之后,由依兴奋了起来,跟这位残疾军人聊个不停。

夏先生眼看自己插不上嘴,就以要去转转为由暂时离开了由依。

夏先生其实是想拾回一丝自己往日生活的影子——顺便看看能不能再遇到怀特夫人。

过去二十年,在德堡,他每周都要成为至少两次这样的社交场合的男主人——他的宅子里其实每天都断不了各种形式的宴会。

夏先生端着酒杯,穿梭在衣饰光鲜的人群中。他的面前出现了幻象:他回到了自己居住了二十年的家,而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正在招呼着来宾们。

夏先生可以肯定,此时此刻,他那富丽宽敞的旧居中还是在进行着宴会——尽管男主人换了,但女主人的生活状态肯定不会改变。

夏先生并不是个很称职的男主人,他对这样的群体社交兴趣不大,经常半路就跑回自己的书房写作或画画。但现在丝盖拉的新丈夫应该会比他做的更好吧,因为那是个社交能力一流的男人。

幻象消失了,夏先生看到了伊丽莎白·怀特。她孤零零的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

于是夏先生走了过去。

“为什么他们要冷落副总统夫人?”夏先生好奇的问道。

伊丽莎白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是您哦。他们要么不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谁的又不敢跟我多说话。”

“有道理。”夏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不是恰好见到有人给你打招呼,我肯定想不到你是怀特夫人;而如果不是我恰好跟你丈夫曾经很熟的话,我也的确不敢跟你说话。”

“你们很熟?真好。雅各布又多了位老朋友。”

“但我打赌雅各布哥哥已经认不出我来了。二十年没见……我已经变成了个半老头了。”

“他都要六十岁了,他才是老头,胡子都白了。”伊丽莎白掩嘴轻笑着。

“怀特夫人啊,我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雅各布哥哥寄给我的婚礼喜帖附带的照片又小又模糊,我根本都看不清楚你们俩的脸。否则我肯定刚才一早就认出你来了。”夏先生拖过把椅子坐在了伊丽莎白附近。

“我们那个时候很穷困啊,结婚照怎么便宜怎么来,所以就是那副德行了。不过,至少寄到了不是吗?我们寄出去的喜帖一半都丢了。”

“那我运气可够好的,一般来说从首都寄到新阿尔卑斯省的信件丢失几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但居然这封没丢。”

“啊……新阿尔卑斯省,好远……那么您是回首都来探亲访友?哦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伊丽莎白此时看上去可真像个中学生。

“哎呀,哎呀,实在太抱歉了。”夏先生表情极为尴尬的说道:“是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夏,我叫格兰特,我父亲是国立自然科学大学曾经的副校长。”

“夏先生你好!我听雅各布提起过您父亲,他说这位副校长当年给他的帮助很多。”

“家父如果还活着的话,肯定会对他最欣赏的同事成为国家的副总统很欣喜的。”

“雅各布一直不顺遂,但他却也一直很努力……不过他也到了快要退休的时候啦。这次选举结束之后,他应该会辞职。以他的性格啊,其实并不适合当个政客,他还是去继续研究乌鸦能不能被教会说人话比较好。”伊丽莎白又娇笑了起来。

“他不是教会了五个词么?他信里提到过。这似乎应该已经说明乌鸦能学会说人话了吧……不过,我也知道,真正的科学家需要更坚实的证据,似乎五个词是不足够的。”

“可不是嘛……只是但愿他从副总统位置上退下来以后还能申请到足够的资金,否则又得买不起乌鸦的饲料了。乌鸦这种鸟啊,在野外什么都能吃,但一旦被人饲养起来,那可挑嘴的很呢。所以说,我还是坚信乌鸦是非常聪明的,肯定能跟鹦鹉一样学会说人话。”

“这一点我也并不怀疑。”

“对了,我给你我们家的电话号码。选举结束之后请务必联系我们,雅各布肯定很高兴见到你。”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非常希望见到雅各布哥哥。”夏先生开心的笑了起来——他并不是有意的要去跟副总统攀交情,雅各布·怀特的确是他二十年前的好朋友,就算雅各布现在是个乞丐,他也很想重续友情。

“那……请记好,我们家的号码是宪法区505,很容易记住不是么?”

“已经记住了,谢谢!”

夏先生此时回头看了看,发现跟由依说话的那个残疾军官已经不见了,她左顾右盼的,明显是在寻找他的踪影。

“怀特夫人,对不住,我得回去了。回头见。”夏先生丢下这句话就赶忙奔回由依身边。

由依看见夏先生走来,先是喜悦,而后却迅速面若冰霜。

“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也不替我打发这家伙,结果害的我听了一耳朵恶心死人的阿谀奉承。你去跟哪个名媛聊天去了?”由依说完就把头扭向一边。

“我跟副总统夫人聊了聊,但我不是对她感兴趣,而是因为副总统雅各布·怀特当年真的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的妻子既然在这里,我不能不去跟她聊聊。别生气,由依,这之后我肯定不会把你丢下了,谁再来找你说话都由我来应对。相信我。”夏先生温柔而坚定的说道。

“我哪有生气啊……”由依又挽住了夏先生,用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说道:“我是有点紧张啦,因为过会那个维瑟尔女士宣布慈善晚宴正式开始之后,我立即就得上台去唱歌……就是当年我给前线士兵们唱过的那几首之一。可我好多年没有在公众面前表演过了,我怕搞砸了……”

“不怕不怕,我的大明星,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今天来宾也不是非常多,你没问题的。”夏先生捏了捏由依清瘦的肩头以示鼓励。

“如果大家都喝倒彩的话,夏叔叔你还是会为我鼓掌的对么?”由依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会有人喝倒彩的,当然,我的掌声肯定是最响亮的。”夏先生笃定地说道。

“谢谢,我的朋友。”由依紧紧的握住了夏先生的右手。

“加油,我的朋友。”夏先生微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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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瑟尔夫人的慈善晚宴开场致辞又臭又长,引得很多人打起了哈欠;但当她最后宣布今天共和国的头号电影明星成田梦会为大家奉上精彩演出之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清醒了起来。

由依轻轻的拥抱了夏先生,低声说道:“我去了,如果我演砸了,请一定别嫌弃我……我知道你不会的,夏叔叔,对么?”

“女侠,你连恐怖分子都不怕,今天你就更没问题了。拿出那天你孤身跟那群所谓加勒比人对质的勇气。”夏先生拍了拍由依的脊背。

“对!我死都不怕还怕这样的表演么?”由依昂然挺胸的向前走去。

由依坐在了琴凳上,对着附近的麦克风说道:“我是个女人,我不能直接为保卫国家献出牺牲,但我希望我能为国家的安全做出任何所需的微薄之力。烈士永生,共和国万岁。”

热烈的掌声,也不知有谁喊了句“成田小姐我爱你”,然后大家——包括由依本人——都一片哄笑。

流畅的音符自由依纤长的指尖滑出,夏先生发现这位电影明星居然钢琴弹的很不错——至少跟他练了十来年的二女儿丝嘉丽特水平差不多。

由依演唱的嗓音比她说话时还要低沉一些,但却有着一种掀动人心潮的性感。

夏先生听的有些入迷了,同时他还很意外,他从未预想过由依能有如此出色的音乐表演能力。

“真是个神奇的女人啊。”夏先生自言自语道。

当然,夏先生的前妻丝盖拉·唐也很多才多艺,但她却不是个“女侠”,或者说,她没有由依勇敢。

“成田梦是你的朋友?我看你刚才一直跟她在一起。”一个耳熟的声音从夏先生身边响起。

这是伊丽莎白·怀特,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的那个角落。

“是。是她带我来的。”夏先生对自己少年时好友的妻子微笑着。

“我和雅各布都很喜欢她的电影,但我猜她并不愿意跟我们这样的官僚打交道。”伊丽莎白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不是官僚啊。雅各布是位学者,而伊丽莎白你呢……我记得雅各布信里提到过,你是名记者,对吧?”

“曾经是记者,现在我是个律师。”

“律师?”夏先生惊奇的说道:“难以想象,我第一次见这么温柔的律师。”

“请不要对律师有刻板印象。”

“是,也不要对副总统有刻板印象,对吧。”

“对电影明星也不要有刻板印象。”伊丽莎白盯着舞台上认真弹奏钢琴的由依说道:“又是电影明星,又是伯爵夫人,我本以为成田梦是个非常高傲且浮华的人,但似乎我错了。”

“客观的说,浮华肯定是有一点的,毕竟她天天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但高傲的确完全没有……所以,伊丽莎白,你想跟她交朋友么?”

伊丽莎白摇摇头说道:“我?我还是算了吧,我不适合跟这样的公众人物交朋友。”

“那也不勉强。所以你现在开律师事务所?还是说你在帮雅各布忙选举的事情?”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在家里读书……要等大选过去我才能走出家门找点事做做。”

“我明白,特殊时期,为了你的安全。”

“是啊……夏先生,我跟你说,今天的来宾里有至少五个人其实是宪兵特卫队派来保护我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今天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在死死的盯着。”

“希望他们不要把我当成坏人。”夏先生半开着玩笑。

“他们不会怀疑你的,倒是我怕成田梦把我当做坏人,因为今晚上我一直在跟你说话。”

“我跟她说过你是谁。”

“但女人如果嫉妒起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哎呀,她唱完了,她要回来找你了,我得走了。明天雅各布就会回家,我会告诉他我遇到你了。”

“伊丽莎白……你……”心中坦荡的夏先生本想再跟老友的妻子多聊几句,但伊丽莎白已经拎着裙子走远了。

由依在掌声中走下舞台,回到了夏先生身旁。

“会弹钢琴会唱歌……由依啊由依,你还有什么才能是没有让我知道的?”夏先生一等由依走近就说道。

“弹琴唱歌都是我自学的,上不得台面,算不上是什么才能……倒是你啊,夏叔叔,你才是一直对我隐瞒你搭讪漂亮女人的段数有多高。我想,‘段数’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由依嘴边挂着笑容,但眼睛里却满是不悦。

“你是说伊丽莎白?她真的是我老朋友的妻子。老朋友现在是国家的二号人物,不容易见到,所以偶然遇到他的妻子我总还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你怪我不告诉你我是什么空头伯爵夫人,那我还怪你不跟我说你跟副总统是朋友呢。”由依这下连那一丝笑容也收回了。

“我没怪你。而且,副总统我二十年没见,我完全不确定他还是否记得我。”

“你不确定他是否记得你就已经跟他的老婆相谈甚欢了?你忘了你对我保持了多久的戒心?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对不对?”由依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已经把语声提高了一整个八度。

“由依……由依……冷静一下,听我说……”夏先生其实完全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由依的责问——的确在他看来,伊丽莎白·怀特比当初的由依更能让他有欲望亲近。

“我不听。”由依转头就要走。

“由依,你经历过的事情很多,我需要多一些时间去理解。而副总统夫人像是个小女孩,给我的感觉跟我的女儿差不多——也许还没长女黛西更像个成年人嘞,所以我可以心无挂碍的跟她谈笑。可你,由依,你完全不一样,读懂你不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有什么难懂的?我就是个四十二岁的离异妇人,我……”由依戛然而止,突然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懊恼的说道:“我这是在干什么啊。最近我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月经不调?”

“我想你原先不当回事的离婚还是让你情绪烦乱吧。”

“大概是了……阿钊说要离婚真是把我以前对后半辈子的计划都打乱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夏叔叔,我们去拿东西吃。今天他们赶了时髦,宴会是‘自助’式的,全靠自己去拿。”由依说完又挽起了夏先生的胳膊。

“不会又是你这个制造时髦的大明星出的主意吧。”

“才不是我。据说是这场晚宴的实际策划者的点子。她叫石凯琳,是人民党党部的一名秘书。不过她自己却没有被邀请来参加她策划的晚宴……也是因为她跟战争没有关系。”

“有些死板了。”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不想来。这种给烈士募款的晚宴往往气氛沉闷,年轻人不会喜欢的。”

“对了……”夏先生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尤米没有被邀请?”

“她的丈夫军衔太低……这个层次的聚会没有资格被邀请。而且……参加今天的晚宴最后是要捐一大笔钱的,尤米现在并不宽裕,她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尤米一个寡母养两个孩子的确不容易……她需不需要点资助?”夏先生问道。

“嘿。”由依转过头看着夏先生,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想给她钱?你可别叫人家误会你啊。当然,你要真的喜欢她,那你就明说好了,她会答应你的。”

“没有的事。”夏先生使劲摇了摇头说道:“那我还是希望她最终被你的阿钊选中吧,嫁给欧阳先生我想她就不会不宽裕了。”

“阿钊现在一心都在怀了孕的妮可儿身上,选老婆的工作也放下了……不知道尤米还要等多久才知道结果。”

“他什么不直接娶了妮可儿?”这是夏先生一直想问的问题。

“妮可儿他们家族有个奇怪的传统,就是历代的女性都不跟人结婚,只谈恋爱生孩子,所以……阿钊就算想娶她,她也不会答应。”

“真是够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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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放在两张长桌上的各类食品数量丰富,但式样却很朴素——当然,这也符合今天晚宴的主题。

饥肠辘辘的夏先生却没空享用晚餐,因为他不停的在跟各种人说话。

跟由依预测的一致,今天接连不断的有政治圈的人物来找她攀谈,而她都是敷衍几句之后就把夏先生推出来对付那些男人。

夏先生自然没有怨言,因为说好了今天他陪由依来就是干这个的。

由依躲在一旁吃的不亦乐乎,偷眼看着忙成一团的夏先生,一直忍不住的在笑——因为夏先生经常是一本正经的跟那些人谈治理国家,由依认为夏先生可以去表演个议员。

由依觉得她的“夏叔叔”可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是学绘画的,但并不像那些文艺圈的人那么的浪漫,他倒的确更像个沉稳的猎手。不过,虽然外表看来矜持淡泊甚至拘谨,但由依感觉得到夏先生骨子里少年般的自由自在。

但由依也决定不能再让自己对夏先生的兴趣增长了,既然夏先生有意的跟她保持着距离,她也必须点到为止。当然,很快她就要跟她已经产生爱情的纳尔逊在一起了,这样自然而然她跟夏先生也就绝不会再进一步。

终于,夏先生得到了片刻空闲,暂时没人跟他说话了。他坐到一张桌子旁,筋疲力尽。

由依赶忙装了一盘子吃食——大多都是远东口味的——给夏先生端了过去。

“饿了吧,夏叔叔,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由依双臂支在桌上,捧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狼吞虎咽的夏先生。

“只是那些政治家们可能很失望,原本他们是想跟大明星成田梦交朋友的,结果却跟我这么个不起眼头还秃的小人物纠缠了半天。”

“跟他们交朋友我没有意见,但他们跟我说话的方式真的让我吃不消。他们一上来就会问我对某某议案怎么看,对选举怎么看,到底支持哪个党。可我对这些真是一点都没了解过。但如果我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我不懂,我不感兴趣,他们立即就会在心里说‘啊,成田梦看上去很精明,但其实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交际花’,然后他们就会自大的变得轻薄放肆。风言风语还算好的,直接动手搂搂抱抱的都大有人在,那样我会恶心的几天睡不着觉。”

“的确……”夏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自大是他们共同的问题,不管是来自人民党的还是社会党。”

“别跟我提这党那党了,头疼……”由依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

“成田小姐,您身体不适么?我有件要紧的事情想跟您商讨,如果您不舒服那就改天。我是沃斯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卡尔·沃斯。”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在左近响起。

一听“电影公司”四个字,由依立即打起了精神——总算不是无聊又自大的政治家了。

“你好你好,沃斯先生。”由依起身跟卡尔·沃斯握了握手。

卡尔·沃斯看上去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电影明星成田梦跟人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男性化。

“我可以坐下么?成田小姐,您有十分钟时间么?”卡尔·沃斯有些腼腆的问道。

“可以可以。请坐……哦,这位是夏先生,是我的好朋友,跟我的亲人一样。”

卡尔·沃斯跟夏先生也握了手之后这才坐下,然后直截了当的说道:“成田小姐,我们想邀请您主演我们公司的第一部电影。”

“哦?第一部?沃斯先生,你的名字我之前听说过,你曾是第一电影公司的董事对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对,但我一年前辞职了,因为他们的故步自封。我创建了自己的沃斯电影公司,我们要把最新的技术带给市场。所以……我们邀请您主演史上第一部全有声电影。我们跟霍夫曼电声公司深度合作,我们的影片音质清晰、演员口型与声音精确同步,这是电影史上巨大的突破。而我们一致认为,只有成田小姐您才有资格主演这开启新时代的影片。”

“全有声?呃……”由依犹豫了,因为台词始终是她的软肋。

“我们是观看过成田小姐您出演的有声卷烟广告之后做出的决定,虽然广告很短,但您的表现实在让人过目不忘,而且您的嗓音实在太迷人了。”卡尔·沃斯两眼放光的说道。

“可我……”由依还是难以做出决定——毕竟她一直笃定有声电影的普及就是她彻底没落的开端。

“由依,你可以的,我支持你。我同意,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主演这样的电影。”夏先生语气坚定的给出了鼓励。

“好。我答应了。但我是个喜欢对影片制作过程指手画脚的演员,请沃斯先生你别见怪。”由依伸出了右臂。

“就是希望您深度参与我们的拍摄,绝不仅仅是照本宣科。您亲自兼做导演我们就更高兴了!”卡尔·沃斯开心的笑着,紧紧握住了由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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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埃斯特雷耶在“锦缎玩偶”里心神不宁的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说好的位置,说好的时间,但过来跟他搭讪的女人哪个也没说出暗号:我是来自萨凡纳港的女孩。

搭讪的女人自然是很多的,因为盛装打扮的詹姆斯看上去很是有魅力。有那么几个姑娘还是真的让詹姆斯的性欲蠢蠢欲动,但他明白自己决不能耽误了今天的正事,所以他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詹姆斯既不敢招惹姑娘,也不敢喝酒,而干坐一个多小时无所事事可真是令人感到煎熬。

这时候,舞台上的主持人宣布,俱乐部的驻唱歌手卡罗琳娜小姐将要为来宾们献上几曲。

各种演奏和演唱已经过去好几轮了,詹姆斯现在一眼都懒得看。他一心就想那位伯爵夫人快点现身。

卡罗琳娜的前两首歌都是不疼不痒的流行曲目,然而第三首开始,她的话让詹姆斯一下子惊醒了。

女歌手用轻柔婉转的语声在麦克风跟前说道:“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最后一首歌——《萨凡纳港女孩》。”

“哈?难道是她?”詹姆斯赶忙转身盯着舞台。

一个年轻的远东人女性,个子高高的,身材纤细,穿着一身金黄色的裙子,裸露出的腰肢随着音乐节奏摇曳着。

这姑娘其实并不算多么性感,因为太瘦了点;而她的长相最多算的上清秀,应该说不如宁儿、婷儿或真璃其中的任何一个美貌,但她却让詹姆斯瞬间心漾神驰起来——也许是因为歌声吧。

难道她真的就是詹姆斯要联络的那位伯爵夫人?詹姆斯完全不确定。虽然她唱的这首歌跟今天的暗号有相似性,但很可能只是巧合。

但詹姆斯希望她是。

于是当卡罗琳娜走下舞台之后,詹姆斯立即奔了过去。

通往后台的门边站着两个壮汉。

“我要见刚才唱歌的卡罗琳娜小姐。”詹姆斯说道。

两个壮汉对视了一眼,其中之一默默地伸出了右手。

詹姆斯掏出一张绿色的钞票放在壮汉手里,然而他并没有把胳膊收回去,也没开口。于是詹姆斯又加了两张。

手终于放下了,然后另一个壮汉说了句:“十一号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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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号化妆间门上的红灯亮着,示意里面有人。詹姆斯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这的确是刚才舞台上的那个声音。

詹姆斯推门而入——他看到了卡罗琳娜,她正坐在镜子前清理自己过重的眼影。

卡罗琳娜看见詹姆斯,愣了几秒,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你来锦缎玩偶可以轻松带些比我漂亮而且又不要钱的姑娘回家,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诶?”詹姆斯觉得这开场白有点不对头,但他还是想试试看,于是他说道:“我是公爵,我们今天约好要见面的。”

“公爵?”卡罗琳娜娇笑了起来,说道:“你是公爵,我还是公主呢……当然,你倒的确看上去像个公爵。不过……什么叫约好见面?我不认识你。你不需要费这样的心思来撩我啊,你只要给够钱,你想让我说什么做什么我保证让你满意。”

“呃?你不是勃斯堡伯爵夫人?”詹姆斯已经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找错人了,但他忍不住还想多跟这疑似兼职妓女的歌手再多聊几句。

“伯爵夫人?你想让我表演个伯爵夫人么?这我倒是可以做到,但,还是那句话,钱要给够。”卡罗琳娜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走到了詹姆斯身前。

卡罗琳娜身上散发着茉莉、柑橘和广藿香的混合香味,而这让詹姆斯更加晕头转向,他心中此时最大的冲动就是把卡罗琳娜高瘦的身子紧紧抱住。

但他还是赶紧退后几步说道:“对不起,卡罗琳娜小姐,我可能认错人了,我想我该离开了。”

“因为我一开口就跟你提钱,所以你不想理我了?”卡罗琳娜垂下了眉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不……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辞,对不起……”詹姆斯赶紧转身向化妆间门口走去。

“钱都好说,我已经混到了可以自己决定收费标准的地位,所以……我可以给你打很大的折扣……”卡罗琳娜在詹姆斯身后说道。

“地不起,对不起。”詹姆斯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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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詹姆斯这是对那位真正的勃斯堡伯爵夫人道歉了。

他从后台奔回自己原先的桌子,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位气质非凡的贵妇。

这位大概五十多岁但还称得上风韵犹存的贵妇一看到詹姆斯就直接说道:“我是‘来自萨凡纳港的女孩’。”

詹姆斯一头冷汗霍的冒出,他后悔刚才自己鲁莽的跑去找卡罗琳娜。

伯爵夫人倒是非常和气,她微笑着说道:“公爵,是我来晚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不,是我不该离开这张桌子。”詹姆斯不得不掏出手帕擦汗。

“放轻松,公爵大人,自从女皇驾崩之后,你就是现世地位最高的贵族了,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尊重女士总不是坏事,尤其是年长的女士。”詹姆斯稳住了神,拿出了公爵该有的仪态——这是“西瓜骑士”沃尔特·梅隆反复训练过他的。

“一定要着重点出我是个老女人么?想想看我定的暗号。”伯爵夫人轻轻拈动着手里细长的象牙烟嘴。

“我只有十八岁,伯爵夫人,随便哪个‘女孩’可能都比我年长。我总不能把你当做没有成年的小孩子,那可就真是很不尊重您了。”詹姆斯看似不经意的把右手搭在了桌子上——实则是为了展示食指上的公爵火漆印章戒指。

伯爵夫人果然扫了眼詹姆斯的手,然后眼中现出满意的光彩,缓缓地说道:“你跟你祖上的一位公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很小的时候,爷爷家里有间屋子挂满了祖先的画像。他说我长大了会跟约翰三世很像。”

“没错……没错……约翰三世。”伯爵夫人点着头问道:“这些画像我想还保存的很好吧?”

“跟着爷爷的宅子一起被烧掉了。”

“可惜……可惜。不过……我手里还有一套祖传的帝国杰出贵族小像,巴掌大的那种。里面有不少历代埃灵堡公爵的画像,包括约翰三世的。如果公爵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复制一套。”

“第一次见面就麻烦伯爵夫人,实在过意不去。”其实詹姆斯一点也不想要祖先画像。

“只要咱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伯爵夫人轻轻吐出了一股青烟。

“自然我们都是为了复兴伟大帝国。”

“帝国皇室的血脉都已经断了,我们复兴了帝国之后,谁来当君主?”

伯爵夫人这个尖锐的问题让詹姆斯一愣,他总不能直接说:既然我地位最高,我就该是君主。

“我觉得,还是先把复兴大业完成,然后我们总会找出个办法决定谁来当君主。”詹姆斯认为这是现在唯一能够给出的答案了。

“这可不是你们观海组的理念哦。”

“现在首要的是复兴力量团结一致,为了这个目标,一切都可以改变。”

“公爵,你确定你说的这话能算数?”

“我……”詹姆斯犹豫着,刚才那句话其实超纲了,沃尔特·梅隆从来没跟他说过观海组拥立埃灵堡公爵为皇帝的理念可以改变。

“不为难你了,公爵。慢慢来。”伯爵夫人拿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说道:“今天就是认识一下,我们先吃喝玩乐,正事以后慢慢谈。这里有看上的姑娘没有?叫几个来作陪可好?”

“姑娘?不必了吧。”詹姆斯其实很想叫那位卡罗琳娜小姐过来,但他觉得如果让伯爵夫人认为他小小年纪就沉湎于声色那就未免对以后成为双方的领袖不利。

“公爵,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的,百废待兴,我没有什么时间娱乐。”

“娱乐也是事业的一部分,这个俱乐部出入的都是首都的重要人物,结交他们对我们的事业大有裨益……你瞧,成田梦来了。”伯爵夫人指了指不远处。

“哦……”詹姆斯其实不知道成田梦是谁。

“奇怪的是,她今天带来了两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男人。这位电影明星可真是很能招蜂引蝶啊。”

“呵呵……”詹姆斯敷衍的笑笑,然后心里说道:“原来是个电影明星……可惜我从来都没看过电影。”

“再看那边。”伯爵夫人又指了另外一个方向。“那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女人,她是东野裟罗,她是新成立的平等进步党推举的总统候选人,可她天天晚上都来锦缎玩偶,她在这里看上去像个‘拖钩鱼’。”

“拖钩鱼?那是什么?”詹姆斯虽然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但他还是忍不住把问题抛出了口。

“就是指看上去像是猎物但其实却把猎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呃……”

不过,不管是电影明星还是总统候选人,她们都没有给詹姆斯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脑海中难以消散的还是卡罗琳娜。

詹姆斯开始希望今天跟伯爵夫人的会面快些结束,那样的话他也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卡罗琳娜。

可那是得花钱的啊……詹姆斯不敢确定今天自己身上携带的现金还是否足够一亲芳泽的。

然而伯爵夫人却明显不想那么早就走,她足足跟詹姆斯聊了快两个小时——看似琐琐碎碎,但其实时时都在试图验证詹姆斯的公爵身份。

詹姆斯自然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他是埃灵堡公爵的事实也是千真万确无可争议的,所以他还算是从容不迫的应对着伯爵夫人明里暗里的审查。

终于,伯爵夫人大概也倦了,她告辞离场,然后约定下周再见。

詹姆斯一见伯爵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就直奔后台。

“又找卡罗琳娜?”方才见过的两个守门壮汉之一问道。

“对。”

“她刚走。明天你再来吧。”壮汉说道。

“你确定?”詹姆斯浑身泄了气。

“先生,你刚才大大方方的给钱,我们也就不坑你。我要骗你说她还在,我们自己还能再拿几张绿票子,何乐而不为?明天再来吧。”壮汉挥了挥手。

詹姆斯垂头丧气的走出了“锦缎玩偶”,他看到沃尔特·梅隆为他雇来的那辆豪华马车还在被大功率路灯照的宛如白昼的路边等候——“西瓜骑士”总之永远是做事靠谱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争论声。

女人说道:“先生,根据马丁波利斯公共交通法规,你不能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不够远而拒绝为我提供载具服务。”

男人说道:“我自己的车,我说了算。丫头,你别白费口舌了。这么近,你走回去不行么?”

女人说道:“我扭了脚!我说过了。我给你双倍的钱。”

男人说道:“我只拉客人,不拉单个的姑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小婊子。在里面风骚,出来就穿成这鬼德行,可真会装模作样装好人啊,可我还是知道你是个小婊子。”

女人说道:“你说我什么?我要求你给我道歉。”

男人说道:“道你妈的歉,想坐车,回去找个客人带你坐。我说过了,我不拉单个的小婊子。”

女人带着哭腔吼道:“你!你……”

詹姆斯觉得这女声耳熟,他赶忙跑了过去。

一个高瘦、穿着朴素衣裙的身影,低着头,脊背耸动着,应该是正在掩面啜泣。

詹姆斯犹豫了两秒,低声唤道:“卡罗琳娜小姐?”

女人转过身来,讶异的说道:“你?”

詹姆斯目瞪口呆。这姑娘看身形明明就是歌手卡罗琳娜但面容怎么却不太一样。

不过很快詹姆斯就明白,卡罗琳娜只是洗净了妆容,戴上了眼镜,盘起了头发——没错,这就是她。

“是我。”詹姆斯答道。“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先生,我已经下班了。我现在不对你提供服务。”卡罗琳娜低声说道。

“我只是想送你一程啊,住的不远不是吗?我不是需要服务,我只是想帮忙。”

卡罗琳娜迟疑了一阵子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下班后跟你们天街有所瓜葛,我选择自己走回家去。”

卡罗琳娜果然立即就迈开步子,绕过詹姆斯向远处走去。

詹姆斯愣了一阵子,赶忙追上,说道:“天街是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是天街。”

卡罗琳娜一步不停的说道:“先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说什么公爵、伯爵夫人之类的是在调笑,后来我想起来拿各种爵位当做绰号的不正是天街的人么?先生,你可以继续装傻,但我却不傻。再见。如果想购买我的服务,下回锦缎玩偶里面见,出了店我绝不跟天街的人打交道,对不起。”

“我对上帝发誓我不知道什么是天街。公爵是我真正的爵位……当然现在意义也不大,你可以忽略。卡罗琳娜小姐,你可以拒绝接受我的帮助,但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什么天街的人。”

“真正的爵位?开什么玩笑。”卡罗琳娜终于停下了脚步,见了鬼似的看着詹姆斯。

“你瞧,这是公爵的火漆印章,我身上只有这个可以证明我没撒谎。”詹姆斯举起了右手,将手背展示在卡罗琳娜面前。

“哈?什么?”卡罗琳娜凑到詹姆斯的戒指跟前,扶着眼镜腿仔细看了好一阵子,又摸了摸,然后难以置信的说道:“居然是真货……要不是我恰好研究过这个,我肯定还是认为你在胡说八道。”

“你……研究过?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迷惑不解。

“我是学历史的,大学写过旧帝国贵族印信系统的论文,从你这个印章的形制来看,的确是属于公爵的……”

“你是大学生?”这下表情像见了鬼的变成詹姆斯了。

“去年毕业的。怎么了,觉得大学毕业生在夜总会艺卖身很不可思议?可这年头没什么事情是真正不可思议的。”卡罗琳娜又扶了扶眼镜,然后微微一笑。

“呃……不讨论这个问题了,那么现在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了么?”詹姆斯现在对卡罗琳娜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卡罗琳娜歪着头想了一阵子,然后欣然说道:“好吧,只是我还是要说明,出了锦缎玩偶我就不提供任何服务了,你给再多钱都不行。当然,如果明天你来店里找我,看在你今天帮了我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我真不是为了什么服务……”詹姆斯苦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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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琳娜终于坐上了詹姆斯的马车。她已经完全不是锦缎玩偶舞台上那个风情万种的歌手,但她身上令人迷醉的香水味还依然如故。

詹姆斯有意坐的离卡罗琳娜很远,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看着窗外。

卡罗琳娜终于还是先开口了。她问道:“那么……公爵你现在每天做什么?住在大宅子里?一堆佣人,白天睡觉,晚上就出来寻欢作乐?”

“我……没有大宅子,仆人倒是有两个。我不会寻欢作乐,我……我每天做的事情是……写作。”詹姆斯当然不能说他是某个帝国复辟组织名义上的首领,于是他决定在卡罗琳娜面前把自己介绍为一个作家。

“哦?不寻欢作乐?那来锦缎玩偶做什么,而且还花了笔钱跑来后台找我……你说的伯爵夫人又是什么?是店里哪个姑娘的花名?可我没听说过有人叫这个啊。”

“那个嘛……”詹姆斯吞吞吐吐的说道:“说出来有些尴尬。”他其实在心里飞快的思考着该怎么编个故事。

“哦,不想说可以不说。”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是来见一个家族旧友,一位伯爵夫人。但这位女士神神秘秘的只是约我今天晚上在锦缎玩偶会面,她让我在那个位置上等着,她说当有人唱《萨凡纳港女孩》的时候,她就会在我面前出现。结果你开始唱了那首歌,却没人过来找我。于是我当时就想,难道唱歌的就是伯爵夫人本人?你的歌唱完了,还是没人出现,于是我就认为你就是伯爵夫人,所以我就去找了你。”詹姆斯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哈……哈哈……”卡罗琳娜笑了起来,说道:“开什么玩笑,公爵大人。一个伯爵夫人会在夜总会卖唱……哦,还顺便卖身?”

“呃……这个,你也知道,现在不是贵族的天下了,顶着各种衔头的人们做什么职业的都有。或者……好吧,我直说好了,我其实是希望我今天要见的伯爵夫人就是你。”

“嘿,我明白你在撩我。不过,现在我不是夜总会里的姑娘了,所以我不会劝阻你撩我。”卡罗琳娜取下了眼镜,一对灵动的眼睛荡漾着光闪闪的秋波。

“呃……这个我并不在行……”詹姆斯脸色有些发红了。

“呵呵……所以,最终你见到真正的伯爵夫人了?”卡罗琳娜把眼镜戴了回去,转而平视前方。

“见到了。她迟到了。”

“她漂亮么?”

“也许三十年前算的上漂亮吧。”

“哈?哈哈……”卡罗琳娜粲然。“这么说,你是见了位老阿姨?”

“是的……”

“看来这位阿姨对锦缎玩偶很熟悉啊,居然用我的那首歌当做某种暗号。我一周只登台两次,而这首歌我只在周四晚上唱,而且整个锦缎玩偶只有我一个人唱这首歌……因为,这歌是我自己写的。”

“哇哦……”詹姆斯极为意外的说道:“这歌很好听,我没想到你就是作者……”

“只是希望你以后买我服务的时候暂时忘掉我会写歌。”

“为什么?”

“因为有客人说,如果知道我有点才华的话,他会肃然起敬,然后就没有兴致了。我服务的时候,就单纯只把我当做个普通妓女就好。”

“呃……”詹姆斯不想再讨论卡罗琳娜所从事的职业了,于是他转而问道:“萨凡纳港是个什么地方?真的有这个地方么?”

“是下加勒比的一个海滨城市,以风景优美和人民穷困著称。而那里是我的故乡。”

“你是下加勒比人?”

“是的。但我一点也不赞同那些分离分子的观点。”

“哦……我的上一位女友就是下加勒比人。”詹姆斯想到不知埋骨何处的婷儿,心中一阵刺痛。

“唔……那现在的女友呢?”

“现在没有女友。”

“当我没问。”卡罗琳娜停止了谈话。

而几分钟之后,马车也停住了。

他们遇到了宪兵临检。

詹姆斯紧张了起来,他身上没带任何证件。

他小声对卡罗琳娜说道:“如果他们为难我们,我拖住他们,你赶紧走。”

卡罗琳娜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如果你没有证件的话,不用怕,我来对付他们。”

“你?”詹姆斯完全不敢相信一个妓女——很可能还是没注册的私娼——会不怕宪兵。

“交给我好了。”卡罗琳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然后发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宪兵示意打开车窗,卡罗琳娜照做,然后主动递上了那小本子。

宪兵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子,敬了个军礼,示意放行。

詹姆斯目瞪口呆。

“你……你不会其实也是个宪兵吧……”这是詹姆斯能想到的对刚才那宪兵的表现的唯一合理解释。

“哈……白天当宪兵,晚上当妓女?这是侦探小说里才有的故事,宪兵系统没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我嘛……是在类似政府机关的地方上班,我给他看了我的工作证,而你穿的衣饰光鲜,一看就是大人物,宪兵因此不敢造次。”

“政府机关?那你为什么还要……”詹姆斯这可就完全不理解了。

“他们能给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多少薪水?连我自己一个人都够呛能养活,更别提我家里的七个兄弟姐妹和脑子不正常的老爹了。我在那里工作,只是为了让自己每天能有那么几个小时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卡罗琳娜此时终于在坐上詹姆斯的马车之后第一次现出了忧伤的神态。

“生活不易……”詹姆斯其实非常理解卡罗琳娜,他觉得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之前很可能也会因为穷困而顶着女公爵的头衔去卖身了。

“生活不易,但活着也很有趣。在锦缎玩偶工作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也让我每天不至于无聊。你瞧,今天我就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公爵。我以前可真是无知的可笑,学了好几年历史,居然以为高级贵族现在没有一个存活的了。”

“存活的是不少,但都是在苟活而已。卡罗琳娜小姐,你大概猜不到几个月前,我在被以前的家臣找到之前过得什么样的日子。”詹姆斯回想起在自由市场跑腿、靠不新鲜的土豆果腹的日子,那可真是恍如隔世。

“叫我卡萝尔就好。卡罗琳娜是我在夜总会工作时的名字。出了那扇金色的大门,我就叫卡萝尔。卡罗琳娜和卡萝尔不完全是一个人,当然,卡萝尔的性格会比较无趣,有时候像个老处女。”卡罗琳娜对詹姆斯有些调皮的笑了笑。

“不不,卡萝尔,跟你谈话很有趣。大学生、政府工作人员、高级俱乐部的歌手……你的这些身份叠加在一起让你本人就很有趣。”詹姆斯说完这话心砰砰跳了起来,他怕这显得他过于直白的对卡罗琳娜表示好感。

“还得加上个看心情卖身的兼职妓女。我不喜欢别人拿这个职业羞辱我,但我自己提起来却无所谓……那么,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卡罗琳娜轻轻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像只百无聊赖的小猫。

“圣彼得区有个临着港口的自由市场,我在那里讨生活。替他们跑跑腿,传传口信;有时候帮他们看看一些新出的法律条文或者替他们写文书;或者有时候替他们扛扛货物。总之,能换来点吃食的活计给我什么我就做什么。”

“跟我上大学前有点像。我那时候下午放学以后就去街边摆摊,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去杂货铺里干零活;天黑之后我把作业做完就去酒馆里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脾气好又大方的客人对我感兴趣。当然,我运气一直不错,政府因为我们家穷困而免了所有学费,申请首都的大学又获得了全额奖学金,然后一个喜欢我的客人给我买了来马丁波利斯的船票……所以,我就在这里了。”

“听上去很是坎坷……但是,你脸上并没有多少艰苦岁月留下的印记,或者说,你的眼睛里满是希望和热情而不是经历过困苦的人常有的哀怨和淡漠。”

“你难道不也是一样?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肯定猜不到这个穿的漂漂亮亮的高个子帅小伙也过了那么久苦日子。你看上去完全像个生来就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当然,你的确还是很帅的……”卡罗琳娜低头轻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所以你一进我的化妆间我就决定你如果要求我提供服务我就同意。我说过我是看心情接客的,不顺眼的客人我会请他们出去的,可你就不一样了……那么,以后你还会来找我么?我指,找锦缎玩偶里的卡罗琳娜,而不是现在的这个卡萝尔。”

“我……”詹姆斯一时语塞,他觉得无论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都有些不合适:如果说一定会去光顾卡罗琳娜,那詹姆斯觉得会让这个奇妙的姑娘觉得他是个酒色之徒;而如果说不会呢,他又怕卡萝尔认为他对真实的她不感兴趣。

不过卡萝尔似乎也没在等候答案,她看了眼前方,伸了个懒腰,惬意的说道:“哎呀,前面就是我家了。可以停车啦。”

马车徐徐停下,卡萝尔轻快的说了声:“多谢,公爵。再见。”然后就跳出了车厢,向着昏暗街灯照射下的一排三层小楼略有些一瘸一拐的走去。

詹姆斯本想下车把卡萝尔送到门口,但他又觉得这姑娘多半并不希望他看清楚她的门牌号,所以他只得在车上目送着卡萝尔瘦高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黑影里。

詹姆斯感觉到了,一种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情愫正在他的心里迅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