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父母恩爱如初,家人感情和睦,我以为我会一直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健康成长。
直到我五岁那年,这场美好的梦破碎了。
父亲因为一场任务不幸死亡。死后不仅得不到人族的哀悼叹惜,人族居然还让父亲顶着人族间谍的罪名,从此让牧司一词臭名远扬。
这对于一生正直,为人族鞠躬尽瘁的父亲而言,简直就是侮辱。
第一个接受不了打击的自然是我的母亲。
她不相信父亲是别人口中的叛徒,但在军方给出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母亲却哑口无言。
天天面对着左邻右舍异样的眼神以及流言蜚语,再坚强的母亲也渐渐卧床不起,最后抑郁而死。
那时候小小的我,还不明白别人的目光和谣言原来可以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临死前,母亲把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赠予了我,“对不起小恩多,妈妈陪不了走接下来的路了。这是你爸爸送给我的项链,就当是我们的祝愿,小恩多,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好活着......”
当时的我很想哭着对母亲说,“可是妈妈,失去了你和爸爸,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却在母亲含泪的目光中,硬生生把这句话吞咽了下去。
“我一直不相信你父亲是这样的人啊...即使他有副人格,他依旧是个好人。小恩多,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父亲...妈妈永远爱你......”
父亲死后的半年,我的母亲终究撒手人寰,与父亲在黄泉的道路上团聚。
从此以后,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我有无数次想就此一了百了的念头,毕竟世上再无亲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母亲临死的那番话又让我纠结了很久。
她让我好好活着。
更重要的是,母亲至死都不相信父亲是坏人,虽然我也不相信,可其他人都说父亲是叛徒,这困惑了我好一段时间。
于是,我突然有了活着的理由。
我一定要查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
可我失去了被监护的权利,尤其还是个罪犯之子,我最终被流放至其他低级星球,被迫离开了与父母曾经共同生活的主星。
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习惯了来自主星的繁盛与安适,我在低级星球的生活宛如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里资源匮乏,法律欠缺,犯罪猖狂。
简直就是黑势力的天堂。
刚开始,年纪尚小且独身一人的我宛如误闯狼群的小绵羊。不管流浪到星球的各个地方,总有几个不法分子盯上我,想把我拐带、贩卖、甚至企图砍断我的四肢、被迫为他们乞讨赚钱。
长久的挨饿根本无力反抗大人们的压制,被关押在阴暗小房间的我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开始慢慢融入这个黑暗的世界,让孤独与无助感变得不再那么陌生。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我深以为然。
直到某一天,当我茫然地看见自己蜷缩在发出恶臭味的垃圾桶里,仰头眯眼望向那一缕阳光,我突然清醒过来。
原来我还活着。
只是,我好像不一样了。
我说不上来哪里有异样,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并没有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件事上,因为虽然脱离了不法之徒的魔掌,却没有为我的生活带来短暂的喘息。
忽然间,我频繁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刺杀。
一开始我以为是那些坏人试图想把我抓回去,后来却发现那群杀气腾腾的蒙面人根本想对我痛下杀手。
他们想我死!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思考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身上有神似父亲经常携带的军用武器,眼前的场景让我更心生惶恐。
我感觉到身上的异样越发强烈,忽然全身宛如提线木偶般,当着坏人的面,不受控制且急速地闪过坏人的攻击,化身为黑夜里的影子,往隐匿的角落躲去。
失去了身体控制权,我依然感受到颤抖的身体、小鹿乱撞的心跳声以及极力抑制的呼吸声,一点一滴的融进这片夜色里,化为一体。
“该死!跑去哪了?”
躲过了追击,也让我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身体里住着其他人!
就像我父亲一样,身体里产生副人格了?
没人能告诉我答案,我却知道自己的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身体忽然多了房客,我虽找不到和人格沟通的方法,但却能深刻感受到,我再也是一个人了。
他总会在我遇到危机时挺身而出,在我害怕时飞快躲起来不让敌人发现,让我避过一次又一次的狙击。
也不是次次依靠副人格都能化险为夷,比如有一次我们不幸跑进了没有活路的巷子,看着敌人越发靠近的身影,我们只能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嘿嘿嘿,臭小子!看你这次还往哪跑!”蒙面男冷笑道。
只见他抬起会发出激光的狙击枪,瞄准我的头,准备一击即中。
感受到死亡的迫近,无力感再次来袭,我紧闭双眼,内心却出奇平静。
逃命的生涯该结束了,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与父母团聚了。
不过,奇迹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对将死之人开玩笑。
啪咔砰!
几声巨响以后,没有感到想象中的疼痛,我偷偷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绑着高马尾,一身军装的女生,背对着阳光,就像身怀圣光般,正满怀关心地看着我,“小朋友,你没事吧?别怕,坏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难道,这就是母亲曾经口中所说的圣人吗?
是不是圣人我不确定,不过眼前的姐姐确实是个好人。
知道我是个孤儿和了解我的状况后,她和她的朋友照顾了我几天,甚至决定帮我带到安全的星球上。
只是,上帝果然见不得我好,赏了我一颗甜枣,让我看到希望后,又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一场星球暴动后,我和好人姐姐走散了。
短暂的温暖和安全感让我留恋,独自哀伤以后,我又继续开启了一个人,哦不,三个人的流浪生活。
虽再也见不到好心姐姐,但她的影子似乎已经烙印在我的身体里,抚慰我那慌乱害怕的内心,让我们时刻保持冷静。
后来的后来,为了生存,我也逼不得已让更多的房客入住,比如在危险降临时为我们搏斗的帅气姐姐、因为长期挨饿而暴饮暴食的吃货妹妹、以及深知金钱能换来更多生存资源的爱财叔叔。
尽管他们身上多少有一些毛病,但我竟然觉得可爱又温暖。
或许,他们的存在,才让我越来越像个人吧。
所以当知道有专门灭杀副人格的精神抑制剂后,我想都没想就拒绝服用了。毕竟他们一直默默保护我,陪我度过了各种坎坷,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必花钱购买毒药残害他们呢?(才不是因为没钱!)
虽然身体里住满了人格,让我无需一人面对残酷的世界,但是没日没夜被追杀而产生的劳累与恐惧,以及因为被追杀而导致无法正常生活的忧虑,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心灵。
就这样战战兢兢又浑浑噩噩地苟且了很多年,我开始忘记了当初母亲对我的嘱咐、渐渐丢失了坚持活着的理由。
心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告诉我:真是受够了现在的生活!活着只会让我窒息,不如就这样吧,反正人迟早都要死的!
是啊,反正......我也想念家人了。
“你终于醒了!”朦胧间,我依稀听到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是天使的声音吗?
我恍惚地睁开双眼,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大约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往我怀里塞了一灌营养剂。
“快喝下去,补充能量。你都不知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都快没呼吸了!看你瘦成这样,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于是我又没死成,莫名得到了这位自称陆甲特的少年的帮助与收留。
也是自五岁以后,第一次感受到有家的温暖。
陆甲特和我一样,从小父母双亡,不过他比我幸运,还有个姥姥与他相依为命。
“姥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噔噔噔——智能管家!以后你就不需要劳心劳力了,就靠它帮我们打理家里吧!”
“臭小子,又乱花钱!你的学费不用交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读书!我可是要参军的人耶!”
“这不是你胡乱花钱的理由!你要学会存钱,不然以后怎么娶老婆呢!”
“姥姥~这怎么是胡乱花钱呢,我可是花钱买你的方便和健康啊!还有老婆哪有姥姥重要,嘿嘿嘿!”
看似陆甲特和他姥姥争吵实则是甜蜜的互动后,我不由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
我也好想对自己爱的人撒娇。
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想到这,鼻头一酸,心底有一丝异样闪过。
不过这个情绪很快就被掩盖了,随之而来的是对新环境的好奇。
我跟随陆甲特来到一间有些破旧的书院,趴在高高的墙檐上,听着书院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也依样画葫芦地朗诵起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伴随着老师有趣的解说,我一时间竟陷入学习的氛围,跟随老师游走在我从未进入的世界了,畅游浩瀚知识的海洋。
真是个奇妙的感觉呢!
真希望自己也有个老师可以教导自己。
渴望学习的心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逐渐放大,让我无意间竟迎来了博学多才的住客——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教授。
虽然我无法亲自聆听教授的课程,但至少能让我的副人格们也好好享受上课的乐趣。
副人格们:栓Q,大可不必!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我和陆甲特称兄道弟,过着普通人平淡的生活。
安逸的日子让我短暂地遗忘了曾经经历的伤痛,也让我忘了还有一群蒙面人至始至终都从未想放过我。
“陆哥,看这是什么!”我拿着一条项链,项链的模样像极了我身上随身佩戴的母亲遗物。
“咦?你怎么还有一条?”
“看你那么好奇,我弄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送给你。虽然手工没有我母亲的这么精美,但这可是我亲手制作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哎呀,男人送什么项链,怪不好意思的!”话虽如此,他依然爱不释手,终日佩戴在身上,向众人炫耀他的复古时尚。
却不想,这是我亲手送去的催命符。
那一夜,伴随着不详的预感,我在山间找到了陆甲特的遗体。
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山间里盛开的一朵红玫瑰,染红了我的双眼,侵蚀着我的理智,让我体验了一把从天堂瞬间掉入十八层地狱的失重感。
我看见他胸口上出现的星形痕迹,还有脖子处消失的项链。
内疚、惭愧、自责顷刻间席卷而来。
本该躺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被点错相的他!
我知道,是我害了他,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祸首。
我不该抱有庆幸,被安定蒙蔽了双眼,以为蒙面人不会再出现。
我不该为陆甲特制作一个如出一辙的项链,让他为我送命。
我就不该......活着。
一时间,我陷入了黑暗的漩涡里。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拉扯着我,让我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好想结束这一切,好想回到家人的怀抱......
“你这个傻孩子,别做傻事啊!小陆要是知道,肯定从棺材板跳出来骂你。”陆甲特的姥姥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及时制止了我的自杀。
“姥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陆甲特,是我破坏了你们幸福美满的生活。
姥姥用满含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你若死了,小陆才是真正的死了。”
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想起一路以来追杀我和谋杀陆甲特的凶手,心里猛地滋生出一丝阴暗与扭曲。
没错,仇未报,我怎么能轻易死去?
受够了那群蒙面人让我饱受颠沛流离的日子,受够了那群可疑的军人残害无辜的平民百姓。我要报仇雪耻!我要让凶手绳之于法!
灵光一闪,我忽然有了想法,“姥姥,陆哥不是一直想要参军吗?就让我替他圆了这个心愿吧!”
若是以前,我肯定不会有这个想法。毕竟要说这世界我最痛恨的人,非军方莫属了。他们不仅在父亲死后抹去父亲曾经的贡献并给予羞辱,还一而再的刺杀我,甚至导致了陆甲特的冤死。
现在是时候探入军地,查清这些年我一直背负痛苦的真相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完成了陆甲特的后事后,我以陆哥的名义,踏上了参军的旅程。
在此之前,我自然也意识到,身体里又迎来了两位住客,一个因为思念陆甲特而衍生出他的影子、一个因为心理扭曲而产生出比较负面阴暗的怪人。
没想到,在我参军短短的一个月,一位小女孩闯入了我的身体里,只因为我不适应军营生活而惨遭不少挨骂。我躲在小女孩身后,看着她一脸无辜地扛着来自世界的恶意,忽然觉得自己很懦弱。
这辈子,只能让别人替我活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尤其在我第一次无意间喝下参杂精神抑制剂的汤水后,我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不会一直陪伴我、保护我。
他们也会死。
而且还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不幸中的万幸是,死的房客竟然是我从未意识到的存在。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似乎和其他住客相处得不大融洽,甚至在我无意识的时候一直影响着我。
想让我早日脱离痛苦,拥抱大地母亲的怀抱。
我打了激灵,感到一阵后怕,猛然觉得服下精神抑制剂也不是什么坏事。
啊不,想到其他可爱的房客们,我又甩掉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整锅粥。
不管如何,军营生活仍在继续。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身怀各种人格的同时,也尽量避免服下来路不明的饮料。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意外发生了。
在一场任务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因而不慎与队友走散,我误入了A级龙虎兽的领地。当看见这只巨兽朝我怒吼时,我发现自己关键时刻竟然四肢发软,全身无力。
脑海里回荡着一则军地传说——当独自遇到A级野兽,基本离死不远了。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
自从这件事后,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房客们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
比如他们好像突然对机甲有了兴趣、比如他们越来越积极地想参与这个世界、比如他们有奇奇怪怪的卡牌、比如他们发现了项链的秘密......
过程中,自然好坏参半。随着他们踊跃争夺身体权,我的人格分裂症也日渐瞒不住,牺牲了几位有趣的房客的同时,也开始被怀疑是人族间谍的身份。
就好像又要重蹈父亲的覆辙。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当我知道杀死我父亲、陆甲特、以及军营里的长官和同志们的真凶,居然试图用当年祸害我父亲的手段准备嫁祸于我的时候,最后一条理智线终于承受不住绷断了。
让我欣慰又感动的是,房客们永远无条件支持我,就像我也不想失去他们一样。
只是,当看见他们被迫车轮战的那一刻,尤其连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和教授也愿意为了我们拼死寻觅一条活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软弱下去。
每一次都是他们为我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而我就像是个无能的小孩般,永远都躲在他们厚实的背后。
这一次,我也要为他们而勇敢一次。
现实却很残酷。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为大家而战,我的实力却率先灭了我的志气。
我一边无力地反抗,一边听着来自敌人的讽刺,“你也顶多是B级的废物罢了。”
我好想大声反驳——我不是废物,我不想当废物。
只是,我好像就是废物啊。
依稀间,我耳边传来了刺耳的嗡嗡声,我抬眸看去,有一束柔光映照在我的面前。
有无数的人站在光影下,有爱隐身的小男孩、冷静的好心姐姐、好战的帅气姐姐、视财如命的叔叔、知识渊博的教授、渴望爱的撒娇妹妹、装傻卖萌的聋哑女孩、以及总是臭脸的怪人哥哥。
他们满含笑意地凝视着我,脸上的模样却越发模糊。
我擦掉模糊视线的眼泪,再定睛一看,所有人的脸庞忽然都映上熟悉的五官。
我吓得瞪大眼睛,却见八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此时也瞪大双眼回视我。
与此同时,八道不同颜色的光束朝我涌来,就像迷路已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兴奋地冲向本体,把残缺丢失的部分急速填补。
直到八股力量与本我融合在一起,那一刻,我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带着属于我的力量,褪去稚嫩无能的外衣,我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敌人向我投来恐惧的目光。
这一次,我要为父亲洗清冤屈、为母亲完成心愿、为陆甲特报仇雪耻、为我们涅槃重生。
各位,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