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整装完毕,就起步走向正厅。
辞忧果然早早就等在那儿,目光落在门外的远方,热茶似从前一般,半点不碰,凉了又被下人换上热的。
听见声响,辞忧便微微侧头,望向她。
宋勉却不看他一眼,缓缓落座在他对面的位置。
“传膳。”守在辞忧身后的内侍见公主已到,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备膳,自己也识趣的退下。皇上与这位前朝公主的密话,自是他们这些下人听不得的。
辞忧没有介怀她的不瞅不睬,好似早已习以为常,无声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细的锦盒。“这是朕……我让下属寻来的金钗,据知这世上仅此一支,乃百岁工匠所制,如今那位工匠早已作古,所以极其稀有。高公公说,女子都喜欢这般饰品……”
“以怀怕是要拂了皇上的美意,先人之物以怀不敢收。”早膳已陆续上桌,下人们来来往往,宋勉却丝毫不顾辞忧的面子:“从先人手中抢来的东西,皇上就能用得如此心安理得吗?”
一个正为公主添热茶的婢女被她的话一惊,手不住一颤,热茶就这么浇到了公主手上。
宋勉吃痛的把手收回,片刻便已通红一片。
失手的奴婢早已吓得下跪磕头,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地上,吭吭作响:“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求勉庆公主恕罪!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求勉庆公主恕罪!”奴婢怕极了,浑身颤得作疼,却不敢停下磕头的动作。
任谁都知道,皇上暴戾成性,当初夺位之时,就几乎灭了整座皇城。尤其皇上最是宠爱这位勉庆公主,如今她失手弄伤公主,怕是十条命都不够还。
“来人!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辞忧看着宋勉手上的一片红痕,狠厉的双眸眯起,不自觉伸手把她烫红的手握在手里,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住手!”宋勉厉声喝住要把婢女拖下去的下人们,随即用力把手从辞忧手中抽回:“皇上的治国之道,难道就只有一味的打打杀杀么!”
“可她伤了你。”辞忧眼底一片通红,一瞬空去的手紧握成拳。
宋勉露出嘲讽的笑:“皇上不也伤了我么?”
此话一出,殿内再无话。
“通通给朕退下。”片刻,辞忧已然隐去曝露的情绪,垂眸吩咐道。
“是。”很快的,殿内的下人已经退尽,只余辞忧和宋勉二人。
“勉儿,你恨我么?”他道。
“恨?”宋勉只觉得眼眶一阵发酸,这段日子已经她已经哭得太多,怕是眼泪都已哭尽。“恨,可若比起你,我更恨我自己。”
“可笑么?直至整个皇城被屠尽,我都期盼着,来的人不是你,不是你辞忧,不是我的辞忧。”话毕,宋勉已经抽出藏在袖内的匕首,飞速往辞忧的脖子刺去。
可辞忧的反应也是极快,在匕首刺来的一瞬,已然仰后躲过刀尖。
宋勉脚尖凝气,把凳子踹飞起,以此阻挡辞忧的视线,自己飞身冲向他,刀尖继续刺向他的脖子。
辞忧一掌将凳子拂开,刀尖已来到他眼前,他随即转身避开。
她深知辞忧此次也定能躲开她的匕首,所以一开始就不是想冲向他的脉搏,而是换了方位,刺向他的肩骨,而辞忧终是没及时反应,硬是承下刺入皮肉的刀。
整个匕首几乎刺穿他的肩骨,血一瞬蔓延到衣衫,染红了他织绣着龙纹的黄袍。
宋勉想抽回匕首,却被辞忧反钳制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辞忧用力一拽,她便失重落到他怀里。
“放开我!”宋勉的浑身无一不在抗拒辞忧的怀抱,用尽全力挣扎,可始终抵不过辞忧的力气。“辞忧!你放开我!”
辞忧看着怀里挣扎的人,不禁一笑:“怎么?不叫我皇上了?”
宋勉一愣,便不再话语。
辞忧的动作让伤口溢出更多的血,他们之间开始弥漫着淡薄的血腥味。
辞忧:“勉儿,不论如何,得到你,我很高兴。”
“你的高兴,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世上,只有你一人高兴。”宋勉道。“辞忧,你这个疯子。”
辞忧不反驳她的批判,腾出一只手捏上她的下颚,用力吻住她的唇,果然引来她更极力的反抗。
“呜!呜……”宋勉的双手被辞忧钳制得无法动弹,只能转由双腿攻击,可他始终无动于衷。很快的,她全身都被钳制得无法动弹。
辞忧总有法子拿下她。
她知晓。
辞忧吻得用力,无论她怎么啃咬自己的舌头和双唇,都始终不放开她的唇,血腥味逐渐在他们二人嘴里漫开,他依旧吻着,与她充满愤恨和慌乱的唇舌纠缠。
直至他感受到宋勉的脸颊开始湿润,才不禁一怔,错愕之下便被她找着机会,躲开他的吻。
她哭得浑身发颤,别过脸怎么都不愿看他。
辞忧不自觉松开对她的所有钳制,她却不动了,不挣扎了,像个了无生气的偶人,无声的哭着。
“勉儿……”
忽的,宋勉就冲向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抽出他肩骨上的匕首,只是这一次,刀尖不再是向着他,而是她自己。
“勉儿!”辞忧顾不及肩上的痛和洒出的血,伸手挡住她刺向她自己的刀尖。
她刺得极其用力,贯穿了他整个手掌。
“你!”宋勉没想到他会这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死?”辞忧不顾手掌的痛,轻轻笑起来:“宋勉,你给我听着,如若你伤了,我便杀尽怀嫣宫的人,如若你死了,我便也要这全天下人,于你陪葬。”
“宋勉,你看着办。”说完,辞忧拂身便想走,却在门前停住脚步:“十月初一辰时,是司天台测出的良辰吉时,皆时,我要你成为我的皇后。”
言罢,他快步离开了怀嫣宫,独留她一人跌坐在地上,哭着笑,笑着又哭。
——
“皇上这是……”高公公忙于在龙栖殿整理内务,不料一抬首便见皇上满身的血,手上还刺着一把刀,一入门就步伐踉跄的差些跌倒,给他彻底吓坏了。“传御医!赶紧传御医——”他赶忙上前扶起皇上,却被皇上拂开。
“不必,朕无碍。”辞忧踉跄一次,便重新稳住步伐,走到椅子坐下。
一路回来,他一点都不觉着两处伤口疼,反倒心口那个地方,不知因何,总在隐隐作痛。
御医很快被内侍揪到龙栖殿,见着皇上的伤口,吓坏了,手一直止不住颤抖。到底这世间还有何人,能伤皇上如此深呢?他不敢深思。
辞忧见御医不知所措的模样就心烦:“过来,给朕拔刀。”
“这……这,微臣……”御医胆怯不敢上前。
“赶紧的!你还磨磨蹭蹭些什么!如若皇上的手就因此耽误而有丝毫闪失,我唯你是问!”高公公着急极了,皇上的血都快流尽了,可这御医还在发抖!
“臣罪该万死……”御医开始下跪磕头。
“……”辞忧不想再看见有人磕头求饶,不耐烦道:“把药给高公公,你就给朕滚出去,莫要让朕再看见你。”
御医如释重负,连忙道是,把整个药箱都给了高公公,手脚麻利地滚出了龙栖殿。
“皆是些废物!”高公公恨铁不成钢,转头便见皇上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托着腮,闭上眼假寐,好似血流成河的人不是他。“……”
“高公公可能为朕拔刀?”辞忧问道。
“奴才手无缚鸡之力,自是不能为皇上拔刀,皇上请自行动手罢。“反正他这般轻松模样,也不见得他会觉疼。
辞忧睁开眼,手搭上刀柄便把刀扯出,一道浓血随即喷出,落了满地。
高公公只觉一阵昏眩:“皇上可轻点哪!若是这手就此废了,该如何是好?”
“废了便废了。”他无所谓道。
高公公知晓他心里不高兴,也不同他争辩,只是赶忙给他包扎伤势。“可是与勉庆公主闹了不愉快?”话毕他便在心底暗道,都闹成这般伤势,又何止闹不愉快?怕是想方设法想把对方除了。
辞忧避而不答。“高朗,朕是不是错了?”
若他从一开始便顺从定安亲王的安排,隐姓埋名一生只做勉庆公主的暗卫之首,把辞家的血债抛诸脑后,她是否,就不这般恨他了?
她是否还像往常一般,朝他笑,眼里皆是他。
高公公静默一瞬:“奴才愚钝,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他们之间逾越着太多,哪是一两句对错可诉清的。
高公公好不容易把手上的伤口包扎妥当,已是满额的汗。待回过神来,皇上已然昏睡过去,额头身子皆热得滚烫。
他发烧了。
可是沉浸梦里的辞忧似是忆起了些什么,半梦半醒间呢喃道:“她的功夫……进步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