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知病情那一天開始,容柔不再願意開口說話,拒絕與任何人交流,即使是兩位哥哥來了也無動於衷。她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消極度日,認命治療。
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邊,看著被禁錮在窗框中的世界,那些看似一成不變的景色,在她的內心實則變化莫測。
她把她看到的世界畫在書裡,看到了什麼,心裡想什麼用文字寫下記錄。
這是她每天最放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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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本子是個日記本,而她日記本最特殊的地方,在於上面的日期,每過一天,那日期是被劃掉的。按照她的想法好像是說,今天又活過了一天,貌似也不是那個最適合死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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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今天又翻開我的小本本。
劃掉了今天的日期。
(今天貌似不是個好的日子呢)
我還是找不到那個合適的日子。
會等到的吧?
我仍需努力呢,一定會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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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她在找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找的是救贖,還是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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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不想去看醫生,我應該可以自救的吧?
每天都睡不著,每天都起不來…
唉…活著好煩,我好累,不想思考了呢…
這些東西…怎麼感覺…不需要了呢?
我好想放棄現在的生活啊…
可以嗎?
我…可以嗎?
我的人生從來就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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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度的酒,才配得上這突如其來的心酸。
多大的委屈,才能一想起就瞬間淚流滿面。
我真的很討厭,既要壓抑情緒,又要裝作沒事的自己。酒醉後奔潰,酒醒還要微笑去面對一切。
你啊,真令我難辦呢…
是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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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日記本,她忽然想起好久沒上DC。
她忍不住點進群裡,上千的訊息,她慢慢地翻。琳瑯滿目的文字填滿她的眼,她卻沒再出手點藍心。即便看到有人提起了她,即便有人艾特她索要藍心,她依舊一動不動。但是細看的話,你會發現,她的手指,在手機的螢幕上微微顫抖,卻好久好久都沒有落下。
她其實還有很多想要完成的東西,想繼續窺屏,想要告訴大家關於自己的喜歡…
她還想寫文,寫完她的神君,還有她在看完高高的萬年日記後,想參加的日誌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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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一幕幕彷彿就在昨天,她鼻尖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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惦記文字,憂鬱藍心,放空的哭泣,與世人流淚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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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會不會很快就不再記得我?
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我只是希望說,如果以後有朋友問起你關於我,你們隨意提及一下我,我就很滿足了。”
“就像現在這樣就好,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到以後,很久很久以後,還能有人想起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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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療程提上日程的同時,她也開始了她的住院生活,藥物治療並沒有起到很好的效果,要開始輸液化療了,不得不開始了與醫院醫生護士打交道的日子。
她本來就很不喜歡被人小心翼翼地對待,進來這裡後感覺更甚了。可沒辦法,住院了,是病人這件事就是事實,再怎麼逃避也逃避不了。尤其是第一次化療後的她,此時此刻無比虛弱,就是個需要關懷的小可憐。她也無法逃離了,只是更加懊惱。
她天天看著醫生護士們圍著她檢查觀察,紮針輸液,噓寒問暖,不想接受好像也不能了。到最後,漸漸麻木了,明白了自己無力抵抗,便放棄了掙紮。
認命地接受一切安排,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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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乖巧的娃娃讓眾人又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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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好是好在,她的身體正在修復,病情得到控制。
壞就壞在,她不快樂,如此壓抑實在讓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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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醫生給她開了藥物,一些抑制劑,讓她乖乖的,呆呆的,安安靜靜地。想要靜悄悄的掩蓋,這濃濃的憂傷,這揮之不去的陰霾。
她很聽話,要什麼都乖乖照做,像服從任何命令的人偶。只有她自己清楚著,難以入眠、難以下嚥、孤獨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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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好像都放慢了,像度日如年。
所有感覺被放大,心很難過。
想要遺忘卻還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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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處理這難受的情緒,她不知道。
把它們都當成幻念,都煙消雲散。
可是為什麼睜開眼,看到還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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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化療結束,很痛苦,她無法適應,在醫院觀察了一個星期才緩過來。
距離下次化療還有一段時間,容柔便回了家,照顧妹妹的重任就落在了容槿身上。容槿放下了英國的工作,留下來照顧她,將她照顧的很好,很盡責,但他還是聽見了妹妹跟他說:
“希望今後不論我自己的病情如何,都不要再將我送去醫院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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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槿知道容柔的脾氣所以並沒有反駁,但也沒有答應。
這種請求,他怎麼可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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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以容槿的沉默為落幕,而容柔則是跑回了房間,容槿本以為她又要像以前那樣把自己關在房間一整天,轉眼卻見她抱著一個帆布包就跑下樓。直到她要走出大門時,容槿才無奈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問:“這麼晚了,去哪兒?”
容柔甩開他的手,怒道:“離家出走!”
容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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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柔說走就走,她當真打開門走到車旁,打開車門。門剛拉開一半,就有只有力的大掌,將車門壓了回去。
容槿歎氣:“好好好,我錯了,我語氣太重。”
容柔不理他,執意去拉車門,容槿始終按著不讓她開。拉扯幾番後,容柔把鑰匙往地上一砸,突然發火了:“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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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怒,暴躁,焦慮,心煩,發脾氣,這些都是抑鬱症的初期症狀。
容槿怕刺激到她,立刻放柔聲音安撫著。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大白兔糖。
家裡的大白兔糖都沒有了,他還來不及補貨,這口袋裡剩最後一個了,車子裡的,都被他帶去了醫院給容柔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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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顆藍白糖衣出現在眼前,已經快衝翻天靈蓋的火,突然就給壓了回去。
容柔看著那個棒棒糖愣住,眨了眨眼。見她對此感興趣,終於安靜了下來,容槿趕緊趁機剝開包裝紙,將糖喂到她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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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柔看了容槿一眼,又看了糖一眼,探頭,輕輕地叼住了。
容槿趁機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安撫:“回去,好嗎?”
容柔嚼著糖,不吱聲。容槿撿起地上的鑰匙,一隻手拿著帆布包,另一隻手牽住女孩的手,慢慢帶著她往回走。一直到進了屋,馬上把玄關門鎖好,不再讓任何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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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槿把容柔帶回房間,等她吃完糖,讓她刷了牙,換了衣服,把她放上床。女孩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快就閉上了眼睛,但她的手,始終抓著容槿的衣服,臉埋進他的懷裡。
過了許久,在容槿以為,她大概已經睡著了,他正要動時,突然覺得哪裡不對。低頭拂開女孩的髮絲,他這才看到,她又哭了,沒有出聲,閉著眼睛,無聲的眼淚濕透了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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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容柔這時睜開自己濕漉漉的眼睛,仿佛受天大的委屈一般,難過而痛苦的道:“我睡不著…”
低落,消沉,任何一點小事都容易被情緒放大,這也是抑鬱症的初期症狀。不能讓她的情緒太高,她會易怒,也不能讓她的情緒太低,她會消沉,必須讓她保持在中間一個平和的狀態,不然病情就容易加重。
容槿立刻抱緊容柔,下頜抵著她的發頂,輕聲安撫著:“我們的小柔很勇敢的,不怕,哥哥會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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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療的又不是你…”
容槿臉色更為哀傷,整顆心都被揪痛,不得不說,容柔這句話說到了他最痛的點上,手上的動作衣襟,喉嚨漫上苦澀。
“對不起,我比誰都希望,能夠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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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抱抱我。”
容柔及時出聲,打斷了他。而容槿環著她,不再開口,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些。感覺他不再那麼緊繃,容柔才悠悠開口:“哥哥,想睡覺了,不要二胡,我想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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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給你講故事?”
“嗯,我要聽珍寶媽媽和白天鵝媽媽換孩子的故事。”
“…”?
容槿一愣,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那段令人覺得頭頗痛的日子。
“好,”
我給你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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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寶媽媽在馬戲團列車中等待著送子鳥的到來,送子鳥來了,真的給她帶來了一顆蛋蛋,孵出了醜小鴨…那顆蛋太脆弱了,差點被她自己坐破了…後來孵出來醜小鴨,在大象眼裡其實也沒那麼醜,大象這種生物醜多了,再到醜小鴨的羽毛都長出來了,灰僕僕可是毛茸茸很可愛,珍寶媽媽拼命誇它可愛,還說這灰僕僕其實是列車廂中太多灰塵,等到了南方給它洗一洗就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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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醜小鴨好幸福,是被誇誇長大的…那天鵝媽媽那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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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媽媽?哦,天鵝媽媽那邊,呃…她在南飛途中遇見了小飛象丹波,北部剛好是春天,她在河邊把河上飄泊的小飛象寶寶叼了上來,盡心撫養,她去湖泊游泳的時候,就把小飛象扔在竹藍中,她拉著繩子拉著竹藍…再然後教他飛行,一直到秋天了,兩人一起搭夥飛去了暖和的南方看馬戲團表演…”
“這樣才對嘛,天鵝媽媽可以教會小飛象飛翔,找到屬於自己的天空,一切都會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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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後來它們在馬戲團相遇的時候,醜小鴨已經變成了美麗的白天鵝,而小飛象丹波也找到了珍寶媽媽,兩人這才發現哪裡不對勁,紛紛把娃換了回去,但是也捨不得兩娃,兩媽媽便一起在南方玩一段時間,待北方回暖了,天鵝媽媽要回去了,而醜小鴨跟了過去,要看小飛象哥哥從小長大的地方,而小飛象要留著保護珍寶媽媽,雙方依依不捨地告別,並約定每年南飛都來找彼此玩…”
“從此每一年,他們都會一起度過一段時間,一起玩,不亦樂乎…”
說完,才注意到懷中的人已經呼吸平緩,不知何時睡了過去。但容槿知道她一定聽到了結局。因為她的眼邊掛著淚光,被他輕輕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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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她最想要的,一切相遇都是在最好的時間點。』
可惜現實,並沒有這麼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