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再回到学校，又是一连串不停歇的课堂。
沈一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祟，总觉得有的人看自己有了不一样的目光。
是看不起她？还是更加看不起她？
每当到了预约琴房的时间，她需要到自己预约的房下达逐客令，有的人是客客气气把房间交还给她，而有的则是一脸臭脾气，走的时候连门都不顺带关上。
现在的学生，动不动就是个臭脾气，从小就被惯着长大。
以为能读入南岭就是天下无敌，殊不知这里才是一山更有一山高的内卷圣地。
「神医！下个学期你能帮我伴奏吗？我实在找不到人...」
「神医！我有一个科目的团体演出考核刚好缺个钢琴手，你能来帮帮我们吗？」
最近沈一一听到不少这种要求。
无一例外，她都以琴艺不佳的理由给拒绝了。
「人家都给陆弘禹伴奏了，哪里还稀罕帮我们！」
这是她偶然听到的。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给陆弘禹伴奏这件事，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量，给陆弘禹伴奏说出来很简单，能给陆弘禹伴奏是多么困难，给陆弘禹伴奏对沈一一来说又何其困难。
「神医！」
叫住她的是李婧音，旁边还带了位男同学，朝沈一一这里走过来，她正在吃午餐。
沈一一抬头瞄了一眼继续吃着，李婧音在她身边坐下来，那位男同学坐在了对面。
「江湖急事，请求相助！」李婧音做个抱拳手势。
「当说无妨。」沈一一没当回事。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个学期我拿了一课关于活动策划的课程吗？我们这个学期的结业作业就是开一场演奏会！我们课堂上所有人都必须参与到活动策划和演出！我是主席，他是副主席。」
「重点。」她知道李婧音一定会从头到尾都解释个遍，一开始肯定都是她不感兴趣的内容。
「所以我想请你来拉二胡！你不是在高中的时候就拿了九级文凭吗？然后我还想邀请陆弘禹来拉小提琴！你们俩演压轴场，中西合璧，郎才女貌！」
「噗！」沈一一噎了一下差点当场喷饭，向对面的男生举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连忙喝起水来。
缓和了一点咬牙切齿地怒视李婧音，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嗨！」李婧音比个小样的手势：「想知道你的事情还不简单么？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是的。」对面的男生才插嘴进来：「这场演出的成败关乎着我们的分数，而我们又要专注演出又要策划，会很难拿出高质量的演出，所以想邀请你和陆弘禹来坐镇，也不至于整场演出垮掉。」
沈一一无奈地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开口：「首先呢，我二胡真的好久没练了，因为学校里没有国乐，其次呢...」
沈一一重重戳一下李婧音的脑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弘禹的出场费多贵！连学校的演出都是付费出演！就我这杂技技术哪里配得上他的小提琴！钢琴也勉强凑合而已！」
「哎哟！」李婧音委屈巴巴地揉着脑袋：「所以才叫你江湖救急嘛！看他能不能通融...」
「没得谈。」沈一一立马打断她的念想，想都别想！
沉默了半响，李婧音像是酝酿到了什么，突然激动起来。
「嚯！我都还没找你问清楚呢臭神医！」指着沈一一要质问的样子。
「什么鬼？」
李婧音掏出手机按着，停住一个页面放到沈一一眼前。
是陆弘禹的IG页面。
「卧槽！这才过去两个星期，陆弘禹的粉丝数十千？！」
沈一一拿过她的手机想在大中午的阳光下看得更清楚。
还有官方认证的标志！青年小提琴演奏家！
「陆弘禹可是半个小网红，各处的人际关系都广大，但这都不是重点！」说到后面的时候李婧音的嗓门还大了起来。
「10k粉丝，但是关注只有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
沈一一一直记住自己是被陆弘禹第一个关注的，还截图了，该不会...？！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IG，按进陆弘禹的页面，关注者1人。
沈一一猛地抬起头睁大双眼惊呆中，脑里有万达的警报声，危险危险危险！！
「不是吧！」沈一一还想狡辩，刷新了好几次都是同一个结果。
「什么不是，全校都知道了！」
「啊？！」沈一一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人察觉陆弘禹开通IG的那一刻立马传遍了学校论坛，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关注，陆弘禹也全接受了！可是他的关注者还是一直保留着只有你一个人，你就说过不过分！」
沈一一绝望地往椅子背后靠去，这陆弘禹搞什么呀！
「所以呢！」李婧音拍打她的肩膀：「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什么人选不人选！」沈一一跳回起来，无奈地嗨哟一声，烦躁无比：「我也不懂这是搞什么！你别觉得我们每天合奏就是很熟悉，我们关系很陌生的！」
「哦是吗？」李婧音假装思考，补充道：「那我只好亲自找到陆弘禹，说是沈一一邀请的了。」她重重地点着头表示肯定，站起来准备离去。
「就这样决定！臭神医！看你还敢瞒着我不！」比了个鬼脸。
「阿西巴！」沈一一想砸碟的冲动都有了！
沈一一是真的不想出演，在毕业前她想尽可能减少出演的机会，为自己争取更多自由的时间。
她上网搜遍有关于中西拉弦双重奏的歌曲相关，都是演奏级别的歌，不禁翻起一阵头疼。
对于李婧音的要求往往都是悠不过的，她已经开始做出行动的方案。
她想了很久，才拿起手机发给李婧音。
「中西重奏可以帮你，但是别找陆弘禹吧。」
而另外一边，李婧音已经跟陆弘禹谈着演出相关，在李婧音上厕所的期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弘禹扫视了一眼，清清楚楚看到沈一一发的消息，握紧了拳头。
直到夜晚，又是跟陆弘禹合奏的时间，在这之前她都会保持着一种紧张的状态。
唯独这次，她是完全没那个心去紧张，随便陆弘禹怎么骂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陆弘禹每天预约的琴房，门也没敲，招呼也没打一声，放下背包拿起琴谱就往钢琴走去。
「我们合奏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认为目前的进展如何？」
陆弘禹这次没有在沈一一来的时候就拿起小提琴马上开始，而是在钢琴与桌子之间的正中央放了张椅子，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着，板着一块脸。
「不知道，你认为呢？」沈一一没好气地回答，已经在钢琴前坐定。
「那你认为我奏得如何？」
「一级棒。」沈一一比个没有灵魂的拇指，挤出一抹假笑敷衍着。
「我陆弘禹，从接触小提琴至今，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哦，能看出来。」
「但是今天，我被一个人拒绝了。」
「是吗？谁那么胆大？」
沈一一回得很快，完全就是顺着陆弘禹的内容接下去，没意识到暗示的就是自己。
陆弘禹狠狠地盯住她，站起身来一把甩掉椅子，‘嗙’一声直接把沈一一的思绪拉扯回来，才知道陆弘禹是真生气！
他走到琴椅旁边抓住沈一一的手出来，又甩开。
「你以为你是谁？真的觉得跟我合奏多了就可以顶着陆弘禹的伴奏员到处叫嚣？！有人邀请我们演出，你问过我意见了吗？两个人的演出你凭什么替我们拒绝！最后还说要换掉我？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撑起整场演出吗？你就那么确定你有这份信心？！」
「那你呢！你又凭什么替我决定成为你的伴奏员！」沈一一立马反驳，她没想过这件事会原封不动地传到陆弘禹耳里。
她也失算了，就论李婧音平时的拖延症，认为她不会那么快就找到陆弘禹。
而且还让陆弘禹知道，她要求不跟陆弘禹演出这回事。
真是！她还真是无条件信任着李婧音。
「所以，你真的认为我的小提琴不堪入耳，当我的伴奏员很丢脸是吗？所有人都期盼我能上场而你！不希望跟我上场？！」
「我没这样想。」沈一一心里有一万个说不出来的委屈，也知道在这个节点上她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根本无需解释。
她看向别边盯着天花板，强忍眼泪，中央的空间特别宽敞，宽得她找不到任何支撑点，傻傻的只能站着任由陆弘禹误会自己。
「呵！沈一一，你还真是够特别的，大约一个星期后，你总是找理由迟到，或者找理由想不来练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玩游戏，但我都忍了！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一个人能在我的事情上一心二用，我还是忍了！」
「我努力想完美地完成这场毕业演出，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感，而是我答应过你这是给你国赛入场券的机会！也是你给大众认识的机会！我从来没有想给过什么别人，你是唯一一个，你还次次都推开！这又是为什么！」
沈一一没法反驳，陆弘禹的字字句句都直戳着她的痛点，最残忍的是她认可了陆弘禹所说的。
「你说话。」陆弘禹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
沈一一自嘲般笑着，把头埋下闭上眼睛，让眼泪肆意流出，她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一切都结束了。
「陆弘禹。」沈一一的声音哽咽得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是完美无瑕的一个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而我认为的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这种认为自己是食物链最底层的人，刻在骨子里的那种自卑感，做什么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沈一一，也是有过不少荣誉的人，精通八样乐器，以前学这些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会那么多才艺，学成后，我不想让人知道了，因为我知道别人仰望我的成就，也是在妒忌我的成就，就会想伤害我，诋毁我。」
「我喜欢一个人生活，所以我要更好的保护自己，没有靠山，没有真正的朋友，我什么都没有，我曾经想努力握住我仅存的所有，但现在溢满了，我握不住了。」
「所以。」沈一一从背包里取出一直带在身上的红环，这是她跟陆弘禹相识的关键，递回给他。
「陆弘禹学长，沈一一的试用期已过，并不合格当你的伴奏员，还请您，另择他人。」
随后便松了手，任由红环掉在地上，背起书包潇洒离去，任由风向吹散痒痛的脸庞。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去酒吧，而是买了几打啤酒返回家里。
理智不断提醒着她只能在家喝酒，因为她想灌醉自己。
她把陆弘禹和李婧音的赖开了静音，始终做不出拉黑的举动。
连那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两个联系方式你也稀罕！你可真是失败！沈一一不断谩骂自己。
她就不停的把酒往嘴里灌，除此之外没在做其他事情，灌撑了就躺着，尿了又再继续喝，不断重复着。
她想起已经一天没上游戏了，游戏里多了个要依靠自己的人，本能告诉她还是要上去交代，跟他说清楚没能一起活动的理由。
沈一一思绪迷迷糊糊按进了游戏，登录后看见十一还真是在线，看来是体会到了游戏的乐趣，成为活跃玩家了。
她看不清楚，只能强撑着意志力凭熟悉度按进对话框，好不容易才按出属于侠侣头像的对话框，在键盘上重重按着每个字。
「都不去今天戴芒l没睡醒。」
「？」陆弘禹原本没在线，是手机系统跳出沈一一的上线提示才上来，原本自尊心作祟愣是不看，却还是按了进来。
沈一一有些不耐烦，按录音键：「我说，对不起今天太忙没上线...」
她尽量用着正常的口吻说话，发出去的声音还是一时大一时小，一时慢一时快。
「十一哥，我是真的！没时间上线！不是称职的老婆！所以你找回陌忘呗！你不得空的时候，她还可以帮你开号呢！」
沈一一也说不清楚断句，只管一股脑地解释，虽然很失礼，但是也做好了不再联络的决心。
「你喝酒了？」
「嗯嗯...」沈一一拉长地嗯了一声，重重点头：「所以我现在也玩不了游戏，都看不清楚，我应该，不会再玩游戏了。」
「你在哪？」
「为什么要告诉你！哈哈哈！十一哥要多陪伴现实的老婆，游戏嘛，能给你很多美好，沉浸完过后，残酷的现实就会找上你喽！」
「你们叫我一声姐，我给你个忠告！玩游戏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梦幻的，可以给你很多成就感！可是脱离游戏后，你会发现生活中会有很多事情，是可以促使你立马放下对游戏的执念！那些事情在无形中，代替了游戏！代替了能给你成就感的地方！哪怕那样事情的结果是多么残酷！还是会毫无保留去选择！」
沈一一按着录音键叽里呱啦说一堆，说到录音秒数满了自动松开才停止，继续躺回沙发上。
「陆弘禹，你是我这一世劫。」沈一一喃喃自语。
她已经麻木了满天熏陶的酒气味，被熏得昏昏沉沉，只想躺下看着平平无奇的天花板，却感觉天花板也承载着她心里的千言万语。
凌晨12时，沈一一手机的提示声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时间并没过去多久，平时回来洗澡休整后就是这个时间。
尝试扶着小桌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出力点都没有，腰骨也弯不起来，胃病又发作了，眼睛也撑不开。
真是的！她多希望现在有人能支撑自己，发现认识的人再多，能求助的真是一个都没有，而自己总是那么义无反顾。
捂住胃爬到门口，想去厨房柜子上拿药，连站直打开柜子的举动也做不到。
她一早就料到会如此，酒喝多了都会犯起胃病，都靠药物来熬过，今天尤其痛不欲生，才记得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饥饿和胃酸的疼痛感混合一起，更让她绝望不堪。
她强行直起身子打开柜子，那一刹那的痛感让她直冒冷汗，再重复时只能把里头的东西推翻在地，弯下身子来在地上找合适的药物。
「到底是哪包啊？」柜子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平日里有突然发作的小毛病就吃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看医生。
吃药吃不好，那就一直熬下去，可能多几天在没察觉的情况下就好起来了。
她凭着记忆力开起几颗平日会吃的止痛药，干脆坐在地上靠着椅子，等药效生效，闭上眼睛努力忘记疼痛，再难熬的夜晚也有天亮的时候，可能也就闭眼再睁眼的事情。
...
脑子里情不自禁出现一段，她已经听了上百次的旋律。
是她跟陆弘禹合奏的第一首歌，也是先练完的一首歌，副歌后的那一段是陆弘禹的独奏部分，她仅仅听了一次就可以一音不差地在钢琴上复刻出来。
第一次合奏的时候，她问陆弘禹可不可以先奏一次给她听，以熟悉陆弘禹的风格为由，其实那时的她已经在视频平台听过了很多他人的作品，她也很确定陆弘禹的版本一定是最独特的一个。
而陆弘禹也没让他失望。
她害怕听见这首歌，合奏后无论是回家的路上，吃饭，洗漱，这首歌都会在她的脑海里无限徘徊，会导致无法入睡。
不是陆弘禹的问题，她不是害怕歌曲，是害怕不能入睡的漫长夜晚。
能长期听着陆弘禹的琴声，每一次都不一样的琴声，是幸福的，治愈的。
她狠狠敲打脑袋，试图打走生活中的阴霾，试图让痛疼感冲散注意力。
「神医！神医你在家吗？！」
婧音？难道是幻听了？这是越打越严重吗？
咔嚓一声，声音更加响亮，她知道不是幻听了。
「恶！这酒气味！也太重了吧！咳咳！」
「她果然喝酒了。」
是陆弘禹的声音，怎么偏偏是这两位！沈一一就不该期待。
如果是妈妈就好了...不，她最不该期待的就是妈妈，也不想见她！
那她是在期待谁呢？无论是谁，都是她不想见到的人。
「神医你怎么了？」李婧音还是在去往房间时看见沈一一狼狈不堪的样子，地上还满是跌下来的东西。
「是不是又不舒服？」陆弘禹也蹲下来，探着她的脑袋。
「滚！」沈一一用尽全力将他们推开，但是一点力道也没有。
「嘶！」她原本就不能太大的动作，拉扯的感觉又再次袭击全身，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倒了。
陆弘禹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冲出门外放到车里准备赶往医院，李婧音也火速坐上后车座。
上车后直接启动汽车踩起油门，凌晨的车辆很少，这也是陆弘禹有史以来驾车最快的一次，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比他有过最严肃的比赛，最重视的演出，紧张更多倍。
李婧音想安抚副座的沈一一，伸出手的那刻她犹豫了，她总觉得自己成为了下一个要被沈一一推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