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清澈的水滴垂直滴落在南箐染的眼睫上,凉得她眉头轻蹙,旋即眼皮挣扎着悠悠转醒过来。
入目,一片漆黑。指尖所触之地皆透着刺骨的凉意。
借着极微弱的光线,南箐染隐约看见身旁不远处躺着人影。她撑着身子站起,脚步放缓一步步走到那身影跟前,见是与她一同掉下来的江淮岁后,心头豁然松了一口气,指尖覆上他的手臂,轻轻推搡着他。
“神明大人,醒醒。”
闻见熟悉的嗓音萦绕在耳,江淮岁蓦然睁开双眼,看见南箐染的那刻,一贯的冷静自持全然消失。他猛地握住南箐染的手腕,嗓音是毫不掩饰的着急。“哪伤着了没?”
源源不绝的热度不断透过冰凉的皮肤传入心扉,被他握住的地方正发着烫,还带着一股陌生的酥麻感。
南箐染在顷刻间便晃了神。
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在意过了,好似从她记事起,所收到的一切都是充满着恶意。千年前的她明明贵为公主,可活得却不如一条贵妃手里环抱着的狗。父皇唾弃她,同为手足的皇子公主们欺侮她,连宫女太监们都可以随意践踏她,连一丝尊严都不配有。
就连唯一能给予她一丝温暖的母亲也在那一个月圆之夜撒手人寰,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腌臜,污秽不堪的世界。
可此刻,那光风霁月的司法神明竟在给予一个以恶意为食的邪神,众神得以诛之的邪祟温暖。
南箐染的心忽的似漏了节拍般,竟莫名脱离原有的鼓点加速跳动着。她双颊微微发烫,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继而用另一只手覆盖在被江淮岁握过的地方,试图以自己冰凉的体温掩盖掉他曾留下来的炽热。
她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没、没有。”
江淮岁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确没有一丝伤痕,他呼出一口浊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了仪。他佯装整理衣袍遮掩,旋即站起身细细看着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他们所伫立的地方好似是一座山洞。周围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外头此刻该是艳阳高照,可却连一丝光线也照不进来,仿佛深处在看不见边界的深渊般。
江淮岁只能透过发光岩石所散出的微弱光芒略为看清周围的地势。山洞里的路径曲里拐弯,前方有数条深不可视的隧道不知往何处延伸,错综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穿行。
“我想,我们应是意外落入了秘境中。”江淮岁轻声说着,嗓音宛若凉风般拂过她的耳尖。“只是,不知这是镇压何法器的秘境。”
南箐染想起她那充满恶意的灵仍在重生三日,秘境中时间的流逝大多与现实世界不一,她担心重生期限一过,那充满恶意美味的灵便会落入其他人口中,现下更是连一刻都耽误不得。
“可不能在这浪费时间呐......”南箐染双眸微眯,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丝丝媚意。“我的食物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江淮岁闻言,轻叹口气,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无奈之色,终只能遂了她的愿。“这种镇压法器的秘境大多都会有一名守境人,只要打败守境人便可以破了这秘境。”
南青然双眸微亮,双指捏上江淮岁的袖袍,“那这守境人会在何处?”她侧头看向江淮岁的双眸含笑似妖,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神明大人可会护我?”
江淮岁喉头上下滚动,眸底扬起一抹暗色。他别过眼不再看她,嗓音微哑:“想来这能意外踩中的守境人不会太强,兴许以邪神一己之力就能出了这秘境,又何须我护。”
她双指顺着他的玄色衣袍一路蜿蜒滑下,微凉的指尖轻勾住他的尾指。“可是......我想神明大人护我一次,带我离开此处。”南青然眼睫一张一阖间,双眸便氤氲了些水汽,语气更软。“神明大人可愿?”
恍惚间,江淮岁眼前好似出现了千年前的小七般,若当年他能来得及回到皇城将她护好,她亦不会在那一天受尽屈辱,万念俱灰成为邪神。他心脏猛跳,脑海中不断盘踞着小七在他面前跃下城楼的那刻,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掌心一紧竟是下意识握住了南箐染细嫩的指尖。
他心中清楚明白,即便她不说,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地护她到底。此刻为司法神的他本应说出拒绝的话,可他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尽数哽在喉头。
江淮岁永远都无法拒绝南箐染的任何要求。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紧握着她的手径直往前方其中一条较为平直的路径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南箐染不由嫣然一笑。果然看着一贯冷静自持的神明大人一步步坠落红尘是这世间最为有趣的事了呢......
江淮岁一手牵着南箐染缓步向前走,一手用灵力在掌心燃起明火照亮着周遭的环境。
隧道中潮湿、阴冷,岩壁上都泛着水汽,时而一阵微凉的风悄然拂过,不禁让人陡生寒意。
南青然脚下蓦然一软,似是踩到了些什么。她忽而顿足,扯了扯江淮岁,旋即她后退一步,垂眸试图看清那究竟是何物。
江淮岁见她目视下方,便将掌中明火凑近,以便她能瞧清。
“神明大人你瞧,这是什么?”
江淮岁闻言亦低头一瞧究竟,坚硬的岩地上竟留有些黑色的皮毛,仿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皮毛。
他眉头轻蹙,将明火举至较前的地方,只见前方被照亮起的岩地上散落着许多残肢,有动物的前肢,更有被咬得七零八落的人类躯干。
“看来无论是误入这秘境中的人类还是动物都被这守境人给饱腹一顿了呢。”南箐染黑亮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暖黄的明火更是将她的容颜衬得妖媚至极,一双潋滟的狐狸眸水润流转,隐约可见丝丝期待之意。“不知道我对上这守境人是它被我吃了,还是我会被它吞入腹中,终变得和这堆残肢一样遗落至此。”
江淮岁眉头皱得更紧,不自觉抿唇。“你一介邪神,若败给这小小的守境人怎堪得邪神之名。”
南箐染轻笑,这样的神明大人更加有趣了呐......
江淮岁心中还是多留了几分警惕,二人没在这堆残肢上多费时间,不多时终于行至了隧道出口。
一出隧道,眸前便陡然出现一道幽蓝色的光芒,似是蓝色的火焰因他们二人的到来忽而燃起,旋即火焰逐渐消散,散着蓝色光芒的洞穴中竟凭空出现一面巨大似玻璃般清澈的......镜子。
南箐染不免被吸引,脚步略快地往前走了上去。她站定在镜前,蓝色似玻璃般清澈的镜面便现出了南箐染那张绝世的容颜。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奇,纤长的睫毛卷曲着上扬,那双眼眸轻眨,红唇微扬,一时竟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触在那如湖面般波光粼粼的镜子上。
江淮岁见状,心中骇然,忙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可为时已晚,且不免地与南箐染的指尖一并触碰到那镜面上。
触手,一片生凉。
那燃着蓝色光芒的镜面忽的如被石子扔入湖面般泛起了阵阵涟漪。镜中,忽而出现了千年前的还未成为邪神的南箐染。
镜中出现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人,竟还有江淮岁!
镜中人确是千年前的自己,可南箐染的记忆中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与江淮岁相识,甚至......还很熟的样子。
只见,身穿一袭缝缝补补旧衣裳的南箐染推开了竹屋的大门,瘦小的身影直往屋内奔,嘴里雀跃地喊着:“淮岁哥哥!”见无人应答,她再一次扯着嗓子喊,声音比刚才还要大,屋子内全是她稚嫩的嗓音。“淮岁哥哥,小七来啦!”
这次,终于有人掀开门帘行了出来。江淮岁见是小七,无奈一笑,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温柔之色。“我听见了。”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复又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这次是用什么理由来的?”
小七喝茶的动作一顿,眸色躲闪,含糊其辞。“我、我......来学字。”话落,她自己双颊便红了,似是不擅长说谎又怕被眼前少年给拆穿,连忙垂首。
江淮岁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他亦没有拆穿,只牵起小七的手走至门廊外,随手在地上拿起一根纤细的树枝让她握在手中,旋即他略为大一些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柔声问道:“今日想学什么字?”
继而小七耳尖泛红小声说了些什么,江淮岁登时笑开,连艳阳的日头都不及他半分耀眼的笑颜。
少年执起她的手一笔一划在门前沙地上写上他的名讳,他低头在少女耳边轻语,旋即少女的耳尖更红,可少年却笑得更加开怀,宠溺之意仿若刻在他的眉眼间,宛若一对壁人。
镜中画面一转,又是另一幅景象。
小七环着手脸颊鼓鼓地,俨然是一副在气恼的模样。
少年忽而出现在她面前,弯着腰似在她耳畔说着什么,少女眉眼瞬间明媚起来,朝他甜甜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有刚才生气的模样。
江淮岁忽而从背后拿出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给小七,她开心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旋即甜得连眼眸都眯成了一条细缝,可即便这样,她嘴边的笑意却越扬越高,仿佛这串糖葫芦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般。
南箐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可脑海中却连这一丁点记忆也没有。她与江淮岁,明明千年前并不相识,可为何......这镜中会显现出他们二人?
她忽而侧头看向站在身旁的江淮岁,感受到她目光的江淮岁亦侧首,与南箐染对上了视线。
显然,他刚刚也看见了镜中的一切景象,那些全都是他们千年前的回忆。江淮岁心中不免悸动,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幕回忆,双眸不由得逐渐温柔缱绻下来,嘴角不自觉轻勾。
与南箐染对上视线时,他并未来得及敛起眸底情绪,尽数映入她的眼中。
那是南箐染从未看到过的眼神。
他眉眼温柔、眸中是无尽的缱绻与那仿若能将人溺毙于其中的宠溺之色,分明与镜中那少年江淮岁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