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并不是一出生就能看见。
他从父母那里得知自己曾经经历过一场重大的事故,他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因为创伤还导致了记忆混乱,也在那时候开始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李延!」
李延在大声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中猛然惊醒,睁眼起身的动作同时吓到了旁边的尚望,对方很明显地往后缩了一下。但是李延没闲情去关注对方,他低头发现自己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下意识环着手用力地抓住手臂想要抑制住身体过激的反应。
一想到昏迷之前那种真实的坠楼感受,李延浑身都跟着痛了起来。
为什么会没有用?
他想起自己佩戴的红绳。
那是父母送他去居光寺之前帮他求来的,他一直戴着就没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为什么这次红绳会没用?
李延颤颤巍巍地拉下领口,脖子上挂着的红绳被揪得乱七八糟,断裂的红线失去了规整的系绳模样,冒着线头。
「这里,备用的。」尚望举起李延的手,告诉对方自己刚刚给他应急戴了一条居光寺开光的护身手链。
李延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系着红绳,根根红线系成了麻花辫的样式。
「还好法师有给我一堆让我放在车上,看你还敢说它们是垃圾吗?」
李延选择性无视尚望洋洋得意的自豪,心情平复下来后就开始观察四周。这是办公室一样的地方,开着冷气,一眼望去有16个座位,每个座位都有隔板隔开了独立的办公空间,隔板上还夹着尾注为师的名字,而桌上则堆着各种书本、教材、文具。
「我们在教师办公室里。」尚望见李延打量周围便向他这么解释,自己也放松下来从跪姿换成坐姿,「我跟老师们说你发羊癫了,他们让我带你来办公室里休息。」
「……」不管是发羊癫还是撞鬼都不好听。但是李延转念一想自己和这学校的老师不会再有联系也就不管尚望在外面乱讲他有羊癫了。
反正这世界上也不会真的有什么人会特地关心某个萍水相逢的人,不过也就是听听然后就忘掉,最多也就在某天成为谈资,说什么居光寺有一个会发羊癫的义工之类的。
「你还好吧?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失语了?」尚望探头探脑,「来延延,叫声哥听听。」
「你能不能闭嘴?」
尚望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笑得有够欠扁,「不能。」
「你之前也说过不想进医院,所以我就陪你冷静一下,不过五分钟内叫不醒的话我就叫救护车了。」尚望站起身来又弯下腰拍了拍李延的背后,示意他站起来,那举动像是在说李延没力气的话可以靠着他起身。
浑身的颤栗已经平静下来,李延撑着地板爬起身,跟随尚望的引导到办公室角落一个桌子旁坐下。这里是专门给老师们休息的地方,桌上摆放着一些小饼干和即溶咖啡,还有热水壶和纸杯、纸盘。
很快,李延也理解为什么尚望会要他移动了。
老师们陆陆续续进来了。
看来是活动结束了。
有些老师没有在办公室里停留太久,就匆匆忙忙地又出去了,估计是要去班上上课。
李延看着人来人往,却没有看到给他指路的女老师。
他不确定从哪里开始是见鬼,如果是一出礼堂就开始的话……他翻找记忆,模糊的印象中他确认过那名女老师佩戴的名牌,字母拼出英译的姓氏,但碍于华人的贯籍复杂,只单靠英文无法判断出她真正姓什么?
就在这时,一位女老师接近了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做老师的都习惯用温柔的语气,那口吻像是在和礼堂那群小学生说话一样,「请问还好吗?我们这里有急救箱,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拿来用,这里的热水壶里也有温水,纸杯在这里。」
尚望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他一向擅长跟各种年龄段的男男女女聊天套近乎。嘴里不外乎就是半真半假那套李延发羊癫,现在恢复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女老师也不怀疑,只是看少年太年轻,问了一句李延还是学生吗?
「李延他身体不太好被他爸妈办了停学然后送来我们居光寺修养。」
尚望也不需要把什么都和别人说吧。
李延低头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接着趁尚望还没把他身家信息都抖出来前插了一嘴,「这里有一位姜老师吗?不,可能不是姜。」李延措不及防的询问让女老师面上浮现困惑的表情,直到李延念出那几个英文字母,女老师才恍然大悟。
「你说夏老师?夏老师在楼上,她是级任老师,我们这里的话是科任老师。你找她有事吗?」
李延摇摇头,「没有,就是感觉是很少见的姓氏。」
尚望很自然地接话,「确实,姜和夏都很罕见……老师怎么称呼?我叫尚望,也是蛮少见的姓氏对吧?哈哈哈,我从小到大就没有遇过和我同姓的,啊家人除外。」
李延打从心底佩服女老师面不改色地和尚望聊那么久,还那么认真听尚望讲那些有的没的废话。
事不关己李延便专心休息,直到慧觉法师进来找他们,跟他们打招呼说要回去了。
尚望向女老师谢过之后带着李延回到车上,先得意地吹了一波自己约了女老师有空可以来居光寺参拜,给居光寺的业绩加了一笔。
李延无语地瞥了对方一下,深深理解这家伙怎么做到母胎单身的。
「李延,真的不用送你去医院?」尚望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再次向李延确认。
「不用。」
李延父母忙着在对岸工作赚新币,快奔三的尚望是他的监护人。后者显然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是个朋友,从来都是会询问他的意见,不会一意孤行。
李延将脑袋枕在安全带上,听着电台广播的音乐思绪一下飘得很远。
为什么会在学校里遇见?
李延很确定那种高度并不是最高就三层楼的教学楼的高度。
很高很高……他在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见晾衣服的场景,那是一座公寓。
算了。李延心大地闭上眼睛。这不过就是人生中一个插曲,就像前几次一样,在短暂的接触过后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们走他们的奈何桥,他过他自己的独木舟,互不相干。
尚望往旁边看了一眼,李延几乎是一上车就倒头就睡。
睡梦中的少年眉头紧紧皱着,双手很防备地抱在一起,即使是在睡觉也不放松,嘴里还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尚望将车内音响声量扭到最小关掉电台,这才隐隐约约地听见对方的梦呓,李延喃喃着「不想死、还不能死……」之类的。
跟上来了?
尚望不像李延有所谓的阴阳眼,看不见冥界的好兄弟,他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好奇以外更多的是担心。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李延一眼,猛然发现后者手腕上刚戴好的红绳正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线头一个个被揪了出来,发生在眼前的灵异事件令人不寒而栗,他连忙伸出空着的手去按着那条红绳。
不管有没有效果,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尚望抛下驾慢一点给人好好睡觉的念头,脚踩油门加速回家。
学校建在新区,完全没有交通早高峰的烦恼,尚望很顺利地回到了居光寺,他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后就抓着旁边睡觉的人的肩膀摇,把人摇醒。
人一睁眼尚望开门见山地问,「李延,那个女人跟过来了吗?」
虽然一路上都在眯着眼小憩,但李延被叫醒时并没有丝毫的懵懂和茫然。他看向尚望,后者正紧紧抓着他的手,展示着破败的红色手链。李延仿佛早有预感般,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车窗,投向外面。
车窗外,居光寺的山门矗立在晨曦中,古朴而庄严。然而,山门外的景象却令人心生寒意。那个从学校一路尾随而来的黑色影子,凄凉地站在那里。它的头歪斜着,脖子似乎已经扭断,显得异常诡异。这个影子虽惧怕佛门圣地的威严,却又不甘心离去,只能徘徊在山门之外,等待着时机。
「我们主动出击吧。」尚望从李延的表情和视线中解读了答案,郑重地说,「让她安心上路。」
然而面对尚望好心的建议,李延只给对方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不要。」接着便解开安全带下车,像来时两手空空一样回时也轻轻松松。
「哎呀哎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你一定是想只要不出去他们就不敢进来了对吧?」尚望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你这样不行哦,世界那么大我们要一起去外面看看,怎么可以因为他们故步自封嘞!」
「那不是那样用的。」
「什——」尚望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喂了一口闭门羹,他摸摸鼻子心想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尊敬长辈,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件事要说,「不是啦李延!你出来啊,你刚刚是不是一睡醒就跟我出门了,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来不及吃阿姨做的早餐?你先出来吃早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