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山子爵夫人杰茜卡·观步右手举着有有玫瑰图案的雨伞,左手捏着一只青烟直冒的“美梦一号”,目光直挺挺的注视着“马瑞娜号”邮轮那喷云吐雾的烟囱。
她多么希望爱人德鲁·朱可以多在甲板上站一会啊,这样她就可以一直与他眉目传情直到海船航出她的视线范围。
可德鲁做不到,因为他的妻子路易莎受不了海风和噪音,必须一上船就进客舱,绝不可能呆在甲板上。
是的,德鲁是陪同路易莎去了北方,因为路易莎说她想欣赏亚特兰地亚省有名的初春之雪——那里经常会在三月初中期,部分植物已经开花的时候下雪;而白雪映上五颜六色的花朵,就是不知被多少文人赞美过的奇景。
杰茜卡亲自开车把德鲁和路易莎夫妻俩送到了码头;她之所以急火火的险些冲进海里是因为路易莎在出门之前突然想要找一样东西,结果耽误了很多时间。
在元旦前夕突然发病崩溃的路易莎足足休养到二月底才基本恢复正常的言行举止,而在这数十天中,杰茜卡竭尽全力、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般的帮助路易莎。
杰茜卡找来了全国最好的精神科医生为路易莎指定治疗方案——这倒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因为杰茜卡丈夫观步真一子爵的心理治疗师与“密友”弗里德里希·阿尔弗雷德·亚罗申科医生跟那位柯拉丁斯基博士恰好是同学加同乡。
这还不够,当时已经在孕后期的杰茜卡亲自充当了路易莎的护工;她陪路易莎聊天、散步、读书、弹琴、绘画;两人经常一整天的形影不离。
到了现在,情人的妻子路易莎已经彻底成为了杰茜卡的朋友。
杰茜卡这么做,首先是因为路易莎即便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却还是现在杰茜卡能够接触到的唯一与她共度过青少年时光的故人——杰茜卡往昔的同学与朋友无论男女几年前就都与她没了往来。
其次嘛……杰茜卡也是在为自己赎罪,她总认为路易莎这次发病就是她引起的——杰茜卡偷偷的怀疑过精神不正常的路易莎是不是反而有什么超凡的第六感,已经感知到了她和德鲁的关系,因此才会崩溃。
但如果这是真的,杰茜卡后来频繁出现在路易莎的面前不是火上浇油么?
对此,杰茜卡就抛弃掉了逻辑思维——她去照顾路易莎正好能跟让她爱的时刻心脏都像是在燃烧的德鲁多见面,而为了和德鲁相会,她什么都愿意做。
“唉……”杰茜卡叹了口气,把卷烟弹进海里,准备转身上车——看来德鲁是不会丢下妻子专门跑上甲板再次跟她道别了。
刚刚驶离七号码头,雨就停了。
杰茜卡赶紧按下电钮让小车的顶棚打开。
极有潮湿感的空气撩动着杰茜卡微卷的鬓发,刚刚还颇有些失落感的子爵夫人陡然浑身感到了一阵轻松。
杰茜卡只花了几秒钟就想清楚了这轻松源自何处——虽然她万分不想与德鲁分开,但其实有个把月见不到她却也能让杰茜卡暂时放下些负担。
为什么会有负担?
因为德鲁太像个“丈夫”了。
对杰茜卡来说,冯恺多少显得太过冷漠且严格,而观步真一几乎不着家且根本就对女人没有兴趣。
但德鲁呢,热情、温柔、细心、非常懂的如何在各方面照顾和迁就杰茜卡。
他如此对待杰茜卡,杰茜卡也总觉得自己要充分的回报他——至少现在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要考虑是否会给德鲁带来不便。
而回报,对任何人来说,几乎可就是最大的负担了。
杰茜卡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一对恋人,再是深深爱着,也需要些短暂的分别好让彼此都能自由的喘口气。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马丁波利斯差不多所有主要街道上都始终飘荡着的煤灰与油污的混合味道减弱到了可以被忽略的程度。
杰茜卡脱掉了遮住了半个上身的半袖中领罩衫——这是为了在路易莎面前显得端庄一些;而没有了这件衣服,杰茜卡身上就只穿着一条低胸单肩带的连衣裙了。
依然在思念德鲁但同时却也心情畅快的杰茜卡举起了左手,大张开着嘴,像是一个高呼冲锋口号的前线军官。
这样的姿势她一直保持到了一个红了起来的交通灯跟前,而她旁边一起等候通行信号的黑色轿车摇下了窗户,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伸出头来对杰茜卡喊道:“姑娘!把你的车棚闭上!”
“为什么?”杰茜卡茫然不解。
“你太招摇了,来往车辆上的男司机们个个都在看你,这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你知道么?”杰茜卡低头瞟了眼自己因为生育而又大了一号的胸部,笑呵呵的问道:“您是说,我非常有魅力,吸引了路上的所有男人是么?”
妇人皱起眉头呵斥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么?放荡这个词你没听说过么?现在的年轻女人怎么都这么不知廉耻!”
杰茜卡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当然觉得这是好事,我可喜欢大家都盯着我看了。谢谢您的夸奖。”
此时交通灯绿了,杰茜卡抬手给了妇人一个飞吻,然后加速疾驰,扬长而去。
杰茜卡就这么保持着所谓“招摇”状态在马丁波利斯中心地区最繁华的街道上兜了一个遍——在被刚才那老年妇人“提醒”之后,杰茜卡可就想有意的看看是不是真的所有男司机都会被她吸引住目光。
杰茜卡保持着较慢的车速,好人别人能够把她看的清清楚楚,她也仔细的观察着别的司机接近她的车时候的反应。
其实并没有那妇人说的那么夸张,最多有一半的男司机会对杰茜卡有所关注,杰茜卡很快就觉得这样的“招摇”也挺无聊的,所以决定还是去做点有用的事情。
她驶去了广场区,在最高档的“S·田”百货商场给自己的孩子们买了一大堆小衣服和玩具;而后又在附近的“洋红橱柜”咖啡厅吃了些点心。
这之后,已近傍晚,杰茜卡便直奔橙树区的“巴比伦”夜总会——今天成田梦有个派对,杰茜卡绝对不可能缺席。
一进夜总会大门,杰茜卡根本来不及找到成田梦打招呼,就匆匆的进了那间她熟悉的休息室。
她要赶紧做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挤奶。
虽然现在那对婴儿已经完全交给奶妈哺育,但在刚生下他们的时候,杰茜卡因为母性与好奇,还是亲自用母乳喂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足足一周;所以,现在杰茜卡的乳房里还是过一阵子就被丰盈的奶水充满,如果不挤出来的话会让她感到难以忍受的胀痛。
根据医师的建议,杰茜卡在生产后四十天之前不能有性行为,但这也并未阻碍她跟德鲁的欢爱——不插进去就好了嘛,德鲁一边吸她的乳房一边揉摸她的阴蒂一样能解决她的性欲。
结果呢,德鲁经常会顺便把乳汁吸出来,结果这就成为了这对情人有趣又刺激的小游戏——只要德鲁在身边,一旦杰茜卡需要挤奶,那就靠德鲁的嘴,然后同时德鲁也会用手给杰茜卡带来高潮。
结果,这段时间留下的身体记忆让杰茜卡在对着一面镜子挤了两下之后就立即燃起了熊熊欲火——德鲁不在,她自己动手也行。
但毕竟挤奶时需要一手拿杯子一手摁胸部,总不能把乳汁喷的到处都是,所以杰茜卡只得咬着牙等到把奶挤完才开始给自己带来欢愉。
杰茜卡干脆把全身脱光,然后双腿分开坐在了那镜子跟前——看到自己的生殖器一样会让杰茜卡兴奋。
她左手再次对胸部做着挤压的动作,而右手放在了股间。
虽然乳汁已经全部输出,但继续挤的话,乳头还是会有一些液体渗出并滴下;而她那因生育而稍稍改变了些形状的柔嫩洞口自然也是湿漉漉,也能看到小股水流的缓慢运动。
杰茜卡看到自己在镜中的模样,不由得说了句:“这也太香艳了吧,如果我欣赏自己演的活春宫,会觉得刺激到爆的吧……”
结果,在把自己带上顶峰的全程中,杰茜卡脑子里一直畅想着用摄影机把自己和德鲁的欢爱过程录下来。
不过,完事之后,倒在沙发上休息的杰茜卡却又自言自语道:“不行,录在胶片上那还是有些危险——我以后还是放面镜子就好。”
就这么躺了几分钟,脸上因极度兴奋而来的潮红彻底褪去,杰茜卡这才跳了起来,穿好衣服,整理了一番头发和妆容,然后婷婷袅袅的回到了夜总会的主厅。
成田梦就在主厅正中,一头金发耀眼的反射着灯光,而两个杰茜卡不熟悉的盎格鲁男人跟她说说笑笑。
杰茜卡迟疑着,并没有过去,因为成田梦身旁的那俩家伙都是让她觉得不怎么舒服的面相,而且浑身散发着无趣的学究气质,所以她不想跟他们说话。
倒是成田梦却发现了杰茜卡,立即就对她招起了手。
杰茜卡这就不得不赶紧向成田梦他们走去了。
在距离三人还有五码时,其中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就眉开眼笑,像见了老熟人似的大声问候道:“佩帕多拉琉斯特拉泽洛斯小姐,别来无恙啊!”
杰茜卡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错愕的问道:“先生,您认识我?”
“我是第三次矿区战争时您参加过的战地护理短训班的药学课教师,不过您在我开课前一天就突然离去了。我为了能让我们这些勇敢的姑娘们接受最好的教育,细致的了解了您班上每个学生的情况,自然也就把您记得牢牢的……结果却没在课堂上看到您。听说您是提前被征召去了前线?”
“呃……唔……”杰茜卡支吾了两声之后,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提前去前线了。”
“英雄般的决定。”那男人低头致敬。
“呵……”杰茜卡给出了不自如的笑容——她的确是因某种原因外加觉得短训班的课对已经熟悉医护知识的她来说没有意义所以申请提前结业开始工作;但后来在她正准备于马丁波利斯西区交通枢纽登上北上战区的火车时却改变了主意,放弃了当战地护士的想法,丢下精心准备了两个晚上的行李箱一路逃回了家。
这件事啊,杰茜卡的养父亨利·迪亚兹自然是清清楚楚,因为她必须为女儿处理半途而废带来的不良后果——报名登记支援前线的平民如果毫无理由的反悔,那将会被视为战场逃逸行为而交由战时军事法庭裁决该如何处罚。
通常,如果是军人,定罪为逃兵的处罚简单直接就是枪毙且没有任何辩护的空间;而平民的话,不至于死,但也得迎来至少一年半的牢狱之灾。
亨利·迪亚兹贵为掌管全国宪兵的内务部第一副部长,当然有能力让女儿免于军事法庭的审判;但杰茜卡虽然不必坐牢,却也被养父狠狠地骂了一顿并被禁足三个月。
这事她从来没跟冯恺提过,而对德鲁也只是透露了一星半点。
不过,如果没有这次禁足,杰茜卡也不会通过通信认识冯恺——那恰好是个暑假,无法外出游玩的杰茜卡只能通过交笔友来打发时间了。
现在,一个逃兵被称作英雄,这可是让杰茜卡从里到外都被羞愧笼罩,但她也不打算告诉眼前的人们当时的真实情况如何。
成田梦看杰茜卡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以为她是不想理毫无魅力的陌生人,于是就说了些什么支走了那两个男人。
他们一离开,成田梦和杰茜卡就热烈的拥抱了一番,而后,成田梦拉着杰茜卡的手问道:“孩子们都很好吧?”
“好得很,刚出生的时候跟小老鼠一样,但现在其实已经变得很强壮了,我今天早晨一时兴起喂了他们一小会,结果把我吸的好疼啊……”杰茜卡突然压低声音,面色泛红的又说道:“比德鲁的吸力还大呢……”
“呃……呵呵……”成田梦朝杰茜卡身后瞧了瞧,说道:“今天德鲁不来?”
杰茜卡叹气道:“他带老婆去亚特兰地亚观雪疗养去了,至少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一个月……其实很快也就过去了。”成田梦朝杰茜卡眨了眨眼,说道:“其实对你来说也是放了个假吧。”
“哈……”杰茜卡欣喜的晃着身子说道:“尤妮娅,你可真了解我。”
“因为我体验过太多次了嘛。就拿现在来说,虽然我真是恨不得每一秒纳尔逊都在我身边,但如果他有那么两三天出差去了,我还是会一边挂念一边‘撒欢’……杰茜卡,你知道这个秦语词的意思吧?”
“当然知道,不过,你是怎么‘撒欢’的呢?我猜肯定不是跟别的男人来往,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已经装不下除了纳尔逊以外的任何男人了。”
“是啊……”成田梦迅速的舔了下嘴唇,说道:“所谓的撒欢,也就是去清水区的下层街区吃些路边的远东人小馆子——你知道的,纳尔逊实在是吃不惯远东风味料理,像南珍轩那样的高档场所他还能勉强忍受,但让他去远东人尤其是西岛人开的廉价食肆,那就跟杀了他差不多……还有,我还能溜进那些门票只需要一便士的小茶馆去听‘相声’,让自己乐一乐,而纳尔逊可是厌恶这东西到了极致。”
“为什么厌恶‘相声’?那不是挺好玩的么?”
“‘相声’不是用一种奇怪的西岛秦语方言来表演的么?只会标准秦语的纳尔逊是基本上一个字都听不懂……”成田梦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听不懂也不至于就厌恶到了极致吧。”杰茜卡迷惑了。
“没错,而问题就出在我告诉他‘相声’的内容都是些什么之后。我有次在家里听广播里的‘相声’,纳尔逊问我他们都在聊些啥,我就基本上逐句翻译给他,结果他生气极了,说这太低俗了,简直比色情滑稽戏还不能容忍……那么,在那之后,我也开始尽量不接触‘相声’——的确,仔细想想,其内容确实非常不雅……”
“但你还是忍不住会在绝对不可能被纳尔逊发现的时候去听一下……”
“是啊,其实我们东岛人也说相声的,只不过被称作‘漫才’,我和我妈妈都很喜欢,只是我们的东岛相声不如西岛相声逗乐,所以我更喜欢西岛相声……哎,杰茜卡,我的这个秘密你可别泄露给纳尔逊啊!”
“我?”杰茜卡做了个鬼脸,翻了翻白眼说道:“你家英格拉姆博士从来就没理过我——我这种人,大概跟‘相声’一样在总是正襟危坐的博士眼里是俗不可耐的垃圾。”
“怎么可能!”成田梦辩解道:“他对你没有任何负面看法,他只是有些怯场而且也在照顾我的感受——杰茜卡,你太性感了,纳尔逊必须用疏远你来表现对我的绝对忠诚。”
听起来,成田梦的话里在暗示她觉得杰茜卡比她更有魅力。
这让杰茜卡兴奋的几乎想要大喊大叫了——虽然跟成田梦是密友,她在心中的最深处还存留着想要与这位电影明星较量一场的欲望。
杰茜卡当然,骨子里,一直确定自己比成田梦更能让男人欲罢不能——她年轻的多,她的身体更加凹凸有致,她绝对会在房事上带来高于成田梦数倍的快感。
不过杰茜卡说出口的却是:“尤妮娅,没必要恭维我。我知道我很娇艳,但我只是随便就能在街头买到的玫瑰,人们漫不经心的打量一番之后就会随手丢掉;而你呢,尤妮娅,你是昙花,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目睹你的绽放,拥有你的人都会把你当做稀世珍宝。”
“昙花……”成田梦愣了好一阵子,才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昙花,我没那么清高。我是一株野草般的藤蔓植物忍冬——在无论如何恶劣的环境下都能保持常绿且定期开出一大堆花以取悦旁人。”
“呃……”杰茜卡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谈话带进了死胡同,为了终结话题,她匆忙的问了个其实也不高明的问题:“纳尔逊今天也不来么?”
“他去外省了。”成田梦顿了顿,续道:“温吉拉尼亚省的萨宾娜港。”
“那个‘最浪漫的小城’?纳尔逊撇下你自己去那里是想做什么?”杰茜卡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因为她自以为自己嗅到了一丝不忠的臭气。
如果是别的女人,也就罢了,让她们蒙在鼓里也许更好;而这是大明星成田梦诶,她根本不需要默默忍受或忽略伴侣的任何小动作。
“他……呃……”
成田梦有些犯难了,她没有给杰茜卡提到过她所亲历的“萨宾娜港大屠杀”,因为她非常明白关于这种等级的事件的信息是共和国政府必须要严格管控的。
但该怎么解释纳尔逊独自一人出行的原因呢?
纳尔逊北上萨宾娜港是去拜访那些因大屠杀而家庭破碎的渔民,他说他对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而极为愧疚,他想帮助那些遇难者的家人。
不过成田梦很快就想清楚了:随便跟杰茜卡说些什么就好,她根本就对纳尔逊不在意。
于是她轻描淡写的扯了个谎:“他在那里有个朋友,去登门拜访了。”
“哦哦。”杰茜卡虽然还是觉得纳尔逊说不定有什么猫腻,但的确如果成田梦本人都不当回事,那她也没必要白操心。
这时原本被成田梦支走的那两个男人又在附近出现,不过他们并没有真正接近成田梦和杰茜卡,只是“路过”她们身旁;而那个自称差点就给杰茜卡上课的家伙笑眯眯的对杰茜卡点头致意。
在非常敷衍的还礼之后,杰茜卡低声问道:“尤妮娅,他们是谁啊?看上去根本和你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他们是‘手套团’的成员。”
“啊!”杰茜卡恍然大悟的说道:“是纳尔逊的朋友对不对。”
“嗯……”成田梦点了点头。“准确的说,现在他们是纳尔逊在团里的上级。”
“哈?”杰茜卡不解的说道:“纳尔逊不是‘手套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么,他还有这么多上级?”
“他已经被除役,所以也就不能在团里担任任何职位了,‘手套团’的管理层必须都是现役军官。”
“所以……这两位是……军人?”杰茜卡望了望已经走远了的那对背影。
“对。年龄大一些的那位是陆军少校,年轻的是中尉军医。”
“啊……怪不得他会在战地护士短训班里教课。不过只是个中尉的话,在军官组成的团体中怕是地位不会很高吧。”
“唔……他军衔虽然低,但因为能说又能写,所以在‘手套团’里还是挺被重视的。说实话,在团里,那少校其实是这中尉政治思想上的学生。”
“了不起……”杰茜卡四周看了看,说道:“那这两位政治家来你的派对上是要做什么呢?是不是想认识新海岭的漂亮姑娘啊。”
“呃……”成田梦迟疑了一下之后,说道:“他们要主持今天的读书会……”
“读书会?读什么书?尤妮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举办读书会?”杰茜卡脸上现出了失落的表情——她感到自己被成田梦疏远了。
成田梦略有些尴尬的解释说:“因为我们读的书我想你肯定不会感兴趣,所以并没有邀请你参加……”
“什么书?什么书?”杰茜卡急切的问着。
“《奋斗与复兴》……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知道这本书,好像最近不少时髦的姑娘都在读它……呃,我还没来得及看过……”
成田梦有些无奈的说道:“自从有份报纸说我的手袋里一直装着一本袖珍版之后,这书就变成了某种时尚装饰物;但我可真不想去这样对公众推广它,里边的思想啊,对于激励个人积极努力是颇有好处的,但如果引发了社会上的一股思潮,我……我怕会惹出乱子。”
“别太担心啦。”杰茜卡挥了挥手说道:“一本书而已,又能有多大能量……反正,虽然我还没读过,但我要求参加你的读书会。”
“好吧好吧。”成田梦笑了笑。“非常欢迎,只是很可能你会因为枯燥无趣而睡着……不管了,九点,在四号贵宾休息室。”
“我再多问一句啊,尤妮娅,都有谁参加呢?”
“目前全是新海岭的年轻演员,男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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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告诉我,你们那个‘读书会’的参与者都有谁。”冯恺用探求病灶般的眼神看着在他跟前翘着二郎腿大抽劣质烟叶的男人。
这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个子不高,但其金发碧眼的长相却算的上不错,只是额头上有道深疤,而且鼻梁断过,现在鼻头不情不愿的歪着。
他叫做威利·道奇,据说祖上阔过,在楼里占着两个宽敞的房间;当下是码头上扛包的苦力工,而十年前冒用他人的出生证明参军上过前线;在离开绯宫的时候,他曾豪言道他是去打天下的,下次绯宫人再看到他,他定会穿着将军礼服挂满勋章。
结果呢,在出外“打天下”六年之后,威利·道奇背着个破布包回家了,还只是个没袖章的列兵;而这几年他的收获还有伤疤、断鼻梁和梅毒。
有人问他怎么上了战场却一级没升,他总是愤愤不平的回答说“贵族和有钱人家里出来的军官在前线喊两句口号就能得勋章升军衔,我们这些炮灰丘八再是出生如此,到头来也还是个大头兵;要是这是个公平的世界,我现在至少也是个中尉”。
可大家并不怎么相信他,结果后来不知道谁打听到威利刚上前线就受伤住进了医院,一直到战争结束才出院并被立即就地除役遣散;他留在了亚特兰蒂斯市,当了拾荒者外加活春宫男演员,胡混了几年之后,因为乱搞而染上梅毒结果被活春宫剧场踢出门外,他这才灰溜溜的回到了绯宫。
威利自然对这样的故事彻底否认,并跟传播者打了很多架;不过很快也就没人对他感兴趣了,毕竟他这点事迹对绯宫人来说一点可都算不上新鲜,他吹过的牛也算不上最离谱——多少年过去了,那些逃离绯宫出去闯荡的家伙的经历跟他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冯恺刚才提出了问题,威利却没有回答他,只吊儿郎当的吸着歪七扭八的自卷烟。
这种态度让冯恺想发怒:威利那总是反反复复的脏病可是他冯医生不计成本的拿稀缺的先进杀菌药根除的,他算是威利的救命恩人,结果却似乎没有换来丝毫敬意。
冯恺强行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又问了一遍:“都是谁参加的你那个‘读书会’?”
威利嘿嘿一笑,反问道:“冯医生,你知道都有谁在跟互助会一起活动么?”
“你扯互助会干什么。”冯恺瞪了瞪眼。
“他们难道聚会的时候不也是讨论那本什么面包大饼的书?你把互助会的头子找来问话了么?啊……你不用这么对待他,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伙儿的。”
“我跟互助会没有关系。”冯恺板着脸说道:“《征服面包》里的内容对我来说就是荒诞不经的梦呓,但它并不宣扬暴力。而你们读的那本《奋斗与复兴》全是些极端思想,会把人变成双手沾血的暴徒。”
“嘿。”威利不以为然的翻了翻白眼,说道:“极端思想?什么是极端?”
冯恺直截了当的回答说:“我不跟你绕圈子。《奋斗与复兴》中关于种族的观点有极大的问题,我知道这却是你们最喜爱的部分。”
“什么问题?”威利拂了下垂到额前的金发,说道:“让我们晓得盎格鲁人并不是罪人的后代是问题么?告诉我们盎格鲁人和东岛远东人不但并不劣于西岛远东人且还有着诸多天然优势,这也是问题么?如果这都算是极端思想,那么我送给你冯医生一个头衔:种族主义者。你绝对认为你们西岛人是除努比亚人之外最优秀的种族,你就跟那些家伙们一样,认定盎格鲁人都是臭烘烘的低智商醉鬼;东岛人都是奸诈的阴险小人,纯粹靠拙劣的模仿西岛人招摇撞骗;而伊比利亚人完全就是泥捏的,永远都会一事无成。”
“胡说!”冯恺毫不迟疑的断然否认,但目光却在飘忽:实际上西岛远东人骨子里歧视除神圣的努比亚人之外的所有其他种族是真实存在的情况;而冯恺出身的、曾孕育了昙花一现的“神光帝国”的大平原省这种偏见更是根深蒂固,因此冯恺实际上在一两年之前也的确算得上是个“种族主义者”。
“我就当你跟别人不一样,冯医生,毕竟你治好了我。”威利咽了口吐沫,撇了撇嘴说道:“你可以再找个当过兵的东岛人、盎格鲁人或伊比利亚人问问,是不是西岛人军官都不把我们当人看……算了,你们总是要替自己粉饰的,我说再多也没用。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需要知道是谁参加了我们的读书会?”
冯恺稳稳当当的答道:“因为绯宫里的所有社团我都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我声明一下,虽然我认为你们读的书有问题,但我不会禁止你们读书会的活动,我只是需要搞清楚参与者都是谁。”
“呵……”威利冷笑道:“冯医生,你似乎想禁止也没那个权力在手里吧。没错,你是我们这屎盆子里最受爱戴的外来户,你也可以算作绯宫的管理者之一,但你可别忘了你终究只是个郎中,你的薪水是靠俺们绯宫的穷哥们交给老徐的份子钱凑出来的。是,我是听说互助会进绯宫的时候是征求过你的同意,但你别忘了,他们都是跟你一样的外来户,而我们这帮人可都是几辈子都在这破地方打滚的‘赤佬’,我们的行动可不受你的管辖。没人能管我们,要是我们能忍受头顶有个官儿天天约束这那的话,我们早就不在绯宫呆着了。”(注:“赤佬”是“Crimsoner”,指世代居住于皇家绯宫的人们。)
“我没想管辖你们。”冯恺拍了拍手边那本厚厚的皮面簿子,说道:“我只是习惯于把绯宫的所有重要信息都记录下来,这便是绯宫的第一本档案,你们的子子孙孙以后如果想要了解自己的父辈们曾经都有过什么样的事迹,那看看这本档案就知道了。”
“子子孙孙……哈哈哈……”威利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他抹了抹眼角,说道:“俺们的子子孙孙还不是一直都是跟我们一样的‘赤佬’?字都不认识几个,还看什么档案?甚至大多数绯宫出生的娃子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他们了解个屁啊!冯医生,你当真是读书读呆了哟!”
冯恺不慌不忙的回应道:“首先,如果有档案在,那些身世不清的孩子就有可能弄明白自己的亲爹是谁——自我在这里开始工作之后,绯宫的每一次生育我都记录下来了的;其次,威利,你真的相信绯宫会永远存在,而且你们的后代也会永远在这个‘屎盆子’里浑浑噩噩么?”
威利还挂着蔑笑的脸僵住了。过了数秒之后,他微微垂下头,蓝宝石般的眼珠子上下左右的翻动了数个来回。
最终,威利用右手中指蹭了蹭额头上那条坎坷不平的惨白沟壑,说道:“给我张纸,我把参加读书会的人的名字写下来——别当我是傻子,能被你的两句话迷住;我只是看在你给我治病的面子上也给你个面子。”
冯恺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十张、泛着黄绿色且面子上还杂有细小草棍的稿纸,并放在了威利·道奇跟前。
紧接着,冯恺意识到自己没有给威利准备笔——这完全不是个问题,因为威利瞟了眼稿纸就立即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不足两寸的铅笔头。
在一阵的刷刷声之后,威利抬头,将铅笔头夹在耳朵顶上,又把稿纸轻轻向冯恺一推,从嘴角挤出了一句:“看吧!如果你非说我有所隐瞒,我也没辙。”
冯恺扫了一眼,看清威利写下的名字大概二十个出头。
而排在最后的“刘小玲”格外吸引了冯恺的关注,因为这个名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星星。
“你这星星什么意思?”冯恺举起稿纸。
“啥意思?那是我的婆娘,每次读书会活动她都会帮我招待人,可她不识字也听不懂我们讨论的内容。你不是要我把所有参加人的名字都写给你么?我就想,小玲也算吧。”
“嗨哟!”冯恺真诚的笑了,说道:“得恭喜你有了个伴儿了。”
“你这是又逼我谢你!”威利挥了挥拳头。
“婆娘是你自己找的,谢我做什么?”冯恺继续笑眯眯。
“你不根治我的脏病我哪敢找婆娘!”威利脸上现出了像是牙疼的表情。
“所以你还是知道我值得感谢啊!”冯恺向后仰了仰身子,坐着的旧木椅响亮的嘎吱了一声。
“我……”威利呲了呲黄斑遍布的大牙,说道:“我可从来就没说你不值得感谢,我只是讨厌外来户管我们绯宫的事儿。”
“谁一开始不是外来户呢。”冯恺摘下了一只腿子已经开始扭曲变形的眼镜。“绯宫真正的原住民除了旧帝国时的各省总督就是皇帝的近臣;现在住在这里的近千人,可就只有和家跟艾斯卡达特家是在旧帝国灭亡之前就合法搬进来的。其余的人,又有什么分别?无论你在绯宫是第三代、第二代还是第一代,若干年之后,只会统统被归类为‘自由迁入者’甚至‘非法迁入者’。”
“对,你说的都对。”威利掏出烟丝和纸片,一边卷着一边说道:“虽然的确久了之后外来户都会变成‘赤佬’,但冯医生你却例外,你会很快就离开这屎盆子的,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之地。”
“我不会离开。”冯恺笃定的说道:“除非绯宫本身不存在了,否则我哪也不去。”
“呃……”威利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把卷好的纸烟递了出去,说道:“这倒是我难得听闻的好消息了。”
“好消息?”冯恺接过烟,轻笑道:“你不是刚抱怨过我要管束你们。”
“你管我,我可以不当回事,但有你在,我们一家的健康就有保证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在乎,但我很快就要拥有一个大家庭了,我需要替亲人考虑。”
“哦?”冯恺抬了抬眉毛,问道:“是不是你的婆娘有身孕了?”
“一点没错!”威利颇为得意的说道:“小玲百分之百是个能生养的好女人,还没碰她几次孩子就有了;这以后啊,肯定能给我生出七八个来——冯医生,你知道的,我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可是知道你们这些国立大学科班出身的医师能耐有多大。我自己自不必提,别人都以为我只有额头上这一道疤,但实际上我肚皮上还有道更大的;那可是巴掌大的炮弹碎片划破的,肠子都流了一地,我们的战地医师居然还把我救活了,然后,在后方的医院里,我还亲眼目睹了医师们让难产的女人母子平安,让得了猩红热、烧的胡言乱语个不停的孩童们康复。我当时就下了决心:如果以后我有老婆孩子,绝对不叫那些只会装神弄鬼的老娘们儿草头治疗师碰他们一下,我只信任真正的医师,比如冯医生你——当然,我补充一句,在治病上我百分之百信任你,但我依然不想你管我。”
“好,好,明白啦……”冯恺其实颇有些感动——虽然绯宫人大多认定威利·道奇是个虚头巴脑的吹牛大王,但冯恺却听的出来上面的那番话不是虚浮的恭维。
在这个时代,虽然一切都在飞速发展,底层百姓却还过半不愿接纳现代医学:他们更信任左邻右舍世代执业的民间治疗师,他们也相信“有形”的草药比“无形”的化学合成片剂更能有效驱散病症——可以理解,如果你把疾病想象成一头狼的话,外形酷似刺狼长枪的某种植物怎么看怎么都比那浑圆的药片管用。
冯恺有些出神,以至于威利说了句什么他根本没听清,于是他只好请求威利重复一遍。
“我说,我可以回家了么?你瞧,你不就是要这名单么,我都给你了。”威利显得有些不耐烦。
“啊……啊,请回吧,没事了。好好照顾家……等下……”冯恺只是不经意的又扫了眼威利写下的那些名字,便赶紧问道:“基恩?这是谁?绯宫有人叫这个名字?”
已经快走到门边的威利耸耸肩说道:“对不住,我手写总是容易让大写的‘R’看上去是‘K’。”
“那么这其实是瑞恩?住在顶楼的那个黑小子?”
“不然呢?咱们绯宫没有姓氏的瑞恩除了他还能有谁?”
“得……”
冯恺挠起了头,而威利·道奇腾的一声推开门扬长而去。
冯恺稍稍松了口气——其实他对搞清是谁在参加那个“读书会”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洛博士那天专门吩咐他要留意《奋斗与复兴》的传播活动,所以他才把威利找来了解情况。
现在有了名单,也就可以交差了。
冯恺不准备把名单交给洛博士,他打算就告诉洛博士经仔细核实,绯宫并没有外人在传播和鼓吹《奋斗与复兴》——只要是绯宫人,或称“赤佬”的纯内部行为,那就不会引起当局的关注,哪怕他们叫嚣说要推翻政权都无所谓。
不过话说回来,冯恺开始担忧起互助会接下来的举动了:毕竟与松散的“读书会”不同,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政治组织,虽然他们否认自己是政党,但冯恺知道他们有着完善的行政架构。
互助会的思想,在冯恺看来,并不危险;但被这思想团结到一起的人呢?
冯恺坚信,人啊,无论信仰的“主义”有多温和,只要足够多的聚集起来,最终都会产生针对异己的暴力行为;况且,《征服面包》里本也就不乏号召人“斗争”的内容,只是不像《奋斗与复兴》里面那样赤裸裸的鼓吹“流血革命”罢了。
冯恺揉起了太阳穴——他并不后悔自己允许互助会进驻绯宫,因为至少他们还会一直秉持“众生平等”的理念;但是,冯恺也不能否认自从洛博士提醒他《奋斗与复兴》极易造成社会动荡之后,他也开始对互助会心生惴惴。
冯恺陡然变得内心躁动不安,他猛地起身,坐着的木椅甚至“通”的一声被他的动能推的翻倒出去好几尺。
此时性爱肯定是冯恺最好的镇定剂,他也知道如果立即赶去瑞娜和明妮的公寓的话,可以跟这对愿如奴仆似的百般逢迎他的年轻姑娘寻欢个天昏地暗并暂时忘掉一切的纷杂尘扰。
但冯恺选择另一件事:他要去找到瑞恩,他要提醒瑞恩:去“读书会”凑热闹没问题,但可千万别太听信《奋斗与复兴》里的内容。
冯恺推门来到了走廊里,此时已经入夜,刚刚吃完晚饭要去赌博嫖妓或正准备出去上夜工的绯宫居民正在四处乱窜。
冯恺在散发着变质奶酪与朽木之混合气息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阿丁——小雪的女儿。
阿丁不用冯恺招呼就挤过人群奔了过来。
“冯医生,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么?”明明十三岁却总自称已经年满十四的女孩儿对冯恺抛了个极为拙劣的媚眼。
冯恺板起脸说道:“别跟我胡说八道。我问你,你知道瑞恩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黑不溜秋的那家伙?”阿丁翻了个白眼。
“就是他。”
“他,嘿,他现在还能去哪,每天不就是跟条鼻涕虫似的缠着顺美姐姐。”阿丁像吃了颗变质的瓜子似的使劲撇着嘴。
“他是顺美的未婚夫啊,他不天天跟顺美黏在一起才是有问题吧!”
“切。”阿丁不以为然的说道:“顺美姐姐快不想要他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死缠顺美姐姐,早干嘛去了?”
“哦?这是怎么了?”冯恺现在更觉得自己必须要立即见到瑞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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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爵夫人杰茜卡·观步在敲门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打鼓。
她担心自己非要参加成田梦的读书会会引起她的反感,毕竟她基本对《奋斗与复兴》的真正内容一无所知,而且其实由于受丈夫观步真一的影响,她还对这书带有负面印象。
观步真一鲜少在杰茜卡面前评价过任何这样那样的思潮,但上个月在他从“夏宫”的仆役那里查出一本《奋斗与复兴》之后,他难以控制情绪的当着妻子的面大骂道:“这他妈的鬼玩意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杰茜卡对丈夫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明就里,但却也在心里埋下了那本书是坏东西的认知——杰茜卡虽然极度厌恶作为一个丈夫的观步真一子爵,但却也同时非常赞同观步真一部长对于社会与时政的看法。
与曾被杰茜卡定性为“比尔曼总统的盲目走狗”的养父亨利·迪亚兹不同,观步真一一方面保持着对共和国的无比忠诚,另一方面却又始终毫无保留的批评这体制中的所有弊端。
在杰茜卡看来,这便是“正义”——当然,“正义”与性魅力并无关联,所以杰茜卡无论如何是不会爱上自己的丈夫的。
而且,对杰茜卡本人来说,“正义”虽然值得敬慕,但在“时髦”跟前,它还得矮上不止一头。
而马丁波利斯的“时髦”制造者便是成田梦,所以杰茜卡绝不想自己被任何一个成田梦的小圈子排除在外。
门开了,一个圆脸庞、头油打的过多的脑袋探了出来,而后便马上口齿清楚的惊呼道:“佩帕多拉琉斯特拉泽洛斯小姐!您怎么来了!”
这可就是那位自称数年前险些成为杰茜卡药理学教师的陆军中尉。
冗长的本姓让杰茜卡自己都听着头疼,她勉强挤出微笑,说道:“不必太客气,叫我杰茜卡就好。我跟成田小姐知会过了,她同意我来参加读书会。”
“欢迎,万分欢迎,请进!”油头中尉躬身将门大敞。
一张木椅上坐着脸上沟壑横生、秃顶迹象已经无法掩饰的少校,他动作生硬的对杰茜卡挥手致意。
成田梦及那些“新海岭的年轻演员”还全无踪影。
“我……我来的太早了?”杰茜卡有些结巴的问道——实际上,无论是她腕子上的八边形宝石状手表还是墙上的挂钟可都显示现在已经九点过八分了。
“不早。”油头中尉指了指大门,说道:“只是杰茜卡小姐您特别准时而已;不过大家再过几分钟应该就会到了。”
“哦……哦……”杰茜卡的目光四处飘忽——与这两个男人独处,她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油头中尉颇为热情友善的说道:“哦对了,我都没自我介绍过。虽然在您当年的短训班里工作过,但您肯定不知道我的名字。”
“呃……呃……”杰茜卡尴尬的笑了笑。
“我姓布罗兹克,不过您叫我维克就好;而另外那位是戴姆柯少校。”
“哦,实在是很高兴又能遇见您,布罗兹克先生。”杰茜卡还是不情愿对他使用亲密的称呼。
布罗兹克并没在意杰茜卡的有意保持距离,继续保持着热情,说道:“其实这不是战后我第一次见到您了, 去年我在维尔蒙特公园的赛马场里看到过您,只不过没有机会过去打招呼。”
“哟,您也喜欢看赛马?”一听人提到自己最大的兴趣之一,杰茜卡瞬间就从局促变成了兴奋。
“我本身就是个骑手啊,只不过因为我个子不够娇小,所以不能参加高级别的竞速赛,我主要是在比赛间歇的时候表演马术。”
“哇,这么说,您是布莱恩·范宁的队友?”提到这个名字,杰茜卡的面颊迅速变得飞红。
“呃……”布罗兹克抿了抿嘴,说道:“我是布莱恩的教练,他真是个很棒的小伙子,聪明、漂亮、性格好;他是天生就该成为明星的人。”
“呵……”杰茜卡微微低头,轻笑道:“只可惜矮了点。”
“他原本是个竞速赛骑手嘛,高个子身体重,没法干那一行。”
“但他也真是可爱。”杰茜卡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可不是么,他啊……”布罗兹克用清嗓子打断自己,而后换了套偏向严肃的语气说道:“杰茜卡小姐,我想咱们的朋友们已经差不多到了。”
一刻钟之后,这间休息室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
坐在一个不显眼位置的杰茜卡很是喜悦——不仅仅是她已经又进入了成田梦的一个私密小圈子,更是因为在场的人里,除了那两位来自“手套团”的军人,其余真的都是新海岭的俊男靓女;而杰茜卡喜欢跟外形出色的生物待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在场的还有成田梦新提携的替身演员辛芯——这姑娘最近可是很让杰茜卡着迷。
辛芯与杰茜卡大抵算是同龄,性格和长相又都与成田梦颇为接近,所以杰茜卡跟她打交道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更像是成田梦真正的闺蜜。
这想法外人不容易理解,但却也有逻辑:成田梦的年龄可比杰茜卡大太多了,以至于杰茜卡始终感觉成田梦虽亲密但却更像是个年轻的母亲而不是朋友。
现在有了二十五岁的辛芯,杰茜卡就可以当做自己已经跨越了时空真的与年轻时的成田梦成了铁杆姐妹淘。
当然,聪明的杰茜卡才不会真的把辛芯与成田梦混为一谈——成田梦再和蔼可亲,对杰茜卡来说,本质上这位红了十余年的电影明星还像是个超脱凡尘的女神;但辛芯可就真的与杰茜卡中学时的好友很像啦。
杰茜卡对隔着十码开外的辛芯挤了挤眼睛,而后立即收获了辛芯一记调皮的吐舌加对眼鬼脸——辛芯通常情况下在公众场合里总是堪称完美的保持优雅与端庄,但杰茜卡却门清的很,这本名新谷尤娜的女孩子最爱逗人发笑。
不过,结果呢,辛芯的小动作被成田梦发现了,大明星脸上挂着笑容但却目光严厉的对小演员摇了摇头,而小演员赶紧一边低头一边撅嘴——这就是无声地宣告:我知道错了,但我说到底其实也没真做错什么,只是不符合你的要求罢了。
杰茜卡目睹这一幕之后真是很想开怀大笑:如果她被师长瞪了一眼,她的反应肯定一模一样。
维克·布罗兹克中尉站在众人面前,看样子已经准备好了开始主持读书会;他看大家已经完全坐好并安静了下来,便清了清嗓子。
杰茜卡以为要开讲了,结果布罗兹克却突然道了声“抱歉”并向听众中走来——他来到了杰茜卡身边,小声问道:“您有书在身边么?”
“呀……”杰茜卡吓了一跳似的掩住嘴,怯生生的回答说:“没……没有……”
“别担心。”布罗兹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本巴掌大的袖珍本,递给杰茜卡,说道:“先用我这本,我已经全部背下来了,不需要看它。”
“多谢……”杰茜卡谨小慎微的接过这封面已经褪色的《奋斗与复兴》。
布罗兹克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然后立即朗声说道:“今天很高兴可以在这么舒适的地方举办读书会,这要感谢成田小姐的悉心安排。”
众人鼓掌,成田梦以清淡的微笑回应。
“那么……成田小姐……”布罗兹克躬身问道:“能否请您跟我们分享一下目前您最为欣赏的书中段落呢?”
成田梦立即起身,说道:“还是我经常提到的那段,是第三章的内容——‘人必须要保持奋斗,因为奋斗会使人的品行纯洁;而对于个人、民族和国家来说,越为纯洁便越强大。但要注意,我们在这里所说的纯洁并不是指要像僧侣那样过极度清心寡欲的生活而是说你的人生目标要专一、稳固而不是三心二意;而如果每个人此生都能持续向着不变的目标前行,那最终个人的奋斗就会汇聚成民族、社会、与国家的复兴。’”
又是掌声,布罗兹克的巴掌拍的最起劲;他一边用力鼓掌一边使劲点头,并说道:“成田小姐是很有智慧的人,她便是奋斗成功的最佳范例。”
过了几秒钟,布罗兹克又补充道:“当然,在座的各位也都是成功者。”
有个姿色几乎不亚于杰茜卡的金发姑娘此时却带着抱怨的语气打了个岔,说:“我可不成功,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拿到过任何像样的角色呢。”
布罗兹克微微一笑,朝着金发姑娘说道:“只要保持目标纯洁的奋斗,成功必会不经意的虽迟必到——况且,您现在已经是成田小姐的读书会的一员了,难道接下来不就是事业上的成功么?”
“呃……”金发姑娘揪了揪自己的孔雀石耳环,说道:“似乎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那……”
“哎哟!”金发姑娘冷不丁的叫了一声,噌的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对着成田梦说道:“成田老师,我可不是为了拿到好角色才靠《奋斗与复兴》接近您的;我小时候我父亲就天天看这本书,有时候也跟我念一些书里的句子,后来中学时我就已经开始自己通读了……”
“我明白,我明白……”成田梦挥了挥手。“你别紧张,真要是急功近利之徒,我是不会让他们加入小组的。”
金发姑娘面容忐忑的坐下了,而杰茜卡开始脸上发烧——本身对《奋斗与复兴》不感兴趣但就为了不被成田梦的任何小圈子排除在外所以才出现在此处的她,其实多少也算“急功近利”吧。
此时布罗兹克带着近乎敬虔的表情对金发姑娘说道:“似乎您比我还更早接触《奋斗与复兴》了;您小的时候怎么也得是二十年以前吧,那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本伟大的著作。”
“呃……”金发姑娘红着脸说道:“接触的早但一直读不懂也没用啊是不是,要不是现在有了读书会,我啊这辈子可能都够呛搞明白书里的思想。”
“呵……”布罗兹克轻笑,说道:“小姐您的芳名能否提醒一下我?抱歉……虽然我尽力了,但在马丁波利斯有上千个读书小组,我真的没法记住每个成员的名字。”
“呃……艺名还是本名?”
“您看着办。”
“就……本名吧,艺名太做作了。我是露西·史密斯。”
“多谢,史密斯小姐……”布罗兹克行了个旧式绅士礼,问道:“那您能不能分享一下您最欣赏的段落?”
“我?”这位露西·史密斯皱眉捻了好一阵子耳环坠子之后才接着说道:“我记忆力不好,背不出原文,呃,整个第二十四章我都很喜欢……”
“关于工会。”布罗兹克抬了抬眉毛。
“对!工会。”露西陡然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说道:“我们这些电影演员急需一个自己运营管理的工会,不是么?现在的那什么文艺工作者协会纯粹是资本家的走狗,我们跟公司产生纠纷的时候,协会永远都是跑来威逼利诱我们息事宁人,真是一群只懂得压迫我们的王八蛋!”
这话可就让现场炸了锅,这群新海岭的演员立即就不约而同的开始七嘴八舌的抗议起文艺工作者协会来。
很快的,有人开始直接大声骂脏话了,眼看气氛有些向失控发展,但布罗兹克却持不慌不忙的态度旁观。
一直没吭声的成田梦在群情鼎沸了一阵子之后起立说道:“大家稍稍静一下,听我说几句话。”
现场在两分钟之内变成了鸦雀无声。
“谢谢大家。”成田梦对众人微微一躬,而后说道:“事实上,我一直有着组建独立的电影演员工会的计划,但我实在没有信心会得到足够的响应者。况且,在新海岭,大家已经有了抵制协会的办法,那就是加入社会党,我更是对组建公会的念头没有信心了……”
“用加入社会党来对抗协会的压迫……嘿……”一名远东人男青年冷笑一声,续道:“那就等于是奴隶逃去了别的主人那里并希望看似讲理的新主人可以替他揍残暴的旧主人。也许新主人的确会揍旧主人,但奴隶却不能因此摆脱奴隶的身份;换句话说,我们必须要有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组织,而不是去相信和依赖社会党那些满嘴平等博爱却实际还是只想骗选票的政治贩子——况且,他们口中的‘平等’却会造成最大的不平等。”
“没错!”布罗兹克打了个响指,说道:“尤其是对在座咱们这些天生优秀的人们来说,社会党的‘平等’那就完全是不公。你们生来就带着出众的容貌和表演天赋,理应拥有更大的成功、更高的社会地位,而不是奋斗了一辈子却还跟那些一无所长的庸碌凡俗们强行‘平等‘。此外,社会党的平等论的虚伪之处还在于他们只有能力让你们与社会底层拉平,却根本做不到将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贵族和资本家也变作这个所谓‘平等社会’的一部分,那么,实际上,他们如果成功,便会创造一个只存在主人和奴隶两个阶层的二元化社会,主人永远是主人,奴隶永远是奴隶——因此,说白了,不管他们如何粉饰自己的观点和行为,社会党本质上也与许多腐败官员一样是贵族和资本家的狗腿子。各位,作为最出色的表演艺术家,你们的确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社会党身上,一定要独立自主的与压迫你们的群体进行斗争!”
布罗兹克的这番言论引发了轰然的集体赞同,成田梦却看上去没有其他人那么的激愤填膺,她等着大家议论纷纷的声浪稍弱之后,沉稳的说道:“我觉得该谈谈实际的话题:无论社会党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都需要建立电影演员工会;看样子大家应该都支持组建工会,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立即着手行动了?虽然我们这里现在只有两打人,但我们作为核心,只要足够努力,我想团结到三四百人应该不难。当下新海岭一共有不到四千名演员,如果其中有十分之一加入了我们,那么工会就可以算初步站稳了脚跟,而后扩充成员便是顺理成章。所以,大家愿意迎接这个挑战性的任务么?”
还没等众演员有所回应,维克·布罗兹克就抢先大声宣告说:“我们‘手套团’将会尽全力为电影演员工会提供帮助。我们在团体组织工作上的经验还是挺丰富的。”
“那还等什么!”那位迷人的金发女郎露西·史密斯蹦了起来,挥舞着线条优美的双臂高呼:“那就让今天成为电影演员工会的诞生日吧!”
“呃……”成田梦稍有些犹豫的说道:“海雯娜……哦不,露西,也别太激动,未必就急在一时……”
结果某个角落处一个嘹亮的男声喊道:“成田老师,我们不想等了!我们急需工会,工会万岁,工会万岁,工会万岁!”
“工会万岁!工会万岁!工会万岁!”这四个字瞬间就变成了异口同声的轰鸣战吼,除了成田梦以外的所有人都右手握拳举在空中挥舞——也包括虽不是演员却也被气氛感染的杰茜卡。
“那就……那就……呃……唔……嗯……”成田梦拖了好一阵子长腔之后,终于宣布:“那就……让今天的读书会成为我们演员工会的首次集体活动吧。”
滚雷般的欢呼声剧烈爆开;露西·史密斯挂着两行冲散了深蓝色眼影的泪水,声嘶力竭的喊道:“因今天在马丁波利斯的‘巴比伦’,为我们生了救主,就是电影演员工会!”
“住嘴!”有人呵斥道:“《路加福音》第二章第十一节也是你能随口篡改的么!愿耶稣惩罚你!”
这下来自新海岭的年轻演员们可就乱成了一团——大部分人都主张借用《圣经》里的语句不但无伤大雅且还机智幽默;然而,那么三四个坚持此行为是渎神的男女摆出了正义且杀伐果决的嘴脸齐声怒吼着:“救主唯有一位,那便是耶稣基督!”
“好了好了……”布罗兹克举起手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算是工会的初创成员,那么就已经是同志了;既然当了同志,那就该忽略与组织的主要事业没有直接关联的分歧。我们现在不应为了几个字眼争吵,而是该好好讨论如何真正的把工会尽快组建起来。”
“没错!”露西·史密斯对着刚才呵斥的那几位鞠了个躬,说道:“对不起,我是一时兴起,乱用了圣经里的句子,我没有任何对耶稣不敬的意思。”
既然露西主动道歉,那刚才的风波便就此平息,演员们马上开始认真且热烈的商议着创建工会的细节。
这样的内容让与工会完全无关的杰茜卡感到乏味,而且她觉得这“读书会”名不符实啊——书中的内容只是随便提了几句,其实更像是那种大家七嘴八舌的街坊联谊会。
演员们,包括成田梦,讨论的越来越兴致勃勃,而杰茜卡却越来越犯困;她最终打算干脆不听他们说些什么了,而是自己瞧瞧《奋斗与复兴》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阅读速度很快的杰茜卡用了半个小时就把前八章粗粗的浏览了一遍——她发现这部分内容全部都是励志故事,讲述的是三位旧帝国末期与第一共和国初期的政治家的事迹,其中伴随着大量激起人上进心的口号式语录。
三位中的两位杰茜卡算是颇为熟悉,因为他们是中学历史课本上提到的杰出人物,而杰茜卡当时最感兴趣的课程便是历史和时政。
而那在《奋斗与复兴》前八章中开篇就出现且事迹占用篇幅最多的那位——威廉·吕森——杰茜卡却一无所知。
威廉·吕森的故事叙述的最精彩,而书中所记录的他的言辞也最激烈:第二章讲的是他在旧帝国时期被称为‘北都’的亚特兰蒂斯城游学时的经历。在这一章里,长篇累牍的引用了威廉·吕森当年的一些演说内容——全部都是在猛烈抨击西岛远东人和蔑视伊比利亚人:他把旧帝国末期的社会崩溃境况归结为西岛远东人富商与贵族为了私利祸乱朝纲而曾为帝国栋梁的伊比利亚人又因为放弃奋斗而“退化”。
威廉·吕森又宣讲,国家要想复兴,就必须让勤劳、忠实、诚信的盎格鲁人成为主导种族,全面管理国家的行政、司法和军事。
而威廉·吕森对于西岛远东人的评价是:自大、自私、自以为是;将其他所有种族,包括跟他们同源的分支东岛人都看做是野蛮人而实际上西岛人自己才是思想落后、守旧且还淫靡的“未现代化”民族。
这样的评价让杰茜卡会心一笑:是啊,仔细想想,冯恺可不就是自大、自私、自以为是且杰茜卡亲耳听到过很多次他说盎格鲁人“劣质”。
其实,书中三位历史人物的言论都是在赞扬盎格鲁人批判西岛远东人,只是威廉·吕森把话说的最为直白,而其他两位态度相对委婉。
这八章粗读完,杰茜卡心中生出了一种解气的舒适感:她还是认为可以公然随便跟其他女人上床的冯恺仅仅只看到她跟德鲁接吻就粗鲁的甩了她,是由于冯恺根本上就看不起盎格鲁人;那么书中的言论就像是有好几个人指着鼻子骂了冯恺一顿似的,这当然解气。
这下子,杰茜卡对《奋斗与复兴》的印象大为改观,她觉得这本书也没丈夫所说的那么糟糕。
杰茜卡翻回了目录页,发现后面有一章专门就叫做“民族与种族”。
杰茜卡料想这一章里应该还有更多让她看了过瘾的内容,于是跳过了前面的章节,直奔“民族与种族”。
果然,这一章从头开始就是更加详细和系统的对盎格鲁人进行褒奖夸赞、对西岛远东人进行彻底的批判、贬低与否定。
此外,这里还加入了新的内容:书中主张东岛远东人与西岛远东人的民族性完全不同,反而更接近盎格鲁人,所以是盎格鲁人进行社会复兴的最佳助手;一切对西岛人的负面态度绝不应延伸到东岛人身上。
接下去,书中写到,要想一直将盎格鲁人的优秀民族性保持下去并继续发展,那么就要尽可能的保证盎格鲁人血统的纯粹性;也就是说,不应与其他种族——包括也称得上优秀、可以作为盟友的东岛远东人——通婚;而种族混合的结果就必然是退化,伊比利亚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本来这个种族就是大杂烩,后来又全无顾忌的与任何种族通婚,结果从旧帝国时期的精兵良将、护国重臣变成了主要以苦力为生的下等人;而有科学研究证明,盎格鲁人与其他种族生出的混血儿无论智力与体力上都与同龄的纯种盎格鲁人有着明显的差距。
再往后,书中更是称那些聚居在马丁波利斯各贫民区、血统更加一团乱的混血种几乎都不能算是人类,只能叫“会说话的猿猴”。
这样的段落可就叫杰茜卡不舒服了:虽然她是纯粹的盎格鲁人,但她也是盎格鲁-远东混血孩子的妈妈,她决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会是“退化者”或“劣种”的理论。
这下,刚刚对《奋斗与复兴》建立起的一点正面印象立即荡然无存,杰茜卡就跟近一个小时以前一样的厌恶这本书了。
杰茜卡不想再读下去了,她合上书,开始聆听成田梦他们现在又在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虽然众人还是在多多少少谈着工会的事情,但主题已经跑偏,基本变成了新海岭八卦交流大会。
维克·布罗兹克中尉的脸上逐渐现出了不耐烦,最终,他高声说道:“朋友们,已经不早了,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留点时间讨论一下书里的内容。”
从“解气”变成“生气”的杰茜卡马上接口问道:“是真的能够自由讨论还是必须跟读圣经一样完全不能质疑这书中的任何一个字?”
布罗兹克稍一愣,回答说:“虽然《奋斗与复兴》中思想没有谬误,但也很欢迎您提出个人的不同观点。”
“没有谬误?不见得吧。”杰茜卡礼貌却又尖锐的说道:“第十一章里说,血统混合会产生退化和劣化,这怎么跟我所知的科学发现恰好相反呢?我父亲的一位好友是全国最知名的生物学家,我从他那里得知,所有生物,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如果血统混合,都会更易于产生整体素质更高的后代;而只在同一种群内部繁殖,反而会因为血缘过近而出现退化情况。那这书里的理论为什么会违背自然法则呢?”
“哈……”布罗兹克轻松的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说道:“没错啊,生物中是有‘杂交优势’这么回事,但我们要搞明白这是针对什么样的群体。如果这说的是一个农场里的几十头牲畜,那的确杂交后代会更好,一直内部繁殖会退化;但书中讨论的是人类社会,是几百万人的群体,这如此巨大的数量当中,血缘过近的繁殖非常容易避免,所以不会轻易有因近亲生育而生的退化的情况;相反,不与外族通婚会避免被劣质血统入侵,劣质血统才是真正确定会造成退化。或者,我们回到农场牲畜的例子,杰茜卡小姐,您想想,农场主会找什么的外来牛羊猪鸡与自家的牲畜杂交呢?自然是更加优等的个体,只有这样才会出现所谓后代进步的杂交优势;那如果农场主不小心放任邻居家孱弱的劣马给自家的母马留了种,那么小马生出来必然也就不如其母亲的身体素质好啊,这不是退化么?所以,换句话说,如果这世界上有个比盎格鲁人更优秀的种族,那么通婚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种族并不存在——对,您一定会说,努比亚人难道不是更优秀么?他们几乎是半神了对不对?但要明白,努比亚人的优秀或神圣,单纯指的是他们在侍奉上帝这件事上大大优于凡人,或者说,他们就等于并不生活在我们的人世中,以治国能力来说,努比亚人并不能算的上优秀,而我们的世俗社会却最需要治国能力,那么,盎格鲁人就是凡世毫无疑问的最优种族,自然没有与其他种族通婚让后代进步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呃……”杰茜卡哑口无言——她发现虽然总觉得布罗兹克的观点有问题,但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去驳斥。
倒是有个演员有些针锋相对的问道:“那布罗兹克先生,照您这么说的话,便就是确定东岛人相对盎格鲁人也算劣等咯?所以东岛人也不配跟盎格鲁人通婚。”
杰茜卡看了这女演员一眼,一下就认出她是已经小有名气的新星万霓——去年火过一阵子的电影《假日大师》的女二号。
布罗兹克和善的对万霓笑了笑,说道:“优秀程度稍逊盎格鲁人,但绝算不上劣等。这么说吧,如果盎格鲁人是九十九分,东岛人就是九十五分,差四分是因为东岛人与盎格鲁人虽非常相似,但少了些创造力,总是更倾向于吸收与改进他人的创造成果而不是完全自我创造。至于主张盎格鲁人不与东岛人通婚,并不是避免基于血统的劣化而是为了避免文化的迷失。这两个种族的混血后代,素质上并不会有明显的退化,但因为双方的根源文化差异过大,混血儿会有文化认同问题,最后意识不到自己的血统依然优秀,结果沦为跟那些大杂烩混血种一样的废物——这是我们谁也不想看到的,对吧。”
“唔……”万霓点了点头,大概是赞同了布罗兹克的说法。
杰茜卡却忍不住又想唱反调,因为即便是说自己的孩子们血统没有劣化但就是有可能会变成“迷失的废物”,她还是有点想骂人。
但杰茜卡明白自己在种族论上大概辩论不过布罗兹克,所以换了个焦点,说道:“布罗兹克先生,您说的也许很有道理,但隔绝通婚完全不现实啊;比如,您的儿子,您能让他这辈子完全遇不到任何外族女孩么?只要能遇到,那么就有可能相爱,结婚,生下后代;而当下年轻人在婚姻上可也并不听从父母了;况且,宪法上说的明明白白:任何人都不得阻挠成年男女的合法自由结合。”
结果,这个杰茜卡本以为会让布罗兹克有点头疼的问题却恰恰像是给他加了助燃剂。
布罗兹克双掌一拍,声调高了半个八度,说道:“杰茜卡小姐,您的问题太好了!种族混居,当然太难隔绝通婚,所以,我们需要建立单一民族的自治行政区,这样就能最大化的保证优良血统的传承,我们也能拥有更加舒适的生活。想想看,各位,马丁波利斯的清水区,其实东岛人占比接近八成,如果将其划为东岛人的自治区,将其他种族悉数迁出,让当地东岛人完全自主管理一切,那会不会变成人间天堂?”
“完全自治?这听上去有点像是要分裂国家了。”杰茜卡嘟囔了一句。
“怎么会。”布罗兹克摇着头说道:“我说的是‘行政区’,而不是‘国家’;不管如何自治,那都会是留在辛兰民众共和国的架构之内,这谈何分裂?况且,宪法里也没有说不准建立单一民族自治行政区,而事实上……”
布罗兹克停顿了下来,扫视了一番他的听众之后,才续道:“我干脆就跟大家透露一个半是机密的消息吧:我们的比尔曼总统正在考虑建立单一民族自治城镇的试点,他的目标是梅德泰伦省的森目市,不知道大家对这个小城是否有了解……”
“哈!”万霓拍了下椅子把手,兴奋的说道:“森目市,那是我妈妈的故乡,是新大陆上的第一个东岛人定居点,现在还是居民以东岛人为主,是非常漂亮文明的地方,可比湖对岸的省会布朗斯维尔好太多了——所以,没猜错的话,总统是要建立东岛人的自治城镇?”
“正是。”布罗兹克张开双臂说道:“所以其实该恭喜在座的东岛人朋友,你们将会拥有全国第一个民族自治区——但也需要耐心等待,大家都明白,这样的举措必定会迎来巨大的反对压力,总统需要时间去说服决策层的所有人。”
“唔呼!”布罗兹克语声刚落,万霓就跳了起来,表情和声音都带着戏剧性的夸张,喊道:“比尔曼总统万岁!比尔曼总统万岁!”
布罗兹克微笑道:“比尔曼总统的确配得上大家的赞颂,他啊,可是我们第二共和国有史以来最敢于挑战西岛人贵族资本家的领袖。我想大家大概也都有所耳闻,一道取消那些靠吸我们这些勤奋劳动人民的鲜血为生的贵族资本家的免税权的法令不日就将发布并实施……呃,我在这里还可以透露些进一步的细节:他们可不仅仅是明年必须交税,他们还需要向国家补交过去四年的税款,因为……呃,那些晕头转向的条文我就不再复述了,总之,根据共和国所有相关法律总结出的结论就是——贵族免税权已经于四年前过期,所以这群大老爷们得补缴拖欠的税金。”
“干得好!”露西·史密斯竖起了大拇指。
在场的人开始为资本家的“大出血”兴高采烈,杰茜卡却咬着嘴唇担忧自己的丈夫观步真一子爵是不是也得补税。
理论上说,雷山子爵观步真一从不经商,所以大概并没有欠税的问题;但杰茜卡却并不能完全相信子爵府“夏宫”的日常开销都一直是依靠子爵家族的积蓄以及他前后两位夫人的陪嫁,所以她有些惴惴不安。
在集体声讨了一阵子贵族资本家之后,万霓高高举起了右手。
布罗兹克赶忙问道:“万小姐,您有问题?”
万霓说道:“我想搞清楚一件事——如果我们进行斗争的话,斗争对象到底是那些欺压我们的西岛人资本家还是所有西岛人?专横跋扈祸国殃民的资本家当然可恨,但普通西岛人,至少我认识的,总也有上百个,都跟我们没太大区别,一样的和善客气……那,我们该如何对待他们?”
“了不起!”布罗兹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我早就说过各位都是天生优秀,这绝不是虚浮的奉承。我本来准备在几周后再仔细讲解西岛人精英与普通西岛人的关联,结果拜聪颖的万小姐所赐,现在我得以有了提前许多进入此话题的机会。那么,首先我就抛出结论:我们的首要斗争对象当然是西岛人资本家;但是,必须记住,普通西岛人无论看上去多么的和蔼可亲,却都是资本家的帮凶。西岛人世世代代的秉持着‘慕强’的传统,简单说来,就是他们倾向于认定社会中的强者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可以学习的……呃,补充一下,基于那根深蒂固的自大本性,西岛人眼中的‘强者’必是本民族的同胞,其他民族的杰出人才在西岛人那里往往最终会收获压倒性的否定。那么,世世代代继承了不择手段逐利之传统的的西岛人自然就会简单直接的与通过压迫剥削其他种族获取暴利的西岛人资本家站在一起。他们也会抱怨这些资本家,因为他们也无法得到这些身居高位的同胞的怜悯与资助,但任何外人——包括他们自己宣扬为同宗同祖的东岛人——如果胆敢点破他们拥戴本族资本家的行为是缺乏道德感的自保,西岛人可是不吝惜报以最大的暴力——当然,前提是不会因此担负法律责任。好,说到此处,想想看,你们所熟识的西岛人,是否都经常做出让你们完全难以预料的歧视行为——举个例子,有没有给你们的整个种族贯上蔑称?”
“呃……”好久没开口的成田梦这次回答说:“其实‘黄鬼子’这个词最早是西岛人发明出来称呼东岛人的,但现在却成了所有其他种族对所有远东人的蔑称。反正我是知道的,我有好多西岛人朋友,背后会如此称呼我……‘黄鬼妞儿’。”(注:“黄鬼妞儿”是Yek Chica)
“瞧瞧,多么刻薄的蔑称。”布罗兹克皱着眉说道:“一口气同时嘲讽了别人的肤色和语言。”
“是啊。”成田梦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故意不用日耳曼语里的‘妞儿’一词,而是卡斯蒂利亚语,同时‘Chica’发音跟典型的东岛人女孩名‘千佳’、‘千香’什么的完全一样。他们是在揶揄我们对秦语字的读音,他们认为只有用西岛话去读那些方块字才是‘正确且高雅’的。”
“对,对……”布罗兹克微微点头,说道:“关于语言的问题也是必须要着重关注的。语言,是东岛人可以最直接帮助日耳曼人把自己与西岛人区别开来的武器。东岛秦语绝对不是不正确高雅,相反,它比西岛话动优雅听多了,西岛话永远听上去像是在骂街。当然,西岛人最想消灭的也是东岛话。近几年来,在学校的标准秦语教材里,来自东岛的词汇已经被逐渐大规模剔除,孩子们学到的标准秦语已经几乎与西岛秦语完全一致了。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东岛秦语面临灭绝啊。”
“已经差不多要灭绝了。”万霓摇着头说道:“据我所知,除了清水区的北部和几个类似森目市那样外省小城,其他地方的东岛人社群已经基本上完全放弃了东岛秦语。西岛人当然硬说这是‘进步’,他们称这为‘远东人完全融合’。但这哪是‘融合’,这是吞并。况且,如果说是‘融合’的话,那起码应该意味不再区分西岛人还是东岛人了对吧?然而并不是这样,东岛人就算放弃了本民族语言,甚至都不再提‘东岛’这个词了,还有人彻底把姓改成了西岛的,但西岛人依然还会想方设法的通过背景调查将他们区分出来区别对待。嘴上说着‘大家都一样’,实际上可绝对不一样。就拿我们新海岭来说,电影公司老板们绝大多数是西岛人,而表面光鲜但实际为他们这些资本家卖苦力赚钱的演员里,现在却没有一个纯种西岛人,新海岭所有远东人面孔的电影演员都是东岛人或西岛与东岛的混血——因为西岛人认为演员是低贱的职业,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同胞去做这一行。但极为讽刺且不公平的是,尽管西岛人资本家不用西岛人当演员,但我们现在却必须使用一个西岛人风格的艺名,一看就是东岛名的本名以后非被彻底不允许出现在演员列表里——这便是从公众层面上抹杀东岛文化的存在。”
言至此处,万霓彻底激愤了,她噌的站了起来,挥舞着右拳说道:“大家,你们虽跟我有些交情,但大概只知道我的这个劳什子艺名……借用此地我要大声宣布,我叫做青山杏子,不是万霓;我是地地道道的东岛人!我以后会为能够在银幕上使用我的本名奋斗斗争不止!”
接下去,万霓改用东岛秦语,面向所有人说道:“同胞们,也许你们入行比我早一些,那时候还不会强制你们使用东岛艺名,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的老板可是亲口跟我说过:要想拿好角色走红,那就乖乖的领取一个东岛名——尤娜,你便也是受害者,你不说两句什么嘛?”
辛芯慢慢起身,颇为紧张的说道:“我……我本名新谷尤娜,也是纯种东岛人;‘辛芯’是为了能够早日成为正式演员而花钱去请人给起的艺名……”
万霓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马上她就用像是灌下兴奋剂似的嗓音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日耳曼语说道:“也许在座有些朋友完全听不懂东岛话,我来翻译下:因为清楚新海岭的潜规则,新谷尤娜小姐不得不自掏腰包请人给她取了个西岛艺名——看看,我们身上的压力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必须主动与自己的民族切割然后去迎合那些西岛人资本家!否则永无出头之日!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姐妹们,我们应该号召在新海岭工作的所有同胞抵制使用西岛艺名!如果他们不答应,那我们就罢演,好不好?”
没有明确的回应。
“呃……诶……”辛芯睁圆了眼睛盯着像是在发表宣战檄文的万霓,发出了几个含混的音节之后而后将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成田梦。
成田梦吸了口气,挤出带有几分慈祥的笑容对万霓——青山杏子——说道:“青山小姐,在我电影的演员表里,我会使用新谷尤娜的原名;接下去在沃斯公司的所有电影当中,只要有东岛演员的参与,我肯定也不再用那些被强加的西岛艺名;然而,但是……彻底消除对我们的不公是需要时间的——我们的工会不是已经要组建了么?要想真正战胜压迫剥削我们的资本家,我们需要计划和策略而不是莽撞的去破坏新海岭的电影工业。我们要让我们所热爱和奋斗的事业在公平的基础上发扬光大,而不是奔着基于复仇的单一目标去毁掉它。要永远记住,如果是我们给新海岭带来了衰落,那就……呃……是‘数典忘祖’。”
“数典忘祖!这成语用的真好!”万霓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好像是在表达对成田梦的崇敬,但接下去她却补充了个问句:“成田老师,那么,去跟西岛人作斗争到底是冒犯了您的哪位先祖?”
“我的先祖里没有西岛人!”成田梦丢下了快二十年在公众场合里不变的温润,挑起了眉毛。
“那为什么您不止一次对人提起您家族的祖先里有位姓秦的西岛绝色佳人?您还说您跟她长得像。”
“那是传说!即便是真的,数百年以来此血统已经被稀释到了可以被彻底忽略的程度!而且现在的纯种东岛人里谁没有那一星半点的西岛血液呢?”
“两位,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布罗兹克举起双掌摇晃着,说道:“斗争,乃至革命,的确需要有策略性。罢演我是支持的,但在行动之前必须要有妥帖的计划,否则不可能会有好的结果;这事既不能拖拖拉拉,却也不能毛毛躁躁,我的建议是一定要等工会具有足够的力量,再进行筹划;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在计划不成熟之前,不应该在公众场合多提及罢演……不知两位同意我的观点么?”
“你说的没错。”成田梦首先发表了意见。
万霓轻咳一声,眼珠子向一边侧了侧,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您的道理我当然懂,但如果我不提出罢演的主意,大家只会乖乖的继续给他们当奴隶。”
成田梦现出了微笑,态度诚恳的说道:“所以青山小姐,我们的确需要感谢你想出了这个办法;我还要对你道歉,刚才我的态度不是很好,请见谅。”
“哎呀!”万霓——青山杏子——脸色微红着说道:“怎么倒是您先向我道歉了?明明是我在胡乱质疑您的血统……就我这张口胡来的坏习惯,活该以后再也没戏可演。”
“怎么可能。”成田梦脸上的笑容更亲热了。“青山小姐,在我们沃斯公司接下去的电影里,你会大放光彩——这是我一早的打算,现在也没改变。”
“谢谢……我……”
万霓的话被一阵“笃笃”声打断了,她颇为紧张的将目光转向大门。
“我去开门。”维克·布罗兹克大踏步走了过去。
门外是一位穿着银闪闪制服的“人形机器”——巴比伦夜总会的女招待;她恭恭敬敬的说道:“布罗兹克先生,钟先生让我来问一下您,各位需要什么饮料么?”
布罗兹克看了下腕表,答道:“我们也差不多要出去了,就不必麻烦了。我们一会回到主厅再吃喝就好,多谢。”
“人形机器”鞠躬、转身离开;布罗兹克把门再次紧闭。
“呼……”万霓松了口气,说道:“刚才真有点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是宪兵呢——对了,布罗兹克先生,我们在这里活动安全么?要知道,这里的老板杰罗姆·钟可就是个西岛人资本家。”
布罗兹克说道:“钟先生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要被他的姓氏弄出误解。从血统来说,其实他只有四分之一的西岛血统,本质上他可以被看做是个盎格鲁人,所以是我们可以信任且必须团结的对象;而且他当年在战场上是非常英勇忠诚的战士,我们的连队并肩作战,所以,我可以保证,他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万霓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说道:“但他对待我们这些女演员的态度实在是糟糕透顶。”
“人无完人,只要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优秀者,我们就该忽略那些个人生活上的瑕疵。”布罗兹克此时又看了腕表,而后说道:“时间不早,我想今天的读书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这次读书会应该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我们不再是照本宣科的去背诵书中的语句了,我们已经初步用书里传达的思想武装了自己——所以,虽然今天并没怎么真正‘读书’,但这比字面意义上的‘读书’更有价值。”
维克·布罗兹克对着众人鞠了一躬,又说道:“非常感谢大家的到场,我作为读书会主持人也许做的并不好,不过不要担心,下次的主持人就会变回英格拉姆博士……呃,成田小姐,博士是几天后就肯定会回来吧?”
成田梦点头道:“是的,后天。”
“非常好!”布罗兹克双掌一拍,微笑道:“那么我就用书中第十四章‘国家’的一段话作为结束语吧——盎格鲁人应该利用国家的权能,把一切的优秀种族团结起来,还需要尽全力维护优秀种族中的优秀个体,慢慢的使他们取得统治地位。自然的,现在统治我们国家的官吏是乐于维持现状的,被资本家腐蚀的他们绝不愿为了未来的幸福去奋斗。在他们眼中看来,国家只是台机器,其存在的意义单为维持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们张口闭口都是‘我们的生命属于国家’,然而,这并不是说他们愿意为国家献出生命,而是说他们操纵国家为其生产物质财富,离了国家这可以任意被压榨的机器他们就不能活。而我们要为新的目标奋斗,那么,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就就根本无法成为我们的同志。能跟我们握手的,只有那些头脑新潮且有着雄心壮志的人——哪怕是老人都好;而那些因循苟安的家伙根本与我们无话可谈。我们必须记着,如果一个优秀民族中的少数出类拔萃的俊才完全统一在同一的目标下并且摆脱一切庸碌群众的惰性,那么这少数的出类拔萃的俊才,必定可以成为多数人的领袖。历史的进步是靠少数人推动的,而这少数人,便是拥有最多坚定意志与毅力的群体。”
掌声雷动,布罗兹克又连连鞠躬,而后宣布大家可以散了。
十余分钟之后,在“巴比伦”主厅一个幽静的位置,成田梦和杰茜卡·观步相对而坐。
“我感觉有点怪,尤妮娅,我得跟你说实话。”杰茜卡端着香槟说道:“你们读这书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革命?建立新世界?搞什么单一民族自治体?这是想把国家搅个底朝天么?呃,这有点荒谬,之前是我跟你说一本书也不会引发什么大事,结果现在我却开始担心起来了。”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而且我也怕惹出乱子,但说什么革命啊、把国家搅个底朝天之类的还是想多了,杰茜卡。”成田梦用牙签轻轻戳着杯中漂浮的橄榄。“至少我们这群电影演员读书的目的就是激励自我奋斗外加获得从吸我们血的资本家手里争取些许权利的勇气。杰茜卡,你不知道星光灿烂的新海岭背后是何等的刀光剑影,一个演员要想出名,那可不是踩着玫瑰花瓣散步,而是必须忍受大量对身心都具有重大损伤的压迫。如果没有某种思想的内在支持,大多数人根本坚持不下来……新海岭的年轻人自杀率是全国最高的。我们要忍受各种极端歧视,这是毁灭性的;而《奋斗与复兴》让我们可以意识到我们生来具有的优秀,这样,我们才有信心在劈头盖脸的歧视之下继续奋斗……杰茜卡,我再重申一次,这本书单纯是支撑我们个人奋斗的主心骨,仅此而已。”
成田梦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听上去很重,这让杰茜卡立即就惶恐不堪——她怕极了自己就此就会被成田梦彻底冷落,而被首都时尚女皇抛弃对杰茜卡来说可比枪毙还令她胆寒。
“我,我……我……那个……”杰茜卡绞尽脑汁的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支吾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挤出一句:“我……我其实挺喜欢这书的,只……只是……看到书里总说盎格鲁人不该与西岛人接触,基于个人的狭隘私心,就产生了负面情绪……尤妮娅,你知道的,德鲁……德鲁……他……他是西……西岛人……我做不到因为他的民族‘劣等’而立即跟他断绝关系……”
“哈?”成田梦瞠目结舌的看着杰茜卡。
“呃……”杰茜卡把头低低垂下。
“你在讲些什么啊,姑娘!”成田梦带着母性的慈祥说道:“《奋斗与复兴》又不是圣经,它不过就是某种思潮的总结而已;不管布罗兹克怎么想,我反正明说,除非那是恶行满满的资本家,否则你爱上西岛男人全无任何罪过。”
“那……”杰茜卡红着脸问道:“我爱着德鲁却参加读书会,这是被允许的对吧。”
“当然!”成田梦捏了捏杰茜卡的手指,说道:“我们只是聚在一起相互鼓气而已,又不是准备审判什么异端。如果与西岛人关系亲密就是有罪的话,那我可是罪过最大的那一位。”
杰茜卡几乎不假思索的就说道:“是哦,夏先生他……”
杰茜卡半句话没完就赶紧捂住了嘴——她可没忘了现在夏先生已经与成田梦变成了陌路人。
“夏先生?跟他有什么关系。”成田梦把牙签往桌上一扔,说道:“我到现在法定姓名还是‘尤妮娅·欧阳’,我上个月还去镇安岛上给欧阳家的祖宗扫了墓,我至今东岛秦语还说不好,但你觉得他们会因此把我当做‘叛徒’烧死么?”
“自然是不会……”杰茜卡觉得她必定是做了错事,于是打算逃跑,便说道:“之前我跟个朋友聊了一半就扔下她跑来参加读书会了,我现在想去看看她还在不在……”
“去吧,如果人不在的话,再回来找我就好了。我暂时不会去别的地方,今天晚上大脑过于兴奋,现在乏了,我得躲在这里休息一下。”成田梦悠闲的点上了一根卷烟。
杰茜卡一溜烟的窜了,对着她婀娜的背影,成田梦摇头、无奈的笑着自言自语道:“孩子,你何必一提到夏先生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呢?我们这个年岁的人,谁又能把各种形式的分分合合太当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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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老……老夏,什么离婚……结婚……这种事,男……男人就不能……不能放在心上……就当……呃……就当调色盘用久了实在……呃……刷不干净,换个新……新的罢了……”
这大着舌头、酒气汹涌的男人几乎要把嘴贴到夏先生鼻子上了,夏先生心里一边骂娘一边保持友好的表情,说道:“对……对……”
这是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的九十周年校庆晚会。
这晚会从八点就开始了,而现在是夜里接近十一点半,会场的气氛依然活跃,除了个别因为喝的过多而不得不被抬走的家伙,还没任何人提前离场——预定的结束时间是凌晨两点。
组织者没有使用校园里的大礼堂,而是别出心裁的在学校的南草坪上搭了个巨型帐篷当做会场。
帐篷正中是两层的临时舞台;高的那一层上一支全部由校友组成的乐队正在卖力的演奏吵闹的流行摇摆乐——他们也开始使用之前只有伊塔·韩的伴奏吉他手爱琳独一份的“电声六弦琴”了,所以弄出的声音格外的响。
围着高台的,便是摇头晃脑的跳舞群众——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跳的最投入的。
夏先生其实躲到了一个离舞台挺远的角落——倒不是他有意离群索居,而是跟他一起到场的准未婚妻黑井夫人的耳膜实在不能忍受长时间的高分贝“噪音”。
但即便早就被这聒噪的音乐弄得浑身不适,黑井夫人也咬着牙绝不要求离场——因为可就是她力劝夏先生来参加这晚会的。
夏先生其实四个月前就收到了校庆晚会的请柬,但他只把其往堆在写字台上的某本书里一夹而后几乎完全忘在了脑后。
四天前,黑井夫人去“夏未”酒吧阁楼替夏先生收拾卧室,她想把桌子上那一大摞已经堆了灰的书放回书架里,结果这请柬就掉了出来。
黑井夫人拿着请柬给夏先生看,提醒他日期马上就要到了,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夏先生毫不犹豫的说:不去了,什么都不用准备。
黑井夫人大为意外的问:这也是你母校的大活动啊,为什么不去?
夏先生回答:二十年没有跟母校有过联系,早已物是人非;况且当初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就没几个朋友,现在他们要么战死要么不知所踪,他的导师也去世了,所以去参加这种活动基本上就只能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看着热热闹闹的群体手足无措,这除了尴尬就还是尴尬。
黑井夫人这便开始劝说准未婚夫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一下,而她会跟他去,这样就算真的什么熟人也见不到,也有她陪着,绝不会尴尬到死。
夏先生起先还是说不去,但架不住温柔的准未婚妻的再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答应跟黑井夫人一同参加校庆晚会。
结果,现实是,对夏先生来说,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虽然的确没有见到任何老朋友,但居然还有不少人对他有印象,陆陆续续的他收获了不少寒暄问候。
但黑井夫人就一直在经历着折磨:会场提供的自助餐虽然样式尚算精致,但全都是冷食,这让黑井夫人吃了没几口就开始肚子疼;更别提接下来的音乐了,黑井夫人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
不过她并没有口出怨言,还一直笑容可掬的跟夏先生一起回应每个过来打招呼的校友。
但再是有毅力,如此忍耐了三个多小时之后黑井夫人实在撑不住了,她不得不请现场充当女招待的在校学生带她去附近教学楼里的洗手间——会场帐篷附近的临时厕所只能解决“小号”。
黑井夫人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缓解肚腹的压力,她还想顺便在个远离噪音的地方安静一阵子。
她暂时离场之前附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夏先生,并又强调她不是想回家,她只是出去喘口气,她要夏先生别担心她,一定坚持到最后。
那么,黑井夫人这一去,就肯定不会立即回返,而夏先生也就必须忍受默然独坐的境况。
但其实这“独坐”并没有维持多久,黑井夫人离开不到十分钟,就有个醉汉一屁股扎在夏先生旁边的椅子上,大呼小叫的说道:“老夏!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哦不对,我还以为你以为我今天不来呢!”
夏先生吃了一惊——这家伙完全不认识啊。
醉汉没在意夏先生的反应,他一边傻笑着一边将盘子里黑井夫人剩下的三明治往嘴里塞。
在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之后,夏先生终于认出,眼前这胡子拉碴、面容邋遢却衣着讲究的男人是与自己同级的建筑系学生杰克·格拉夫——他跟夏先生一起上过三个学期的素描课,并跟夏先生为了是否该为了视觉上的“突出性”而把某些物体的暗部涂的黢黑大吵过一场。二十多年前的杰克,身材高大挺拔,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和深邃的红铜色眸子,还有贵族血统,可以轻易的征服绝大多数少女的心;而现在呢,秃顶的非常彻底,胖的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低垂的一对眼袋怎么看都像是具有能用针管吸出两磅油的潜质。
当年关于素描的辩论不分胜负,因为彼时正处于绘画风格分岔口的教授也不愿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只是模棱两可的表示“复写现实与优化现实都是艺术,合理的省略与夸张具有正面意义”。这等于是说主张“暗部能多黑就涂多黑”的杰克·格拉夫没问题,但没有赢得彻底胜利的杰克却非常不满意,他扬言要把“冥顽不化”的格兰特·夏胖揍一顿——当然,这没有成为现实,但身为校刊编辑的杰克可没少在文字上羞辱过年轻的夏先生。
这倒是个真正的“老熟人”,但却是负面意义上的。
不过,杰克·格拉夫很快就暂时让夏先生把对他的厌烦变成了同情。
虽然醉态已经明现,开头时杰克·格拉夫还是非常清晰的叙述了自己的遭遇:他到现在已经离过三次婚,一颗心上布满了永不能痊愈的伤痕。
自从开始讲听上去一败涂地的人生经历,杰克是一直痛哭流涕的,以至于夏先生甚至有冲动给他个拥抱好好安慰他一番;然而,在近乎歇斯底里的抱怨过自己“除了最后说讨厌死我是真的之外没有一句实话”的第三任妻子之后,杰克·格拉夫话锋一转,揽起夏先生的肩膀说道:“老夏,今天好不容易又见到你了,我必须得给你掏心窝子。我当年那么针对你,可不是只因为你跟我对素描技法的不同理解。我……我……我他妈的是嫉妒你居然搭上了丝盖拉!你知道这位唐小姐是湖滨区所有大学男生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对吧!然后她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属于你了!兄弟,当年你没被人当街揍死可真是吉星高照——得,我连被揍的资格都没嘞。”
这话当然有些刺耳,但夏先生还是重获了些许有阵子没见的自豪感——二十多年前,夏先生还就真的从被人揍死的风险中幸存了下来:就因为成为了“完美女神”丝盖拉·唐的固定男友,夏先生经常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街头野架,甚至还被硬拖去进行了一次手枪互射的决斗,险些丧命——呃,对手险些丧命。
决斗的胜利者自然是夏先生——这倒真的必须要感谢运气之神了:彼时连扳机和撞锤都分不清的夏先生用尽全身力气胡乱射出了一发子弹,结果就偏偏击中了决斗对手的胸脯;而那位精通枪械的对手早于夏先生一秒半开枪,却打了个空并右胸挂彩,差一点就得报销掉一只肺。
这样的经历让夏先生此后笃定要苦练枪法:不是为了一定能把对方打死,而是为了一定获得想打哪就打哪的技术,好让决斗挑战者既中弹却又完全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些往事夏先生已经差不多忘得干干净净,但经杰克·格拉夫一提,却又像就发生在昨日一般的鲜活窜入脑海中,然后夏先生愈想愈忍不住的有些年轻气盛的得意洋洋——可不是么,他这辈子最值得吹嘘的事情就是获取……曾获取了让整个湖滨区都为之疯狂的姑娘的芳心。
如果杰克·格拉夫说完这些便就此醉倒,夏先生也许未来二十年都会将这往日的敌手改当知己对待;可这家伙接下来却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揭开了夏先生的伤疤——他在又灌下两瓶啤酒之后吼道:“老夏,我可……呃……从没有认输!我不惜承担被前两段婚姻粉身碎骨的危险,第三回终于娶到了个不亚于丝盖拉的大……大美人儿!结果婚后不到一年她就把我当做垃圾似的一脚踢开了,我一度……一度打算跳进……呃……马丁波利斯湾……呃,结果,一个来自中部山区的消息救了我:什么消息呢……呃……哈哈……那就是你也跟丝盖拉离婚啦——非常好,我们扯平,兄弟!扯平啦!咱俩到底也是一样的一无所获!我操……我认定你必然忘了或有意不想记起二十多年前我冲上火车站月台对你……呃……叫唤了些啥……呃……我说什么来着?对了……呃,我说,臭小子,别看你现在春风得意,但丝盖拉可绝对不能跟你过一辈子,就……就你这德行,无论如何擅长花言巧语,最终……呃……必定是……是要被抛……抛弃的……活该,我……呃,我活该,你更一……一百倍的活……活该!”
夏先生当时听完这番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使劲给杰克·格拉夫的鼻梁一记重击——二十多年前,他也产生了同样的打算,却就在跳出火车轿厢门的一瞬间被新婚娇妻丝盖拉用力扯住了。
而当下,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的九十周年晚会现场,在杰克·格拉夫的“提醒”下,夏先生不得不拾取了尘封多年的冤仇;他右拳紧握,蓄势待发,只是一时难以确定该击打杰克·格拉夫的脸庞还是肚皮。
然后杰克又一次痛哭流涕——不但是已经哭的原本虽秃顶却还算是不难看的五官变成了一坨令人恶心的浆糊,且还痛彻心扉的分析他三次靠着不懈努力才得来的婚姻为何皆以失败告终。
看着已经成了滩稀泥的杰克·格拉夫,夏先生的愤怒又消散了,但却也不想再付诸同情,只是无奈的敷衍着杰克,并也找不到理由且不好意思将他赶走。
在反反复复的论述了差不多有七八次婚姻的无意义之后,杰克·格兰夫终于迎来了克星:一个瘦小精干、戴着眼镜的男人。
这眼镜男红光满面,想来也灌了不少黄汤,但至少没有真正的醉醺醺;他走过来拍了拍杰克·格拉夫的肩膀,说道:“老兄,你该去喝点醒酒汤然后找个地方睡上一小会。现在你太不像样了,会影响明天的正事的。”
杰克强睁着醉眼迷迷糊糊的看了这小个子一眼,原本嗤之以鼻的撇了撇嘴,结果几秒钟之后就跟触电了似的窜了起来,努力抑制着酒嗝说道:“好……我去醒酒……我这就……就去……“
在杰克跌跌撞撞的跑走之后,眼镜男立即握了夏先生的手,并态度恭敬且热情的自我介绍道:“学长,我也是油画系的,比你低三届,我叫威尔逊·马,我想你应该不认识我,因为我入校的时候你正在外省搞毕业的自由创作;但我却知道你这号大人物。”
“我哪是什么大人物……我最默默无闻了。”夏先生苦笑着摇摇头。
“那些年啊,在你毕业以后,你的确在学校里非常出名。大家都知道有位夏学长在毕业展现场跟教授们大吵了一场,结果最后还是得了毕业作品的最高分……这是传奇般的事迹啊,我们别说跟教授吵架了,连个‘不’字都不敢提。”
“呃……”夏先生挠着头说道:“这事我过后可后悔了,真是万幸教授们给我面子,否则我真就毕业不成了。”
威尔逊·马笑笑,说道:“面子……这东西对当年的教授们来说不存在的,你依然得了最高分,那是因为你的作品实在是太出色——有那么好多年,油画系的学生每个月都会像朝圣一样的去观赏在校美术馆长期展览的你的那套《生日研究》组画。很可惜现在那些画被收进仓库了,不过我们那时候,上下十届的学生,个个都非常佩服我们的夏韵峰学长……呃,学长,我知道你一毕业就去了外省定居,那么现在是专门回来参加校庆的么?”
“我……我搬回马丁波利斯了。”夏先生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怀疑这位马学弟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离婚这件事。
“啊,那可真棒!”威尔逊兴高采烈的欢呼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以后就有机会多跟学长请教啦!对了,学长,现在何处高就呢?”
“随便开了个酒吧……”夏先生有些难为情——今天了解到,在场跟他差不多同龄的校友们要么已成著名画家,要么就是知名学者,更有人当了国会议员。
夏先生这个一文不名的人一对比起来多多少少就显得很是卑微了。
威尔逊却没有露出任何看不起的态度,他还是兴致勃勃,说道:“酒吧,有趣的很呢对吧!自由自在,一方面挣着钱,一方面还能有很多时间继续创作,是吧!”
“呃……是……”夏先生微微低下了头——说到创作,夏先生就大为汗颜了:毕业后的这二十余年来,他统共只产出过五件真正的作品;而到了马丁波利斯之后,除了去年有一段时间画了些小东西之外,就根本连画笔都没摸过。
“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欣赏下学长你的新作!”威尔逊两眼放光,脸色也红亮的像是打了蜡的苹果。
“呃,嗯……好……”夏先生突然觉得这友善热情的马学弟似乎比烂醉如泥胡言乱语的杰克·格拉夫更让他不自在。
威尔逊大概没有在意夏先生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继续用刚吸了少量晶核粉似的劲头高谈阔论首都艺术圈的逸闻——这倒是歪打正着的让夏先生心情好了起来,因为从威尔逊的话里,夏先生知道了自己几位当年的好友现在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却也在平平稳稳的活的有滋有味。
黑井夫人回来了,她看到坐在夏先生旁边的威尔逊·马,先是一愣,而后立即笑容可掬的说道:“我是夏先生的未婚妻,叫我尤米就好;先生您怎么称呼?”
“威尔逊!威尔逊·马!”这瘦小的男人噌的站了起来,煞有介事的行了个旧式绅士礼,而后用艳羡的语气说道:“夏学长艳福齐天!嫂夫人这是出水芙蓉一般的容貌啊!试问全场的女士里谁还能出其之右?”
“呃……呵……您夸张啦……我就是普通的家庭主妇。”黑井夫人一边自谦,一边还是冒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
夏先生侧眼看了看自己的准未婚妻——的确,似乎尤米越来越擅长装扮自己了,她已经彻底抛弃了过去过度保守的穿着习惯,但却也没有盲目的赶时髦;她现在就是恰到好处的把自己打造成了个既正经端庄却又能让绝大多数男人一见就眼前一亮的窈窕佳人。
当然,如果硬说黑井夫人的容貌是在场女性中的巅峰,那就是完完全全的过度奉承了。
不过威尔逊·马的奉承肯定也是会让黑井夫人心花怒放进而产生好感,结果自从她一回来,夏先生就可以一言不发了——因为威尔逊的高谈阔论的参与者完全变成了黑井夫人。
这种气氛热烈的对谈只要持续的足够久,双方就必然会发现彼此的生活中肯定有什么重合之处,威尔逊和黑井夫人也不例外:威尔逊的表哥的岳父的挚友的太太正是黑井夫人的亲妹妹。
但这个让双方都兴奋到几乎坐不住的重大发现还没有来得及带来交情的升华——有女招待来通知威尔逊,有人恳请见他一面。
“哎呀!”威尔逊仿佛刚发现自己丢了一百简尼似的,摇着头说道:“这刚聊到兴头上就被打断了,郁闷!”
黑井夫人用面对亲朋好友的眼神看着威尔逊,柔声说道:“没事啦,马先生,我们肯定以后还会见面啊,下次再接着聊好了。”
“对对,后会有期,一定的!”威尔逊起身,却没有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夏先生,说道:“学长,小弟不才,让你见笑了。不过我有件事还想请你不吝相助。”
“哦?”夏先生看了眼那淡黄色的名片,只见上面用日耳曼语和秦语印着“马维盛 国立马丁波利斯大学 美术系 第一副主任”;这头衔后面还有行括号里的小字“代行系主任职责”。
“嚯!”夏先生夸赞道:“这很了不起啊!马丁波利斯大学不是说要建成全国最大最强的高等学府么?前途无量啊兄弟!”
“一般……一般……”威尔逊带着官场上程式化的自谦说道:“能人太多了,小弟我还不知道能在这位置上苟存多久呢,不过,既然上边给了我这职责,我即便只干上十天半个月也得一直兢兢业业不是?”
“没错……那……”夏先生好奇的问道:“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呃……唔……”威尔逊稍稍卖了片刻关子,才说道:“我明白在学长看来啊,在大学里教书没什么油水,但毕竟稳定嘛,每年还有那么好几个月的带薪假,平时也不忙,一点都不跟你开酒吧冲突——好吧,不绕圈子了,夏学长,我们系刚刚建立,教员缺口很大,我恳请你加入我们……呃,目前系里的教职人员以咱们的校友为主,这工作气氛就跟在家里办公一样,舒服极了,真的,学长,来我们系教书吧!目前薪水不会明显比别的大学高,但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前途无量嘛,以后啊,收入肯定高人一等!怎么样!觉得小弟在你面前还有面子的话,明天上午就来系里吧!咱走个面试的过场,而后小弟就字一签,夏学长你就是国立马丁波利斯大学的首批教员啦!对了,我们现在暂时统一称‘教员’,但在九月份正式开学前会根据资历和能力确定‘职称’然后发放正式聘书——夏学长你肯定妥妥的是正教授!我知道咱们的校友肯定更愿意在母校教书,但真的,马丁波利斯大学虽然年轻,但肯定会成为最强的!比尔曼总统亲自兼任学校总学监!其他大学哪有这个待遇!那么,能金口一开答应小弟明天学校见么?不用太早,学长你休息好,咱们十一点就行,很快就完事,之后我请你吃午饭!”
“我……”对于这样的机会,夏先生自然是心动的,但却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头,所以就犹豫了起来。
而早就劝说夏先生去新立的马丁波利斯大学应聘的黑井夫人那可就不含糊了,她干脆利落的说道:“明天上午十一点是么?直接去马先生你的办公室?我们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威尔逊再次鞠躬,说道:“美术系大楼,就是那栋很显眼的白色建筑,202房间,我的办公室,小弟恭候学长及嫂夫人的大驾光临!”
威尔逊走出去每隔三四步就回头微笑,直到彻底被人群淹没。
“呼……”夏先生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准未婚妻黑井夫人白嫩的面庞,笑而不语。
“怎么啊……”黑井夫人娇羞的嗔道:“这么死盯着我,就跟第一次见我似的,怪不怪。”
“哈!”夏先生喝了口早已气泡逃逸的一干二净的香槟,说道:“你还有个亲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到过。”
“她……这不重要!”黑井夫人转而直视夏先生的双目,问道:“我替你应下来明天去面试,你不会想要让我变成言而无信吧?”
“我去,我去,放心。”夏先生揉搓着额角说道:“只是别把事情预想的太顺利。那姓马的家伙喝的不少,现在兴头上所说的话未必在清醒后算数。”
“为什么这么悲观,亲爱的……”黑井夫人顿了顿,续道:“也许你会说我是年纪小没有你能够清晰的洞察世事,但我跟马先生聊了那么久,我可看的出来他现在一点都没不清醒哦。而且你当我跟他聊的那么起劲是因为……呃,好吧,我说实话,我早就知道他是谁。”
“哈?什么?”夏先生瞠目结舌。
“我早就知道他是马丁波利斯大学现在的美术系一把手。我有个表亲,是外省的三流美术学校毕业的,就是因为想尽办法得到了威尔逊·马的赏识,现在已经在他的系里拿了个教学委员会副主任的职位……想想看,你的这位马学弟可是主动邀请你去工作的哦,而且态度又那么诚恳,那么,亲爱的夏叔叔,你还在担忧什么?还是……”黑井夫人咬了咬下唇,续道:“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做这种工作,你怕去大学里上班会干扰你开酒吧?”
“没有,完全没有!”夏先生赶忙否认,说道:“酒吧真的只是在一时无事可做时打发时间玩的,我当然认为在国立大学里当教授更有意义……尤米,明天我会去把这份工作拿在手里的。”
“就是!”黑井夫人握住夏先生的手说道:“亲爱的,你会是这个新学校里最优秀的艺术教授;格兰特,你知道的,我也从小就学画画、逛画廊,我懂艺术,我一直说你是当今最有才华的画家绝不是因为我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而是我非常明白你作品的水平和价值;我的目标就是,不能让你的才能埋没,我要全力辅佐你获得你应有的成功,而这是每一位艺术家的妻子最应尽的职责;你啊,我了不起的夏叔叔,过去二十年你就是在修养生息、积淀灵感;现在各种机会都有了,属于你的时代就在眼前……答应我,亲爱的,为了实现你自己的价值,丢下顾虑一往无前好么?我,女儿们,以及未来我们共同的家庭,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呃……咳……”夏先生基本上是无言以对——他倒是很被准未婚妻的豪言壮语感动,但却又觉得在这里说这些颇有些古怪。
“嗯?”黑井有些委屈的对看似木然的夏先生说道:“格兰特,我感觉你有些不高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孩子气?是啊……我本就是你的晚辈,结果我刚才却拿大道理教育你,可真是不知深浅的笑死人……你就当听到一个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吧,你该怎么做都应是你自己决定,可千万别被我这小女孩儿影响,我毕竟只是当你女儿的年纪……我能懂什么呀!我乖乖听你的安排才是正道诶……我不该多嘴……”
“尤米……尤米……你……”夏先生真是险些扯下自己本就是硕果仅存的一把头发。
“我错了,我刚才多嘴了,我在自作主张。”黑井夫人使劲低下头,而她双手的拇指相互抠的噼啪坐响。
“什么多嘴!”夏先生挺直腰杆,抬高了半个八度说道:“我从在国立文学和艺术大学读书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笃定我此生最合适的职业就是大学美术教员。几十年过去了,周边的一切再日新月异,我心中的信念却从未改变——我明天百分之百的要去见威尔逊·马,而且我必定会把这教员的工作稳住、干好!”
“你并不一定……”黑井夫人戛然打断了自己,而后在环顾四周之后轻声说道:“格兰特,我现在可确定了,那边有个年轻姑娘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直勾勾盯着你……她是谁啊……”
“什么姑娘?在哪?“夏先生茫然不知所指。
“你的左边,暗金色头发的高个子漂亮姑娘……她是谁啊!”
夏先生只看了一眼就回忆起——这不就是好几个月前在由依——成田梦——遥相指挥的派对上见过一面的大学秘书克萝伊·张嘛?
这位克萝伊发现夏先生已经注意到她了,干脆便端着酒杯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寒暄道:“夏先生,格兰特学长,又见面啦。”
克萝伊依然画着浓重的眼影,目光中的涣散与漫无目的丝毫没变,但夏先生觉得她看上去好像比之前少了些幽怨的气质。
“你好,张小姐,一切都好吧。”夏先生用一副长辈的态度来掩盖那些许的尴尬——毕竟几个月前还曾以为自己能跟克萝伊谈恋爱,而且的确刚见到这姑娘的时候也动了几分凡心。
“哎呀……”克萝伊掩嘴轻笑,说道:“还是叫我克萝伊吧,‘张小姐’听上去完全像是别人的名字。”
“克萝伊,克萝伊……呀……”黑井夫人突然惊呼了一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见过面对嘛?”
“哈?”克萝伊满面迷惑,用那显得空洞的大眼睛盯着黑井夫人看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女士,我觉得你可能记错了。”
“诶?”黑井夫人愣住了。
夏先生此时一拍大腿,说道:“瞧瞧,我这记性也出问题了,我才刚想起来,你们两个的确见过啊!那天晚上好多人在个什么俱乐部里喝酒,你们都在场。”
黑井夫人说道:“是双喜俱乐部,如果我没记错名字的话……在圣汤玛斯区。”
“对对对!”夏先生轻轻拍了拍桌子。“双喜俱乐部……”
“哦?”克萝伊还是显得有些迷糊,她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努力的回忆着。终于,她晃了晃细长的手指,懒洋洋的说道:“啊……有些印象了。女士,你是不是伊戈尔先生后来叫来的那个朋友?”
“是我。”
“果然……”克萝伊握住酒杯脚说道:“对不起,你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因为喝的太多而处于半梦游状态了,所以根本都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所以也没认出你来……”
“没事,没事……”黑井夫人友善的笑了笑,说道:“我本来就是个不起眼的人,那天又去的晚,又因为内向所以也没怎么跟你们交流,所以认不出我来非常正常。”
“你的性格可真好。”克萝伊有些敷衍的称赞了一句,而后又问道:“怎么称呼来着?”
“叫我尤米就好。”
“尤米……”克萝伊像是突然被唤醒似的睁了睁眼睛,说道:“原来你就是尤米啊,‘老鹰’……呃,伊戈尔先生经常提到你的……结果我其实只见过你一次。”
黑井夫人笑笑,说道:“我跟伊戈尔先生也很久没见了……应该说,自从双喜俱乐部那个晚上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伊戈尔先生。”
“哈?为什么?”克萝伊不解的问道:“他之后还经常出来跟我们喝酒的……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在舞厅玩过,他是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的,你怎么就不见他了?”
“呵……”黑井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最近很忙,没什么时间娱乐。”
“哦……忙工作么?我能理解,这学期我的任务也是多了好几倍,忙的要喘不过气了,唉,真是快连逛街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克萝伊叹气摇头。
“我……我不工作,我是要忙着准备……跟他结婚。”黑井夫人春光满面的看了夏先生一眼。
“结婚?哦……结婚……”克萝伊似乎毫无任何意外,她慢悠悠的对夏先生说道:“恭喜你啊,学长,你的效率也是很高呀。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几个月以前?还不到半年吧,那时候你不是还单身么?这么快就把大事给解决了。”
“呃,呵呵……谢谢。”夏先生也只能如此回应了。
“啊……”克萝伊又是睁了睁眼睛,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动了几下,问道:“还是说,其实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好上了?”
黑井夫人沉默不言,夏先生也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所以在僵了一阵子之后,勉强开口道:“不,没有。”
“哦。”克萝伊看上去也对答案没有兴趣,她举起左手,说道:“我其实也要准备结婚了。”
“呀,也要恭喜你。”黑井夫人顿了顿,说道:“那小伙子的名字叫做艾迪还是安迪来着?”
“你说的是艾伦吧……”克萝伊拖着长腔说道:“他早就出局了。我的未婚夫叫肖恩……啊,瞧,他就在那边,金色头发的高个子。”
夏先生和黑井夫人顺着克萝伊的手指看去,但见一个瘦瘦高高,长相算的上英俊的男青年;他正与一对男女在聊着什么。
克萝伊喝了口香槟,接着说道:“他是伊恩卡画廊的副经理;正在跟他谈话的是伊恩卡画廊的老板夫妇,是肖恩的妹妹和妹夫……对了,伊恩卡画廊你们应该听说过吧,最近风头很劲……哦,画廊的老板就是以前南珍轩的主人。”
“哦,格洛莉亚的朋友。”黑井夫人貌似随意的说了句。
“格洛莉亚?谁?”夏先生完全脑海里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格洛莉亚·佩雷斯,欧阳先生现在的未婚妻。”黑井夫人的语气仿佛自己从未跟欧阳钊有过任何交情。
“是啊,成田梦的继承者,是我们学校的教授,今天好像没来。”克萝伊表情复杂的说道:“给娶过成田梦的男人当老婆,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什么女人能比成田梦更能让男人着迷?这位佩雷斯教授得一直生活在成田梦的阴影之下了,我看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吧!当然,如果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也会去试一下,毕竟欧阳钊可不是一般的富人。”
“呵……”黑井夫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轻笑。
夏先生觉得目前的气氛有些滑稽的难堪:这个克萝伊是完全没想到她现在面对的女人也险些成为“成田梦的继承者”;而且根据克萝伊之前的言行,夏先生料想得到这把与任何跟成田梦有过性关系的男人上床当做光荣之事的轻浮姑娘如果能得到成田梦前夫的青睐那肯定会拼了命的也要牢牢将他抓住。
接着,夏先生开始担心接下去这两个女人的对话内容会出现问题——他明白无论提起成田梦还是欧阳钊,黑井夫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好在克萝伊并没有打算继续聊下去,她说要回去未婚夫身边,并立即离席。
夏先生不打算给准未婚妻心里留下什么疑点,于是主动说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她么?她看上去不像是我该认识的人。”
“不好奇啊。”黑井夫人轻快的说道:“你认识的人总也有成百上千吧,我个个都好奇,那不累死啦。”
“但还是该解释一下。”夏先生喝了口柠檬水,说道:“是由依介绍给我认识的,她认为,这个克萝伊跟我是校友,应该可以谈得来。”
“唔,由依介绍的……那就跟你认识我的方式一样,只是当时我看上去却不像是跟你谈得来的人,哈。我太像个俗气落伍的中年妇人啦。”黑井夫人调皮的眨了眨眼。
“不能这么说……你比克萝伊可爱的多。她这样的女孩子,虽然我不否认长相的确有一定吸引力,但聊不上几句就会觉得让人厌烦。”
“这个我同意。”黑井夫人皱了皱眉,说道:“在双喜俱乐部的那个晚上,我没怎么关注她,更没跟她说话。而今天就谈了这一阵子,我就不想再见到她了。”
“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
“唔……对了,格兰特。”黑井夫人握住夏先生的手说道:“既然你对我坦诚,我也需要跟你说清楚两件事。第一件,是关于伊戈尔先生,也就是‘老鹰’,那个电器推销员……你对他还有印象吧?”
“有。那天一开始我觉得这人非常市侩,后来却发现那是那群人里最不让人讨厌的。”
“对,因为职业的原因,他的确让人觉得油滑,但他本质上是个热心真诚的好人……我……呃,其实跟他交往过一阵子,好几年之前。”
“唔……”
“就是几个月吧,后来我觉得虽然他性格很好,但实在跟我不是一路人,就分开了。但他并没有怨我甩了他,我们后来还算是朋友,他也继续经常帮我,有时候也会叫我出去一起玩给我解闷……双喜俱乐部那天就是这样。他挺细心的,为了避免我尴尬,分手之后从来不会把我单独叫出来,都是人很多的聚会才会让我参加。”
“哦……热心而且细心。”
“但,双喜俱乐部就是我最后一次答应他的邀请。那之后他再叫我出来玩我都拒绝了,慢慢的他也知趣的不再联系我。到现在,我们断绝一切来往已经四个月了。”
“呃……”夏先生按了按太阳穴说道:“那个晚上的确一切都让人觉得十分糟糕,能把那几位如此惹人讨厌的家伙聚齐也真是不容易。不意外那天你目睹了这帮人的丑态之后就再也不想理‘老鹰’了。”
“呃……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原因,我下决心跟他彻底不来往是因为……呃……”黑井夫人低下头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别认为我是现编的瞎话……”
“怎么会。”
“那……其实就是那个晚上,你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正式确定我爱上你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还在准备成为欧阳钊的妻子,我认为我和你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但我的心里有了你,如此一来,‘老鹰’那张脸我就再也不想看到了……我完全不需要这样的人帮我解闷,我心里有你,我就不觉得孤独烦闷……哎呀……”
黑井夫人捂住了自己的面颊,慌乱的说道:“我的脸都烫手了,我居然在公共场合说出了这么肉麻的话……可这也都是真心话……”
“我当然明白这是真心话。”夏先生紧紧揽住了准未婚妻的肩头。
“还有件事也顺便坦白吧……”黑井夫人倚着夏先生说道:“欧阳钊最后没选择我也是因为我在爱上你之后对待他就越来越明显的漫不经心和敷衍。他发现我有问题,就问我是不是爱着别人,我在推脱了一阵子之后,因为实在不想掩饰下去了,就说了实话,并告诉他我爱的就是他认识的夏先生。欧阳钊就鼓励我对你表白,并立即去向格洛莉亚·佩雷斯求了婚……这事我本来不想提,因为这看上去像是我爱上你了却还不放弃嫁给欧阳钊的机会,最后是被人家识破了才不得不……但……我也不能一直憋着了,我反正现在说出来了,你要真认为我是个三心二意唯利是图的心机小人我也认了……”
“这又是哪来的话。”夏先生吻了吻黑井夫人的脸蛋,说道:“要真是唯利是图,那当时无论如何你也会继续掩饰到底,绝不可能承认你爱着别人。你还是选择了我,虽然那个时候我还跟你根本就不怎么熟悉,这挺冒险的,不是吗,这种冒险让我感动。”
“呃……”黑井夫人把头往夏先生臂弯里藏,轻声说道:“我真是个奇怪的人,这些算是私密的事情明明应该在家里跟你说,结果却是在这里讲了出来。”
“人下决心吐露秘密是需要受到某种感召,我想今天这个晚会就有某种感召的力量?”
“呃……也许也正是克萝伊传达了这种感召力吧……”
“哈哈……”夏先生有些戏谑的说道:“那姑娘虽然不招人喜欢,但今天却是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帮助……我们是不是该谢谢她?”
“嗯……其实不止今天,想想双喜俱乐部的那个晚上,如果没有她,那样的一个聚会就不会出现对不对。而如果没有那次的深夜同行,我可能要晚不知道多久,甚至都已经跟欧阳钊结婚了,才能意识到我爱你,那不就……堪称惨绝人寰了……”
“那走吧。”夏先生端起了酒杯,四处看了看,说道:“她还在不远处,我们去敬酒好了。”
“别啦……”黑井夫人一抿嘴,说道:“人家忙着呢,而且这太唐突了……我们自己当玩笑话说说就好,可不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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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帆再次对自己的娇妻碧安卡满是佩服——明明对于现代艺术就只是恶补了几个月知识,却能迅速跟一大群全国最顶级艺术学府出身的画家、雕塑家相谈甚欢。
碧安卡的外形格外可爱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她最关键的长处还是清晰的思路与幽默的谈吐;即便对一些艰深的艺术理论事先并不怎么明白,但在有人稍作讲解之后,她就能言之有物的跟专业艺术家进行绝不浮于表面的讨论。
更妙的是,碧安卡现在已经几乎算是半个现代艺术专家了,但她本人却坚持认为当下这些风潮汹涌的新画派绝大多数不具有“真正的审美价值”;然而,碧安卡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去决定伊恩卡画廊该收集什么样的艺术品,她做出的购入决策全部基于作品能否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中获得巨大的市场价格增幅而不是“审美价值”。
王一帆可是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天生的商人。
此外,虽然一直持悲观态度的王一帆已经将手中的绝大部分股票变现,碧安卡现在却还能精巧的手持着那王一帆留给她的当做玩具的微量股票从已经实质上变成死水一潭的马丁波利斯证券市场中赚取不少的“零花钱”——王一帆没过问妻子到底有多少盈利,但从家里一直新出现王一帆从未收到账单的高档丝袜与高跟鞋来看,碧安卡可不声不响的从股票里榨取了不少油水。
碧安卡·黄,一个学习幼儿教育的省立专科学校毕业生,一直都抱怨数学是噩梦,从来没有懂过;现在却天天靠研究数字赚钱,这在王一帆看来多少有些魔幻——而这却也让碧安卡更令他爱不释手了。
试想,一个可能至少四旬过半以前都会看上去像个十八九岁少女的小人儿,一边娇滴滴的说着“老公,我真是好笨哦,课本总是看不懂”一边却又轻轻松松的将现实里的赚钱门道玩转于鼓掌之间……是不是会很让男人们着迷呢?
王一帆自然不在乎别的同性怎么想,总之,他是越来越认定这初看不起眼的外省丫头碧安卡·黄就是个必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谈不上世所罕见,但反正总算是万里挑一。
在这个本来王一帆夫妻没资格参加却收到了邀请函的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九十周年校庆晚会上,碧安卡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伊恩卡画廊的头面人物——根本与“文艺大”无关的画廊或出版社经营者参加此类活动并不稀奇,因为不管这些高等学府里毕业的作家和艺术家或作家早年多么自命清高,最终——除了那些不在乎孤独一生死于贫病的奇人——也都不得不会放下身价去找到一位或多位资助者。
但是,虽然因毅然买断因在选举重新计票中声名大噪的“基路伯”分析机所“创作”的近百幅画作而在首都尽人皆知,成立不到一年的伊恩卡画廊在艺术收藏圈子里还只是个“只会哗众取宠”的屁孩子。
而当业内人士得知伊恩卡画廊的经理只是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年轻女性之后,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且如若提及,必报以极端鄙夷的评价。
那么,原本伊恩卡画廊是完全会被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的校庆晚会排除在外的,但为何王一帆却还是拿到了邀请函?
那就得感谢本是碧安卡的表弟——现在却冒称他亲哥哥的——肖恩了。
小混混肖恩要一个画廊副经理的头衔,王一帆本就极为不情愿,但在碧安卡持续不断的撒娇与闹别扭之后,王一帆只得就范——怎能因小失大,碧安卡可爱又有本事,给她的表弟一个空头衔并不是亏本买卖。
对王一帆来说,从姐夫变成妹夫也算不上吃亏,本来碧安卡就怎么看怎么像是肖恩的妹妹。
肖恩对待画廊的工作虽不至于非常敷衍,但也说不上多上心,迟到早退是常事;但前些天他通过自己的未婚妻克萝伊轻松的为资历不够的伊恩卡画廊弄来了校庆晚会邀请函,王一帆也就彻底不在意肖恩那散漫的工作态度了。
其实也许格洛莉亚·佩雷斯也可以帮这样的忙,但她最近去了外省,王一帆根本联系不上;况且,虽然碧安卡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友好的跟格洛莉亚打交道,王一帆心里明白妻子还是不太情愿他跟这位女教授有太多接触。
一首克萝伊非常喜欢的时髦“冷门托”舞曲奏响,她邀请王一帆共舞;王一帆在获得碧安卡目光中的默许之后,跟着克萝伊走上了舞台。
肖恩看着十几码外自己未婚妻那随节奏如灵蛇般摇曳的细长腰肢,眯起眼睛,得意洋洋的对碧安卡说道:“姐,这全场的女人里啊,最打眼的除了你就是克萝伊了。“
“我才不打眼。”碧安卡翻了翻白眼。“我个子矮,人家都看不见我。”
“还看不见你呢?”肖恩笑嘻嘻的说道:“我可是数过,今晚上主动找你搭话的男人足足有四十八个,姐夫再大度,大概都快绷不住了。”
“那都是在杂志上看到过我的访谈的,知道我是伊恩卡画廊的经理;他们是冲着咱们异军突起的画廊来的,不是我。”
“随你怎么说……但今天你的确又可爱又性感,我都差点没法把眼睛从你身上挪开喽……”
“滚!”碧安卡板起脸呵斥道:“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就告诉你姐夫和你女人你经常调戏我。”
“真是的……”肖恩耷拉下眉毛说道:“我们从小就这么开玩笑,现在怎么就变成调戏了。”
“你都要结婚了,哪能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碧安卡望了舞台一眼,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悦的接着说道:“肖恩,你私下提醒下克萝伊,跳舞的时候不要挨的你姐夫那么近。俩人的胸脯都快贴上了。”
“你自己去跟她说咯……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得罪老婆。”肖恩两手一摊。
“切……”碧安卡愤愤而说道:“拜你吹的牛所赐,她现在还以为我这个‘妹妹’纯粹是摆样子的花瓶,画廊真正的经营者是你姐夫和你呢。我说话她不当回事,她就把我当做个小孩子看,居高临下的。”
“你本来年龄就比她小好几岁嘛……加上她管学生管习惯了,自然容易在年轻人跟前有点居高临下的态度……你可不就看上去跟她的学生是同龄人?”
“呵……”碧安卡冷笑道:“我最看不惯手里有点小权就压在学生头上的学校职员,我上学的时候可没少跟他们吵过架。”
“这我听说过,哈。”肖恩挤眉弄眼的说道:“你们中学道德主任的办公桌就是你烧的,全熊洞人其实都知道。”
“没把他的马车也烧了就算给他留情面了……对了……”碧安卡盯着表弟的眼睛说道:“我今天了解到,克萝伊只是个三等秘书,根本不是教员。这你知道么?”
“呃……哈……”肖恩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她这个教员身份本来就是我替她编的嘛,为了让你和姐夫觉得她层次更高一些……三等秘书,这个听上去肯定不那么光鲜嘛。不过,她也的确时候会去代代课,所以说她是教员也不是纯粹扯谎啦。”
“得……”碧安卡皱起眉又看了看在舞台上跳的身姿最妖娆的克萝伊,说道:“这就有问题了。三等秘书的薪水很低吧,可她全身上下的物事可不便宜,而且整天吃喝玩乐,她哪来的钱?”
“这个……咳……”肖恩有些尴尬的回答说:“本来可以编说她家里有钱,但我们都要结婚了,这种谎在你和姐夫跟前很快就会被拆穿……那我说实话吧,她之前的两个男友都比较富裕,在跟她分手的时候都留给了她一些钱……其实挺不少的,所以她现在的银行账户挺肥……”
“哈?这算什么?”碧安卡忍了几秒钟之后还是说了句:“这怎么听上去像是卖身?”
“怎么可能叫卖身……这叫做‘分手补偿’;姐,你想想,离婚了不是通常也得给女方赡养费么。”
“什么玩意!”碧安卡鄙夷的说道:“婚姻能一样么,女人在婚姻中为家庭付出很多,获得赡养费是应该的;但就是谈个恋爱,又不过日子,又不生孩子,这分开了还得要钱?这有什么道理?这跟做皮肉生意有什么区别?”
“哎呀,姐……”肖恩不慌不忙的说道:“给分手补偿是惯例哦,现在马丁波利斯的年轻女孩子都要这个,姐,你啊,不得不说在这方面落伍咯。”
“胡说。”碧安卡竖起眉毛说道:“就好像你很了解马丁波利斯似的,你先搞清楚自己是不是被克萝伊说的歪理给糊弄了吧,我从来没见别人要过什么分手补偿。我就问你,肖恩,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别的不说,就她的花销你能承担得起么?你那几个钢镚的周薪连她的半双袜子都买不起。”
“哈,姐,这你就不必担心咯。”肖恩又拿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说道:“首先啊,克萝伊现在手里有钱,不需要我花太多,她还买东西送给我嘞。就算以后要花我的钱,我也有办法挣……其实我现在已经挣了不少啦。”
“你别又去骗!”碧安卡严厉的说道:“你如果干违法的事情,会牵扯到画廊,到时候你姐夫不得剥了你的皮把你扔进马丁波利斯湾去。”
“怎么可能违法?”肖恩微微晃着身子说道:“绝对是合法、正当的赚钱门道。”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搞的钱,如果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认定你是靠坑蒙拐骗!”
“好好好,我的阿碧姐姐,别激动。”肖恩嘿嘿一笑,说道:“我挣钱其实得感谢你。”
“我?”碧安卡吃了一惊。
“你不是靠倒腾股票挣了很多钱嘛,从来就没亏过是吧。我啊,就是把你的买进卖出信息转给别人,他们跟着你买卖,我从收益里抽成……怎么样,这没有不合法吧?本质上,这跟各种穿着正装、坐在大办公室里的股票经纪人干的事情没什么不同吧?多体面哪!”
“你……”碧安卡没法反驳,因为肖恩这的确就等于是在当股票经纪,不过她还是说了一句:“我是纯粹玩,亏了也无所谓;你让他们完全跟我学,如果他们也亏了,你可自己负责。”
“知道,知道。”肖恩轻轻楼了楼表姐的肩头,说道:“绝不会把可爱的阿碧姐姐你牵扯进去。”
“把手拿开。”碧安卡使劲瞪了眼表弟。
肖恩夸张的举起双臂,笑个不停。
“真不知道追求虚荣的克萝伊是怎么就愿意嫁给你的。”碧安卡翻着白眼说道:“你难道比她以前那些有钱的男友好很多么?”
“我啊,的确比之前那些家伙好很多。”肖恩挺直了腰杆,说道:“他们是有点小钱,但都是吃家里的老本,自己任何正经职业都没有;而且他们还都长得很差劲,外加没见过世面,还笨。可我呢,有画廊的工作,有挣外快的门道,长得又高又帅,见多识广,聪明机智……”
“噗……”碧安卡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夸起自己来可真丧心病狂,有本事告诉她你曾经是个流浪汉。”
“这不重要……哈,我其实有个本事非常让她着迷,就算我是流浪汉,她也舍不得我……”
“什么?”
肖恩凑到碧安卡耳朵边说道:“当然是床上的本事啊,这可把她牢牢拴住咯。别看我瘦,但体力却跟一头熊差不多;姐,只可惜,你这辈子是不可能享受一下我本事咯……挺让你遗憾的对不对……”
“滚你妈的蛋!”碧安卡声音低却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用力的把肖恩推出去四五尺。
结果肖恩撞到了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手一抖把酒泼在了正跟他聊的火热的时髦女郎胸前;女郎尖叫,附近一秃顶男人闻声赶到,扫了一眼现场连话都没问就挥拳给了被迫泼酒那人脸上一下子,而后拉着前胸湿透的女郎气鼓鼓的扬长而去。
被打的愣了足足半分钟的泼酒者赶忙回头寻找撞他的人,可“凶手”肖恩早就闪到了一旁,结果泼酒者把另一人当做了撞人者,也是二话不说就巴掌伺候。
无辜被扇耳光的这位是个暴脾气,立即气急败坏的一脚把泼酒者踹倒在地。泼酒者挣扎着爬起,转头骂了句最下流的脏话。
暴脾气眼珠子鼓了出来,他奔上两步又是一脚踢出,泼酒者躲过,然后一边向人群中奔逃一边不忘继续回过脸骂人。
暴脾气连连高喊着“看我不把你的肠子扯出来”穷追不舍,结果跑出若干步之后,被三个男人拉住;接着拉人的这三位噼里啪啦的脸上都挂了彩;他们哪能咽下这口气,瞬间就从拉架者变成了打架者,与暴脾气扭打成了一团。
暴力情绪像是细菌一样迅速传染了人们,莫名其妙的各种战团四起,而在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揍烂艺术部那些王八蛋的狗头,谁让他们总来我们文学部勾搭姑娘”让原本处于融洽狂欢气氛的晚会很快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战场。
周围全都是斗殴者的碧安卡被吓得无法动弹,而肖恩根本就不见了踪影。
碧安卡想赶紧逃跑,她很怕自己这小小的身子被不长眼的拳头捶一下就会彻底散架,但她真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而且也不知道该往哪逃,因为放眼看去,这偌大的帐篷底下就没有一处不是在打群架,甚至有些女人也加入了进去。
碧安卡绝望的捂住了眼睛,像是在等死——她害怕,更也愧疚,因为说到底是她那一推引发了这如万魔殿般的可怕场面,所以如果自己命丧于此那也算是自作自受。
然而,就在碧安卡胡思乱想着自己到底是会被打中脑袋一击毙命还是被打中肚子慢慢吐血而亡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腾云驾雾般的离了地面。
那个熟悉的体味——这不正是丈夫王一帆么?
王一帆把只有九十磅出头的妻子横抱在怀中,奇迹般的从一团团喝骂扭打的人体聚落的缝隙中钻出了帐篷。
出了这纯白色的帆布大帐篷,王一帆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抱着碧安卡继续狂奔,直到一座红砖外墙的建筑物跟前。
“好啦,好啦,老公……”已经摆脱了极度惊恐的碧安卡娇声说道:“跑出来这么远了,可以把我放下来啦。”
气喘吁吁的王一帆愣了一下之后就轻轻的躬身把妻子安放在了一道石阶上;他回头看了看那已经被甩在了数百尺外的白色帐篷,心有余悸的说道:“上帝!这是我在战场之外见过的最混乱的场面!简直堪比那次在前线我们排打完机枪子弹后跳出战壕跟乌压压冲过来的敌军拼刺刀一般的惊心动魄。难以置信啊!这不都是高雅体面的作家和艺术家么,怎么能像流氓似的打成这样?”
“呃……”作为乱局根源的碧安卡不知该如何回应,不过她看到王一帆外套的左肩已经开线严重,袖子几乎马上就要落下,便忍不住立即急火火的叫着:“老公,瞧,你的衣服都被扯坏了,这套正装好贵的哦,才穿了一次就烂了多叫人心疼啊!”
王一帆迅速扭头瞟了眼肩膀之后,笑呵呵的说道:“没什么大不了。去找裁缝泰勒,给他一个先令就能补得天衣无缝。”
“哦……”碧安卡随口应了句,就放眼望着大草坪上的白色帐篷——她已经开始担心表弟肖恩会身亡于这大乱斗之中。
然后碧安卡觉得自己的大腿上有些异样的感觉,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丈夫王一帆正用两根手指摩挲着挨着她短裙下缘的部位——然后,碧安卡发现自己那用最顶级的雪晶蛛丝制成的褐色半透明长袜赫然出现了个巴掌大的圆洞。
“破了!袜子破了!”碧安卡叫的撕心裂肺。
“这裁缝泰勒就补不好啦,买新的吧,阿碧,我给你买,你还怕你老公给你买不起新袜子不成?我啊,可以缝缝补补又三年,但我的阿碧肯定永远都是穿新的。”王一帆笑眯眯的摸的更起劲了。
“暂时不用买,我还有些……啊!”
碧安卡尖声惊呼——王一帆的手已经冷不丁滑进她的裙底,直达股间。
这样的举动碧安卡再熟悉不过:丈夫产生了立即享用她肉体的欲望。
若在平时,碧安卡肯定毫不犹豫的迎合,并经常会表现出她一直盼望的就是这肉体的融合。
但此时此地,碧安卡却对交媾非常抵触;瞧一眼丈夫被炎炎欲火染红的那张胖脸,碧安卡居然产生了把这宛若蔫茄子的容颜一拳拳打成浆糊的念头。
因为碧安卡虽然已经不像刚才在帐篷里时那么怕的要死,但却还是心情很糟且一直自责;在这种状况下,碧安卡无论如何是不会产生性欲的。
然而,王一帆刚刚又一次救了碧安卡的命,碧安卡认为这时候拒绝他肯定是会惹他生气的吧。
于是,碧安卡强行换上欢颜,故作娇羞的说道:“哎呀……难道就在这里么?这没有什么可以遮蔽的东西呀……”
“当然不是在户外啊,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公然演活春宫嘛。”王一帆把手从妻子裙底抽出,站起身四处看了看,说道:“这栋楼是美术馆,有扇通往地下仓库的小门没有锁,就是一般人不清楚它的位置,而我恰好知道它在哪。”
“所以,我们就从那进去?”碧安卡也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王一帆牵着碧安卡的小手,绕着这红色的建筑转了半圈,穿过灌木丛,拨开堆在地上的树枝,下了几级台阶。
一扇布满锈迹的铁皮门就在眼前,门鼻上果然没有挂着锁头,而是拧着一条铁丝。
王一帆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铁丝弄开,然后手一推,那门就嘎嘎吱吱的洞开了。
走进门去,扑鼻而来的是油画颜料与霉菌的混合气味,碧安卡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王一帆掏出打火机点着,喃喃自语道:“我看看有没有电灯,应该有的吧……”
王一帆接着微弱的火光沿着墙壁寻找,果然看到了一枚拨钮。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嗒”,这房间里有了光亮——天花板上仅存的一个灯泡瓦数很低,昏聩的黄光气息奄奄。
不过,至少四周不再是漆黑一片了。
“嚯!”碧安卡惊呼道:“这里堆着这么多油画啊,怪不得颜料味道那么重。”
“是啊。”王一帆顺手拍了拍一个灰尘积了足有寸余的雕花画框,说道:“这就是这学校的美术馆里最大的一间仓库,存着半个世纪里的数百件学生作品。”
碧安卡仔细端详起身边的几幅画,说道:“看样子画的都还不错……应该值些钱吧,为什么门上却没锁呢?不怕有人来偷么?”
王一帆说道:“原本有锁,后来锁坏了,他们懒得买新的换上。当然也是因为被放在这间仓库里的作品都是被学校认定为没有什么价值的,所以就算丢了也不可惜。”
“哦……没有价值。”碧安卡指着一幅比她还高的油画说道:“我觉得这画的挺好的呀,总能卖上五十个简尼吧,怎么就没有价值了呢?”
“五十简尼在这种大美术馆眼里就等于一钱不值……呃,阿碧,你替我看看这画的作者是谁。”
碧安卡凑到近前,有些费劲的读着一张彻底变黄的标签上的字迹:“《生日研究系列——之一》,作者夏韵峰。”
“夏韵峰?”王一帆耸了耸肩,说道:“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反正我没有听说过。”
“我也没有……”
“所以嘛……”王一帆打了个响指。“一个完全不知名的画家的作品,即便内容不错,却也没有价值。别人以为这些大型的公立博物馆或美术馆非常看重藏品的学术或者艺术意义,但其实啊,他们跟我们一样,对于现代的作品啊,还是通过市场价格来判断其价值。我敢说,这画真放在市场上,根本连五十简尼都卖不到,甚至有人愿意出十简尼就算很不错了——至少这画框还是值点本钱。”
“是哦。”碧安卡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我又仔细看了下,这画虽然一开始我觉得挺有趣,但稍微看久一点就发现没什么意思,要创意没创意,要技法没技法,怪不得这作者完全寂寂无名。”
“哈……我猜这位夏先生或夏女士对你的评价肯定不服气,他或她啊,绝对认定自己的不成功是时运不济或者人们的欣赏水平太低……嘶……”王一帆说到此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笑着说道:“阿碧小宝贝,咱们两个最近这是开画廊开魔怔了吧……都忘了来这里是为了干什么啦……”
碧安卡脸一红,低声说道:“没忘哦,我们找个合适的位置吧。”
“我去找找看。”
王一帆走入了那层层叠叠的画作丛林深处,没过一会就奔了回来,眉花眼笑的说道:“可真是上帝为我们准备好了的妙地啊,这边居然有张床。”
“床?”碧安卡以为丈夫是在说梦话。
“真的是床,跟我来。”王一帆拉起了碧安卡的手。
在存放油画的铁架子的环绕之中,还真的赫然有张带有典型旧帝国宫廷装饰风格的木床极为不合时宜的杵在那里。
可不仅仅只有床架,床板上安放着看上去品质不错的床垫,而且从其并没有黄的那么彻底可以猜测,这东西的年龄最多也就十岁。
“哈?这……”碧安卡可真是觉得自己也在做梦了。
“床啊,这是货真价实的床!”王一帆干脆直接倒了上去,挥舞着双臂说道:“甚至灰也没很厚,我这一下可就差不多清理干净啦!快来吧,阿碧,这上面挺舒服的。”
碧安卡带着满腹狐疑走到近前,然后依然到处搜寻,还是试图给一张床出现在这里找到个合理的解释。
仰面躺在床上的王一帆抬起上半身伸手去拉妻子,想把她小小娇躯的直接拽进怀里把玩;碧安卡却灵活的躲开了,并说道:“老公,别太莽撞,这好像也是件作品。”
“什么玩意?”王一帆几乎现出了痴傻的表情。
“这好像有个标签,我看看。”碧安卡绕到了床头。
“真的是标签……”碧安卡读道:“《誓》,作者迈克尔·道森。”
“哈?”王一帆傻眼了。
“我也完全不明白……”碧安卡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小的卡片,仿佛不认字似的。
夫妻双方都沉默了,直到王一帆突然喊了句:“现在就是坨大便都能被称为艺术,这家伙买张床充当作品有什么稀奇的。”
“这话没错。”碧安卡噗通一声在床边跪倒,一边伸手摩挲着王一帆两腿间支起的小帐篷顶端一边说道:“管它是什么,反正给我们提供了个舒服的位置。”
“可不是么。”王一帆迅速撂下几个字之后就一把将碧安卡拽上床来。
碧安卡在片刻如腾云驾雾般的飘忽之后,就结结实实的被发福之势愈发明显的丈夫压在了身下。
王一帆如野兽啃咬般的吻着碧安卡,而碧安卡清楚的意识到此时自己该表现的极为兴奋,于是她紧紧搂住丈夫并发出了响亮而诱人的喘息声;但同时她又暗自担忧自己的身体不配合——不管叫的再像那么回事却也干巴巴的对外来物体的侵入明确的持抵御状态。
好在碧安卡算是多虑,当王一帆终于扯下她的底裤时,她已经初步摆脱了干燥状态。
但这种勉勉强强的润滑程度也只能保证王一帆可以不太受阻碍的进来,但他一开始前后运动,碧安卡就痛的只能咬紧牙关。
王一帆发现了妻子的异样,他暂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道:“不舒服对么?”
感觉下体在被一丝丝扯裂的碧安卡不得不如实说道:“挺疼的……可能过会儿就要出血了……”
“那今天就算了吧……”王一帆这就准备撤出碧安卡的身体。
“不用……”一点也不想让丈夫失望的碧安卡捂着上半张脸说道:“老公……揉一下那个地方,很快就会有水了……”
碧安卡自然是对自己的身体非常了解——无论她心里多不想做爱,只要刺激阴蒂她的身体还是会出现性兴奋的反应,这差不多可以被称为强制让自己进入状态了。
“对哦……”王一帆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拔出,然后一头扎进了碧安卡的裙子里。
敏感之处很快就感受到软绵绵湿漉漉的物体之进攻的碧安卡冷不丁胸中腾起了一阵愤怒——她觉得自己总是在性事上无限制迎合丈夫,简直像是个妓女。
哦不,收钱办事的妓女大概都没她这么的“尽心尽力”,妓女更不会愿意在任何场所都可以随地交媾——简直是除了教堂、墓地和总统府,王一帆在其他地方都会想跟碧安卡做爱。
碧安卡真有给丈夫那已见稀疏的头顶一拳的冲动,但她憋回去了。
而后她甚至高潮了——虽然是次非常不情不愿的高潮。
碧安卡有些糊涂,都说大脑掌管一切,但为什么在自己身上,两腿之间的那颗小豆豆却似乎可以超越大脑的职责直接给全身的器官发布工作命令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分析这些的时候,因为强制到达顶峰的碧安卡还是汁水四溢,而王一帆就迫不及待的再次长驱直入。
“现在好多了吧。”王一帆还不敢使用正常的力道。
“嗯……一点都不疼了。”碧安卡这也是实话。
王一帆在吭哧吭哧的做着运动,碧安卡习惯性的用一听就是在享受极致愉悦的嘤吟回应,但实际上此时碧安卡几乎感受不到下半身传来的摩擦快感,她满脑子都是突如其来的后怕——当初,王一帆在南珍轩的办公室里强奸她的那次,若不是有海精乳的帮助,她不得鲜血横流的死在当场啊。
进而,碧安卡又惶恐的想到,若不是她居然机缘巧合的成为了强行夺走她贞操的这男人的妻子,她现在多半已经变成马丁波利斯湾海底那数不尽的枯骨中的一员了。
三心二意中,碧安卡模模糊糊的听到丈夫说了句:“我知道这里让你觉得很别扭,我就尽量快点完事。”
碧安卡随口应道:“你看着办。”
那么,大概也就是心跳没到一百下之后,王一帆急火火的喊道:“阿碧,快,嘴!”
碧安卡愣了几秒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要履行已成规矩的职责。她支起身体,樱唇大启。
一根热乎乎的棒子莽撞的冲进碧安卡的小嘴,她的下颌关节轻快的“咔哒”了一声;而后,碧安卡的味蕾尝到了微咸。
这次其实倒是轻松,因为这一周以来相对闲适的王一帆以较高的频率表达着他对娇妻可爱身体的着迷;那么,碧安卡的口腔液体容积只被使用了四分之一,而她也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丈夫的“生命精华”咽进肚子里。
王一帆迅速软化、收缩,被碧安卡吐了出去。
“终于结束了。”碧安卡暗自松了口气——她自认此次表现绝对在及格线以上水平,肯定不会让王一帆不满。
而王一帆却有些急躁的抱怨道:“好险,差点就射里面去了……绝对是香槟作祟,让我的大脑慢了半拍……妈的,要不是我在最终关头都不含糊,那可就麻烦了!”
“……”碧安卡使劲咬住下唇,好让自己不会喊出可能会引发夫妻争端的言论。
但她这次没有成功,那尖锐的话语轻易的从内冲开了碧安卡的牙关。
碧安卡高声说着:“麻烦?我,你的合法妻子,怀上你的孩子在你看来是‘麻烦‘?”
“操……”王一帆瞠目结舌了数秒之后狠狠的给自己左右开弓来了几个耳光,说道:“我们的孩子不是麻烦,麻烦的是我那老不死的姥爷!这老家伙非说我的婚礼必须他亲自到场祝福才有效,否则我娶的老婆是婊子,我生的孩子是野种,他的遗产一个子儿也不留给我们!妈的,可他现在不死不活,躺着喘气却一个字都没法说;咱们的婚礼一拖再拖就是在等他好转,可他好转个屁啊,他都快一百岁了,赶紧死了吧!他一死,所有人都自由了!”
“什么话!”碧安卡罕见的对丈夫怒目而视,教训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咒自家长辈去死,更何况姥爷从来都一直在支持你,他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老年男性长辈。他是位英雄,我这小镇丫头本就不配当他的家人,如果他嫌弃我,我一个字的怨言都没有。我毫不掩饰的声明,我喜欢姥爷,如果我的外公或爷爷跟他性格接近,我的童年会快乐一百倍!也许他会因为你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跟我举行了公开婚礼而骂我是婊子,但我依然喜欢他,因为他代表着社会正义——如果我毫无原则稀里糊涂的跟你结了婚,我不就是个婊子么?但是,老公,你愿意娶一个唯利是图的婊子么?姥爷基于他的认知可以给我贴上“婊子”的标签,但你明白,我到底是什么……”
“呃……”王一帆使劲抓着头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要先赞同诅咒长辈是大逆不道还是要先说清楚碧安卡不是“婊子”?
碧安卡却噗嗤一声笑了,拉住丈夫的手娇憨的说道:“别抓啦,本来顶上的头发就少,再抓就要秃了。“
王一帆做了个鬼脸,说道:“秃了你就不喜欢了对不对?”
碧安卡小嘴一撅,说道:“哪有……我喜欢的是人,又不是头发。再说……”
“嗯?”
碧安卡脸瞬间飞红,说道:“我看杂志上说,秃的早的男人那方面都很强,我想……是真的。”
“你指的是我?”王一帆似乎在明知故问。
“当然啦!”碧安卡佯怒道:“你难道想诬陷我还认识别的秃顶男人?”
“哈哈……哈哈哈……”王一帆心满意足的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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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杰罗姆·钟共舞了一支又一支曲子之后,杰茜卡·观步愈发觉得这位做事喜好特立独行的年轻富商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他高大强壮,长相也不差,性格随和幽默,知识渊博且谈吐逻辑清晰。
不过,他倒是也有个明显的缺点:发量太少了,杰茜卡觉得他大概刚四十岁就会变成个大光头。
不过,也许这并不是缺点——杰茜卡在杂志上读到过,头发少的男人大多性功能超级好。
杰茜卡从来没有跟秃顶上过床,所以不知这言论的真假,不过根据她听到的关于杰罗姆那些变着花样折腾姑娘的小故事,她可以猜想这位钟先生肯定在性事上是头野兽。
其实就在今天,杰茜卡还听到有个女演员抱怨每次杰罗姆都会“把她当成个布娃娃似的使劲玩上三四个小时,到最后完全都虚脱了”。
脑袋里想着这些东西,鼻腔里满是杰罗姆身上的诱人气息,杰茜卡的身体又烧起来了。
“不行不行……德鲁才刚走……我不能就……”杰茜卡拼命在心里规劝自己。
最后她成功了,她带着下体火辣辣的酥痒不动声色的与杰罗姆分开,连句暧昧的话都没说。
不过,她也不会就这么硬忍过去就算了,她必须要解决问题,而且她自有办法。
杰茜卡快步来到了声响嘈杂、空气里的烟草味几乎稠的像原油一般的弹子机室,找到了那个胸前挂着数字“22”的“人形机器”。
杰茜卡对这长得跟自己和安娜·罗斯都有几分相像的姑娘递了个眼神,姑娘立即点头表示会意,而后跟在杰茜卡身后走出了弹子机室。
杰茜卡又来到了她几个小时前曾挤过奶的休息室,她在对着镜子的大沙发前坐下,而“22号”静悄悄的站在一旁。
“还是跟上次一样。”杰茜卡一边将自己的上半身从裙子里解放出来一边说道。
“好的,夫人。”“22号”走到了杰茜卡跟前。
杰茜卡起身,双手向下一拉,裙子噌的一声就脱落在了地上。
而后,在“22号”的帮助下,杰茜卡的胸衣也轻松除掉,底裤接着被甩到了一边。
杰茜卡坐回沙发上,将双腿大敞,而后一笑,说道:“开始吧。”
“22号”在杰茜卡两腿之间双膝跪下,接着一头扎进了杰茜卡峦峰高耸的胸前——她用嘴含住了杰茜卡的左乳,又把右乳牢牢的握在手中。
杰茜卡立即头颅微微后仰,半闭着眼睛娇喘了起来;她的手熟练的向下摸索到了股间那一小块功能奇妙的肉球,然后按在上面打起了圈子。
这就是杰茜卡的解决方法——在“人形机器”的辅助下自慰。
“人形机器”是女性,而且并不亲自动手为杰茜卡手淫而只是刺激她的胸部以“助兴”,所以杰茜卡相信这并不算是她与德鲁以外的人发生了性关系——她认为这跟那正规医院里专门为已婚妇人提供的“精神健康理疗”没什么区别。
“22号”的吮吸和抚摸当然没有德鲁的那股子极具占有感的劲头,但却也能给杰茜卡带来足够的助燃,杰茜卡很快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要冲刺的阶段。
她突然有了个念头:这女招待会不会把她在这里做过的事情报告给她的雇主杰罗姆·钟呢?
杰茜卡偷偷的希望“22号”会去报告,然后一个场景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杰茜卡的脑海中:杰罗姆听完“22号”的叙述,马上面红耳赤的勃起,接着粗暴的把“22号”脱光摁在地上侵占而且过程中把“22号”当做杰茜卡的替身。
上帝啊,这样的新奇刺激杰茜卡如何抵御,她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冲过了终点。
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不到三分钟,杰茜卡总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她让“22号”继续服务,自己马上又再次回到了赛道上。
这回她有意的减少的自己手指的力度,好能慢慢的享受一下。
那么新的一轮她足足玩了自己七八分钟,在手已经有点发酸的时候,她终于结束了。
杰茜卡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确信这样一来应该今天晚上她是不会对杰罗姆再动欲念了。
杰茜卡给了“22号”一简尼的小费,打发她走了。
杰茜卡稍事休憩之后回到了夜总会主厅。
她刚拿起一杯干雪莉,就被冷不丁的一声“杰茜!”吓得差点把酒杯扔出去。
这声音很熟悉,却又似乎像是来自久远的古时。
杰茜卡回身去看,结果再次险些让酒杯遭殃,她尖声叫道:“老天!马克!你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么?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这气质斯文但眼中却有着一股子近乎凌厉的坚毅的年轻男人耸了耸肩,答道:“我去参军了,海军。现在退伍了。”
“上帝!”杰茜卡难以置信的说道:“海军!你不是晕船么?”
“这种小问题很容易就可以克服。”马克将右臂弯出一个环形,说道:“佩帕多拉琉斯特拉泽洛斯小姐,能否赏光让我请你吃一客你当年最喜欢的花生酱布丁?”
杰茜卡格格的笑了起来,说道:“我现在还是喜欢吃啊,只是你在这种地方点花生酱布丁是不是给人家出难题啊?”
“不会的。”马克晃了晃身子,说道:“巴比伦的甜品主厨无所不能,从宫廷糕点到街头零食,只要你能叫出名字的,她都会做——事实上,布丁已经在桌上等着你了。”
“好嘛,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杰茜卡洋溢着少女般的笑容,挽上了马克的胳膊。
马克·约瑟夫·布雷泽,这是个对杰茜卡·佩帕多拉琉斯特拉泽洛斯有着特殊意义的老朋友。
数年前,在杰茜卡已经爱上“笔友”冯恺却并没有跟他确定关系的那段日子里,马克·布雷泽是她找来迷惑养父亨利·迪亚兹的“伪装物”。
当时执掌全国宪兵的亨利·迪亚兹是个非常精明的老头,他看出来养女是深陷在了恋爱之中,却不见她在跟任何异性交往,于是便开始怀疑杰茜卡要么是在给有夫之妇当地下情人要么是在跟女孩子谈恋爱。
而杰茜卡可不打算隆重的把冯恺介绍给父亲,一是当时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实的冯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是她非常明白,养父反对她跟远东人——尤其是外省的远东人——交往。
于是马克便被拉来“帮忙”——马克就是个完全符合亨利·迪亚兹欣赏标准的男青年:金发碧眼的典型盎格鲁人,但又有些许伊比利亚血统;马丁波利斯本地人且出身良好,父母双方的家族都是从旧帝国时起就一直非常体面的准上流阶层;性格温和稳重,同时却又非常努力。
杰茜卡也不是临时认识马克的。马克其实是她同一间中学的学长,本就是学校里众人皆知的才子,而十三四岁的杰茜卡其实是马克的倾慕者,她人生的第一批春梦里的男主角经常就是被更加完美化的马克·布雷泽。
后来,遇上第三次矿区战争,杰茜卡热情满满的去报名参加战场护士团可并不是为了报效国家而是因为听说马克·布雷泽主动上了前线。
杰茜卡那时候日思夜想能跟中学时的性幻想对象来场浪漫的战场恋。
护士学校的课程又臭又长,杰茜卡等不及了,她要早日奔赴前线去见马克·布雷泽,去为他疗伤,陪他康复,并最终俘获他那颗才思横溢的心。
杰茜卡申请提前结束培训,她得到了批准。
但就在她马上就要乘火车北上时,她目睹了那一列列装满了残缺、肿胀、正在不同程度腐烂的士兵尸体的货运车厢被冒着黑烟的车头费力的拖进站。
杰茜卡立即打消了浪漫的绮思,连行李箱都不要了,一路奔逃回家。
不过杰茜卡“运气很好”,战后她在中学年会上遇到了因裹着军装胸挂勋章而显得更有魅力的马克·布雷泽。
杰茜卡立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而已经出落的极具性吸引力的她不太费力气的就开始了与马克的第一次恋爱。
结果马上杰茜卡就发现幻想是完全靠不住的:真实的马克·布雷泽并没有与杰茜卡心目中的才子有太大区别,但杰茜卡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很难真正爱上他。
然后两人礼貌的分手,却保持着客气的联络。
结果,这种看似随随便便清清淡淡的交道却让杰茜卡逐渐非常信任马克。
所以,在需要有人替自己掩饰的时候,杰茜卡也就选择了马克。
杰茜卡对马克完全道出了实情,而马克也答应扮演她的男友。
不过虽说是演戏,杰茜卡还是跟马克睡了那么十来次——一是她觉得该给马克的帮助有所酬谢,二是她也想试试看是否肉体关系能打破她对马克的情感从“喜欢”到“爱”那之间的那道薄如蝉翼却坚如钻石的屏障,而如果屏障被突破,杰茜卡也就不必费力的与远在千里之外且性格阴晴不定的冯恺维持关系了。
但性爱没有奏效,杰茜卡依然不能对马克产生爱意。
然后杰茜卡后悔了,她怕马克在饱尝了自己身体的美妙滋味之后就无法摆脱,但这经验证是杞人忧天:在冯恺来到马丁波利斯读大学、杰茜卡彻底确定这世所罕见的英俊男子就是让自己爱的发狂的佳偶之后,马克·布雷泽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就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世间。
那么,现在,吃着带来青春期记忆的花生酱布丁的杰茜卡终于了解到,那时候,从陆军退役没几年的马克又加入了海军,并被派到上加勒比驻扎。
“我又去参军不是因为想躲避什么。”马克主动解释着:“那是因为我在矿区战争的营房里学到了很多。士兵,大多来自底层,这是我之前完全不了解的群体,而如果我在马丁波利斯的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看上去穷困的人问他对这个社会怎么看,他要么完全不理我,要么就随便编些瞎话敷衍我。但在部队里就不一样了,那里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毫无顾忌的说出肺腑之言。在陆军里的时候,我发现士兵们的日常娱乐就是嘲笑甚至辱骂海军,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状况。所以我后来又去参加了海军,然后我发现……”
马克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左右扫视了一番之后才续道:“我发现啊,海军并没有陆军口中那么糟糕,究其根本,陆军讨厌海军是基于嫉妒。”
“嫉妒?”杰茜卡不解的问道:“海军天天漂来漂去,不是更苦么?”
马克把一个印铸着船锚图案的金属烟盒放在桌上,说道:“海军初期的训练和体能测试的确更苦,淘汰率也非常高,但只要你熬过去了,被分配到了舰船上,一切就大有改观。伙食和津贴自不必说,那肯定让陆军眼红;此外,海军的军官们都是有文化的人,绝不会像陆军军官那样跟土匪似的把虐待部下当做是家常便饭。最关键的是,至少在目前我们所经历的战争中,陆军士兵总是在前线割草般的被敌人屠杀而海军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杰茜卡摸了下马克那一看就品质很好的烟盒,说道:“那既然都知道海军更舒服更安全,那都努力成为海军好了嘛,不参加陆军不就得了。”
“对,但问题是……”马克用食指轻轻的点着桌面。“问题是海军对入伍者的教育程度是有要求的,因为战舰啊,那都是超级大超级复杂的机器,没有一定的学习能力根本没法在上面工作——海军士兵需要至少具有小学毕业的程度,而陆军就无所谓,只要能走的动路扛的起枪,就行。结果呢,陆军和海军的人员构成就产生了非常大的差异:陆军士兵绝大多数来自农村而海军士兵绝大多数来自城市。那么,这又同时意味着,陆军士兵的民族也就非常单一……杰茜,你肯定明白,当‘农村居民’和‘教育程度低’这两个条件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哪个种族会立即‘脱颖而出’。”
“盎格鲁人咯。”杰茜卡立即给出了答案。
“是啊……”马克·布雷泽叹了口气,说道:“这很丢脸,但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我们的这个种族的同胞啊,住在首都以外的,可就七成都是‘功能性文盲’——认识些单词,却几乎读不懂任何句子。更可悲的是,许多人还引以为傲,他们认为越会读书越容易渎神,一个人这辈子只见过一本书就够了,那便是《圣经》;所以他们拒绝现代教育,小孩不去学校只去教堂。”
“这我听说过……”杰茜卡摇了摇头,说道:“甚至就是在马丁波利斯,我所认识的知识分子里,纯盎格鲁人也是绝对的少数……”
“可不是么……”马克·布雷泽又是长叹,而后说道:“那么回到军队相关的内容上……那我们的共和国陆军,近八成都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盎格鲁人;如果他们跟以往一样只认识《圣经》也就罢了,但现在一本《奋斗与复兴》却也在陆军之中流传甚广。这书啊,可就差不多把陆军对海军的嫉妒变成了仇视——陆军几乎全是盎格鲁人,而海军过半是远东人,剩下也以各类混血为主,所以这下陆军和海军由来已久的矛盾就将要‘进化’为种族对立了……”
“又是这本书……”杰茜卡几乎失声喊了起来。
“你知道这书?读过?”马克迅速射向杰茜卡的目光好似直接穿过头盖骨插进了她的大脑里。
“听说过……没读过……”杰茜卡这也不算全然扯谎,尽管没多久前还参加过《奋斗与复兴》的读书会,但这本书本身她只是粗粗浏览了一半。
马克·布雷泽沉默了一阵子,而后啪的一声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支卷烟递给杰茜卡。
杰茜卡接过这珍珠白的圆柱体,本准备直接塞进嘴里,但在瞟了一眼之后却惊诧不已的叫道:“五月花之星光璀璨!马克,你怎么搞到的这个?”
“我从海军退伍后就在新海岭当编剧……”马克·布雷泽噌的一声让桌上那纯银镀金的打火机窜出高挑摇曳的橘黄色火焰,说道:“你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的热门电影,三分之一剧本都出自我手——当然,我每部片子都会使用不同的笔名。”
“我的好上帝!”
杰茜卡虽是在惊呼,但却其实并不意外:当年以绝美的梦幻文笔让她着迷的马克·布雷泽日后不靠写作出名那才是天理不容吧!
然后,鬼使神差的,杰茜卡出了着险棋:她用貌似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哟,我的明星编剧,你消失了这么久,现在又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想着能把丢失过往找回来啊?”
这很冒险,因为如果马克给出肯定的答案,杰茜卡可就不好收场。
那么结果呢,马克肃然说道:“杰茜,你非常懂我。没错,我今天找到你,就是要说服你嫁给我——离了你,我无法再爱上任何其他女人。”
杰茜卡慌张了,她一边为自己在马克·布雷泽心中的地位自得,一边却又不得不痛苦的思索该怎么从这现在如若全力进攻就很难幸免的“旧友”手心里逃脱。
如果完全无法逃脱呢?
那就听之任之吧……反正如果德鲁责怪起来,她就说:“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对吧,你资历太浅,理应让一让。”
但马克目不转睛的盯着杰茜卡那因产后浮肿未消却愈发显得嫩泽的娇艳面容一言不发长达近五分钟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放肆的大笑。
已经初步感到自己可能被愚弄的子爵夫人杰茜卡喝问着:“你乐成这样,为什么!”
“哈……哈哈……”马克·布雷泽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液体,硬把笑容憋回去,说道:“杰茜,请相信我的话……你啊,可至今都保持着可爱的少年心性……呃,对不起,刚才我是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即便现在耶和华用祂趁手的闪电追着我劈,我也不会产生要当你丈夫的念头。”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杰茜卡可更加愤怒了——不管怎么说,她当年也曾放下身段逢迎过马克·布雷泽,可他现在却在宣告就算神逼他爱杰茜卡他都绝不就范。
“我想做什么?我唯一的目标就是为世界传播能够带来永久和平的真理。”
“怪!力!乱!神!”杰茜卡完全不留情面的操着标准秦语给出了这明显具有批判性的四字评语。
“哈……你的确真可爱……”马克·布雷泽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往桌子正中一摆,说道:“《奋斗与复兴》让你心生抵触,这很正常,因为那本就是精神病患者拼凑出的梦呓大全。要想建立一个人与人之间不会产生仇恨的完美世界,《圣经》都完全不管用,我们需要真正的平等思想……杰茜,记下这上面的地址,来听听真正可以从根本上解救我们这个腐朽社会的行动纲领是什么个模样!”
“你……呃……你……”杰茜卡思前想后了一番之后还是不留情面的问了句:“你脑袋没事吧?”
然而马克·布雷泽已经走远,他就算听到了杰茜卡的问题,多半也会义正辞严的回应说:“尽力让自己成为可以理解真理的明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