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走得乾淨,花盈緋連忙轉身步入樹叢間,急問:「樓兒傷勢如何?」戲法師、閔妍麗攙起樓敷,樓敷臉色慘白虛弱地搖頭,閔妍麗說道:「我先扶樓妹妹進車裡歇歇。」樓敷把稚童偶人交予戲法師,便由閔妍麗扶往幾尺外車馬去,上得卻是花盈緋的車座,樓敷原不肯,只聽得閔妍麗柔聲道:「夜晚寒涼,妳氣弱需調息,車內姐姐暖著爐,小睡片刻亦好。」樓敷思憶霍鴻雁也是待她這般溫馨,不願拂逆閔妍麗好意,點頭答應。
望著樓敷進入車內,長孫鏑不免埋怨道:「戲姨您怎讓樓兒姑娘犯險。」戲法師甚喜,嘴卻罵道:「就你會心疼人!樓兒武功又高又敏慧,經我教導幾日,居然活偶變已有此成,待得她熟練一、兩年,老婆子這門絕學也有傳人。」戲法師取下稚童偶人的魚鉤上的金帖,花盈緋接手啟封,帖裡書道:「龍馬負河圖、神龜背洛書,先古鯀禹堙洪水,天畀錫《洪範》九疇,今滕山幸得『伏犧洛河碑』,彞倫攸敘。『伏犧洛河碑』石筮天意奇文,是以滕山遍尋絕才高智之俊解詁,廣發英雄帖二十幀,重九盟會武林,世逢奇緣、天降祥瑞,當傳秘術謝邀。」
花盈緋闔上金帖,道:「滕山果然用伏犧洛河碑和秘術作餌,發帖二十,欲引紛爭、招搖搶奪。」長孫鏑雙掌握拳互擊,豪氣說道:「主子,咱們重九就上滕山,且看他們玩得什麼戲法!」花盈緋說道:「不急,眼下先解決鬼軍送棺一案。」蠡苑眾人商議,明日早早趕往盱眙縣,便各自入原先分配的車座睡下,那閔妍麗對花盈緋眨眼微笑,再向戲法師福身施禮,挽著戲法師回最末一輛車馬。
花盈緋執燭進入車內時,樓敷身蓋毛毯,已卸除易容,真箇鬢雲腮雪、粉妝玉琢,聽得她息氣勻暢,似無大礙,花盈緋伸手欲測其額溫,她卻翻身背對、繼續假寐,他便朝樓敷後頸輕吹,見她微顫,不禁低笑熄燭,探身鑽進毯內,不待樓敷反應,即深吻歡情,兩人鴛鴦交頸。
春魂騁情、琴瑟鳴歡,天光尚未亮,樓敷臥躺花盈緋懷中,共視那枚由羅列丟出的古魏圜錢,隙光下,愈顯陰幽。樓敷近日方知鬼軍送棺一事,奇道:「如此說來,鬼軍是人裝扮的?」花盈緋析道:「那棺中應是藏有兵器,藉鬼事令官家百姓生畏,夜不敢出,即使撞見,亦道鬼軍,此乃仿傚曹阿瞞摸金之計,不難破謎。」樓敷說道:「我不明白,既然鬼軍送棺,又何必牽扯麻叔謀,鬧得人盡皆知,徒增風險。」花盈緋回道:「此事也不難理解,麻叔謀監督運河,比起陸道,水道更易運載軍資糧草,蜀王楊秀縱使身死數載,朝中仍存勢力,瓜子欲將蜀王故臣推位得到督護一職,如此東南運河水域盡掌其手,可截兵阻道、運資籌糧。屆時反叛事態嚴重,不利大隋。」樓敷訝道:「不想行軍作戰比練武難多了⋯⋯那下任執位督護之人,不就瓜子手下?」花盈緋雙臂摟抱樓敷,嗅聞她髮間馨香,淡笑道:「我的樓兒可真聰明⋯⋯欲瓦解瓜子勢力,須得找出練軍藏兵之所。」
翌晨,長孫鏑見岑景仁口鼻縛帕,在爐架邊攪煮黑色汁液,行為頗詭祕,長孫鏑摸近,欲瞧一瞧攪煮何物,岑景仁卻冷冷喊道:「站住。」長孫鏑說道:「我也不來和你爭食,你忒也小氣。」自離開豐井村起,岑景仁就隨身攜帶一隻小箱籠。誰沒有些私物,長孫鏑原也不在意,然而兩人同車久了,長孫鏑注意那小箱籠中,全是雞卵般大小的鮮綠莢果,果皮看似臘質,若干日前,莢果變得稍微淡棕乾枯,岑景仁就一刀刀將果皮割出裂口,流出色白的混濁水液。
說也奇怪,水液暴露於外數時辰後,質地色澤愈發濃稠深褐,似蜜,嗅之微甜,令人心曠神怡,岑景仁把這些濃膏刮了下來,今早始熬煮。蠡苑護衛幾人正打水回來,準備烹煮早食,不禁問道:「鏑哥,景仁兄弟作甚?奇怪啊。」長孫鏑擺手道:「少見多怪。他本就奇怪。」岑景仁又自車馬中拿出琉璃椀,裝盛這些純黑的凝固膏物。花盈緋下了車馬、步了過來,眾人見家主已起身,也不再繼續耽擱,另起爐煮食。
「此物可是產自拂霖的『底也伽』?」花盈緋隨口問道。岑景仁聽花盈緋說出「底也伽」之名,大是詫異,但想蠡苑商團遍遊天下,鮮少奇物不識,何況花盈緋曾居波斯,當知此物,岑景仁由懷中取出一朵乾壓的紅花,活時應是異常嬌豔,他說道:「米囊花。」花盈緋接過乾花細視,說道:「聽聞西土的希底結河畔,有處河間之地生長米囊花,拂霖、天竺、大食諸國派人前去河間之地取籽,特意植栽,不想中原竟也有。」岑景仁端高琉璃椀,有些難為情的說道:「底也伽解毒抑疼的藥效極好,加入牛乳煮粥,可調肺養胃⋯⋯這⋯⋯這是給你的。」花盈緋微微一笑。
至午,戲法師辭別眾人,樓敷依依不捨,眼眶濕紅問道:「戲姨,何時再見?」戲法師輕撫樓敷頭額,道:「好孩兒,戲姨真心喜歡妳,只是我和妳廚叔性喜自在、浪跡天涯,有緣終會。」轉頭向花盈緋再道:「瑯兒,莫忘戲姨的提醒。」蠡苑眾人拱手施禮,目送戲法師遠去,車馬即啟程。
於盱眙縣客店休憩一夜,再北行數日,蠡苑車馬隊進入宋城縣。此期間,花盈緋潛心點撥樓敷笛韵指法和擒王搏虛招,樓敷出身樓蘭教坊,音律舞踊本高,加之活偶變技藝,摹肖花盈緋愈發神似。
宋城縣為一河城,依倚宋城碼頭繁榮,乃通濟渠樞紐重鎮。渠道西東分引洛陽、滎陽眾水,因公家商旅往來,碼頭附近店舖酒樓林立,渠面舸艦彌津,匯聚千萬舳艫,載運白稻淮鹽、香茶桑絲等貨流,可謂八方輻輳、昧旦永日。花盈緋方抵兩日,已於宋城碼頭北岸,重金購置一間高棟大屋,作為蠡苑的哨探驛站,並不運營。
這日,花盈緋和蠡苑眾人,閒暇採辦碼頭上的流轉商貨,眼見處處通衢廣闊、商隊雲集,長孫鏑不禁歎道:「麻叔謀死前也算報效朝廷了。」未久,就聽得不遠方傳來驚呼,眾人趨前觀看,原來是一名書生擲刀行兇,讓兩名男子抓住。
兩名男子不僅高身壯體,相貌更是威儀堂皇,其中一人,褐袍革靴、腰服畲刀,性似沉默寡言,他扶坐倒地的盲眼老嫗,那老嫗懷中兩三歲年紀的女孩兒,臉淌鮮血,痛得顫抖。樓敷瞧女孩兒額傷甚深、稍稍破相,心下淒疼,岑景仁適時遞予樓敷一隻藥盒,樓敷接過,忙上前蹲身替女孩兒敷藥,又自腰帶裡取一片花鈿,藉藥沾黏在女孩兒的額頭,遮住傷口,溫聲道:「小妹妹不哭。」女孩兒本怕沉默男子嚴峻,只敢噤聲抽泣,此時眼現一名美哥哥安慰,便撲入樓敷懷內,方放聲大哭。
沉默男子凝視樓敷好一會兒,抬頭正與花盈緋對望上。花盈緋微微一笑,他鄉遇舊識,沉默男子即刁鋒,另一人不消說,自是柴紹。柴紹驟見樓敷挺身幫助女孩兒,先是一愣,不想世間竟有如許美公子,再見蠡苑當家主花盈緋,心下卻一緊,此人於京城大興攪弄風雲,設局世族貴胄拋擲千金賽馬,撈錢奪藥、反制夏侯氏,乃棘手人物,此時又現身宋城裡,難不成和他們目的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