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锈之骨(1)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0:31
总字数: 2327
1.
在红色的晚霞里悠然散漫,一抹残云以最浪漫的姿态流逝。那弥漫着尼古丁烟雾的小巷里,缭乱的黑发随意垂下,笔挺的黑色西装,修长而骨感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男人那涣散的目光在看着谁?是我急速流失的生命,我的呼吸,还是我逐渐黯淡的目光,这一切都在眼眸中的最后一丝光明陨落。
我在火车上认识了他,是他率先向我搭话,他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与他白皙干净的皮肤是多么的相衬,那双黑眸沉寂而神秘,窗外的光落在他的黑发上闪闪发光,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庄严神圣。他微笑着询问我手上的书,我下意识的看向我的书封,布朗肖的《黑暗托马》。
“布朗肖是位相当有意思的作家,他受困于自己的空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个隐秘又广阔的思想空间,不断对话,相识。”他轻笑着对我说,看似像是在微笑的双眼却让我多留神了几分。我与他之间隔着一个过道,即便如此也不断移着身子凑近,他坐在椅子边缘,我将耳朵靠近他,二人像忘记了自己身在列车上。
他说话有一种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富有磁性又温柔的声音,刚刚好在我可以听得清的距离,让我像浮在水面的漪涟上,不知不觉的往下沉。
“你怎么断定托马和安娜是因死亡而相爱?”我好奇的问道。
“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捂着嘴,垂下眼,静止不动,过了片刻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托马的一切都无限接近死亡。
我早已知晓这个答案,我虽同与安娜是女子,但我并不相信人会因另一个人的“死亡”而被深深吸引。这种行为根本不符合逻辑,有逆于我的想法,但当我看向他的眼睛,那些半信半疑的想法都融化了。
“你相信吗?”我躲闪着目光,总感觉在与他对视时,我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他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眼里的情绪也毫无波澜,我脑里的警铃不断嗡嗡作响,可我却忍不住想与他更靠近。
对于危险的刺激与紧张感,锲而不舍。
我想知道更多,哪怕一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哪怕下一秒他就会露出獠牙,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你相信吗?或许这就是真相,或许我就是安娜,或许这也是假想,你又会怎么样处理,我都想知道。这就像是对猎物产生的探究心理,想一层一层剖开,去更深入他的内心。然而并没有那么简单。
“人是千变万化的,我也并没有相信或完全不相信,而是觉得很有趣。而人就是这样不是吗?对他人的心理感兴趣,所以才会去揣测。”
我心一颤,沉默片刻,看向了窗外,朦胧的山雾弥漫,模糊的轮廓,依稀能看见底下有零零散散的房顶,明明是很黯淡的画面,却让我凝神许久。那看不穿的山影,周围有茂密的树林,阴云笼罩着天空,在我看来略带几分压抑。
拉斯卡曼(Lascaman)就快要到了。
我回过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细碎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倾着身子,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但我刚刚明明还感受到他的视线,睡得还挺快的嘛。那裹在阴影下的神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火车铁轨“咯嚓咯嚓”的声响,让我即便困倦也难以入眠,最终精神有些浑浑噩噩的。我想起了某次在故乡,也听过这样的声音,在哪里呢?在火车道栏杆前,我看见有个男子,他安稳的躺在铁轨道上,闭着眼睛,火车“咯嚓咯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被吓得瞪大双眼。
那一天,天气很好,配上血液飞溅的画面,火车从他身上碾过来,身体被分成了三段,头,身体,脚。头因为冲力滚了过来,脸正好面向着我,我感觉他是笑着的,幸福的笑着,铁轨道上都是流出来的内脏,血红一片。我从刚开始的惊愕恐惧,变得很平淡,矮小的身子看着那大大的头颅。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画面仍然是记忆犹新,他的脸孔即邪恶又光明。邪恶不是因为他死去了,是因为他扰乱我的脑袋,时而放大时而尖锐,而光明是因他让我如此清醒。火车的铁轨声很快又钻入我的耳朵,尘烟飞扬,除了我,还有谁看见他最后幸福的笑颜。不久后,人们到火车轨道上捡走他的遗体,他的头颅被白布盖着,而我被带去警局做笔录。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一张桌子,对面坐着两名警官,不断的重复着一样的问题,四面灰墙像不断靠拢又庞大的怪物,短缺的氧气让我似搁浅那般抬不起头,眼前明亮的只有那两双骇人的双眼。
“若琰,你在说一次火车靠近死者的时候,死者的表现是如何的。”
我张嘴想要吸入更多的氧气,目光涣散,听见问题时再次回想起他的笑颜,飞舞的血红,和吵杂的铁轨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只是那样躺着。”
他有很柔软的头发,一身的白衬衫也很适合他,只是一瞬间就被埋没了。
“我想回家!让我回家!”
我无法控制的回想起他的脸孔,他断裂的模样,鼻尖好像还留有尘烟的味道。他飞扬的黑发,还有被火车车轮碾过时最后一抹白色,刻在我的眼里。
“拜托!我好难受!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混乱间,漆黑掩盖了我的视线。倒下的椅子,乏力的我,还有令人厌恶的灰色墙壁。
睁开眼时,额头上密布着冷汗,恍惚的直起身来,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淡淡的笑着,眼里却只是一片死水,剧烈的反映着我的狼狈。白衬衫,细碎的黑发,温柔的笑颜,一切都与他如此的相像。耳边还是熟悉的铁轨声,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一样的座位,一样的脸孔,脑袋也渐渐脱离梦境了。
“做噩梦了吗?”
我思忖片刻,才反应道,“也...不算噩梦。”
他听后没再说什么,而我自顾自的想着,如果我觉得这是噩梦的话,那么不就代表我的过去都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