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 念柒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上午11:01
总字数: 5175
不亏是雷米的文字。
那本翻阅多年的小说静静地躺在手上。
我开了家图书馆,养了几只猫,建了个咖啡吧,取名‘念柒’。
看着我老是拿着那本书,跟我相熟的年轻人都会问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书那么好看,让我一直拿着它翻阅。
我说,没什么好看的。
“奶奶,您说这没什么好看的,您又为何一直看呐?”说话的是几年前帮过一回的姑娘。
不知怎的,我总能在她的身上看见昔日的自己。
当作是前车之鉴吧,最后还是和她说了:“我看的,是这个。”我指着书签说道,上边画着两个女孩,一个穿着红色连帽衫的女孩眯着眼笑,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看着她。
床边的窗开着,微凉的风带着满山的花香吹进屋子里,我躺在榻上,霎时间便把我带回了多年前。
与她的初遇,是在那间寥寥几人的幼儿园里。
“送给你。”那时候她便比我高一些,蹲下身,拍着我的背,把手中的羽芒菊递到我面前,“小菊花,送给你,别哭了。”
小时候的我是个爱哭鬼,几乎每次上学前都得哭一遍,幼儿园里的人都见惯不怪,没人搭理我。
以致于新来的她一哄,把我错愕了五秒。
我吸了吸鼻涕,“谢谢你。”
思索片刻,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喏,给你吃。”
然而,她却只是接过糖,捏着包装好久都没拆开来吃。
我心生疑虑,这人怎么不吃呢?拆不开吗?
我叹了口气,又拿过那颗糖,撕开了包装,再递给她,“呐。”
见她像是第一次吃到一样开心,我莞尔道:“还想吃哪种口味的,明天给你带。”
“哎,我给你糖,你做我朋友呗?”小时候的我就爱交朋友,下至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上至牙都没剩几颗的老人。
我的交友范围很广泛的。
“我叫沐笙,喊我沐子就行。”我伸出右手。
她似乎有些欣喜若狂,咧着嘴对我笑,点点头,擦了擦手才握上,“我叫染柒,很高兴认识你!”
虽然如此,但我总喜欢叫她染儿。听起来可爱一些。
她生得漂亮,左眼角还有颗泪痣,白白净净的,尽管被厚厚的眼镜挡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依旧不减。
“走吧!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们!”
因为其中最好的朋友是院长的女儿,宇洹,院长的办公室便是我们仨人的秘密基地。
后来上了小学,大家都散了,我们却恰巧分到了同一间小学。
不过因为不在同一班,关系淡了。
我不喜欢改变,从幼儿园,到小学,可谓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是那段时间,我的同桌向我伸出了左手。我叫她维尼熊。她的各个方面都比我优秀,近乎小学六年,我都在追着她跑。
四年级那会儿,我和染儿才终于分到了同一班。
“又同班了呀!”
“嗯,又同班了。”
“我们是同桌诶!”
“是呢。”
前一年她成绩进步了,才终于和我同班,所以很是兴奋。
但那年,维尼熊转校了。我像个断了线的傀儡,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
几年后,我们都成功升上了初一,关系也更近了。
我俩的班之间隔着一间课室,每次下课,她都会拿着她的画册,站在门外等着我。
她的画很好看。我敢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优秀的画家了。
有次班里的同学把老师惹恼了,拖了十五分钟才肯让我们下课。我看向门外,使着眼色,用唇语说道:“你先去下课吧,别等我了。”
“没事,我吃很快的。”染儿也用唇语跟我说着,晃着画册,“我画画!”
我莞尔。有时候想,一生中能有这么一个人,当真幸福。
结果呢,当然是我俩狼吞虎咽才勉勉强强在铃声打响前回班。
“对不起啊!”
是愧疚,也是感谢,我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只又摸出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呐,只有这颗了,给你吃吧。”说起来,那颗糖的包装、味道,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她还是一样接了过来,没打开。
“害,帮你开!”我便再次替她撕掉了包装袋,“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了!我真的爱死你了染儿!”
她愣了会儿,接过糖,低着头轻轻的笑。
“笑啥呀?”
“没。我也爱死你了。”
每次放学后染儿便会随我回家,晚些再等她父亲接她。五点多的时候,我们最是喜欢到附近的公园里荡秋千,去家后的那条街撸猫,聊班上、乐队里的八卦,还有她的追求者。
“我们家染儿,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我总爱这么调侃她。
“沐子!”
“哈哈哈哈哈!哎,你会答应他的追求吗?”
染儿摇摇头,思考了一阵,很严肃地看着我说,“我不会喜欢他的,你放心。”
坐在秋千上的我差点没摔下去,“不是?我又不喜欢他,你怎么说得跟我喜欢他似的。他不是我的菜好嘛。”
“啊?”
“啊什么?你要是喜欢就放心去吧!”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不过你可不能见色忘友啊!哈哈哈哈!”
染儿似乎害羞了,握紧拳头朝我的背后砸去,不过也没使太大的力气,锤了两下便放弃了。
“沐子,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染儿望着蓝蓝的天空,问道。
“没啊。”我说的是实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一个女生跟你告白,你会接受吗?”
那时候我算是个刚入‘腐’门的小腐女吧,只歪头想了片刻,道:“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吧。同性恋也没什么呀。”
是嘛,像大飞、丞哥,不也挺好?
大约是四月中旬吧,有一件挺印象深刻的事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一如既往地,我们又到了公园。
她说她有话要跟我说。
“沐子,如果我说,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了!我给你们嗑CP还来不及呢!”我像是嗅到了什么八卦的味道,又问了句,“谁呀谁呀?”
“……没什么。他今天跟我表白了。”染儿说的‘他’自然指的就是追求她的那个男生。
“噢?你们在一起啦?”
“没。我拒绝了。”
“为什么啊?”虽然有这样的心思很不好,但我还是会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心里捣鼓着什么,我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染儿笑了笑,问我,“你想听明面上的还是真实的?”
“你说说嘛,怎么就拒绝人家了呢?之前闲着无聊,我还和瑚蝶她们怂恿他呢!”
“……明面上呢,我就说我不想那么快谈恋爱,怕影响学习,”染儿顿了顿,转头看着我,“真实的呢,就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唔。也是,如果有了喜欢的人还答应别人的追求那真的太不道德了。”
“沐子,你不好奇……”
“哎!快走!”她话音未落,我便把她拉下秋千,迈着步子走出了公园,“走!不要回头!”
见我紧张兮兮的,染儿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了?”
“后面那个,骑着摩托的印度人!”我牵着她的手,一边回头望了望,一边对她说,“刚才我们去的路上我就见到他了!看他好像不怀好意的样子,咱们还是快走吧!”
“啊?”染儿刚要回头望,被我掰了回来,“别让他注意到我们已经注意到他了!”
比起染儿,我对小区的结构自然是最熟悉的,拉着她走到大路,一路疾行,不出五分钟,我们便拐到了我家的那条巷子。
“!!!”
岂料,那摩托车竟赫然停在街头的芒果树下,那人看着我们着急忙慌地回来,竟是十分自然地向我们打招呼。
虽说再走几步便是我家了,但直觉告诉我,此刻开门回家不妥,便又拉着染儿径直往前走。
见我们没有停留,身后的摩托车发动了引擎,那人以不会撞到人的速度追在我们后头。
前面出现了两条路,一条小巷,一条大路。
“跑!”我也没功夫细想了,本是打算往巷子里逃的,手却放开了染儿,自己往前走,往大路跑。
等我跑出来时,只见染儿惊慌失措的往四周寻找着我的身影,时不时的回头望一下身后。
我这才重新牵着她的手跑,一直跑,跑回家。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镇静下来,开锁回家的,只知瘫在椅子上的时候我的四肢都在颤抖。
那事真真是心有余悸,我看着染儿,心里却有了奇怪的想法——我们,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过,总算是没事了。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父亲的警告告一段落,没想到这只是个序章。
至此之后,染儿的父母便不再放心让她过来我家了。
“喂,昨天孕妇好像生小猫咪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我只趁着下课时间跟她说,“有时间你过来一起看看呗。”
‘孕妇’是我们给家后那四只野猫中其中一只取的名字。
“难了。”染儿的眼眶从一进校门开始便是红着的,似乎哭了一整夜。
“你怎么了?昨晚哭了?他又找你了?”
‘他’是染儿的前任,不是追求他的那位。
“没事,我昨晚就是看撒野看哭了。”
“看了一整夜啊?”我明显知道她并不是因为这事哭的。
“嗯。哈哈。”
“真丑。”
“……”
后来知道她哭了一晚上的真正原因,还是在那年的八月——她的父母终于还是离婚了。
她的家事我也知一二,离婚的事我多多少少也预料到了。但我还是很生气。我气的是,这么大的事,却是其他同学先知道的。
于是,我去找了染儿。
“你父母离婚了?”
“嗯。抚养权归我妈,我爸回砂拉越了。”
“你怎么没跟我提起?”
“……其实你应该很早就知道了的。”
我苦思冥想,这才想起那日早晨她让我检查她的眼睛消肿了没。
“可是,你不是说的……”
“看小说对吧。但是真正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想一想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第一名吗?!!”
我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我说话。
而我本该放下面子慰问她怎么了的。
但我没有。
“第一名怎么了?第一名就活该听懂别人话里的话吗!”我没忍住,报了粗口,“我他妈又不是天才!”
“你他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以为你会亲口告诉我的,可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最后一个知道关于你的事?!”我见她也没反驳,继续吼道。
“谁和你是好朋友?是就不会放开我的手!”染儿吼道,“你知道被追那天我多怕吗!你知道即使如此我还要求我父母让我来你家吗!你知道因为这事,他们吵得更凶了吗!”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染儿的泪已经忍不住了,终于像断了的线直直往下坠。
染儿哭泣的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以前小学时期就经常惹哭她。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真以为我只有你了?”
我愣住了。
“你自己想想,从宇洹,到韦霓,再到现在的瑚蝶,有哪次你回头看看我了?”染儿说得很激动,“你想想啊!为什么我在你后面跟了快十年,你一眼都没给过我!”
“我……”我噎住了。
“你怎么就是不会长大呢!”
“你凭什么让我一直围着你转?我很闲吗!”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她吼的越是大声,我的大脑越是空白。
“难道只有你能交新朋友吗?难道我不能有所改变吗?我的家破了,我得靠自己了,我不可能还可以做回那个傻逼染儿!”染儿崩溃的发泄着,随后深吸一口气,低着声音道:“我也不能只有你。”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滚了下来,她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替我抹去眼泪。
“别闹了,沐笙。”染儿平复语气道,“到此为止吧,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说完,染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站在原地带了好一会儿,我想起找她来的目的。
“不是说好一辈子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
结果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吃桃子味的。
多年后,我老了,记忆出了问题,只是因为花香的味道,产生了普鲁斯特效应。
“奶奶,后来呢?”姑娘竟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床榻便。
我摇了摇头。当真不记得了。
“啊?这么是这种不欢而散的结局啊?”
我望着窗外,窗外的山坡上种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我却在寻找不可能出现在那堆花丛中的羽芒菊。
“姑娘,以后这片花丛,多种些羽芒菊吧。”
“奶奶,你是不是糊涂了?羽芒菊是野花,您都失败了,我怎么可能种得了啊?”
“……那以后,给我多放些水果糖吧,买些其他口味的。”
“可是奶奶,您不是最喜欢吃桃子味的吗?为什么要换啊?”
自然是等再见到她的时候能够给她补回去,“麻烦你了。”
“行吧,我看看。”
姑娘离开后,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只能窝在床上的老人,还有满屋子的雏菊。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念柒。思念染柒。
朦胧中,我好像看见一个身穿浅蓝色校群的女孩流着泪,站在一个正趴在一堆高数卷子上犯愁的女孩前。
“呐,我教你高数,你做我对象呗。”爱哭鬼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颗桃子味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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