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摇摇头，像是要把不适感晃掉。

  “你怎么出来的？” 夏佐握住米琳向他伸来的手，借力跨出敞开的仓门。

  米琳显摆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上的胸针。

  接着，二人的视线同时往某个位置集中，然后慢慢走上前。

  周遭的人都还未从虚拟世界归来，偌大的宴会厅里，夏佐和米琳是唯二清醒的人。

  “不把其他人叫醒吗？” 米琳看了看周遭封闭着的现实体验感触仓，问道。

  “人太多了，这样效率太低，其他还没获得解救的人可能会陷入危险，而且太多人会造成场面混乱，难以控制，犯人有可能趁乱逃跑。” 夏佐说着，和米琳走到了美杜莎所在的机体旁。

  二人站在那台机体前，夏佐隔着玻璃窗观察着美杜莎，米琳正想像刚刚那样用胸针撬开仓门，却发现仓门接口处有一道缝隙，手指卡进缝隙中，几乎没费太大力气，仓门就被推起。

  夏佐探了探美杜莎的鼻息，再量过她的脉搏，接着对米琳摇了摇头。

  米琳身为检察官，虽然接触过不少案件，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一时间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往夏佐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些。

  “......她的装扮......我们刚刚在第三个虚拟世界里看见的那个女生，也是美杜莎的装扮吧？” 愣怔后，米琳看着已经毫无生气的女生，她的装扮和记忆里的某个人突然重合在一起。

  夏佐一愣，恍然想起，在虚拟世界里见过的每个角色都有着不同的扮相，在虚拟世界里，因为逻辑思维都受到了影响，所以根本不会认为有任何问题，就好比做梦的人不会认为自己在做梦，所有不合逻辑的事都会被大脑合理化。因此，当时陷入虚拟世界的夏佐根本没有发觉任何异样，现在回想起来，出现在虚拟世界里的大多数角色都有着奇特的装扮。

  “第一个世界里的角色没有特殊装扮，非要说的话，我看不清当时和我对话的人长什么样，那位......‘哥哥’。” 夏佐开始回忆。

  “第二个世界是吸血鬼。” 米琳也开始回想。

  “不止吸血鬼，还有一位装扮和你一样的......女巫” 夏佐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米琳的装扮，补充说道。

  “......我没看见女巫。” 米琳皱着眉，有些疑惑。

  “你在第二个虚拟世界经历的是什么？” 夏佐有个迫切需要得到确认的推断。

  “......我看见有人被打，我救了他。” 虽然不明白夏佐为何这么问，米琳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所经历的虚拟世界，‘我’是被打的人，然后有人救了我。” 夏佐说出自己的经历。

  “我以为我们所经历的应该是一样的。” 米琳不解。

  “故事线是一样的，只是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不一样，” 夏佐向米琳解释，接着问：“你分得清虚拟和现实吗？或者说，在第二个虚拟世界里，你所经历的一切，在现实里有没有发生过？”

  “......好像......有。” 米琳被夏佐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晕乎乎，极力回想后，回忆起了很久以前曾发生过相似的事情。

  “我知道了。” 夏佐点点头。

  “等等，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米琳伸出一只手，制止他继续自顾自地理解，毫无解释的意思。

  “虚拟世界里的所有场景都是真的，学校后的小巷、学校的厕所、教职员办公室，都和真实世界的一样。” 夏佐说明着，同时转身往某个方向走去。

  “确实是这样没错。” 米琳微微点头，也跟上他的脚步。

  “那么，假设，所有虚拟世界里的经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夏佐走到了某个现实感触体验仓面前。

  “你的意思是？” 米琳跟着夏佐停下了脚步。

  米琳看见了那现实感触体验仓里，表情狰狞，眼睛布满血丝的吸血鬼，瞬间寒毛直竖，米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夏佐倒像是早有所觉，也因为职业关系，他早已习惯直面形形色色的尸体。

  夏佐伸手去推开仓门，果然不出乎他所料，仓门被轻易推开。

  “看来，这机器被设定了只要使用者失去生机，就会自动打开呢。” 夏佐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是之前和你争吵的吸血鬼吧？” 米琳看着那具尸体，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对。” 夏佐看着不瞑目的吸血鬼，像是直直盯着夏佐，令人心里发毛，夏佐将他眼睛合上，同时回答着米琳的问题。

  “如果按照你说的，虚拟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这是复仇吗？” 米琳将视线从死去的吸血鬼身上移开。

  “应该是了。” 夏佐点点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代表......” 米琳似乎想到了什么。

  “代表还有一个牛头人也死了。” 夏佐将她的未尽之语说完。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查看所有陷入虚拟世界，扮演牛头人的人，试图找出那一个很可能已经了无生息的人。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大厦之外，漆黑寂静的夜晚像是虎视眈眈着掠夺生命的怪物，在属于诸怪的夜晚露出了獠牙。

  夏佐和米琳穿梭在众多运行着的机体之间，很快地发现了要找的目标。

  在附近的机体都发出运行的声响时，那唯一一台已经停止运行的机体无比显眼。

  夏佐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人头上的牛头面具，二人看着眼前失去生命的这位老师，内心沉重。

  “......我们来整理一下情况。” 沉默了一会儿，夏佐率先开口。

  “嗯。” 米琳也跟着强打精神。

  “根据虚拟世界的经历，很明显的，吸血鬼和美杜莎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欺凌了‘我’。那么，帮助‘我’的牛头人为什么也会死？” 夏佐右手习惯性摸了摸下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说，‘我’，并没有得到牛头人的帮助呢？” 米琳忍着不适感，反复端详牛头人的面貌，似乎想到些什么。

  “哦？” 原本低着头的夏佐立马被米琳的话语吸引，连忙抬头望着她。

  “这位老师，还蛮‘出名’的，因为他有个不学无术，顽劣还爱惹麻烦的儿子。” 米琳仔细地回忆着以前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八卦。

  “你知道谁是他儿子？” 夏佐立即追问。

  “虽然不知道，但也不难猜出吧？吸血鬼之前撞到你的时候，一副想找你麻烦的样子，但他一喝止，吸血鬼就歇了惹事的心思。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的模样还有几分相似。” 米琳分析着。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 夏佐立即明白米琳的意思。

  “牛头人并没有帮助被人欺凌的‘我’，而是选择包庇他的儿子。” 米琳抢先说道。

  夏佐无言地点点头。

  “仅仅为了对这三个人进行复仇，为什么他要大费周章让那么多人来到这里？万一出现变数，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米琳眉头深锁。

  “如果，那个人并不知道是谁霸凌‘我’呢？” 夏佐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啊？” 米琳不解。

  “我们都忘了，故事里，还有一位‘哥哥’的存在。” 夏佐伸出手，敲了敲身旁一台机体的玻璃窗。

  “你是说，‘哥哥’想要为‘我’复仇，但却不知道复仇的对象是谁，所以才策划了这起事件？” 米琳说出来的那刻，都觉得有些荒谬。

  “你有听说过林生有弟弟吗？” 夏佐迅速锁定拥有极大嫌疑的目标。

  米琳摇摇头。

  “我听说，林生在进行的研究，与人体的大脑记忆有关。” 夏佐盯着身旁的一台现实感触体验仓。

  “那样的话，假设这台机器就不是为了让我们体验虚拟世界，而是为了读取我们的记忆，找出当初欺凌他弟弟的人，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米琳很快地理解夏佐的意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台机体。

  “人有可能说谎，但大脑的记忆不会骗人。在虚拟世界里，他以熟悉的场景作为诱导，大脑会自动调动起曾经的经历与记忆，而对那个场景没有记忆的人，会根据他所设定好的程序去‘扮演’他弟弟。” 夏佐慢慢理清思路，尝试理解那个人的意图。

  “......只是为了向霸凌他弟弟的人复仇，就杀了他们......吗？” 看着三条鲜活的生命的逝去，让米琳感到相当难受，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法去制止那些人的恶行。

  “......米琳，你经历的最后一个虚拟世界是什么？” 听完米琳的喃喃自语，夏佐沉默许久，才开口问道。

  “牛头人啊，怎么了？” 米琳转头看着身旁的夏佐，反问。

  “应该是因为你更早脱离虚拟世界的原因，我所经历的最后一个虚拟世界，是在不断往下掉。” 夏佐点点头，说出了在最后一个虚拟世界的经历。

  米琳只是呆呆地望着夏佐。

  “我刚刚说了，我们会根据他的设定去‘扮演’他弟弟......他弟弟，很可能是跳楼自杀了......” 这个猜测，令夏佐感到无比难受。

  二人顿时沉默，气氛压抑，令人有些难以喘气。

  “总之，我们得先找到林生，不管他的动机合不合理，他都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米琳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嗯。”夏佐同样认同米琳所说的。

  忽然，记忆里，‘哥哥’温柔地拆下‘我’脸上缠着的绷带的场景一闪而过，夏佐瞳孔顿时放大，连忙往某个方向跑去。

  那是一个位于绝大部分人视线死角的地方，宴会厅里的主柱几乎遮去了大半投向那台机体的视线，要不是夏佐曾看见那个人进入那台机体，或许还难以发现。

  “呼——呼——” 跨越整个宴会厅来到角落的夏佐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看着敞开的那台现实感触体验仓。

  “这个是......” 紧跟着夏佐的米琳也同样看见了。

  “快走！” 夏佐没时间解释，拉过米琳的手又开始跑了起来。

  角落的机体空无一人，座位上散落着不知被谁遗留下来的绷带，干净洁白。

  忽如其来的拉力让穿着高跟鞋的米琳踉跄了几步，但她很快地调整好脚步，跟在有些急躁的夏佐身后。

  皮鞋与高跟鞋鞋跟与铺满光滑大理石的地面碰撞，清脆而慌乱的响声回荡在偌大的宴会厅里。

  夏佐和米琳来到电梯前，夏佐按下往上的按键，方框的红灯亮起，电梯上方显示的层数不断下降。

  “你为什么那么着急？我们要去哪儿？林生很可能已经逃离了这里，我们不应该去追他吗？” 米琳被此刻的紧张气氛影响，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林生在哪儿，但我不希望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夏佐眼神不离电梯上方显示的数字。

  电梯门缓缓打开，夏佐几乎在电梯门还半开时就闪身进去，还用眼神无言地催促米琳快点。

  米琳进了电梯后，夏佐立马按下最高楼层键，也是一开始电梯所停留的那个号码，因为着急，夏佐焦急地按了许多次关门键，电梯门还是没有随他心意地加速关上。

  “林生扮演了木乃伊，还假装是服务生，对吗？” 米琳打破沉默。

  “嗯，假扮在现场的服务生可以更容易地掌控有可能发生的事件，还可以监督所有宾客的动向，确保所有人都有进入现实感触体验仓里。特地连嘴巴也用绷带封上，应该是怕有人会和他对话，若是熟悉的人认出他的声音，他的计划也有可能白费。” 夏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那跟我们来顶楼有什么关系？” 米琳刚问完，电梯门已经开启。

  夏佐和米琳走出电梯，眼神看着正前方，一道人影站在栏杆处，双手靠在栏杆上，像是在享受夜晚的凉风。

  林生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到来，转过身，面对着他们。

  “林生，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米琳看着一身洁白的衬衫的林生，责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林生笑笑，对于有人能追到这里感到有些惊讶。

  “人是你杀的，那你就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接受法律的制裁！” 米琳眼神冷凝。

  “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呵呵，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让他们都付出代价了。” 林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咄咄逼人的米琳和至今沉默不语的夏佐。

  “你有什么想说的，之后可以慢慢说。” 夏佐说着，放轻脚步向他走去。

  “没什么好说的。” 林生轻笑着摇摇头。

  “我想和你聊聊。” 夏佐继续朝他走去。

  “......呼......既然你都猜到我想干什么了，何必呢？” 林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撑着栏杆，微微使力，整个人坐在了栏杆之上。

  “你的过错该由法律来定夺，而不是就这样往下跳。” 夏佐朝着他大喊。

  米琳被林生突然的举动吓到，回过神来后，不敢再用语言刺激他，而是慢慢向他靠近。

  “法律定夺的，是我杀了他们的罪，但那不是我的过错，我的过错，是没能保护好我的弟弟。” 林生早就发现夏佐和米琳想阻止他，但他毫不在意，仿佛对自己既定的结局胸有成竹，只不过言语之间充满忧伤。

  顶楼的夜风呼啸而过，夏佐和米琳精神紧绷着，丝毫不敢眨眼，害怕冷风一掠过，那人就摔下去了。

  “谢谢你们，曾经帮助我弟弟，他其实，蛮希望能和你们成为朋友的......” 林生看着朝他扑来的两人，洒脱地笑了，笑容悲伤。

  夏佐和米琳同步冲上前去，巨大的冲力让他们狠狠撞上了栏杆，伸出去的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被夜晚的黑暗包围的底下，什么也看不见。

  十二点的钟声从不远处的钟楼响起，夏佐和米琳还是无法回过神来，只愣愣地感受着寒入心髓的冷风，无法动弹。

  那个人落下前的表情，将如此刻响彻了整个夜晚的钟声，萦绕在两人每个夜晚的噩梦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