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你便是咱们沈府的丫鬟了，可一切都要以沈府为先，记得要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丢了沈府的脸面……”

祝晚笑小心谨慎地一路跟在沈嬷嬷身后，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在沈府当丫鬟的规矩，她听得认真，垂眉不敢有半点反驳。

很快的，沈嬷嬷把她带到离正房相当偏远的后覃房。“这里便是你今后的住处，与其他丫鬟住一块儿，等会儿你们再一一认识。”

“是。”祝晚笑乖巧地应下。

“每日丑时，即第一遍鸡鸣，你们这些丫鬟和家丁就必须得起床，打理好自己后，便去各房伺立在主子左右，备好盥漱栉靧之具，伺候主子们洗漱。随后，便开始清扫府内各处，亦或者等主子吩咐，到时候自然有其他丫鬟予你安排，你就尽管听她们的便是。”

“是。”祝晚笑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了，你暂且顶替赎身回乡的沉香一职，即咱们沈小少爷沈伯意左右，可明白？”

“是，奴婢明白。”

听到她的答应，沈嬷嬷总算把该说的都说完，转身便离去。

祝晚笑这下才能抬头挺胸，舒展一直弯着的腰身。

她是从西边流落而来的难民，西边战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纷纷离开西边，全往其他县城涌去，她亦不例外。她的家人都在路上饿死了，正当她也快饿死时，便遇上一位牙人，他专门到处找寻相貌还算得当的难民，将他们收拾一番，贩卖到各处的府邸。

她实在是不想饿死，便跟着那位牙人走了。

辗转之下，便被卖到了这沈府。

沈府乃这渝州相当富庶的商贾人家，沈轶便是这沈府家主，如今雄厚的沈家便是他十几年来打下的根基，有一妻即当家之母叶榴，育有二子，大少爷沈邵青，小少爷沈伯意，而她今后便是伺候在小少爷沈伯意身侧的人了。

也不知小少爷好不好相处。

祝晚笑待腰身的酸涩好上一些，又重新弯下腰，推开后覃房的大门，只见里面是成排长形的土台，上面铺上了简易的床褥，仔细一算，有十几个床位，而里面除了一个女子，便空无一人，想必都是当差去了。

“你就是新来的丫鬟吗？”清香一眼就看见祝晚笑，朝她亲切地笑道：“在门口愣着干什么，进来呀。”

祝晚笑这才回过神，缓缓走进房内。

“沈嬷嬷都跟我说过了，让我给你打点些。”清香把有些拘谨的她拉到身边：“这边是你的床位，旁边的就是我。”

“多谢，请问该如何称呼？”祝晚笑扫了一眼自己的床褥，是倒数第三个，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水灵的丫鬟的。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清香一拍脑袋。“我叫清香，你可以唤我清香。”

“不过清香并非我本名，我们这些丫鬟的名字，都是各自的主子给取的。”说完，清香便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听说你是顶替沉香位置，那便是小少爷的西厢了，真好。”真好二字，是清香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的。

“为何？”

“小少爷脾性极好，好相处，没有半点主子的架子，我们都恨不得去西厢当差呢。”

祝晚笑了然的点点头，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要知道，丫鬟与家丁都是家里地位最低的人，为主子马首是瞻，连命都是主子的，若是遇上不好的主子，打打骂骂自然是少不了，更可怕的，是凌虐他们，打到死都没人敢吭一声。

既然清香这般说，她便轻松了几分。

“那为何沉香要赎身告乡？”既然他们口中的小少爷这般好，又在这富庶的沈府当差，月钱自然少不了，平日里若是主子打赏，那便更好，为何还要倾尽身家赎身告乡呢？

“你不晓得！”清香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听说啊，沉香和小少爷有一腿儿！”

祝晚笑一愣，有一腿儿？

“就是……就是他们这般那般了呀！”见祝晚笑一副懵懂样儿，清香委婉的解释到。

“……”哪般？

祝晚笑不知是哪般，不过也罢，她对这些都不上心。“你可能告知，小少爷所在的西厢在何处？”既要去那儿当差，她却连主子所在的厢房都不知在何处。

“我带你去！”

——

多亏了清香，她总算搞清楚这偌大的沈府，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但这些皆与她无关，她只要一心伺候好小少爷便是。

思及于此，她便孤身去了西厢，想给小少爷请安，却发现西厢里空无一人，别说少爷了，连只苍蝇都不见。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去取了水，开始把西厢的各处角落擦上一遍，一路从正厅擦到寝房。清香虽说自打沉香离开后，夫人一直不曾给小少爷配置丫鬟，但这西厢却异常干净，想来这位小少爷有经常动手打理。

西厢门外的庭院种满了遍地秋菊，如今的时节正含苞待放，待到了晚秋，就该是遍地黄与白交错的晚艳。

祝晚笑伸手探了探土壤，发现土壤极其干涸，加上有些枝叶都已枯黄，她便又动手给秋菊浇花栽花。直到天色已晚，她才惊觉过来，如今已是戊时，小少爷竟还未归。

可她却不宜多留，小少爷今日不在，她明日一早再来请安便是。

于是，她把裁下的枯枝烂叶捡拾干净，拿到府外的小巷扔去，一出府门，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门外乞讨，但天色都这么晚了，府内的主子下人都已闭门不出，府外就更是空无一人。

乞丐的破兜里没有分文，看来今晚又得挨饿。

加上天气转凉，乞丐没了吃食的支撑，怕是很快就会冻死在这秋夜，就宛若她死在路上的父亲、母亲、幼弟。

没有吃食会饿死，会热死，还会冻死。

人有很多种死法，却只有为数不多的活法。

祝晚笑快手快脚把枯枝烂叶扔干净，跑进府内的后覃房，下人每日都有三餐温饱，虽都是些主子吃剩的饭余剩菜，但聊胜于无。

祝晚笑初来乍到，还未有月钱，不能给那乞丐一些买吃食的银两，但她能把她今夜分到的餐食给他。

很快的，她捧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米饭，一些菜尾肉尾，再次来到府门前。

“吃点吧。”她说，接着把碗递到乞丐的面前。“虽都是些饭余剩菜，但至少图个温饱。”曾几何时，她亦祈盼着，有人捧着哪怕发馊的饭菜给她，给他们。

这时乞丐听见了她的声音，先是望着饭菜发愣，随即抬头看向她。

祝晚笑微微一怔，只见这乞丐脏污满面，头发沾满了油渍，凌乱不堪，但那双眸却异常清明，若是把他的脸洗净，定是个俊气的男子。

可惜了，在苦难面前，不分美丑。

“吃吧。”见他还愣着没反应，祝晚笑又说了句。

“哦哦哦……”乞丐双手激动地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吞咽入腹。

祝晚笑蹲在他的旁边，丝毫没有被他狼狈的吃相吓着，她只觉得，他们都是相似的人，都是天下之大，无处可归，只为温饱，只为生存。

“所以啊，活下去，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她说。

就当，是代她，代她死去的家人，活下去。

——

竖日一早，祝晚笑早早就起了身，饿的。

她昨日刚来到沈府，早膳时间早就过了，午膳时间她又正好在西厢等小少爷的身影，米粒未进，晚膳也给了那乞丐。

如今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惯了如此，也不着急吃，洗漱完毕便去了西厢，按沈嬷嬷之前说的，她该去伺候小少爷才是。

于是，她便打好热水和盥漱之具，等在小少爷寝房前。

结果等啊等，等啊等，巳时已到，寝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小少爷彻夜未归？

还未等她想明白该如何是好，寝房里总算传来了声响，是起身下床的声音，她立马打起精神，轻敲房门。“少爷晨安，奴婢是新来伺候的丫鬟，请少爷稍等片刻，奴婢立马给您换盆热水。”她在这儿等了足足几个时辰，打的热水早就凉透。

未等她转身，眼前的寝房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

祝晚笑不敢直视主子的脸，只能微弯着腰身，垂眸朝他行礼。“少爷晨安。”

“免了免了，不必如此多礼。”沈伯意随意地摆摆手，顺道打了个哈欠，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盆和盥漱之具。“不用换了，无所谓。”他说的是回应她方才说的换热水。

祝晚笑手上顿时一轻，捧着这些东西捧了几个时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抖得厉害，连腿都快站不稳。

沈伯意似是注意到她的窘境，复又道：“我平日早则巳时起，晚则……晚则一日不起，今后你不必一大清早伺候我盥漱，可明白？”

祝晚笑：“奴、奴婢明白。”

“嗯。”沈伯意这才满意打算阖上门。

“那少爷，奴婢平日需要为您做些什么？”不伺候他，她还能做着什么？其他丫鬟不都是被主子呼来换去的吗？可小少爷似乎没有要呼唤她的意思，她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沈伯意认真想了片刻。“平日里就打扫打扫西厢，也不必扫得仔细，做做表面功夫即可，反正就我一人住这儿，我十分随意。有空就替我照料我养的菊花，我经常不在府内……昨日我见你照料得极好，继续保持。”

“再有空……就找一处阴凉地洗洗睡罢。”

“啊？”祝晚笑被他说愣了，不禁抬头与他对视。“就……就这？”

在看清她的脸后，沈伯意也是一愣，顿了好几秒才缓缓道：“就这。”

只看了沈伯意一眼，她又重新低下头。“是，少爷。”怪不得人人都想来西厢当差，小少爷不仅好相处，还是个闲差。

“你……叫什么名字？”沈伯意问她。

“奴婢尚未有名字，还请少爷赐名。”她想起清香说的，卖身的丫鬟早就没了本名，皆是主子给取的名字。

“啊？一出生就没有名字吗？”沈伯意懵了。

“？”祝晚笑觉得他疑惑的样子好生有趣，但不敢笑，只能乖乖回答：“奴婢有本名，只是丫鬟的名字，应当由主子来取。”

沈伯意想起其他丫鬟的名字，皆是什么香什么香，要么就是什么金银珠宝，吉祥如意啥的，甚是无趣，想来应当都是他们主子给取的。“你的名不该是由别人来定义，我不会给你取名字，你就用你的本名罢。”

祝晚笑不禁再次抬头看入他的眼里，沈伯意的相貌生得俊朗，一双杏眼里的眼眸，乌黑而炯炯有神，五官分明，只是，这双眼……她怎么貌似在哪儿见过？

“所以，你的名字？”

“祝晚笑。”

“露浓唏晚笑，风劲浅残香。”沈伯意笑道：“好名字。”

“？”

未等祝晚笑反应过来，沈伯意便笑着把门阖上，盥漱去了，独留祝晚笑一人在门外。

祝晚笑还在想，她到底在哪儿见过小少爷，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小少爷的脸特别熟悉。

思来想去，就是没想起，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看过一眼又怎会忘记？

——

沈伯意虽说不必伺候他，但基本的一日三餐，她都是要为他打点的。

于是，沈伯意的桌上被摆满了米，粥，糕点，包子等不下十个不同的早点，都给他整迷糊了，他平日就吃碗粥……

“今日膳房做了这么多吃的？”沈府虽是富庶的商贾人家，但早膳也不是这么吃的，尤其是他，平日应当只分得一碗粥，或者一粒包子。

“回少爷，不是的，膳房说少爷只有一碗粥，但我见大少爷的膳食里有糕点，还有包子，便想着是不是丫鬟出府买的，我便也出府买了。”用于少爷之上的银两都可到库房找掌柜要回来，她便向库房要了银两，够她买一个月的早膳了。

沈伯意：“……”该说她机灵呢，还是不机灵呢。“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也一并坐下吃吧。”

“不可，奴婢不可与少爷同桌吃饭，若是被别人看了去，可是要了奴婢的命的。”祝晚笑义正严词地推辞。

沈伯意干脆起身，把房门给阖上。“这般就只有咱们二人了，坐下吃吧。”

“不可……”祝晚笑还想推辞，却不料腹中传来饥肠辘辘的声响，响彻二人的耳畔。“……”少爷，你听奴婢解释……

她只是忘了吃早膳……

“坐下，吃，祝晚笑，这是命令。”沈伯意板着脸说到。

“是！”祝晚笑不敢再作妖，连忙坐到沈伯意对面，等他坐下才开吃。

沈伯意连忙也坐下。“吃。”

“是。”祝晚笑拿起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肉馅香顿时四溢，被她含在嘴里咀嚼，她方才在买包子时，就觉着这包子指定又香又好吃，这下一尝，果不其然。

“好吃？”沈伯意看她吃得双眼眯起，都全然忘记自己要恪守丫鬟本分了，不禁莞尔。

“很好吃！”祝晚笑吃得甚是满足，顾虑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念都被她抛得九霄云外，伸手抓了另一个包子，递到沈伯意面前。“少爷也尝尝？”

沈伯意本在喝粥，但盛情难却，加上这包子看她吃起来似乎真的很好吃，他便接过，咬了一口。

味道尚可，不及京城迎春楼的肉包子好吃。“若有机会，我带你一尝迎春楼的包子，那味道才是一绝，乃只应天上有。”

“当真？”祝晚笑双眸都发光了。

“当真！”沈伯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