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沨和周天和回返濠州时俱都忐忑不安，因他们难以预料郭子兴郭大帅能否对他们大费周章却只带回一员年轻将领而不是数百兵丁满意。

然则郭子兴漏夜接见之后，对朱周二人大加赞赏。朱沨前罪尽消，复授十夫长之职；而周天和得了赏银五百两。

常遇春暂列百夫长，但全濠州的一千二百名弓兵悉数归他训练与差遣。

郭子兴召见朱沨等三人时，这么多天时常彻夜不眠的马秀英就在后堂偷听。她眼看情郎终于立功清罪翻身，心里喜的仿佛得了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翌日天没亮，马秀英就跑去大帅行辕的后厨，亲手给义父操持了一顿最可口的早餐。

时蔬饸络、鲜肉馄饨外加内夹风驴肉的芝麻胡饼直把郭子兴吃的摇头晃脑赞不绝口。

马秀英自然要趁着义父兴头上去询问自己跟朱沨的婚事，而郭子兴却避而不谈；甚而，郭子兴还跟马秀英说，最近尽量少跟朱沨见面，否则他会居功自傲又做些荒唐事把自己害了。

马秀英无奈，只得听从义父，有意回避与朱沨相见。

朱沨为人聪颖，自然也明白戴罪立功之后更是不能耀武扬威，于是便更加的深居简出，不但不去求见马秀英，就连自家师妹常千佳也断了来往。

生性跳脱率直的常千佳发现自己冒险救出的师哥居然似乎对她避之不及，便理所应当的对他颇有微词，私下常说师哥忘恩负义；然则，常千佳也不是个莽撞、一味意气用事的人，她的抱怨至多只是让周天和与芳媱此等关系最亲密的人得知，就算在朱芸紫面前，常千佳也绝不说师哥朱沨的一句坏话。

虽得知元军会在冬日大举来袭濠州，但到了十月，却并未有任何探报表明有大股元军奔赴濠州的的迹象。

濠州军民上下开始懈怠起来，众人皆笃信自己所居这蕞尔之垣根本不足一提，在烽火遍燃的当下，朝廷绝不会先对小小濠州下手。

于是乎，诗会复办，花街柳巷再次忙碌起来，朱芸紫的墨色山水一千两金子都未必买的到。

常千佳之前非要周天和带她来濠州只是为了图个新鲜，现在新鲜劲儿已过，师哥朱沨又对她爱理不理，她再留着也是气闷，便想速速让周天和把自己送去龙虎山，但江西湖广传来的信报称路上不平，常千佳只得暂且作罢。

这一日是十月二十一，已经百无聊赖许久的常千佳登上了濠州城南门的城楼。

为何是南门？因元军在北，南门从来就戒备松懈，闲杂人等上个城楼无人过问，更何况现在全城的兵丁都知道这穿着嫩黄衫子的姑娘是大帅的贵客。

常千佳并不太明了到底哪边是信州龙虎山的方向，但向南看总没错。

她看到了两团黄影。

杏黄骠马，杏黄衣衫，双骑绝尘。

城头守军搭箭拉弓，怒目而视，而常千佳却大喊道：“弟兄们，别放箭，这是我的两个哥哥！”

常千佳肯定不会认错，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确是常千宁和常千永。

兄妹相见自然必不可少的要洒泪，当得知大娘姜夫人不幸命丧追兵之手后，常千佳更是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然则常家其余五人都平安抵达龙虎山，常千佳总算心情稍宽。

常千佳问及龙虎山的近况，她的两位兄长即刻变得唉声叹气，原来到底谁做天师后嗣依旧被争执不休，“常党”和“言党”之争又起。虽当任天师张嗣德颇得民心，但龙虎山上下近半门徒坚称天师的嗣位者该是他兄长上任天师张嗣成的儿子张正常而不是天师自己的儿子张正言。

数年前为常非常就是因为立嗣之争才出走西北，而后来争端渐弱，因为张正常当年年幼而张嗣德久病缠身，如若仙去，还是童子的张正常确也不便接位。哪知张嗣德病情好转，活到现在还体魄康健，而张正常已二十多岁，无论武功还是道法都在龙虎山属佼佼之辈，那些推他做嗣位者的门徒因而声势又旺盛了起来。

张正常的武功是常千佳的父亲常非常所传授，因而常非常历来被当做是拥戴“小天师”“常党”一派；实则常非常却认为谁当天师都无分别，龙虎山不应为立嗣吵得头破血流。结果拥戴张正言的觉得他肯定力保自己年幼的徒弟，有失公允；而拥戴张正常的却又觉得常非常态度不够坚决，必定暗中跟“言党”眉来眼去。常非常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于是这才无奈离了龙虎山。

常千佳闻听当下龙虎山的情势之后，皱起眉说道：“爹爹在这个节骨眼回去，想来是更不好过了。”

常千永应道：“咱爹自有他的办法，他只是回了龙虎山，但却没接近天师府、正一宫和演法观这‘上三处’。咱家在山脚下的草庐里住着呢，上门求见的门人咱爹一律不见。”

常千宁却嘻嘻哈哈的揶揄道：“如果小天师亲自来访咱爹还是得见一面的，谁叫他是咱家以后的女婿呢？”

常千佳立时俏脸通红，嗔骂追打起兄长来。

虽龙虎山又变是非之地，但总归与家人团聚要比继续独自漂泊在强敌在旁的濠州好上百倍。于是常千佳带着两位兄长觐见了郭子兴，言明自己明日一早即刻南归龙虎山。

郭子兴自然要客套挽留一番，不过言语之间也在不住的提醒常千佳要恪守当日许下的诺言：说动正一派弟子北上襄助濠州抗元。

常千佳还未及回话，常千宁和常千永这直肠子的兄弟俩就拍胸脯保证，只要是杀鞑子，正一门人必将全力以赴，大娘姜夫人的血债得让鞑子千百倍的还来。

郭子兴大喜，赠给了常家兄妹不少金银珠宝。常家兄妹并未推辞，但一出了大帅行辕的门就把这些财物散给了沿街乞讨的百姓。

第二日一早，常千佳带着两位哥哥不声不响的出了南门。

昨晚上她有意灌周天和与芳媱喝酒，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出城相送。

常千佳知道，如果周哥哥和媱姐姐在的话，她很可能心一软就不想回龙虎山了。

至于朱芸紫，常千佳虽然对她的美貌与才情颇为倾慕，但却总觉得这不是个自己愿意信任的人；而师哥朱沨呢，常千佳心中早已笃定：既然你不想见我，我自然也没必要跟你道别。

寅末卯初，日头只是刚刚爬上天，月亮兀自还在犹犹豫豫的不肯落下。

就算将要与家人团聚，与朋友孤寂的离别无论如何都是凄凉的，常千佳回首看着濠州那灰幽幽的城墙，不由得泪如珠串。

常千宁和常千永一个挖耳朵一个抠鼻子，他们此时心中所想只是个把月以后能不能大展手脚把鞑子杀个屁滚尿流。

灰色的城墙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而这个影子是朝常家兄妹三人处飞驰而来的。

常千佳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她却看的清清楚楚：这是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遍体灰毛的驽马。

“师哥！”常千佳又惊又喜的高呼了一声，调转马头迎了上去；然则常千宁与常千永面面相觑，浑然不解自家妹子口中的“师哥”到底是谁。

这正是常千佳叔父灵净子常无常座下的从门徒弟朱沨。

官复十夫长的朱沨此时并未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太多，反之，他似乎更加的消瘦颓靡了。

常千佳晓得，师哥定是为与马秀英的婚事伤神——他虽立功受奖，但似乎近来却离与爱侣成婚越来越远了。

瞧着朱沨那下陷的双颊，常千佳心里一阵痛惜，她忍不住冲口说道：“师哥，留在这劳什子濠州城里作甚，不如跟我们回龙虎山。你师父现在还是武堂堂主，门内一呼百应，无论如何你都会好过给那瞎了眼的大帅卖命却还被当个弃卒。”

朱沨淡然一笑，应道：“大帅和马姑娘对我恩重如山，为报答他们，朱某甘愿肝脑涂地。师妹，我知道你替我打抱不平，但一城的军政筹措是决不能靠意气用事。师妹，你觉大帅待我不公，理应对我更加倚重，为兄在此谢过。然则为兄恳请师妹到了龙虎山还需为濠州多多美言。抗元大义为重，切不可因我朱沨一人的得失而坏了大体。”

朱沨的此番话语令常千佳绣眉竖起；她冷笑着说道：“好，好，师哥，你是个顾全濠州军政的忠义之士，我却理应头发长见识短是个意气用事的长舌妇。我为你一人的得失坏了大体？你是谁啊？你值得本姑娘这么做么？”

朱沨瞠目结舌之后立即低头不语。

常千佳继续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可知我回龙虎山是为了什么？下任张天师那是跟我指腹为婚的夫婿。我回去就跟他成亲，之后自然整个正一道都会助我抗元。这不是为了大义么？”

朱沨肃然拱手道：“师妹说的有理，常遇春兄是看在师妹的面子上才来的濠州，师妹此次回龙虎山也是全为了濠州，师妹对濠州之恩可比我这个浑浑噩噩的小卒子重上百倍。师妹比我更识得大体。”

常千佳冷笑道：“既明白是这么一回子事，朱师哥你还杵在此处作甚？还不即刻回濠州忙你的军政大事？且你天不亮就巴巴的跑出城送我，你不怕旁人嚼舌根子？你当我不知你为何一直不见我？还不就是怕人说闲话？速速回城吧，师哥，后会有期。”

常千佳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常家兄弟俩紧跟其后。

朱沨叹了口气，牵着自己的驽马摇摇晃晃的踱向濠州南门。

周天和酒醉醒来，得知常千佳已然离了濠州。跟前少了个活泼可人的伙伴儿，周天和不由得怅惘了一番，然则眼前的情势让周天和无暇多把常千佳放在心上。

一是左近元军之动向扑簌迷离，据探子传回的信报，全然无法分辨出元军是否会提前攻濠。徐州已陷落，大股的元军四方游走，有说是在追缉徐州芝麻李残部接下来就会即刻南下濠州，也有说是在搜刮战利品好漂漂亮亮的班师回朝。

二是与夏江月约定的十一月初一日期将近，到时是死是活还难以预料；且周天和暗暗的下了个决心，若夏江月真的执意要杀他的话，他必不会全力顽抗，到时把命交在她手里便罢。

不过说来也怪，明明与夏江月见面之时说不定就是周天和毙命之日，他却还盼着这位夏姐姐的到来，甚至希望她早到几天。周天和细细想来倒也明白这其中缘由，但自己只是不肯想的太清楚罢了。

周天和的希望倒是没有落空，十月二十六，西门守兵来报，有一男一女要见周天和周公子。周天和情知这应是夏江月上门赴约了，但他却也纳闷跟她一起来的男子是谁。周天和在心里嘀咕：莫不是夏姐姐的夫婿跟她一起来了？多半是如此，她回去这一趟应是把婚事给办了吧。

不过周天和也顾不得想这么多，他施展起轻功直奔西门。

但见一位身条婀娜的蓝衣女郎俏生生的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迎着已颇有寒意的秋风而立。她裙裾飘飘，云鬓微颤，当真像是个刚刚下凡的仙女。

这绝色佳人不是紫微宫“春夏秋冬”四子之一夏江月还是谁！

“夏姐姐！”周天和忍不住叫出了声，腾身便跃到了夏江月身前。

夏江月笑靥微绽，应道：“嗯。小贼，我来了。我的妹子们还好么？”

周天和答道：“千佳前几天刚回龙虎山了，芸儿和芳媱都好。”

夏江月微微颔首，说道：“在跟你动手之前，我得好好跟妹子们叙叙旧。”

周天和道：“那是自然……”他此时一转眼却看到了夏江月身后跟随的男子，立时又惊又喜的愣住了。

那男子行礼说道：“周兄，别来无恙。”周天和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的肩头，喜出望外的说道：“王兄，我可真没料到是你在陪同夏姐姐。你们二人原本认识么？”

这男子正是周天和在沈丘城里交上的朋友王青，即也是武学宗师张三丰未记名的弟子。

王青一张白净的脸红了红，低声答道：“因缘际会最近才结识了夏女侠。”

夏江月说道：“城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周小贼，我们找个茶楼酒肆什么的坐下慢慢叙说。”

当下周天和带着夏江月和王青来到了他相熟的茶楼，三人落座之后，夏江月吩咐王青把背上负着的物事留下，然后去街面上替她寻些胭脂水粉当做送给朱芸紫和芳媱的礼物。王青二话不说的遵命。

王青出了茶楼之后，夏江月便将她如何与王青相识细细道来。

原来半月前夏江月从昆仑山一路向东赶路，途经沈丘时却染上了疫病，躺在客栈里奄奄一息。沈丘城内一旦发现有染疫之人便会立即将其弃于城外任其自生自灭，夏江月也不能幸免。然而王青冒险将夏江月从城外偷运了回来，延请名医诊治，让夏江月得以痊愈。而夏江月病愈之后为报答王青，将齐婆婆用姜夫人所赠之千年首乌炮制的丹药送给了王青三颗。王青自己服下两颗，把第三颗献给了母亲。服药之后，王青身体孱弱多病的痼疾大有改观，内力也精进了不少；而王青的母亲李夫人的身子也眼看着愈发强健了起来。

后来夏江月自觉疫病已经全消，便要赶往濠州；一直想要投入红巾军却因自己和母亲俱都体弱而无法成行的王青此时不再有顾虑，执意要跟夏江月一起来濠州。夏江月打听出王青与周天和是朋友，于是并未告知王青她来濠州的真正目的，只是粗略一说是奉师命而为。

叙述至此，夏江月肃然盯着周天和说道：“咱俩的血仇你切不可对青弟透露，否则他必会试图从中调停，结果最后却会坏了他自己的性命。青弟和他的母亲都是一顶一的善人，咱们可不能害了他们。”

周天和使劲点着头应道：“夏姐姐，我理会得。你杀我的时候我绝不让旁人看到。”

夏江月道：“说不好是你杀我呢。”

周天和冲口而出，说道：“我绝不会杀夏姐姐你，你就算杀我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夏江月红云上脸，嗔道：“胡说八道，你是神仙啊，有千万条命？”

周天和道：“我只有一条命，就在夏姐姐手里攥着。”

夏江月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小贼，记好，我也会跟媱妹子与芸妹子说，我此番来并不是为了取你性命，只是为了教训你当日毁我长剑的不端之举。十一月初一，我们城外找个无人之处拼命，若我死了，你跟两位妹子和青弟说我落败而逃，此生无颜再见他们。”

周天和苦笑道：“姐姐，死的九成九是我，是我该请你跟王公子、我的两位结义哥哥和芳媱说我落败而逃，此生无颜再见他们。”

夏江月肃然道：“你也知我性子，我从不说虚言。十一月初一我的胜算极小，我若输了，你不杀我我也得自杀，因而多半是需你替我传话。”

周天和奇道：“为何是姐姐胜算极小？内力还未复原？”

夏江月摇了摇头，说道：“内力已然无妨，甚而因服了千年首乌丸比之前还有进境，但是……”夏江月长叹一声，续道：“我天分不足，师尊赐的新兵器始终练不顺手，现下我内力不如你，招式上也难以占优，你说我胜算能有多少？”

周天和看夏江月周身上下并未佩戴任何兵器，于是问道：“但不知姐姐现在用的是什么？”

夏江月拍了拍桌上放着的那坨王青留下的被厚布包裹着的物事，说道：“就是这劳什子了。”说罢，她拎起布角一抖，窸窣窣几声之后，夏江月手里多了个黑黝黝的棒槌。

周天和失声说道：“狼牙棒？还真是狼牙棒？我还以为你当初说你师尊要赐你狼牙棒是说笑耍子。”

夏江月正色道：“哪有拿这种事说笑的。师尊是女真人，狼牙棒是他们家老祖宗最喜的兵器，他让我用这个也是理所应当。”

周天和挠了挠头，应道：“姐姐说的也是。”

夏江月把狼牙棒在周天和头顶挥了挥，说道：“也不知你这小贼的天灵盖能受得住几下。”

周天和仔细想了想，答道：“我运真气相抵的话，大概一下脑袋碎不了，但肯定撑不过三下。”

夏江月点头道：“我料也是如此。不过本姑娘并不想砸你的天灵盖，那不就跟当年女真兵欺负汉人老百姓一样了？用这棒子打死人也不一定就得打脑袋。师尊虽是女真人，却也对当初金国的残暴深恶痛绝，常说金被宋元所灭乃是天道昭昭。”

周天和赞道：“天尊果然是个明大理的高人。”

夏江月此时突然背过身去，周天和愕然，不知这位夏女侠又有些什么花样。

结果是夏江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花枝乱颤的说道：“呆贼，你还真信师尊赐给我的是狼牙棒啊？这根棒子是我路上从野地里随手捡的，想是旧时的战场遗物，我看着有趣。师尊虽严厉，但也真不至于非要我去用这跟姑娘家不相称的蠢笨玩意儿。师尊把我当亲女儿看待，他才不想让自家女儿用这么难看的兵器呢。”

周天和此时更是迷惑不解，他瞠目结舌的问道：“那姐姐到底现在的兵器是什么？”

夏江月把狼牙棒轻轻放回桌上，盯着那尖齿幽幽的答道：“要真是这劳什子我还省事了，再丑却总归也跟长剑一样是硬的。可师尊赐我的却是它。”

夏江月嚯的站起，伸手入腰间，只听嗖的一声，她围着的银色腰带像条灵蛇般的窜了出来。

周天和盯着夏江月手里的银带问道：“这……这是？”

夏江月苦笑道：“师尊称其为‘流云索’。这东西刀剑无法砍断，烈火不能焚毁，边缘锋如利刃，使的好了威力无穷，然则……”夏江月翻了翻白眼，嘟起嘴说道：“练好它需有流水般的性子，可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火急火燎的，练来练去就是摸不着头绪，我去求教师尊，他又一直闭关……哎呀，我可真是急死了，要不是有我娘在旁边陪着，我可早就抹脖子了。”

周天和叹气道：“这可惜我对武学也不甚精通，不能帮姐姐想个练好这流云索的法子出来。”

夏江月瞪了周天和一眼，嗔道：“小贼，别装好人，你可是最巴不得我打不过你。”

周天和忙道：“姐姐，我对天发誓，我可当真从没这么想过。”

夏江月把桌子一拍，喝道：“那便更不是好人。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应一心就想杀了我才是正人君子。你若不想杀我，那就是好色。”

周天和觉得夏江月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实在是无言以辩，只得低头不语。

夏江月把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跟你这小贼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去那庙里找媱妹子和芸妹子了。待会儿青弟回来了你叫他拿着礼物送去庙里，这狼牙棒也让他收好。”

周天和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夏江月离了茶楼，径直奔向那喇嘛庙。

恰巧芳媱正跟朱芸紫在院中闲聊，她两人一眼看见夏江月，俱都喜出望外，芳媱更是泪都流了出来。

夏江月也是几乎喜极而泣，但同时她却也满腹惆怅：她情知若她杀了周天和大仇得报之后，这两位结义妹子她是没脸再见了；且不说她们两个，就连义父常非常全家她也只能断绝来往。

然则，无论如何，姐妹重逢总是件喜事，夏江月心里的七上八下霎时就消失不见，姐妹三人拉着手叽叽呱呱的叙起旧来。

夏江月问及朱芸紫当日不辞而别后都做了些什么，朱芸紫淡然答道：“寻故人没寻见，便一路回了濠州。”

夏江月想起因去华山找寻朱芸紫而引出那番哭笑不得的“婚事”，脸上不由得红彤彤的如火烧一般。

芳媱眼睛咕噜噜一转，问道：“姐姐呀，你不是回了昆仑山么，怎么现在还是姑娘家打扮啊？”

这下夏江月可就更是羞的抬不起头了，她低声答说：“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呢。”

芳媱摇晃着脑袋说道：“那到时候姐姐你可得请我们姐妹去喝杯喜酒。昆仑山再远，我们也得去。”

想起难见一面的小师叔，夏江月心中又是一阵彷徨酸楚，但嘴上却还是应道：“那自然是一定。”

朱芸紫看夏江月面色有异，情知她的婚事必定不会多么顺遂，于是便岔开话头问道：“且不知夏姐姐此次要在濠州盘桓几日？”

夏江月愣了愣，答道：“或五六日，或十余日，全看与周天和的这番比试会打成个什么模样。我若输给他，必定一刻也不会多留。”

朱芸紫道：“姐姐，虽小妹也盼姐姐多住一阵子，但鞑子大军说不定哪天就会大举袭来，到时濠州非得给围的水泄不通不可。姐姐与周叔父的事情了了之后，无论输赢，都还是尽早离开濠州为好。”

芳媱却脖子一梗，不以为然的说道：“都说鞑子要来鞑子要来，这鞑子的影子都没见着。不是说就连怀远的鞑子兵都调去别处了么？我瞧着是他们晓得濠州兵强马壮，怕了，转去打别的地方了。”

朱芸紫不想跟芳媱争辩，便顺言道：“媱姐姐说的对。”

夏江月此时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我倒是听说，鞑子丞相脱脱已命大军班师，此外，怀远的那数万鞑子兵是被朝廷调去江浙了。”

芳媱两眼一亮，拍手称好，说道：“想来真是不会打濠州了。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姐姐何不快些去禀报给大帅？因军情不明不白，大帅好些天没睡过囫囵觉了。”

夏江月道：“也好，咱们姐妹再聊会子天我就去见见郭大帅。”

朱芸紫却道：“但不知姐姐这是听什么人说的？来路不明的军情贸然报予大帅可是不妥。”

夏江月拉住了朱芸紫的手，笑道：“芸妹子当真是心细如丝，不过妹子不必多虑，这还真不是来路不明。告知我这些的那人，可是亲耳从鞑子大将嘴里听来的。”

朱芸紫秀眉微微一挑，问道：“哦？那是谁？”

夏江月道：“他叫王青，家中是沈丘富户，跟河南的官军统帅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素有往来。这些军情便是王青从这汝阳王处无意中得来的。”夏江月顿了一顿，续道：“而这位王公子救了我的命，又跟着我来了濠州。他一意投入濠州军中，到时让他去把这军情报给郭大帅，也正好一来就立了功。”

朱芸紫沉吟片刻，说道：“这位王公子与鞑子王爷相熟，怕是有人会拿此做文章。他若一来就立了大功，更会被大帅身边儿那些小人忌恨。夏姐姐，是否让王公子去见大帅，还需三思。”

夏江月腰杆一挺，柳眉竖起，朗声说道：“我堂堂紫微宫夏女侠带来的人，难不成还要无辜遭疑？这是不给沧海天尊面子！且这汝阳王原本只是一介布衣，沈丘城里跟他有往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个个是鞑子细作？谁敢胡乱编造谣言那就是辱及师尊和紫微宫，看我不给他身上开几个透明窟窿。”

芳媱拍手赞道：“就是！夏姐姐信的过的人必定不是歹人。谁敢胡说八道就弄死他！”

朱芸紫微微点头，说道：“姐姐们说的极是，小妹多虑了。”她稍一顿，续道：“那这位王公子现在何处？”

夏江月答说：“我让他去街面上给你们俩置办些礼物，想来也差不多该跟周天和一起回来此处了。”

芳媱眨了眨眼问道：“这位王公子想来是一表人才吧？若长得丑了，姐姐必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夏江月脸色微红，嗔道：“你家公子师父难道长得好看么？还不是一路跟我去了昆仑山。”

芳媱笑道：“说不定姐姐觉得我那公子师父貌比潘安呢。”

夏江月佯怒，伸手去扯芳媱的脸，骂道：“这张嘴是不能留着了。”

芳媱起身躲闪，夏江月迈莲步追赶，两个年轻女子嘻嘻哈哈闹做一团；而朱芸紫不声不响的看着地上的落叶出神。

此时，一阵男子高谈阔论的语声从院墙外传来，芳媱收足站定，问道：“姐姐，王公子和我师父来了？”

夏江月侧耳一听，摇头道：“不是他们两个的声音。”

那边厢端坐的朱芸紫却霎时眉头紧锁，牙关紧咬，面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