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5

囚爱为怀 • 重圆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2:00    总字数: 4159

和德十六年间,辞忧一声不响离开了怀嫣宫。

宋勉整整等了一个年头,春去秋来,四季轮换,终是等不来他的身影。

她等不来辞忧,只好出宫寻他,所以换上一身男装,带上盘缠和简易行囊,像往常一样偷溜出皇宫。

宋勉这才发现,国土早已战乱四起,只是她这等女流之辈被止于宫中,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也是从那时起,她得知有中原人密谋吐蕃人造反,人人都说,造反大军的领军是一名年仅十六的少年,他心狠手辣,路过之处绝不留一命。

她心头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赶忙去了定安王府,软磨硬泡下终于从伯父口中得知,那位领军确确实实是辞忧。

可她不信,不论常人如何说他,只要她没亲眼所见,她便不信。

直到造反大军杀入皇城那日,她的希冀,她的自欺欺人,她的痴心妄想都已破灭。

辞忧埋伏在怀嫣宫利用她,是真的。

辞忧造反,灭了整座皇城,杀她父母亲人,是真的。

辞忧从一开始,便心机深沉,一步一步皆是为了报复朝廷,报复她的父皇,是真的。

唯独他爱她,是假的。

——

辞忧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时,天已破晓。

他忍住痛楚,从床上而起,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在龙栖殿。“勉儿呢?”

高公公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一醒便寻宋勉,不免叹气:“皇后娘娘在怀嫣宫吃好穿好呢。”

“带朕去见她。”他着急起身,不由得把伤口重新撕裂开来,包扎的布条瞬间染红。

“皇上您可慢着呀!”高公公无奈,只好上手帮着他起身。“皇上因何如此捉急?”

“朕应允过她,要带她去见定安亲王。”如今,他已然失信两日。

“……好好好,慢点慢点……唉哟……”

辞忧很快去了怀嫣宫,只见宋勉坐于凉亭间,果真在等他。

见到他的身影,她便迫不及待起身。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高公公跑得气喘吁吁,还没回过神来呢,皇上已到皇后跟前,他只好连忙俯首行礼。

“免礼。”宋勉敷衍一说,一心只想去定安王府。“皇上可是来赴约的?”她的神情毫无异常,就仿佛前几日刺杀皇上一事从未发生,与她毫无干系,把高公公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俩夫妇,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

“正是,走吧,我带你去见定安亲王。”辞忧见她完好无损,不免松了一大口气。

 ——

马车一路颠簸,这是宋勉自覃朝覆灭以后,首次出宫,不免有些紧张,更何况,这是去见伯父的路上。

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总算到了定安王府。

未等辞忧,宋勉率先下了马车,直奔王府。一进大门,门内清扫的下人皆是一愣,连忙往里面通传,而她也一路畅通无阻,去到伯父伯母所在的正厅。

下人一通传,王府上上下下都知晓宋勉来了,宋赫与叶霖也从里出来迎接。

宋勉远远便瞧见他们,热泪一瞬盈眶。

“伯父,伯母……”她一步一步走到他们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勉儿来晚了。”

“勉儿,好勉儿……”宋赫与叶霖激动不已,他们一直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勉庆公主被困于宫中,甚至被迫册封为皇后,他们知晓她一直忍辱负重,净做着自己不愿之事。他们以为,他们终此一生,都见不了她一眼了。

宋勉惭愧的垂下头,不敢直视他们的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坠。

叶霖上前把宋勉拥在怀里:“傻孩子,别哭了,别哭了,我们能够再相见,这是值得高兴之事呀。”

“不论如何,见你安好,我们便放心了。”宋赫可不像两个姑娘家哭得泪眼朦胧,上前把二人扶起:“到厅里说,别在这儿跪着了。”

“好。”宋勉擦掉眼泪,挤出一抹笑。

宋赫与叶霖一生膝下无子无女,宋赫又不愿纳妾,所以定安王府从前便只有她一个孩童身影。父皇自登基以来,公务繁重,母后也只独宠后来的弟弟,所以她自小最亲近的亲人,便是伯父伯母,伯父伯母也是极其宠爱她。

如今见他们两鬓发白,也不知该感叹他们终是老了,还是庆幸,他们能老着死去。

“伯父伯母,您们老了。”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二人,轻声说道。

“勉儿,你辛苦了。”宋赫说。

宋勉咬紧牙关,不再让自己流眼泪。“来日,勉儿定常来看您们。”

那日,他们笑着说了许多,从琐碎小事,聊到山高海阔。唯独不问,究竟是谁的马车等在定安王府门外,直至日落终于西。

 ——

皇上近日心情极佳,求赏得赏,求罪无罪。

犯事的罪臣跪了一地,偏偏皇上还是心情极佳地挥了挥手,赦免那一地的罪。众大臣面面相觑,皆猜不透天子心思。

可众大臣不知,高公公又怎会不知。

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关系破冰,不再剑拔弩张,甚至可以好好坐下吃顿晚膳了,虽是一顿晚膳的时间,皆是皇上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皇后娘娘只顾吃菜。

“众爱卿可还有事禀告?”听了一圈朝廷内内外外的事务,辞忧问道。

众大臣俯首:“回禀皇上,微臣再无事禀告。”

“那便退朝罢。”辞忧起身,带着高公公离开。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见皇上脚步匆忙,不免也加快步伐跟上:“皇上可是要去怀嫣宫?”

辞忧:“过几日是勉儿的生辰,朕想给她庆贺……可朕未有良策,高公公可有主意?”

“出宫,皇后娘娘向往肆意自由,定然想出宫游玩,犹如当年皇上与皇后娘娘那般。”高公公在皇上身后献策。

辞忧不禁步伐一顿,让后边的高公公险些撞上龙体。

“是了……勉儿这一生,最奢望的,莫过于自由二字了。”

说办就办,辞忧拉着高公公回了龙栖殿,闭门开始思考出宫游玩的行程。

这么一思一想,竟是两日过去了。

怀嫣宫上上下下的奴才们困惑不已,皇上往日日日都来,唯独这两日不见皇上踪影,便开始纷纷揣测皇后娘娘是不是该失宠了。

宋勉倒过得很自在,丝毫没留意到底几日不见辞忧。冬日将至,她正忙活着给宋赫与叶霖织新的厚衣裳,几乎闭门不出,一日三餐皆是奴才来提醒。

正值她想为宋赫的衣角处绣上一个宋字时,房顶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是有人行走在房顶而发出的声响,她能听出,而皇宫守卫深严,更妄论用作软禁她的怀嫣宫。

宋勉一瞬将手中的动作停下,快步走向床榻,抽出床下的长剑,转身飞向房梁。

房顶破开那一刻,她同时举剑刺向不速之客,可在看清来人的相貌时,猛然停住动作。

来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几乎是从破开的房顶坠落。

她飞身接住他,而后双双落在地上。

“皇后娘娘?”门外传来守门奴婢轻声的问话,想来是被方才破开房顶的声响惊动。

“无事,你们且都退下,谁都不许靠近。”她冷冷吩咐一声,待门外脚步声都走远,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顾影,你为何在此?”顾影是宋赫的贴身暗卫,从她少时就一直护在宋赫左右,他武功极高,除非极其危急时刻,否则不会轻易出现,她也只仅仅见过他几面。

她心底浮出一丝强烈不安:“可是伯父有险?”

“公主……”顾影几近进气少出气多了,一直隐忍的污血从嘴角溢出:“辞忧方才已下令……杀尽定安王府,就地正法,一个不留……王爷与王妃皆已命丧黄泉……公主,辞忧他……由始至终,都从未想放过王府……”

宋勉只觉浑身一瞬仿佛落入冰窖,冻得令人发渗。

脑袋突突的在作疼,从心口一路疼至冰冷的四肢,犹如皇城覆灭那日,犹如满地鲜血那日。

辞忧从来都是骗她的,对么?

——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高公公方才正预备到御膳房为皇上取些午膳,却听见从宫门外匆匆来报的士兵说,有人假借圣意,屠了定安王府满门。他知晓定安王府与皇后娘娘于皇上而言,有多么重要,于是连忙往龙栖殿赶。

“何事?”高公公从未如此失方寸过,原来心情极佳的辞忧不免冷下脸,抬首望向高公公。

“皇上,有人假借圣意,屠……”高公公看着皇上冷肃的脸庞,不禁一顿:“屠了定安王府满门!”

“你说什么!”辞忧心头一震,一掌拍碎了榆木制的木桌。

“如今城外传得沸沸扬扬,皆说是皇上旨意,下令杀尽定安王府,并就地正法,一个不留。皇上!您快去定安王府一探究竟吧!”

辞忧不敢耽搁,骑上马一路往城外定安王府赶去。

当他到达之时,定安王府已是满地尸体,血痕洒遍石地,王府四处混乱不堪,像是历经了惨绝人寰的逃亡与虐杀。

所有人都死了。

包括定安亲王宋赫与王妃叶霖。

他们死在正厅里,尸体被拖拽到大门处,落下一路的血痕。

见到定安亲王死而不能瞑目的尸体,发白的头发凌乱,满身的血痕,辞忧喉间一抹腥甜涌出,嘴角溢出红血。

他最终脱力跪在宋赫尸体前,俯首不敢再多看那睁大的双眸一眼。

——

假传圣谕一行人,是被雇来的杀手,待他命人把他们捉捕归案时,他们早已咬舌自尽,死在了离皇城极远的荒地。而辞忧则只身前往一处,他知晓那里有人在等他。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计划一场大屠杀,只有一人。

正是当初联合他杀入皇城的吐蕃皇子,苏烈。

苏烈恨他,当初他与辞忧谈好合作时,本说好他为吐蕃拿下中原,称帝为皇,把他一眼钟情的勉庆公主娶做皇妃,而他辞忧只为报仇雪恨,他们各取所需。他一路劳心劳力,出兵献策。而到了最后一刻,竟被辞忧这个狡猾之人反将一军,他的军队被全部绞杀于中原,而他侥幸逃脱,却还是受了重伤,逃回吐蕃之时,只剩半条人命。

而辞忧,却就如此轻轻松松占了他的皇位,娶了他的女人。

他怎么能不恨!

于是,待他养好伤后,他便乔装回到中原,报仇雪恨。

杀他还不够,他要让他失去他最珍惜之物,宋勉,定安王府。

他计划成功,也是死而无憾的。

再见辞忧时,辞忧满身的戾气,一剑便抹了他的喉。

“辞忧,呵……你输了,你守护的定安王府灭了,连你最爱的女人也只会恨你入骨,永远永远,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你……”苏烈的咽喉几乎被割断,他连说话都艰难,可他还是笑着,笑着看眼前这一无所有的人。

“苏烈,你死一万次都不会够。”说着,他一剑戳入他的左眸里。“朕将屠尽吐蕃,以报今日之仇,不死不休。”

“呃……”苏烈满眼的惊恐与恨意,可惜他已经看不见。

直到苏烈彻底咽气,辞忧才缓步走出寥无人烟的茶楼。

“一辈子……很快便会过去的。”

“她不会恨我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