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翊慌不择路，慌到提箱都忘了拿，慌到真的把叶诗琪带到男厕所隔间里，关门上锁。

在这逼仄的空间，彼此的存在都变得很鲜明，杨翊感谢隔间里还算干净，谢谢学校清洁工，谢谢学生有素质，除了湿湿的地面外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但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地点。

因为和他只有一步距离的叶诗琪嫌脏似地把裙子提很高，提到露出小腿肚。

杨翊别过脸看厕所门板，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出去你不是会被抓到逃课，在这里也还行。”

“行吧。”杨翊舔了舔唇，磕磕巴巴地问，“那你、你这个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我就觉得你当时怪怪的！”她还说过死了又没完全死，原来是这个意思。杨翊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觉得应该和救我的人有关系。”

觉得、应该。

杨翊皱着眉头，叶诗琪说这种话那就是不知道的意思，“为什么我没受到影响？”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从地狱里走过一遭？”叶诗琪只能说一些没有根据的可能性，“我不知道啦。”

“没用的家伙，你自己怎么样自己都不知道。”

“不是有句话吗？”叶诗琪委委屈屈，“世界上最陌生的就是自己本人啊。”

“废话就不要说了行吗？”

“这怎么会是废话呢？”

谈话恢复到日常没营养的垃圾话，来到熟悉领域的杨翊将尴尬一扫而空，挑着嘴角不客气地嘴欠，“你说的话里，差不多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废话。”

“呜……”叶诗琪的言灵和生长环境不允许她过分反驳，吵不过只好战术性装忙，低头把裙子又放又提。吵输的不甘心很快平息下来，叶诗琪看着鞋子，轻声感叹，“说出来果然轻松多了。”

“那你还能洗澡换衣服？你现在被认定是死亡了是吧？”杨翊压根没听到青梅真心流露的话，不然他一定会顺着对方酸两句。他盯着人家提裙的动作，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她自己的裙子，她腿可没那么长，难怪一直动来动去。不过她身上也没有异味，这两天怎么过来的？

感性气氛被破坏，叶诗琪耸肩，“啊就造成了一点灵异现象，不洗澡不换衣服真的受不了啊。”

“为什么不早说啊？”

“早说的话你愿意借我地方梳洗睡觉吗？”

“呵呵，做梦。”

叶诗琪被打击到了一样撇嘴抱怨，“我们认识了十年，你连这都不愿意帮我吗？”

“诶你搞清楚，我是男的！”小时候关系再好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哪有青春期男女还腻歪在一起的。杨翊翻了一个大白眼，“而且我上哪给你找内衣内裤护肤品，上你家和你姐抢你的遗物吗？”

他连活不活得过星期六都不知道，才不想负担起这个人……杨翊发现和叶诗琪又开始说没营养的事，“啊可恶，又被你带跑了！现在是说你穿什么衣服的时候吗！”

“又怪我。明明是你先问我怎样洗澡换衣服的。”

“闭嘴，这不是重点。”杨翊知道但不认，“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真的不知道嘛。”

“不要撒娇，对我没用。”

“我知道的话我肯定什么都说了。”

“那别人看不见你这事你还瞒了我一……不，两天。”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怪物。”

“你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个？”

“毕竟你是我喜欢的人嘛。”叶诗琪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前比了一个爱心。

杨翊无语，伸手打掉那个爱心让对方别做这个动作，“认真点。”

他果然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叶诗琪，之前那样看来是没地方睡觉休息不够才没电，可能还要再加上她心里又有一堆事压着闷闷不乐，现在说开就高兴了。

“我没事哦。”

她从来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公主殿下。

“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杨翊哧笑一声，开玩笑道，“那我现在对你做什么，都没有人能够帮你了。”

“哦，那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杨翊别开脸，伸手去开门，“做个屁，你这样更好，透明人间，趁现在去找找怎么阻止我和你说的那些，圣遗物、阿那律鬼王的信徒，搞定他们！或者你自己当个鬼把学校搞停学。”

他先走出隔间，万幸的是午休后的第一节课厕所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你还真看得起我，说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我那边闹万一老师们要收了我怎么办，当然要搞是可以，但是治标不治本啊，你怎么保证在度过你上一次的最后一天之后敌人不会改天再来？”

“那我们没什么好聊了。”杨翊象征性地开水龙头过了一下手，他没办法保证过了那一天就会平安无事，“就现在看，我至少改变了一些事情，结局是好是坏还要继续看下去。”

叶诗琪受到感触，拍拍杨翊的背后，鼓励道，“你很棒了。”

“棒个头。”杨翊啧了一声，他无法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压力，一旦开了个头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崩溃，他只能将其藏在一个箱子里，不要去碰，也碰不得一点。他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擦干手，边说边往外走，“我回班上了，你别跟过来，打扰我上课。”

“你在和谁说话？”

杨翊吓得原地跳起踢踏步，定睛一看居然是导师。金发灿灿发光的男人抱着手上下打量自己学生一番，似乎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照顾到学生的心理健康。

杨翊瞪了叶诗琪一眼，这家伙一定早就发现了，后者举起手做投降姿势，不说话要他假装没看到她。

“没有，导师，我自言自语来着。”

导师也不怀疑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刚去你班上找你，想约你放学之后去罗素那里，他还是对你有些……”

“我明白。”

和导师坦白之后他就准备着有这一天，导师总得和上面的人交代，他需要去证明自己说过的话，而对象是罗素神父会好一些，至少是认识的人。

“嗯，那就放学时侯见。”导师重重拍了学生背后，“回去上课，别逃课。”

“是。”杨翊不放心地瞟了旁边那家伙一眼，结果那家伙很有闲情地对他招手，没开口但能感觉到她在说慢走不送。

杨翊顿时语塞，觉得自己给她那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是了，她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公主殿下。

叶诗琪和杨翊分手后下意识跟着杨翊的导师走。杨翊交给她的任务，圣遗物、信徒……那些都不是她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她当然也没有期望尾随人家导师就能那么幸运给她遇到。

“啊……”她想起自己一直想问杨翊他是通过什么穿越回来的，可是每次一看到他就忘了问了。

下次吧。

和杨翊在一起总是会专注当下，过去的可以暂时遗忘，未来的可以不用着急。每每到了分别之后，那些被压抑住的东西才会慢慢苏醒，不安与恐慌，茫然还有无助，她这几天一直被这些折磨。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作为一个幽灵而活。

还好还有杨翊在。

像黑暗中的光一样……

前方格佩尔忽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过头来。

叶诗琪吓得屏住呼吸，她有一种和对方对上视线的错觉，锐利的审视让她背脊发凉。

金发的导师面无表情地将手抬起，摸向自己的项链，银链摩擦碰撞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变得很明显，叶诗琪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打死，现在回头去找杨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一串急促的铃声打断无声的对峙，格佩尔收回眼神，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接电话。

他和电话里的人用外语对话，叽里咕噜的让叶诗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在讲哪国语言，更不要说知道他在讲什么了。

中央方。

她终于捕捉到了唯一听得懂的名词。

说到中央方，她一下子就联想到杨翊说的报仇，和人被中央方看管——身边的场景一瞬改变。

又来了。

只要她想要离开、想要去往谁的身边，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她没告诉杨翊这件事，这样真的太像一个怪物了，在失去了存在过后是不是连身体都在渐渐消失？

自从被救之后已经遇过几次类似事情的叶诗琪没有最开始时候的惊慌，她冷静地观察四周。

这里比刚刚厕所隔间空间大一倍，很明显是某位高人设下的阵，钉在墙上垂下来的麻绳每隔一段就编一个铜铃，六角形的铃有好像是龙的雕刻，麻绳也是六个方位六条，而它们都汇向中心一个坐在凳子上的人身上。

叶诗琪处在绳子和绳子之间，原本背对着中心那个人，现在转身看她，很难不发出声音。

“又来了。”

眼睛上蒙着一个‘封’布条的女人听见铃铛响声，咧嘴大喊。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诗琪其实对在山上的经历没有清晰的记忆，树影泥土呼吸……可能是被砸过脑子，她能想起的都很零碎，然而她却深深记住了那一刻的感受，她是被追赶的猎物，胸腔里翻腾着愤怒和不甘，而这些情绪现在回归。

她要让自己什么都不想，才能保持住自己不失控不暴怒。

“我不需要你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应该像电视剧演的那样邪魅一笑，像每一个大仇得报的影视人物一样，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我只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