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老师
最后更新: 2024年5月25日 上午11:30
总字数: 4890
「我们的饭菜是不是不适合小延的胃口?」
斋堂里,阿姨脱下煮饭时用的围裙,语气伤心地坐到了来讨口饭吃的尚望对面,「也是,现在是小延长身体的年纪,男孩子果然更喜欢吃肉吧?想当初小望你也是这样,每天和法师讨零用钱去学校买鸡腿吃。」
作为在居光寺里长大的孩子,尚望还很可爱的那段时期被叔叔阿姨们小望、望仔的叫,到现在长大了他们都改不过来。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王姨。」王姨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以前送小孩来居光寺读佛学班时候就经常来帮忙,孩子们长大外出工作后落得清闲的王姨就专门来给斋堂工作了。尚望也算是被王姨看着长大的,留下很多黑历史,尤其是阿姨面对李延时总是会说尚望曾经也像李延这么年轻过,那时候小望怎样怎样的,老是揭他老底。
不过确实寺庙里的斋菜有点难顶,尚望他常常会带李延出去开小灶,包括在房间里偷煮泡面的时候也会叫上李延一起。
「小延可怎么办啊?这样不好好吃饭营养会跟不上的。」
「少爷性子就是难搞啦,要不王姨你偷偷做萝卜蛋糕之类的去骗骗他?」尚望扒拉着饭,心里其实觉得李延少吃顿饭问题不大,「小孩子嘛,对甜品没什么抵抗力,我们做得营养一点给他吃,果冻布丁那些也行。」
王姨思考着可行性,认同地点点头。
「小望,你果然在这里。」
声音从身后传来。
尚望回头,知道是法师,「法师找我?」
「你有看见李延吗?」
「李延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叫他出来吃饭都不吃。」李延猴急地把最后几口饭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之后起身问,「法师找李延有什么事吗?」
「房间吗?可我刚路过他房间时里面没人,门是开着的,所以我才来问你。」法师见尚望不知情,转而询问一旁的王姨,「王妈妈呢?有见到李延吗?」
「没有,我还想找他来吃饭呢!」王姨说着摇摇头,「这孩子真是的……」
「等一下啊,我打他电话,说不定他躲在藏书室里面,麻烦王姨帮我收一下餐具。」尚望边说边动作,打电话的同时迈开脚步往李延房间的方向快步走去。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接近房间的时候尚望听见手机铃声也明白了自然不会有人接听电话。他拿好李延的电话转而打给法师,请她让在寺里的人帮忙找找李延去了哪里,自己则会去他常去的地方先找找看。
李延是个爱看书的小朋友,会乖乖出席听法师讲佛也会私下对晦涩的经文努力,然而尚望赶到藏书室时里面灯都没开,绕了一圈果然没人。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尚望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拨通某个号码,等待接通的时候不断在心里更新接下来要说的话的草稿。
「李延妈妈,对是我尚望……」
*
时间稍微往前的时候,李延摔上门后就大字形躺在床上,他想起自己刚刚在学校躺过地板,现在应该要起身换衣服不然会把床给弄脏,但不知怎么的他好累好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带着炽热的温度,即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那刺目的光芒。合上眼皮,他的视野瞬间被一片红色填满。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手背覆盖在眼睛上,红色暗了下去,而脸上传来刺刺的触感。
对了,他忘了和尚望要新的手链。
三十分钟都撑不住,是手链太劣质还是那个女人太凶了?
李延昏昏沉沉地睡下。
半梦半醒间,李延感觉到床铺的一端缓缓地下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爬上了床。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上来,让他不由得战栗。他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脑海中尚未完全清醒。突然间,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了他的脚踝,冰冷如铁。李延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就在这痛感还未散去时,他感到被那股力量拖拽着脚踝,沿着地面摩擦而过。李延拼命挣扎,双脚乱蹬,试图摆脱束缚,同时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和绝望的诅咒。对方似乎被他的反抗激怒了,更加凶狠地踹打他的身体,最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力砸向地面。
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让李延几乎失去了意识,但在那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又看见她了——那个腐烂的女人,身体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她大约三十多岁,披头散发,面容模糊而恐怖。女人那猩红的眼神直视着李延,手臂僵硬地抬起,直直地指向一个方向。
李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黑色的世界渐渐模糊,他发现自己身处在早上那个小学的校门口。烈日当空,已然是放学了的时间,学校里静悄悄的,停车场的车子也没早上那么多,老师们估计也走得七七八八了。而他视线的目标处,一个polo衫的男人接过小男孩的书包背上,牵着男孩的手招呼着年龄较大的女孩跟上脚步。
肩膀上突然被压了一下,李延机械性地转过头,身穿制服的校内保安用警戒的表情和他说话。李延能理解对方是在问他在做什么,但他像梦游一样无法反应。
「老师,这个人站在这里很久了!」
不知为何在场的那位姓夏的女老师诧异地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注意到他赤着脚,双脚上各种伤口,快步上前来轻声细语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先和我来吧,还能走吗?」
李延木然地点头。
得到回应后夏老师领头在前面走,李延乖巧地跟着,只是每走一步都好痛,被夏老师带到早上那个办公室时都把自己给痛清醒了。
夏老师安排李延坐好,然后从药箱里翻找出干纸巾湿纸巾、纱布、胶布和黄药水跟棉花棒,半蹲在李延前面曲着膝盖就要李延把脚踩在她腿上让她来处理伤口。李延一半羞耻一半尴尬地缩着脚,「我可以自己来。」
夏老师没有强迫,把东西放在一旁给李延自己用。
李延脚上看着很恐怖但不是很严重,用纸巾擦拭过后露出被石子木枝压出来的痕迹,有一些细小的割痕,还有走在滚烫马路上造成的烫伤。
李延完全没印象自己怎么从居光寺一路走到学校里来的。
他不清楚自己消失了多久,居光寺那边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李延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念出了一串数字。
「什么?」
「我的监护人的手机号码。」
夏老师点点头,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后重复了一遍,丝毫不差。
她转过身背对着李延走远了一点说电话。
李延用湿纸巾包在自己脚底板上勉强做降温,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垫热水的纸张,纸上沾着茶渍和咖啡渍。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张女人腐烂的脸上,手指在纸张上无意识地描绘着她的轮廓。
片刻后,和尚望通过电话说明了情况回来的夏老师返回李延身边,说对方需要一些时间才会来,请他在原地坐好等着,说着便察觉到李延手指在桌上画画写写,「你想要写什么吗?我给你拿纸笔打发时间。」不等李延有所答复,夏老师离开去拿来纸笔,还有一部平板。她将纸笔递给李延,自己则在一旁坐下,用平板办公。
李延撑着下巴,盯着夏老师好一会才开始握笔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铅笔在白纸上摩擦留下墨色。
他画得很专注,仿佛通过这些线条能找到某种答案或者慰藉。渐渐地,纸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李延盯着画,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线索,但她那无言的痛苦和怨念却越发清晰,仿佛透过纸张侵蚀他的内心。
居光寺距离学校不远,李延很快就等到监护人。
尚望一上来就对着李延的脸猛拍。
「我先拍张照,刚刚通知了你妈妈她急得要去和自己老板吵架讨半天假赶回来。」
「就算我真的不见了,她着急赶回来也没用。」
「话不是这么说啊,你妈妈可是很担心你哦。」尚望发送了照片,蹲下身去给为被托付给自己照看的少年摆好拖鞋,「没穿鞋到处乱跑受伤了吧?」
「啧。」又不是他想乱跑的。
找到人的尚望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来的路上和居光寺的大家报备过了,接下来就是把人好好地带回去了。尚望转过头迎上旁边女老师的目光,愣了一下,「是夏老师吗?谢谢你通知我,他突然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好在他有记住你的号码,不然也不知道打居光寺官网号码能不能联络得上你。」夏老师说话时习惯性地扬起笑容,「还能走吗?」
尚望抢在李延之前回答,「我会背他的。」
「不要!」
「哎,别害羞嘛!」
李延白了尚望一眼便站起来,证明自己还有独立行走的能力,用不着他尚望来多事。
「行行行。」尚望点点头,往自己肩膀上拍了两下,「撑不住的话永远有大哥哥的肩膀给你依靠!」
夏老师看着两人笑,收了平板准备送他们离开。
「学生放学之后老师还要留校的吗?」尚望和李延并排走着离开办公室,期间主动和老师攀谈,「像办公室工作那样要下班时间才能走?」
「没有的事,这里的老师的话,普通上课日是一点半就能离开学校了,课外活动日另外算。」
今天显然不是需要学生老师留校的课外活动日。尚望抬起手看了眼运动手表,上面显示现在已经过两点了,「那真不好意思,占用了老师的时间!」
「不会,我和另一位老师是走路回家的,所以没有那么着急。」
「啊,那老师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回家吧。」
夏老师吃惊地瞪大了眼,对尚望说的话半信半疑,「可以吗?」
「就当是报答你照顾李延。」既然是步行能到的距离,那他把人送回去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尚望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夏老师受宠若惊一样再三确认,肉眼可见的开心,「那我去收拾一下,谢谢你。」
尚望目送对方上楼,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走吧,我们去车上等。」
「一起走不就好了?」尚望一没告诉对方车型而没告诉对方车牌号码,到时候还要再下车接她们,多此一举。
「怎么能让女士被毒辣的太阳晒到呢?」
「呕。」
两人上车后把车子驾驶到校区的遮阳棚下,像尚望说的能够让老师们不晒太阳就上车。
大概五分钟后,那位夏老师背着个黑色电脑包提着帆布包下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位女老师,白里透红的肌肤衬着童颜。
下来没见到人时夏老师表现得有些慌张,尚望按下车窗探头出去打断对方左顾右盼的不安,「夏老师!」视线对上那瞬间,尚望看见对方眼里好似有光闪烁,年轻的女人对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向他走来。
「这是黄惠玲,黄老师。」夏老师介绍道。
「黄老师好,我是尚望。」尚望笑着向黄老师打招呼,心里默念黄惠玲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刚刚没问到这位夏老师叫什么名字。
当老师的都有礼貌,黄老师立刻回复道,「你好,谢谢你提出要送我们回去。」
「都顺路,举手之劳而已。」
李延在副驾驶座一语不发,心里吐槽什么顺路什么举手之劳,说得好像尚望已经知道她们住哪里了。
后来他才发现尚望说得一点也不夸张,老师们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只要开车三分钟就到了。现代化的建筑使用了大量的玻璃幕墙,设计简洁时尚,一眼望去大约有四十层楼那么高,气派又高级。
高楼……
李延摊开纸张,上面画着那个他凭印象勉强画出来的女人,「老师们有在这里见过这个人吗?」
被李延拦住下车的老师们仔细观察过画像后互看了一眼,最后由黄老师开口说明没有。她解释说两人都是刚搬来,平日里忙着工作,也不是喜欢到处社交的个性,所以邻里之间都是陌生人,自然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这个还你,谢谢。」李延满不在意地点头,随手将铅笔还给夏老师。
「好,谢谢你们送我们回来。」
两位老师下车了。
尚望凑过来看画,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画工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
李延对过去的自己毫不了解,事故之后仿佛开启了新生,所有一切都重新认识,人际关系、学习、兴趣……
尚望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阻止他深沉地胡思乱想,继续问道,「所以你终于下定决心要主动出击了?」
「不,我没有……」
尚望叹了一口气,「要踏出第一步才能迎来新的人生啊。」
「我不懂。」李延小心翼翼地抬眸,从到达这里他就知道来对地方了,那个画像里的女人站在玻璃墙里面,又像一块人形的黑影印在玻璃上,她缓缓抬起手,指着老师们进去后消失身影的转角处。
「那样就会被放过了吗?」李延问尚望,也是问自己,「而且有这种安保程度的公寓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也不是没办法进去啦。」尚望见撬动了蚌壳,找到空位停好车,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就是要演一场戏。」
「什么?」
尚望在李延疑惑的注视中双手合十拜了拜,「佛祖对不起。」然后拿出手机拨通最近联络人里最上面那一个,电话一通就朝对面的人喊,「夏老师,不好意思,李延他突然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忙?」
「服了……」
「走吧,你也不用演,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样子。」
李延无力反驳,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向尚望伸出手,「法师开光过的手链。」
「好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