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然漫无目的地走着。脚像两块灌了铅的石头,每迈出一步,都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还能不能站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也许是奇迹。
也许是惩罚。
更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没死完。
他明明每天都活得像在地狱。
肚子永远是饿的,胃缩成了一团焦黑的纸球;
嘴巴干裂,唇边结痂,一笑就裂开;
脚每踩一下都钻心的痛,旧伤没好,新的就来了;
舌头发麻,嘴里全是铁锈味;
手一直在抖,像断了线的风筝;
身体冷,冷到他以为血液已经结冰。
他数过日子,后来放弃了。
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他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灰的。
他终于又遇到人,一个难民营,在一所中学的礼堂里。
他站在门口闻到浓重的味道。汗臭、血腥、腐烂、药水、呕吐物、屎尿、还有不知名的霉气...混成一锅永远飘不走的死味儿。
人,密密麻麻地躺着。
有的生病了,有的在哼唧,有的只是安静得太不像活人。
他愣了半晌,走进去,挑了个角落,把自己塞进去。没人问他是谁,也没人驱赶他。他加入了他们,就像一滴脏水并入了沼泽。
礼堂的讲台上有一块白板,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预计救援日】
倒计时:?天
问号下有人用红笔狠狠划了一道,像一条刺眼的裂缝。
他盯着那块白板,看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救援来,只是知道这里的人都还活着,
又好像只是死不了而已。
他窝在角落里,垫着一张破报纸,手抱着膝盖,忽然想起安姨说的:“小孩睡觉别踢被子,明天还得活呢。”
他闭上眼睛,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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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女孩又站起来了。
她扎着高马尾,穿一件印着“Smiley :)”的旧T恤,领口都快磨烂了。脸上是招牌式的笑容,干净、明亮、像课本封面的阳光女孩。
她举着那支快写断的马克笔,跳上台阶,一边招手,一边笑着说:
“早上好呀!今天是倒计时第66天啦~大家加油噢,救援车随时都可能来哒!”
下面,没人说话。
有孩子咳得整个人都快翻过去,有大人把毛毯紧紧裹住、像冻僵的雕像,还有人眼神涣散,早就听不见了。
但她依然笑着,用几乎小学生写字般认真、一笔一划写上那串数字:
【预计救援日】
倒计时:66天
白板上的墨迹叠得厚重,那“6”像是被写过几十次,几乎凹进了板子里。没人知道这“66”是从哪天开始写的,也没人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擦了再写,或者……根本从未改过。
她回头,笑眯眯地对大家说:
“等一下志愿队要来了哦,今天可能会有罐头肉和水。记得排好队噢~不要挤,不然要被我点名的!”
她说话的语气,像在维持一个失控的夏令营。
启然看着她,好久没眨眼。
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
她是疯了吗?还是……怕我们疯?
那个女孩后来坐在白板旁,翻着一摞名单。启然偷偷看到,她那笔记本第一页上写着:
【代管事务】
代父之职:沈小姐(临时负责人)
目标:维持秩序,稳定情绪,等待救援
旁边画了一朵笑脸花,下面写着一句:
“保持希望, 希望就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