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台灯的光在桌面上圈出一片暖黄的光晕,仿佛是这冰冷深夜里唯一的温存。
冷冰延撑着下巴,眼神有些涣散,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敲打着,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嗒嗒”声。
桌上的草稿纸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批注填满,墨迹从第一页延续到好几页,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旁边的咖啡杯早就空了,只剩下一层深褐色的痕迹,干涸地挂在杯底,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味。
“叮——”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白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刺得人眼睛一眯。冷冰延皱了皱眉,伸手抓过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让他心头一跳——夏子晨。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拇指轻轻点开消息。
夏子晨:「睡了吗?」
冷冰延的指尖顿在屏幕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浅笑。
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暖。他拇指悬在键盘上方,删删改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只发送了一句平淡到近乎刻板的回复:「还没。在看书。」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方就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冷冰延的目光不自觉地锁在屏幕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几秒过去,夏子晨的回复终于弹了出来: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别熬夜熬得太晚哦。」
紧接着又是一条:「还有,考试加油!」
冷冰延盯着这两条消息,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明自己也没睡,还跑来叮嘱别人别熬夜,真是个矛盾又可爱的家伙。他拇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瞬,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最终回了一句:「好,你也是。考试加油!」
发完,他又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几秒,目光扫过那简短的对话,像是想从中再多读出点什么。
最终,他轻叹一口气,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屏幕的光芒被遮住,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窗外的夜色浓重,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虫鸣,像是深夜里细碎的呢喃。
次日,交卷铃声刚一响起,教室里便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夹杂着学生们低声的抱怨和长舒一口气的轻松叹息。
冷冰延利落地合上笔盖,动作干净而果断,将试卷递给监考老师,转身便拎起书包,步伐略显急促地准备离开考场,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去第五考场找夏子晨。
然而,刚迈出两步,一道身影便挡在了他面前。慕予安单手插兜,姿态随意却带着几分戏谑,另一只手“叩叩”敲了两下冷冰延的课桌,眉毛微挑:“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冷冰延脚步一顿,抬头直视着慕予安,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不耐,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慕予安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问道:“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冷冰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丝坏笑:“刚才考试的时候,我愣是分心想了半天,脑子里全是那事儿,笔都快攥断了。”
冷冰延轻笑一声,笑音低沉而短促,仿佛带着几分不屑。
他随手将书包甩到肩上,动作利落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考试都能分心?你脑子装的到底是题还是八卦?说吧,想问什么?”
慕予安眼珠一转,忽然凑近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还记得夏子晨失踪那天的事吗?”
空气骤然一静,仿佛连窗外的风声都被掐断,教室里只剩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冷冰延脸上的笑容僵住,像是被冻结的画面,眼底的光芒瞬间冷了下来,瞳孔微微收缩,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寒意。
慕予安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眉毛挑得老高:“我问你那本日记本到底是哪来的,你一直没给我个准话。别告诉我你是随便捡的,我可不信。”
冷冰延的指节微微收紧,但仅仅一瞬,他便松开了手,像是强行压下心底的波澜。随即,他“噗嗤”一笑,抬手重重拍在慕予安的肩上,力道大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管天管地还管日记本?”
慕予安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嘴里却不饶人,立马反手一把拽住冷冰延的胳膊,手劲儿不小,像是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少来这套!你再不回答,我今晚真会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问号!”
冷冰延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警告。
他轻轻挣开慕予安的手,语气轻描淡写,脚步却已经朝教室门口挪去:“路上捡的,已经还回去了。满意了吧?”
慕予安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几步追了上去,声音拔高了几分,满脸的不相信:“卧槽!这理由你敢说我都不敢信!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捡的?还回去了?你糊弄鬼呢!”
冷冰延头也不回,只是懒洋洋地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爱信不信,走了!”
可就在他刚踏出教室门的那一刻,脚步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夏子晨正靠在走廊的栏杆旁,夕阳的光晕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他指尖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动作娴熟而随意,见到冷冰延出来,那双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一簇小火苗。
“你什么时候来的?”冷冰延迅速调整好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自然得像是老朋友间的寒暄。但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了半拍,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他是不是听到了我和慕予安的谈话?
“刚到。”夏子晨站直了身体,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笔在他指间停下,目光直直地落在冷冰延脸上,带着几分探究,“慕同学找你说什么啊?看你们聊得挺起劲。”
冷冰延笑得云淡风轻,顺势抬起手揽住夏子晨的肩膀,带着人往楼梯口走去。
手指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捏,试图掩盖住内心的紧张:“他啊,就是闲得发慌,没事儿找事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夏子晨的侧脸,迅速转移话题:“今天考得怎么样?”
此时某人心里正嘟囔着“总不能让你知道我像个变态一样偷看你的日记吧!“
夏子晨任着他搭着,眉眼弯成月牙:“语文不难,数学的话。。。应该能及格吧。”
冷冰延突然停住脚步。
他低头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夏子晨的额发,声音压得低沉又笃定:“把”应该“去掉,换成”肯定“。”
夏子晨耳根一热,食指戳着他胸口把人推开:“对我这么自信?“
“No,、No、 No—— “冷冰延晃了晃手指,突然咧嘴一笑,”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
“。。。。。。“
夏子晨瞪大双眼,一把拍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不跟你说话了!“
“喂!“冷冰延三两步追上去,手臂又不安分地环住他脖子,”别嘛!我开玩笑的。“
夏子晨别过脸不看他,脖颈却泛起薄红。
冷冰延忽然凑到他耳边:“因为你是我带的学生啊。”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我亲自教的,能差到哪去?”
夏子晨猛地挣脱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哼!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冷冰延望着夏子晨气鼓鼓的背影,心跳突然像是漏了一拍,紧接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着,血液“轰”地冲上耳尖。
——他好可爱啊!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蹦出来,吓得冷冰延一个激灵,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是怎么了?疯了吧我。”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校道上格外明显。
“你干嘛呢?”夏子晨闻声回头,一脸莫名其妙。
冷冰延僵在原地,手指还贴在发烫的脸颊上,支支吾吾道:“没、没事。。。有蚊子。。。嘿嘿。”
夏子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今天有补课吗?”
冷冰延愣了一下,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慌忙把手从半空中放下,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啊?哦。。。。。。今天不补了,我妈说家里来客人,不太方便。”他快步走到夏子晨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补充道:“你自己回去好好复习就行,别偷懒啊。”
夏子晨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若隐若现的酒窝,挥了挥手:“知道了,明天见。”
“明天见。”冷冰延道。
两人就在校门口分道扬镳,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背影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渐行渐远。
冷冰延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夏子晨那抹笑意,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掏,可指尖刚触碰到手机冰冷的边缘——
“啪!”
手机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般,滑腻地从掌心脱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无情的抛物线,伴随着他骤然瞪大的双眼,精准地坠入了一米深的水沟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噗通”。
“卧槽!!”冷冰延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怎么就掉下去了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水沟旁,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那早已生满锈迹的铁盖边缘。他咬紧牙关,使劲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掀——
盖子纹丝不动,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小山。
“我去!是卡住了吗?!”冷冰延气得咬牙切齿,额头上还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手掌被粗糙的铁锈磨得生疼,可那该死的盖子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臭味从铁盖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像是腐烂的垃圾和下水道的混合体,直冲他的鼻腔。冷冰延猛地偏过头,胃里一阵翻涌,“Yue——操!这下面什么玩意儿啊!臭死人了!”
他捂着鼻子,眉头紧锁,眼睛却死死盯着水沟里那隐约可见的手机屏幕,幽幽的荧光在浑浊的水面上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在原先的时空里,他的手机也曾从四楼阳台上自由落体,最终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壮烈牺牲,屏幕碎成了一朵绚烂的“蜘蛛网”。
那时候,他盯着地上的残骸,心疼得几乎滴血。
冷冰延蹲在水沟旁,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可怜的手机,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像是失去了一个老朋友。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的手机啊。。。前世你被我摔坏了,这一世怎么还是逃不过命运啊?!”
“难道我们就这么没缘分吗?”
他伸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看似一个痛失挚友的伤心人,但内心深处却偷偷藏着一丝期待——嘿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新手机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你放心,就算离开了你,我也会时刻惦记着你的~呜~”他拉长了音调,声音里满是虚情假意的哀伤,演技堪称一流。
此时,路过校门口的学生们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人咋了?脑子没问题吧?”还有人掏出手机偷拍,嘴角挂着揶揄的笑,似乎已经脑补出一出“少年与手机的爱恨纠葛”的大戏。
冷冰延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路人眼中的“奇葩”,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表演中,偶尔还抬头望天,挤出一声长叹,像个丢失了初恋的文艺青年一样。
当他刚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沙哑而急切的呼唤——
“小伙子!小伙子!”
他猛地一顿,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褪色T恤的中年男人正朝他用力挥手。
那人皮肤黝黑,像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指节粗大而布满老茧,袖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漆斑迹,脸庞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眼角下垂,透着几分疲惫与温和,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
“诶!你手机不要啦?!”大叔粗声粗气地喊着,指了指路旁的水沟。
冷冰延瞥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水沟口,嘴角抽了抽,连忙摆手:“算了叔,我换新的就行了!”说完便快步走了过去。
然而,他却见大叔已经蹲下身去,瘦弱的背影微微佝偻,粗糙的手指正用力抠着水沟盖的缝隙,发出“吱吱”的刺耳摩擦声。
“没事的,叔叔帮你拿。这扔了多可惜啊。”大叔低头闷声说着,语气里透着一种固执的朴实,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哎别别别!”冷冰延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慌忙上前一把拉住大叔的胳膊,“这下面多脏啊,您不用帮我拿!”
大叔抬头,咧嘴一笑,拍了拍冷冰延的手背,粗声安慰道:“脏了我的手不算什么,但你这长得俊俏的小年轻,手哪能碰这个啊?”说着,手上又要使劲,沟盖被他撬得微微颤动,散发出潮湿的霉臭气味。
冷冰延急得额头都冒出细汗,脑子一转,急中生智地提高了嗓门:“真的不用!我家人答应我了。。。。。。”他装出一副得意的神情,“这次考试考得好,他们就给我买最新款的!”
大叔的手明显顿住了,粗糙的指尖停在沟盖边缘,泥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冷冰延片刻,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行吧。”他慢吞吞地直起身,腰背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是多年劳累留下的老毛病。
他甩了甩手上的泥水,水珠四溅,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
冷冰延见状,赶紧从书包里翻找纸巾,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包,嘴里还念叨着:“叔,我拿个纸巾给你擦擦。”谁知用力过猛,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滑了出来,课本、作业本、笔记哗啦啦撒了一地,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土。
“找到了,给你!”他好不容易抽出一张纸巾,匆匆递给大叔,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
大叔接过纸巾,却没急着擦手,目光却落在了冷冰延脚边那堆凌乱的书本中。
一本灰蓝色的日记本静静躺在最显眼的地方,那本日记本隐约透着一种熟悉感。
大叔的目光骤然一凝,像是被勾住了心神。
“小伙子,”大叔突然伸出手,指了指那本日记本,语气里多了一丝试探与深意,“这日记本,不是你的吧?”
冷冰延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血液瞬间冷却。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动弹不得。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您。。。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每个字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大叔翻开日记本的封底,指着烫金的“SZC”缩写,粗糙的指尖在金色字母上摩挲:“这是我托老友定制的,配色也是我亲自挑的,灰蓝配金边,看着沉稳又大气。”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像老树皮般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这日记本啊,是我送给我儿子的生日礼物。”
冷冰延的瞳孔猛然收缩,耳边像是炸开一道惊雷,嗡鸣声不断回荡——夏子晨的父亲?
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漏了一拍,他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所以您是。。。子晨的亲生父亲?!”
大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日记本上薄薄的灰尘,动作里透着一种久经风霜的从容:“原来你是认识我儿子啊!巧了!”他将本子递还给冷冰延,眼神却突然柔和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接着,他压低了嗓音,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小子过得好吗?”
冷冰延缓缓坐到长椅上,与大叔保持着半臂的距离,像是刻意拉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应道:“挺好的。”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夏子晨的模样——那个倔强抿着唇做题的侧脸;还有深夜补课时耳尖泛起的浅红。
那个曾经阴郁得像一团乌云的少年,如今眼里终于有了光,像是破开云层的微弱星芒的模样。
大叔摩挲着膝盖上工装裤的褶皱,布料被磨得发白,指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
大叔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接着,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遥遥投向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声音里多了一分怅然:“不过说真的,我还挺想念他们母子二人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们的影子,阿如的笑容,子晨小时候拽着我裤腿喊爸爸的声音。。。。。。真的好怀念那时候啊。”
冷冰延听完这番话,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堵住,一股无名火骤然燃起,烧得他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皮肤下隐隐传来刺痛。
他咬紧牙关,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尖锐的念头——“什么东西?当初抛妻弃子,跑去找小三的人又是谁?现在装什么深情啊?渣男一个!”内心里有无数个吐槽点像洪水般涌来,但他知道不能失礼,只能强压下情绪,语气尽量平静地问道:“那。。。叔叔,为什么离婚?”
大叔的笑容像是被岁月风化的墙皮,轻轻一碰就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的苍凉。
他低头苦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啊。他都告诉你了。”
“我也只是洗耳恭听。”冷冰延淡淡回应,语气里藏着几分疏离。
他抬头望向远处逐渐亮起的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暮色中一盏盏点亮。
大叔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浑浊而遥远,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触及的记忆:“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阿如。”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无尽的悔意,“她曾经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却为了我跟家里决裂,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害得她只能陪我吃苦了几十年。”
冷冰延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长椅边缘的裂痕,粗糙的木刺扎得指腹生疼,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低声问道:“那您还爱她吗?”
一滴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大叔的裤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像是心底最隐秘的伤口被撕开。
他抬头抹脸的姿势笨拙而生涩,像是很久没哭过的人突然忘了怎么擦眼泪,手背胡乱地在脸上蹭着,声音却越发哽咽:“爱啊。。。怎么能不爱呢?”
“那。。。。。。您为什么选择离婚?”冷冰延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质问,眼神直直地盯着大叔,像是要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大叔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一口苦涩的回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沉重:“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放弃他们的。”他顿了顿,眼底的痛苦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大概两年前,我儿子被人恶意踢断了半月板。。。可他当时明明还那么小,前途一片明亮,他那么热爱跆拳道,训练时那股认真劲儿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可现在却。。。。。。”
暮色如墨,冷冰延的目光落在对方手背上,那青筋暴起,宛如老树盘根,藏着深深的愤怒与无力的挣扎。那是一个父亲刻在骨子里的痛,沉默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之后我给他安排了康复训练。”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字都从胸腔里挤出来,“我们家没什么钱,日子紧得连喘气都费劲。可为了他的未来,我咬牙扛下了这一切。”
冷冰延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的地景——空荡荡的复健室里,夏子晨咬着牙,额头沁满冷汗,却仍倔强地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尖上。
“可没过多久,店铺也倒了。”大叔苦笑,眼神空洞地望着树上的麻雀,”身上的积蓄也早就剩不多了。那段时间,我连呼吸都觉得是奢侈。”
“幸好。。。阿如还有工作做。”他说起前妻时,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倒是。。。还能吃得上饭。”
冷冰延沉默地听着,胸腔里那股无名的火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有人往他心口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微微蜷曲,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可老天似乎觉得这样戏弄我还不够。”大叔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像是被岁月用刀生生刻出来的,“那天,医生拿着体检报告,告诉我说,我患上了细胞癌,活不过一年。。。。。。”
“细胞癌?!”冷冰延瞳孔微缩,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瞬,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连骨头都在发颤。
大叔缓缓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化疗的痕迹像刀刻一般清晰,头皮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刺眼得让人不敢多看。
他的嘴唇发白,皱纹深如沟壑,仿佛生命的重量正一点点将他压垮。
“什么化疗啊、医药费啊。。。”他低低地笑着,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每一声都刮得人心生疼,“我哪有这些钱啊?我已经拖累了他们半辈子。。。。。。难道还要让他们背着一身债,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冷冰延咽了一下口水,原本的愤怒早已消散,只剩一种纯粹的痛感在胸腔蔓延,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心壁。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很庆幸的,我居然多活了两个月。”大叔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微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也算是上天给我的一点怜悯吧。至少。。。临死前还能听到他们的消息,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您。。。。。。”冷冰延的声音有些艰涩,说话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再接着接受治疗吗?”
大叔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两个星期前就出院了。”他停顿了片刻,目光移向远处的天际,暮色在他眼底晕开一片灰暗,“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要把自己绑在病床上,用着消毒水的味道,躺着等那一天的到来呢?”
“今天第一次见到你。。。。。。”大叔忽然冷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某种释然,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叶飘下,却重重地砸在冷冰延心上,激起一阵无言的酸涩。
冷冰延沉默不语,目光低垂,盯着地上散落的枯叶,风一吹,沙沙作响。他的心头却异常平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他忽然意识到,死亡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平静得像一杯凉透的茶,静静地摆在桌角,再无人去续上一口热气。
大叔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那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冷冰延怔愣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和尴尬: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怎么莫名有种被托付终身的错觉?
大叔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苍老的无奈,目光却柔和下来,像是冬日里一抹微弱却温暖的阳光。他抬头看着冷冰延,眼神里满是回忆:“那小子从小就总是丢三落四,笨手笨脚的,连日记本都能被你捡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画面,嘴角微微上扬,又带着一丝苦涩,“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叔叔希望。。。以后我不在了,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
冷冰延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长椅边缘粗糙的木纹,心跳却莫名有些乱。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可能现在还不明白。”大叔的眼神深远而悠长,像是透过冷冰延,看向某个熟悉却又遥不可及的影子,“但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他看着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时不一样。”
冷冰延心头一震,抬头对上大叔的目光,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释然,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恳求。
大叔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像是风吹过耳畔的低语:“等他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希望你能替叔叔,把那份缺失的爱。。。补给他。”
“啊?!”冷冰延彻底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根却莫名有些发烫,像是被一团无形的火苗燎过,热意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张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神有些慌乱。
大叔却已经站起身,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冷冰延的肩膀,手掌粗糙而温暖,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安抚力量:“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他转身走向远处,步履蹒跚,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影子被拉得细长,摇曳在冰冷的地面上。
冷冰延看着那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释然,又像是某种沉重的交托。
“谢谢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大叔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轻松,“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