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

残堕曲:断翼夺约(索拉鲁姆奴翼篇) • 《契约一:黑奴》
最后更新: 2025年9月28日 下午4:38    总字数: 10901

——「自由。」

这词像根碎骨残刺,老在我脑子里翻搅——它不是救命的酒,而是钝钝卡在喉咙的苦铁。

我是伊里乌斯,我生于一座没人记得名字的矿镇,那地方连地图都不配出现。

四岁那年,我看到父亲第一次用膝盖向人低头。七岁那年,母亲的脸只剩了烧伤的模糊影子。

十岁,我懂得一句话——“你是别人的。”

自那以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我”这个字。

奴隶车行进在黎明未褪的石板大道上,马蹄回响如破钟,金属轱辘每碾过一块石砖,都会把一点点天色碾得更苍白。

我靠在车板上,脊椎跟着震动一抽一抽地颤。

头顶那条被称作“金银之路”的大道通向索拉鲁姆——那座被万邦称颂的城邦,神权与钱权并立的日轮之都。

他们说那里黄金为墙,大理石筑塔,连妓女都用香油洗脚,连废奴者都能变成贵族,可我知道那地方真正的名字——“神食之地”。

他们用金来装点神殿,却用人来喂养神明,不是比喻,他们真地这么干。

索拉鲁姆有六座祭殿,三座供光明,三座祭给深渊。

每年春末、角斗季开始前,都会从各城买来一批“新肉”,男的进竞技场,女的进香殿,再不济的,就沉进河下的“法马根柱”去祭给那些没有名字的神灵。

我知道这一切,因为我也曾经是其中之一,七年前,我从这条路被送进城,如今,我又被送了回来。

“伊里乌斯,男性,角斗经验六场,右臂有伤,价格三百起。”拍卖官念着我的名字像念一块旧布标。

“此人为二次流转奴隶,曾有逃逸史——但因残缺灵契,精神稳定度良好,警告:该奴具备短期战斗潜力,但有轻微‘沉语症’迹象。”

……他们说的“沉语症”是我偶尔会在梦里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古代的咒词。

我记得,我第一次说出来,是在一次被打得半死后,我对着月亮喊了一句“Give me fire. Give me name.”

他们以为那是疯言疯语,但从那天起,我开始记住梦里的东西。

梦里,一个燃烧着锁链的身影站在神柱下,对我伸出一只没有皮肤的手。那人用我自己的声音问我——“你愿不愿意,用你这条命,交换一次选择权?”

我没回答。

可现在,我正被押回那座吞人的城市——也许是时候该答应他了。

索拉鲁姆的日光总是金色的,像是有个神不停往天空洒金粉,把一切都染上繁华的假象,在这里神也是奴隶在无休止的日出工作。

远远地,我看见神殿的白柱映着晨辉,角斗场的尖顶在阳光中熠熠生辉,那些歌唱着的祭童、喂鸽子的贵妇、举着石盘的神官、光着上身的武奴…

每一幕都像是一出精美戏剧的片段——可我知道那剧幕下是什么。

是血,是契约,是人像货币一样在这里被交易、贩售、签约、烧毁。

“伊里乌斯。”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不是拍卖人,是我自己。

我像是要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我不是他们手里的商品,不是那三百金币能买走的东西。

但我心底知道,我已经在走向一个无法反悔的契约。

太阳,是被剁碎的金属渣,它一粒粒落在这城市的穹顶上,折射成火,涂抹在人皮上的油彩,溅落在赤裸奔跑者肌肤上刺眼的汗珠中,烧在我的眼睛里。

我的眼睛还睁着,还睁得开。

颈上锁链被马车牵拽着,每一步的拉扯都像是在提醒我,我还没死。

我不是那种被鞭子打断喉骨、早晨便丢在街口的“瑟民”尸体——他们甚至连奴隶的身份都不配拥有,只是城市垃圾分类里最低等的一类。

但我还不属于那类人,我还在呼吸,还能看,还能恨。

我身后还有十几个同样赤脚、手腕缚着铁链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眼神比我更空,好像已经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也知道明天根本不会存在。

我们的队伍行经索拉鲁姆的中心大道,这是一年一度的“金曜祭”前夜。

该死的,竟然偏偏是今天,街上是疯了的海洋,是用酒精搅动的血浪,是一个即将屠宰牲畜的城市,在提前为刀下肉欢呼庆贺。

我抬起头,索拉鲁姆的金塔就在前方。

那是城主神殿最顶端的建筑,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活像一把倒插入苍天的匕首。

我想象过它的尖端刺穿神明肚腹的样子,再从肠胃滴落下的黑血染红这个城市。但现实是,它从来都只淋下葡萄酒。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大喊“滚开,滚开,贵族的列车要过了——”

人群朝两侧退去,就像海浪向着暴君屈服。

那是一辆用真皮缝制车篷的战车,四匹喂过魔水草的大象拉着它疾驰而过。

坐在车上的男人穿着镶嵌火玛瑙的白金长袍,头发像被蛇舔过一样光亮湿润,脚下躺着两个赤裸的妓女,其中一个还在吞着他尚未软去的肉棒。

车轮卷起的风里,有一滴女人的眼泪啪地落在我脸上,滚入我的嘴角,是咸的,不知是眼泪,还是她方才被灌下的迷幻海精液。

我吐了一口痰。

“奴隶不许吐口水!”守卫一鞭子抽在我背上,皮开了,我却没叫,我的舌头已经学会不发出声音。

街上有人在欢笑,笑得发疯,有人大声吟唱索拉鲁姆的赞歌“黄金之城,血之圣坛!神明的白眼是我们的月光!啊哈哈哈哈哈!”

有一个女人,光着身子,在喷泉里跳舞,她的乳头上插着两支酒瓶,正由两个男人轮流从中吸吮,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把她的屁股当鼓敲,她笑着喊“来啊!今天我是谁的都行!”

对面那家高塔窗台上,有个男孩被吊在半空,看样子是个偷钱的小贼,城卫在他脚下点了火,他开始挣扎尖叫,声音穿透整条街。

但尖叫声只被当作节拍。

鼓点来了,乐师开始演奏那种索拉鲁姆独有的魔音金属,带着催情的韵律,一群上了迷药的青年便顺势脱了裤子,跳着、扭着,像是想把自己插进整个世界的嘴里。

“我今晚想骑一头奴隶!”有个穿着银色鱼鳞裙的贵妇在酒馆门口大笑“谁能给我一个黑色的?最好下面和传说中一样大!”我的脖颈一紧,队伍停了。

原来是前方堵车了,因为角斗场外围的花车游行队伍正在通过,每一辆都用象牙雕成巨兽头骨,有的燃着香料,有的泼洒香油,有的甚至带着真正的活人供奉。

有一辆车上坐着今年新封的冠军角斗士,他是个蛮族出身,肌肉鼓胀如神像,满脸狰狞。

他把一整瓶酒倒在头上,再将腰间一名奴隶女孩拽起来,直接在车头上撕烂她的裙子,插入,怒吼,全车鼓掌。

欢呼如雷。

我身边的一个年轻奴隶开始呕吐“还不适应?那你可死定了。”我低声说。他吓得看我一眼,闭嘴。

我们的马车继续向前。

街道两旁,更多的戏剧正在上演,有孩子们玩着把人丢进火盆的游戏;有祭司们在用混有血的香水喷洒过往行人,称那是“荣耀之水”;还有人在出售用活人指骨雕刻的骰子,说那能带来胜利的祝福。

我想起我的母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告诉我“伊里乌斯,记住。人若不能为自己立身,就只能为别人跪着活命。”她跪着活了一辈子,跪着洗脚、跪着被用、跪着死去。

我现在也在跪,只是用一种比较高级的方式,我站着,却已被这城市捏成跪姿。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我们进入“埃拉街”——那是所有通往奴隶拍卖场的最后通道。

我们就像献祭的祭品,必须经过整条街道的游行,供富人观赏评点。

“这个黑的不错。”有个年迈的商人扶着年轻男童的肩,指着我“看看那双眼睛,有点神。我喜欢有神气的奴隶,玩起来更带劲。”

“你想收他做猎犬,还是做下半身宠物?”

“都可以,看今晚他叫得好不好。”我一声不吭,但我的血液已经开始反着流了。

快到拍卖场门口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标记——那是“角斗奴”的徽章,一条缠绕蛇头的利剑图样。

我突然明白了。

我会被送进去。

我会成为角斗士。

我将不再是被动跪着的人。

我将站起来,在这城市中央的血池之上,用他们给我的剑,决定我的死亡,或他们的。

......

我从未进过这么大的石殿,穹顶高耸得像一张张人的嘴,咬不住头上的阳光,却反射回来万片碎金。

空气里软软晕晕的,混着蔗糖酒、油脂汗血,还有性欲与腐朽的香味,每一步向前,我的沙鞋都像踏在别人的羞恥里。

台上先是女奴;一个蒙着面纱的白人少女,肤若雪、眼却涂着黑铅,目光却空洞。她被抛进滑台中央,手腕镣铐在斗环,让全场男人围着她的鼻子闻他自己的权力。

“她看上去十八,不一定是真的,你也知道大家总喜欢新鲜货。”有人在台下说,声音带笑“给我五十金,一个晚上能挑出来玩五次,如果不是马上死,挺合算。”

人群爆笑,男人振臂,竞价拉开,她咬牙,却不敢哭。

另一个红发的黑人女子,皮肤光晕如玉,有人伸手拍她臀尖“好肉,要多少?比酒肉还香。”又有人接声“先别急,这可是培养型,学个戏、会个乐器就是百炉王子般的待遇啊!”

她跪着,声音低得像漏气“求你们…别买我去院子里,我连花都养不好…”

十几人起哄,嘴里吆喝她当花童、当陪酒、当舞姬,人群的淫笑把她搅得一身颤。那一幕在我眼里却没有一片光,只有冰冷的裂纹,像泥土裂成碎片一般。

然后是成年男奴。

第一个白人,肩宽胸厚,肌肉起伏得像波纹,但脸上浮着无力,他被喊价,几十声之后成交,他犹豫地回头看了我,我看得见他眼底的无声呵斥——我们都是一把断了柄的剑。

随后是矮小白人,人群挑他的臂力,测试他的牙齿,他被当玩皮玩肉,他用尽力气装笑,最终也被拾走。

黑色的大男孩来了,他带着青光的双眸,年纪还小,却壮得像年迈战士,我看得出买他的人要把他训练成战犬,最终高价成交,他的背影像抽风,双腿却还没站稳。

轮到我,心里却隐约发冷。

第一件已走,第二件也走。三件,四件…直到我和身旁那个白人壮汉,依然伫立。

他比我高出半头,膀大腰圆,风尘斑驳,却强得不该在这里,他抬头看我,黑眸带警觉,我们没说话,只是站在舞台同一条脊骨上。

时间越长,空气越稠。

好几个买家围过来,用手掌扣扣我的颈线,用食指戳我的腋腹,还问要不要给我插下肛塞,说这样夜里能乖乖,我忍住怒火,眼睛盯着地砖,想把自己当作不存在“跪下,让我们看看脸。”有人命令。

我深吸口气。

可当我跪下时,眼神却也落下,他蹲下,跟我平视了瞬间,那一刻,我看见他胸口上斑驳的刺字——“ÆTHER”。他看到我,嘴角弯出轻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喉管一麻“…伊里乌斯。”

“哟,伊里乌斯。”他喃喃,像念咒。看着我的眼睛“很帅。”

又有人凑上来说他肌肉不错,二百起拍,三百,直到五百、六百…

其他买家倒不急,我感到头顶金色光点旋转。突然,帷幕后有人低声告诉拍卖师“有人先给千代金,暗牌他俩。”

拍卖师顿住“谁?报号。”

一阵骚乱,现场所有竞价声都变得空洞。

千代金,那是城邦有钱士族才能操控的数字——只要有钱,就能决定我们是谁的刀。

我们看着彼此,他点点头,像达成无声同盟。

一个人影在帷幕后探出,披着赤黑长袍,只露一双银眼。手指轻弹几下,那儿即刻冒出两块白板布,写着“两千”、“两千”。

拍卖师深吸,举槌“两位,共二千!”

人群哗然,又惊又喜,他们看我们时,表情由高傲转为兴趣——我们不是市场货,是他们想看戏的人。

他没站,我也没动。

我感觉自己胸口发紧,却象被人引走了一条呼吸,他蹲着对我说“把脊骨直起来,别怕。”

我没说话,我们是被买来的人,却也许是被拣中安排的主角。

一声槌响后,两千金币落下——我被买了,他也被买了。

......

我和那位白人壮汉被带出拍卖场,穿过长长的石廊。

他刚介绍过自己叫康拉德,来自北方沿海的渔村,现在失去一切。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股谨慎但共鸣的光“你…从哪个城来?”

“扎坎。”我脉脉回应,那是遥远的矿山小镇,连地图上都不常出现,然后我问他“你呢?”

“北海港,那里还有我的妻子...和女儿。”他呼气,吐出一口寒气,像咒语“我曾站在甲板上,看过比这一切豪华百倍的风浪。”

没等我答,他指前方那扇阔达的门,宛若要把太阳吞进去,我们被带入大厅的瞬间,整个世界晃了一下。

——那是王殿,不,是金曜万象宴殿,穹顶上镶满黄金与水晶,阳光透下时,划出如瀑的光束,甚至能把尘埃都变成金色星体。

地面是大理石镶嵌珠玉,墙上挂著血红色织锦和狩猎盾徽,角落里站着至少五十个奴隶,他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站着。

——有人蹲在射日者雕像前,拿软毛毛刷轮流刷晒斑;有人手持真丝仪盘擦洗金铸鸽巢;有人弯腰轻舔墙边主人的鞋底。

——那鞋底,本来我会觉得肮脏,但现在,它象征着主人的尊贵。

我环顾四周,连空气里都带着香料与乳香,一种能压制思想、麻痹感觉的味道。奴隶们都穿着比我们还要多的布料——但全是工艺品,绸缎、丝丝缠绕,好像他们身上也附着了主人的气息。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在笑,连眼睛都像被透彻切片一样空。

我垂头不语,康拉德挤到我耳畔“你看,富得流油,在这里奴隶就仅仅只是他们财力的象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和我也都可能只是装饰。”

被推到大厅中央时,我注意到一个被特意隔离的角梯,有一只大理石座椅,像是神座,但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吞人。

我张了张嘴,这里没有水,没地方坐,小石屑进了鞋子里,康拉德用脚帮我踢开一块,让我能站平。

突然,门被推开。整个大厅的光线瞬间聚焦,空气裂开,连地砖都仿佛颤了一下。

他进来了。

是刚刚那辆战车上的那个男人——皮乌斯·瓦伦提努斯。

他身高足有两米,肩胛宽厚得像承天之墙,脸上满是征战过的刀疤,却又打理得光洁如铜镜。

身后跟着两名奴隶,手里端着银托杯,杯里冒着热汽,是一种带着香草的浓酒。

他扫视众人,眼神最后落到我和康拉德身上,我想,他的目光里含着几分满意与评价,就像审问两件展品是否达标。

“站得直些。”他命令,声音带着帝王的卷刃,却掩不住轻蔑的磁性,我立刻挺直,汗珠从额角滚下。

他走近康拉德,抚摸他厚实的胸膛,声音低沉“你叫…康拉德,是吗?不错,有力气。”接着看向我“你…伊里乌斯?好名字。眼神也不错。”

他的声音里既有欣赏,也有一种冷酷的赞叹——正是我所惧怕的奖赏方式。

“给他们休息。”他说,然后转身走向大厅深处,奴隶们纷纷退开,像木偶抽了线。

很快,一名奴隶用丝绸罩袍给我脱下简单的熏香肥皂,替我涂抹奶油,模拟贵族待遇。

但我知道这只是象征。某种仪式,用来提醒我:我已经不是我,我现在是他的一个赌注。

康拉德洗得像战士一样粗糙,我则更像祭品中的童子,手指抚过油腺,我能感受到自己身影改变,变得更像“商品”了,某种内在的崩裂在扩散,我想喊,但不知道该喊给谁。

等站整,皮乌斯回到座位,抿口酒,抬杯示意“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你们的生死将在角斗场决定。你们不是真的为了生存,而是——为我。”

他轻笑,仿佛是在翻牌“明天,你们就是我的盾牌、我的消耗,也可能…是我传说中的开篇。”

他的俯视让我意识到——我是终结者的借刀,是预热的炮灰。

我觉悟到,明天我将举刀站到他爱的那位角斗士前面,用我的命去证明他这场赌局的胜算。

我握紧拳头,皮肤摩擦出一阵刺痛,我能看到自己的血丝,却看不到破碎的灵魂。

康拉德在旁压了压肩“咱们可以撑过去……”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母亲低语的声音“若你不能为自己立身,就只能为别人跪着活命。”

我终于明白,以前我只是跪着活,这一次我将以倒下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哪怕,我只是在他人的游戏里活着,甚至死去,都只是他的一个输赢数字。

......

夜深,府邸静得像一具刚被剥净皮的尸体。

寂静之下,连墙上的水晶灯都在滴水——那不是水,是冷汗,是屈辱的咽下,是身不由己之人的喘息声回荡在金箔天顶的回音。

我们被召唤。

我与康拉德并肩走在那条通往主卧的天鹅绒地毯上,那地毯太软,软得像一条舌头,舔着我们的脚底,把我们当成祭品递进那间黄金铸成的噩梦之门。

我不敢看康拉德,他也没看我。那是某种默契的逃避。

在这种地方,对视是一种背叛,一种承认羞辱即将来临的懦弱。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又放松,我的呼吸却已经像被细绳勒住的囚鸟,撞击着气管的笼子。

门打开了。

那房间…不是给人住的。

它像某种吞噬灵魂的器皿。每一寸墙面都嵌着镜子,却不是为了照人,而是为了让他在任何角落都能看见自己。

而那张床——那不是床,是王座,一张用人皮色绸缎与纯金扶手铸造出来的狂妄,它太大了,大得像舞台。

皮乌斯坐在那里,赤裸,像一块油腻腻的发情野兽,他的两腿大张,像是在等我们献上朝拜,他不动,但那种目光,已经动了。

他的视线像鞭子,从我们的膝盖一路抽到脖颈,冷、粘、又恶心。

“过来,”他说,用温柔得近乎情人的语气,可那温柔比利刃更锋利。

我看见康拉德的喉结滚了一下,像是吞下一口无法说出的火,他似乎已经比我早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早些时候催促我们洗干净身体、脖子、头发、阴茎甚至还要求我们做根本就不需要的用融水灌肠部分...

他走得很慢,但还是走了,我则像被一股无形的风推进去。

“我一直相信——”皮乌斯舔了舔嘴唇“只有肉体之间连接过,才能在明日血战中真正为彼此挡刀。”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在教导学生,仿佛在安排某种“战术”,可他眼中分明燃烧着最原始的兽火,那不是战术,是占有。

“我不可能让本生来就肮脏的黑奴进入我的体内,”他轻描淡写地说,像是在宣布某条家族规矩“但白人…嘛,你知道的,干净得多。”

康拉德低下头,呼吸一重一重地落在胸口,我几乎能听见他心跳如雷的咒骂。

我也闭上了眼,不是屈服,是不想看见这一切像剧场般展开。

随后的一切,像一场沉默的葬礼。康拉德被他下令“进入”那所谓的战术仪式,而我——他像在撕一块布,掰开我的沉默,把我丢进那张污秽的床中央。

我没有叫,我从不叫。

我只是看着天花板,那里镶着他自己的名字——“皮乌斯”。金字雕刻,满是荣耀。他要我们仰视他,就像奴隶仰视神。

可我却在那一刻开始想着——有一天,我会踩在你的脸上,不为尊严——而是让你知道,连泥土都比你干净。

他的手掌像潮湿的海葵,攀附在我皮肤上,嘴里不停说着那些关于“团结”、“连接”、“忠诚”的话语,仿佛他真的是在灌输、灌入一种荣耀,而不是在剥夺我们做人的骨头。

康拉德的眼神始终没看我,但他每次推进的那一声声短促的颤音,我听得出,那不是快感,那是愤怒、那是耻辱淌血。

我几度觉得自己要窒息,不是因为肉体的接触,而是因为空气里那种掌控一切的腐烂味道,那是主人与奴隶之间的终极界线,是我们早该知道却从未愿意承认的现实——在这个城市,尊严比性命更不值钱。

夜,终于过去。

皮乌斯在最后一次低语后沉沉睡去,仿佛刚打完一场高贵的胜仗,他的呼声像野猪喘息。

我和康拉德并肩坐在床边,他浑身僵硬得像石像,我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我只知道他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个恶心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

我回头,看了皮乌斯一眼,第一次,我在心底为他祈祷——愿你死在你最爱的金床上,像狗一样。

完事后,我们从那张床上离开,脚底踏过的地毯仿佛还在轻声呻吟。

皮乌斯睡得香极了,他那张如肥猪般大敞四肢的身躯陷在金绣床褥中,酣然入梦,仿佛一切只是日常小憩后的舒适。

而我和康拉德,就像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尸体。

“去澡堂清理。”带领我们离开的奴仆说完这句话,便像丢垃圾般不再多看一眼。仿佛他也明白,送去那里的东西,回来后就再也不是“人”了。

那澡堂不是凡人的澡堂,那是神明下凡也会为之羞耻的地方。

巨大的穹顶以孔雀尾羽铺成圆拱,中央水池宽得能让十匹马在其中翻滚沐浴,大理石地面湿润光滑,映出彼此破碎的影子。

墙边香薰台上焚烧着来自“伊尔菲拉群岛”的红莲脂粉,香气混着空气,令人头晕——而这香,传说是用“处女骨灰”与“神树脂液”熬炼而成。

我们一进门,十余名女奴便已等候多时。

她们全身赤裸,只在腰间佩着一圈镀银的链带,面无表情地靠近我们,捧上毛巾、膏油与温水,动作熟练得不像是在服务人,像是在清洗某种仪式中献祭前的牲畜。

我没有开口,康拉德也没。

我们在那巨大的石池边,各自坐入水中,水是温热的,微微发粉红色,不知是加了香料还是染了某种颜色“转过去。”康拉德低声说,我照做了。

他照看我的背,我帮他洗腿,但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不是在清洗身体,而是在试图从骨头里把皮乌斯的影子刮掉。

康拉德搓得太狠,把自己的那根东西也搓脱皮了,但他就像没有任何同感一般,只想洗净,而我背上也被他搓得泛红,一道一道,我没有阻止,因为我知道那痛能让他稍微相信自己还活着。

而我…我坐在池边,把双手放到腹下。

我低下头,把那股仍然留在身体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挤了出去。

那感觉,比任何鞭打更屈辱,我不敢发出声音,只听见水下溅起一点点浑浊的漩涡,然后被旁边的女奴默默接起,用金盆盛走。

她没有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怜悯,只是转身,像完成了一次日常洗脚那样,将那盆肮脏的液体倒进了墙角一个精致的小孔中——那或许是这座宅邸专门为“这种脏东西”设置的去处,我看着她的背影。

一瞬间,我想问她一句“妳是不是也是这样?”但我没问,因为她若回头回答,我怕我会崩溃,过了很久,康拉德才打破沉默“你信命运吗?”

我没有立刻答。

他说“我以前不信。可现在我觉得…有些人一出生,就是来给畜生垫背的。”

我笑了。

第一次,在这该死的城市里,我真的笑了出来。

“我们就是那些垫背的,是吗?”我讽刺地说“不然今晚他怎么会说‘只是想让我们明天配合得更好’?连奸污都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康拉德没笑。他只是盯着水波荡漾的方向,咬着下唇,然后说“你觉得,明天我们要不要真的干掉他?”那声音太轻,像是梦里传来的恶念。

我一怔。

我们都知道他在说什么——明天的角斗节,是那所谓的“荣耀之战”。皮乌斯会让我们当炮灰在前,而他作为主力角斗士将会“荣耀收割”,如果我们在混战中“意外”地把他推出去……

“你疯了,”我说。

康拉德盯着我,眼神却没笑意“你不想吗?”

我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那男人今晚赤裸的姿态,那张肥脸上泛油光的笑容,还有他说那句“黑奴不配进入我体内”的瞬间。

我突然觉得胃里翻滚,不是因为恶心,是因为愤怒。

“想,”我低声说“想得快疯了。”

我们两个男人,靠在彼此身旁,仿佛两个从尸山中爬出的倖存者,在血池里计划如何让魔王陪葬。

四周女奴依旧在为我们擦背、替我们揉肩、奉上水晶酒杯,但她们没有一个人看我们一眼。她们的耳朵全都听见了,却没有一丝反应。

没有一个人要去告密。没有一个人愿意参与。也没有一个人露出表情。

她们就像沉睡的影子,静静活在这金色牢笼中,可我知道,她们心中那股“愿皮乌斯血溅斗场”的念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深。

“我们会死在斗技场上。”康拉德轻轻说“但如果能带他一起死,我认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那一刻,我也认了。

我们或许真的会死,但如果这座城不曾被火焚,那至少,也要让某些人的灵魂,先烧起来。

......

角斗场的地砖在清晨就被擦得发亮,连阳光都像被精炼过的金属,一道一道,从高台洒下,斜照进那块供奴隶更衣的地下厅。

空气中混着铁器、兽皮、汗液,还有一种某种说不清的气息——像腐烂又像燃烧,仿佛这地方不是为战斗准备的,而是为屠宰。

我和康拉德并排坐着,背靠着背,一人抱着自己的护臂、一人咬着束腰的皮革,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偶尔一声闷哼或低咒,在这大厅里穿梭——那些是其他的角斗奴,他们身材高大、肌肉结实,有的曾是战俘、有的原是异邦盗匪,也有的,是和我们一样,从拍卖场中被挑选来的“有点样子”的货品。

我们在这群人里,并不特别——直到那个死肥子进来之前。

皮乌斯的脚步一出现,整个准备厅的空气都像被一坨软脂砸了下来。

“噢,我的朋友们——!”他大声喊着,声音像一头满脸油光的肥猪学人说话“今天,是我们赢下荣耀的一天,不是吗!”我抬头的瞬间,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穿着的是一整套量身定制的角斗盔甲,金属镀银的胸甲上雕着野兽吞噬囚徒的浮雕,两只肩甲巨大如铜门,闪着锋利的冷光,头盔还配了双弯角,装饰用的,显然不是为了防守。甚至连他脚上的靴子都包着金边,还嵌了几颗紫宝石,活得像个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假战神”。

而我们呢?

只给我们一件泛黄的硬皮肩带,一条胯布,一双粗劣得不能再劣的草编鞋,护臂还是康拉德自己绷上去的,我的剑带扣还是刚才自己咬紧的。

但他却一身耀武,活像他是主角,我们才是后面装点的杂鱼。

皮乌斯走进来那一刻,整个大厅的目光全被他吸引了过去,不是因为敬佩,而是因为荒唐。

“今日的表演场可不简单呐,听说对方请的是来自‘赫曼雷地区’的山蛮,他们可不是吃素的。”他说着还晃着自己的腰带,那是一圈叠了三层的象牙扣“不过嘛,我们也不差,我有我最爱的康拉德——你站出来,嘿,还有我亲自挑选的宝贝黑牛——伊里乌斯,是吧?”

我一瞬间真想拿起手边的刀把它丢进他那张腻得发光的脸。

但我没有动,康拉德也没动,我们都清楚自己是炮灰,如果现在出手——连上场都没有机会了。

皮乌斯继续侃侃而谈,走到每一个角斗奴跟前,拍拍他们的肩,像个熟悉的朋友“艾尔托,你的斧头今天不要丢太快,上次你差点第一个死,我都差点赔惨了。哈——伊瓦拉,你不是说你梦想是砍翻一整支贵族队吗?今天给你机会。”他把他们全当成是他的小玩具,今天组队、明天烧掉都没关系,我注意到他从未提“自由”两个字——没有人提。

在这座城市,奴隶不是能谈“希望”的存在,只有“交易”。

皮乌斯口若悬河,说起什么“赢了就请大家吃顿好的”但那些人眼里闪烁的不是兴奋,而是空洞。

——吃顿好的?

我们需要的是脱离这牢笼,而不是你皮乌斯的几块烤肉!

但更让我在意的,是他最后的一句话“顺带一提,”他走到场中央,声音压低了一点“听说这次跟我打赌的那位,特意带来了他的新‘宠儿’,说是从雷兹之东带来的什么‘赤羽杀手’…呿,听起来就烦。”

他顿了顿,然后笑了,露出一口糯白糯白的假牙。

“要是今天的比赛里,他或他那位小宠物出了点…“意外”——呵呵呵…那我可是得狠狠感谢那位‘制造意外’的朋友啊。”

全场陷入诡异的安静,每一个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是一场“表演战”。

按照城邦的传统,贵族之间的角斗比赛是“合法的盛宴”——但绝对禁止“贵族主角”们伤亡,那会引来舆论和参议厅的干预,严重者甚至会引发几大家族的血讼。

所以这些比赛,永远都是奴隶们上场死斗,贵族的宠儿们最后才姗姗登场“收割荣耀”。

可皮乌斯——这死胖子他动了歪脑筋。

他在暗示,只要谁敢动手“让对方死于混乱”——他会赏赐巨额财富。

他在拿我们这群奴隶当赌命的棋子,却想靠谋杀捞一笔!康拉德朝我靠近一步,低声说“如果今天有机会,你会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看着皮乌斯那副笑容——他完全没察觉我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在流血。

他还在自说自话,还在拍人肩膀“来来来,大家配合好点,冲锋的时候我在后方策应——你们顶住就是。我可全身都是钱砸出来的盔甲,不能随便破啦!”

真他妈的…

我低头系好剑带,那铁扣已经磨破了我的手掌,但我没吭一声,今天,是角斗节。

是索拉鲁姆一年一次“最光辉”的盛典,但今天,我发誓如果有机会——我宁愿在这光辉中,把这死猪也拖入黑暗中一同埋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