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没有回茶舍，他径直开车回到了位于城郊的老宅。
那是一处清幽的院落，比他的茶舍更大，也更显古朴沉静，院子里种的不是紫藤，而是几株高大的桂花树，此时未到花期，只有满树绿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就看到奶奶正坐在廊下的藤椅里，戴着老花镜，就着廊灯的光线，慢条斯理地择着豆角。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满头的银发和慈和的侧脸。
“奶奶。” 温宴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奶奶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阿宴回来啦？吃饭了没有？锅里还热着粥。”
但当她看清孙子脸上那不同于往常的沉郁神色时，笑容微微敛起，放下了手中的豆角，“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店里遇到麻烦了？”
温宴走到奶奶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摇了摇头，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难以启齿。
廊下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细微声响。
“奶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好像......做错了事。”
奶奶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饱经风事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苏念卿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的夜色里，“她和她做的甜品一样，看起来很温软，但内里有一种特别坚韧的力量。她有一间自己的甜品店，就在我茶舍的隔壁……”
他开始讲述，从那个她迷路闯进他茶舍的下午开始，讲她端着蛋糕时微微泛红的脸颊，讲她谈论甜品时眼里闪烁的光，讲她软糯的外表下那份不动声色的坚持和主见。
他也讲了自己如何一步步地、刻意地接近，用他惯常的温和与体贴编织罗网，更讲了他如何暗中调查她的供应商，试图通过掌控她事业的环节来确保她不会离开。
以及今天下午，那场彻底搞砸了的、不请自来的“帮助”。
“……她看我的眼神，很冷，也很失望。” 温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她说，她的店，不需要任何人来代表。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她不需要我。我……我用错了方式。”
奶奶安静地听完了孙子的叙述，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有深深的心疼，她轻轻叹了口气，拉过温宴的手，放在自己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心里。
“阿宴。” 奶奶的声音苍老而柔和，“你告诉奶奶，你为什么非要那样做呢？明明喜欢人家姑娘，为什么不能好好追求，非要耍那些……心思？”
温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垂下头，避开了奶奶的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涩地说，“我……我怕。”
“怕什么？”
“怕她像妈妈一样，觉得我无能，无法掌控局面，最终会离开......也怕她像爸爸遇到的那些人一样，表面和气，背后算计。”
“我觉得……只有把一切牢牢抓在手里，让她的事业、她的生活都与我紧密相连，让她无法轻易抽身，我才能……安心。”
这番话，仿佛揭开了他内心深处从未愈合的伤疤，那个在人前永远温润如玉、运筹帷幄的温宴，此刻在奶奶面前，脆弱得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夜晚。
奶奶心疼地握紧了他的手，“是因为你爸妈的事，对不对？”
温宴没有否认，默认了。
奶奶的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些鸡飞狗跳的岁月。
“你爸爸那个人，老实，没什么坏心眼，但也确实懦弱，不懂防备人。被人算计，坑光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你妈妈呢，性子烈，受不了这种落差，更恨你爸的不争气。那几个月，家里没有一天安宁，吵架、摔东西......”
奶奶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沧桑，“他们离婚那年，你才八岁。你妈走的时候，抱着你哭，说对不起你，但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家了。你爸则整天借酒消愁，唉声叹气……你从那以后，就变了，不爱说话，心思变得特别重，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审视。”
“你拼命读书，努力赚钱，把茶舍经营得那么好，奶奶知道，你就是想证明自己不会像你爸那样无能，你想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因为你害怕再失去，害怕再被抛弃……”
奶奶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孙子的头发，像他小时候那样。
“阿宴，奶奶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你只是……被小时候那些事吓怕了。你以为抓住所有东西，就不会再失去，但你忘了，感情不是生意，人也不是物件。”
“那个女孩子，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力量，她不是你需要去‘掌控’的项目。你用对付外界算计的那一套去对待她，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温宴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那我该怎么办，奶奶？我……我不想失去她。”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心思深沉的茶舍老板，只是一个在感情里迷了路、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奶奶慈爱地看着他，“去找她，阿宴。不是用你那些算计和手段，而是用你的真心，诚实地告诉她你为什么那么做，告诉她你的害怕和不安。向她道歉，为你越界的行为，为你对她的不尊重。剩下的，就看那姑娘，愿不愿意理解，愿不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她还会信吗？” 温宴语气犹豫。
“真诚与否，别人是能感受到的。” 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去吧，孩子。逃避和继续耍心眼，都解决不了问题。把你心里那道伤疤给她看看，或许，她那颗像甜品一样温暖的心，能帮你愈合它呢？”
温宴看着奶奶鼓励的眼神，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明白了，奶奶。谢谢您。” 他转身，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坚定。
他要去面对苏念，面对自己造成的局面，也面对自己内心那道，困扰了他二十年的阴影。
夜色中，桂花树静静伫立，仿佛在无声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