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暗流初动
靖安侯府的校场，坐落于府邸西侧，占地广阔。清晨的阳光洒在夯实的黄土地上，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热浪。兵器架上的长枪铁戟闪着冷冽的寒光，箭靶的红心早已被密集的箭簇撕扯得斑驳不堪。
肖毅然一身玄色劲装，站在场边，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熟悉的景象。前世，他在这里流下过无数汗水，磨砺出一身武艺，也曾在这里与同袍好友纵马比试，意气风发。如今故地重临，心境却已判若云泥。
场中已有不少家将和亲兵在操练，呼喝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见到他到来，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恭敬行礼：“小侯爷！”
这些面孔，有些在前世的浩劫中与他并肩战死，有些则离散飘零，甚至……还有极少数，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肖毅然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变得锐利，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每一张脸上的忠诚与虚实。他微微颔首，神色平静，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让一些老成的家将心中暗自讶异。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提起长枪加入战团，而是走向一旁摆放着弓箭的兵器架。
“今日练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恰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华服青年簇拥着一人驰入校场。为首者，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带着几分骄纵，正是吏部侍郎的独子，王显。肖毅然记得，此人是二皇子赵珩的忠实拥趸之一，前世没少在暗中给肖家下绊子。
“哟，这不是肖小侯爷吗？今日怎么有雅兴摆弄起这小姑娘家的玩意儿了？”王显勒住马，语带戏谑，引得他身后几人发出一阵低笑。他指的是弓箭，相较于马上劈砍的刚猛，射术在某些纨绔眼中确实显得“文气”了些。
若是前世十五岁的肖毅然，受此挑衅，必会怒而应战，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对方闭嘴，但也容易落入对方激将法的圈套。然而此刻，肖毅然只是淡淡地瞥了王显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显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仿佛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
“王公子若有兴致，不妨一同切磋。”肖毅然语气平淡，随手取下一张硬弓，试了试弓弦。他记得，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王显曾在校场与他比试箭术，暗中做了手脚，让他小小地出了一次丑，虽无大碍，却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王显果然中计，跃下马来，自信满满：“好啊！就比三十步射雀眼（箭靶上最小的圆心），十箭定胜负，添点彩头如何？”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可。”肖毅然言简意赅。
家将们屏息凝神，都知道这王显箭术不俗，且为人阴险，不免为小主人担心。
比试开始。王显率先引弓，嗖嗖嗖连射三箭，果然箭无虚发，皆中雀眼，引来随从一片喝彩。他得意地看向肖毅然。
肖毅然不慌不忙，挽弓搭箭。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与手中的弓弓融为一体。前世在狱中，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各种武艺，尤其是那些他曾失手或被算计过的项目，这箭术，早已在灵魂深处千锤百炼。
第一箭，中！
第二箭，中！
第三箭，中！
同样是三箭连珠，同样是精准无误，但肖毅然的箭矢穿透靶心的力道更深，尾羽震颤的幅度更小，显示出更精纯的控制力。
王显脸色微变，收敛了轻视，继续射击。两人你来我往，前九箭竟都射中了雀眼，不分伯仲。
轮到最后一箭。王显深吸一口气，瞄准良久，箭矢离弦——却不知为何，力道稍逊，箭头堪堪擦着雀眼的边缘划过，虽未脱靶，却明显偏离了中心！
“啧！”王显懊恼地一跺脚。
压力全到了肖毅然这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王显及其随从更是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弓和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肖毅然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前世，他就是在这最后一箭上着了道，王显买通了下人，在他常用的箭簇上做了极细微的手脚，导致箭矢飞行时产生微小偏差，最终惜败。但这一次，他刚才选弓试弦时，早已不动声色地检查过所有细节。
他缓缓开弓，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远处的靶心。阳光照射下，他指间似乎有微光一闪而逝，极快，无人察觉。那是他调整了指尖发力角度，以弥补那几乎不存在的偏差。
“嗖——！”
箭矢破空，带着尖锐的啸音，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钉入了雀眼正中心！甚至，将王显那支偏离的箭矢直接从尾部劈开了一道裂痕！
“好！”
“小侯爷神射！”
家将们爆发出由衷的喝彩，士气大振。
王显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靶心，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肖毅然，似乎想不通为何万无一失的安排会失效。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触及肖毅然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能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愿赌服输”，便带着人悻悻离去。
肖毅然放下弓，并未理会败者的狼狈。他的目光越过校场，投向皇城的方向。王显不过是个小角色，真正的对手，此刻正在那重重宫墙之内。今日这场小小的胜利，只是他敲响的第一记警钟，也是他向那个方向迈出的、微不足道却坚实的第一步。
他知道，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而他，必须比任何漩涡都潜得更深，行得更稳。
傍晚回到府中，经过花园时，他又看到了林微。她正坐在水榭边，安静地看着池中游鱼，侧影单薄。丫鬟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她只是微微点头，依旧沉默。
肖毅然脚步未停，如同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只是，在他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后，水榭中的林微缓缓抬起头，望向王显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肖毅然消失的路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忧色。随即，她又低下头，恢复了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样，只是阳光投下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