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痕
初夏的午后,靖安侯府看似一片宁静祥和。然而,一阵压抑的争执声却从账房所在的偏院隐隐传出,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肖毅然正于书房内复盘京畿布防图,观墨匆匆而入,面带忧色地禀报:“少爷,不好了。夫人院里的刘嬷嬷和账房的柳先生吵起来了,动静不小,好像……还牵扯到少夫人。”
“哦?”肖毅然从地图上抬起头,眉头微蹙。内宅琐事他向来不甚关心,但牵扯到母亲李氏和那个名义上的妻子林微,又闹到账房,便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尤其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一点府内的不安定都可能被外人窥探利用。
他搁下笔,起身朝偏院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刘嬷嬷尖利的声音:“……分明是你们账房做事不严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倒想推到我们少夫人头上来?那批锦缎的采买单子,是经了你们的手入库记账的,如今数目对不上,难不成是我们少夫人私下吞了?”
账房柳先生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此刻面红耳赤,据理力争:“嬷嬷休要血口喷人!入库单、采买单俱在,白纸黑字,入库数目就是这些!定是你们清点有误,或是……或是保管不善!”
刘嬷嬷是李氏的陪嫁嬷嬷,在府中颇有几分脸面,闻言更是恼怒:“放屁!库房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夫人那儿,一把在少夫人这儿,日日清点,怎会出错?定是你们当初入库时就短了数目!”
被刘嬷嬷护在身后的林微,穿着一身月白襦裙,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紧抿着唇,眼中噙着泪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不敢辩驳的模样,看得周围一些仆役心生同情。
肖毅然冷眼扫过全场。这是一笔关于江南新贡锦缎的账目,价值不菲,数目对不上,确实不是小事。但他一眼便看出,这争执看似激烈,实则浮于表面。刘嬷嬷咄咄逼人,柳先生急于撇清,而关键人物林微,除了表现出柔弱无助,并未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前世的他,若遇到此事,或许会因烦躁而各打五十大板,或是直接让母亲裁定。但此刻,他心中冷笑,这种内宅手段,在他历经生死、看透人心之后,显得如此拙劣可笑。他注意到柳先生眼神闪烁,不时瞥向账册某一页,而刘嬷嬷虽气势汹汹,却始终未敢要求彻查所有往来单据。
“吵什么。”肖毅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嘈杂的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刘嬷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哭诉:“少爷您可来了!您要替少夫人做主啊!账房这帮人……”
肖毅然抬手打断了她,目光直接投向柳先生:“账册拿来。”
柳先生不敢怠慢,赶紧将争议账册呈上。肖毅然快速翻阅着,目光如炬,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并非精通账目,但他深知,但凡作假,必有痕迹,或是时间逻辑不通,或是笔迹细微差异,或是关联项目对不上。
他的手指在记录那批锦缎入库的页码上停顿,又往前翻了几页,看了看前后几日其他物品的入库记录和银钱支出。忽然,他注意到一笔几乎同时发生的、用于修缮库房屋顶的小额支出,记录得有些模糊,经手人签字也与平日略有不同。
“观墨,”他头也不抬地吩咐,“去查一下,上月负责库房修缮的是哪一队匠人,工钱结算单据拿来。再问问门房,锦缎入库那几日,柳先生家中可有急事,他是否曾告假半日?”
柳先生闻言,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肖毅然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几卷废弃的账目草稿。他走过去,随手翻捡,竟真的从里面抽出一张被揉皱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修改过的锦缎数目痕迹,与正式账册有出入。
真相几乎不言自明。并非林微私吞,也非清点失误,极可能是账房柳先生利用职权,在入库时做了手脚,贪墨了部分锦缎,并试图在账目上遮掩,却因刘嬷嬷的紧逼和林微的“无能”,导致事情败露。
“柳先生,”肖毅然的声音冰冷,“你是自己交代,还是等我请衙门里的掌刑司吏来帮你回忆?”
柳先生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侯爷饶命!小的……小的一时糊涂!是小的鬼迷心窍……”
一场风波,在肖毅然雷厉风行的处置下迅速平息。柳先生被革职查办,贪墨追回。李氏得知后,对儿子的处理能力赞赏有加,同时也因自己手下人出了纰漏而有些讪讪。刘嬷嬷更是对肖毅然敬畏不已。
人群散去,偏院恢复安静。肖毅然正准备离开,却见林微还站在原地,怯生生地望着他。
“多谢……多谢夫君主持公道。”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肖毅然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和微红的眼眶。此事看似与她无关,甚至她是受害者,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刘嬷嬷为何偏偏今日发作?那卷废弃的草稿,出现得是否太过巧合?
然而,未等他深想,林微却像是鼓足了勇气,轻声补充了一句,仿佛是无心的喃喃自语:“幸好……幸好夫君明察秋毫。妾身之前偶然翻看杂书,看到过一种‘移花接木’的做账法子,还担心……”她话未说完,便像是意识到失言,慌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移花接木?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肖毅然一下。他再次看向林微,她却已恢复那副受惊小兔般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惊魂未定下的胡言乱语。
肖毅然眸色深沉了几分。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这一次,他心中的疑虑并未轻易消散。这个看似柔弱的妻子,在这场风波中,真的只是单纯的无辜者吗?她那句看似无心的“杂书”所见,是巧合,还是……某种不动声色的提示?
裂痕,已悄然在他心中滋生。不仅是对府内人心的审视,也有了对身边这个最熟悉陌生人的一丝警惕。而此刻,远在皇宫的二皇子赵珩,也正听着手下关于靖安侯府近日“小侯爷处事越发老练”的汇报,指尖轻轻敲打着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兴趣。
风波暂平,但更大的暗流,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汇聚。